洞喻理論視域下《飛越瘋?cè)嗽骸返脑俳庾x

□文/程 君，南昌航空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生

電影《飛越瘋?cè)嗽骸泛?/p>

拍攝于1975年的《飛越瘋?cè)嗽骸吩@1975年第48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是美國電影歷史上經(jīng)典的電影之一。迄今為止，對于主人公麥克·墨菲的悲劇結局，分析者更多是從社會背景層面著手，相信是代表西方社會縮影的瘋?cè)嗽核哂械囊徽讐褐迫诵院褪`自由的制度導致了他的毀滅。這一解讀無疑具有合理性。然而，如果我們將視角拉回到主人公麥克·墨菲本身，以洞喻理論對他的心理和行為進行分析，則會發(fā)現(xiàn)，影片展示的不僅僅是一個社會悲劇，同時也是一個性格悲劇，即麥克·墨菲性格中的激情不僅是支撐他追求自由的力量，同時也是導致他毀滅的重要原因。

一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作過這樣一個比喻，他假設有一個洞穴式的甬道，只有洞口有微弱的光透過來。有一群人從出生就被囚禁于此，他們的頭和手腳都被捆著，身子不能走動，頭也一點不能轉(zhuǎn)，視野范圍極其有限，他們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洞穴后壁。在他們背后的上方遠遠燃起一堆火，在火堆和被捆綁的人之間，有一條道路，同時壘起一堵矮墻。在墻后面，向著火光的地方，有一群別的人，手持假人或怪獸等道具高舉過墻，做出各種動作并時而伴有說話聲時而靜息。于是，被捆綁的人就只能看到投射到洞穴后壁上的影像，他們認為這些影像就是真實的事物，并把洞穴里的回聲當成影像所發(fā)出的聲音。此時，假如給其中一個人松綁，他抖掉韁繩，可四下走動，猛然他看到眼前的真實景象卻以為是出現(xiàn)了幻覺，看到的是一些幻象。繼而假如再有人把他領出洞穴，對于一個囚居斗室的人，陽光把他的眼睛刺得金星亂跳，他對外界的視覺沖擊很不適應，認為此舉有礙他看清真實的事物。不過柏拉圖認為，凡事有個適應的過程，他的視力在慢慢恢復。從最初只能看陰影，到能看水中呈現(xiàn)的倒影，到再次能看事物本身，及最后可以看太陽本身了。視野被打開后，他寧可忍受痛苦也不愿再回到洞穴。假如讓他重回洞穴，把自己的見聞告訴其他人，他的同伴不會接受他所描述的外在世界，也不想跟著他出去，覺得他出去一趟眼睛就壞了，甚至會把他殺掉。這就是洞喻理論的基本內(nèi)容。

瘋?cè)嗽菏乾F(xiàn)代版的柏拉圖式洞穴，瘋?cè)嗽豪锏牟∪耸嵌囱ɡ锏那敉?，麥克·墨菲就是解除了桎梏的囚徒。影片開篇，有這樣一個場景:服藥時間一到，大家都乖乖的排隊輪流取藥，并當著護士的面聽話地吞咽下去。與柏拉圖洞喻理論中所描述的不同之處在于，瘋?cè)嗽旱牟∪瞬⒎浅錾驮谶@里，他們是從外界來到這個環(huán)境。但相同的是，他們在瘋?cè)嗽捍艟昧?，已?jīng)適應了這個環(huán)境。正如被捆綁起來的洞穴囚徒，瘋?cè)嗽翰∪说恼Ｉ畋贿@里的制度捆綁牢靠，他們的思想和視野也都被禁錮起來，已變得對這里的制度沒有任何異議。因此，我們暫且可以把瘋?cè)嗽旱牟∪水敵删镁佣囱ǖ那敉健６兄魅斯溈恕つ齐m然也不是嚴格意義上從洞穴里走出又重回洞穴的人，但從一個自由環(huán)境到一個完全封閉環(huán)境的他，對于瘋?cè)嗽豪锏那敉絺儊碚f是一個異類。從剛進瘋?cè)嗽簳r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對瘋?cè)嗽豪锓N種不近人情的制度大驚小怪的反應，到后來大家欣然接受他從洞穴外世界帶來的一些新鮮玩意兒及小恩惠。因而，從某種程度上說可以把麥克·墨菲當作重回洞穴的人。較之洞喻理論中解除了桎梏的囚徒的結局，麥克·墨菲很幸運，沒有被立即殺掉，他向瘋?cè)嗽旱那敉絺兠枋鐾饷娴氖澜绮囊曈X、聽覺、觸覺等全方位地撥動他們的神經(jīng)，激活他們體內(nèi)向往自由的細胞，大家愿意跟他走出洞穴去瞧瞧外面的世界。翻過高高的瘋?cè)嗽轰摻z圍欄，他劫走院車，帶病人到海邊兜風捕魚。最終，在他的帶領下瘋?cè)嗽旱那敉絺冮_啟了對外在自由向往的激情之旅。

二

對于被解除桎梏又重回洞穴的麥克·墨菲來說，他再也不能像洞穴里的其他囚徒一樣適應這里的生活?；趯ψ杂傻臒o限向往及對解除洞穴桎梏的無比自信，麥克·墨菲決定身體力行地去詮釋他為走出洞穴是如何從激情向瘋癲跨越的。

可以試著從以下兩個方面來分析:一是麥克·墨菲滿懷激情對自由的追求，他很欣慰地看到大家在他的激情感染之下做出的一些改變。二是麥克·墨菲雖然在激情之下努力的同時不斷受挫，但他對自由的追求沒有冷卻反而越發(fā)瘋狂，達到一種近乎瘋癲的程度。

麥克·墨菲自從加入這個群體后總能給大家?guī)睃c兒新鮮玩意兒。他成功帶領大家出逃，出海捕魚，大家調(diào)動起各種感覺器官充分享受著這神賜一般的盛宴。麥克·墨菲在感到欣慰的同時他更希望瘋?cè)嗽旱那敉絺冊谒膸ьI下去追尋自由從而實現(xiàn)真正的飛越。例如麥克·墨菲在例會上第一次提出要求看職業(yè)棒球賽，這個大膽的提議讓在場所有的人震驚，但繼而又紛紛響應。雖然第一次投票表決最后被護士萊基德無情的制度打壓，但麥克·墨菲看到很多人能勇敢地舉起手，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很大的心靈慰藉。于是第一次投票失敗后，麥克·墨菲的激情并未有絲毫減退，在又一次例會上再次提出投票表決。經(jīng)歷了上次事件，大家體內(nèi)的自由細胞被瞬間激活了，這次很多人都不假思索地舉手贊同，麥克·墨菲看到這一改變，心里由衷地高興。盡管第二次投票仍以失敗告終，但在絕望之際，酋長正緩緩地把手臂抬起來。酋長作為一個洞穴土著民的代表，從一個無知無覺的人瞬間變得有了血肉。麥克·墨菲成功地讓酋長舉手，因為他接受了新鮮的東西，并同意做出些細微的改變。

從兩次投票的情況看，麥克·墨菲所做的努力已使大家做出不同程度的改變。第二次投票，著實讓麥克·墨菲大為欣慰和振奮，但同時他的希望和熱情又被護士萊基德不近人情的規(guī)則“投票已結束”所澆滅。雖然他一度徹底無望了，但很快又振作起來。作為一個正常人，看著生活在不正常生活中的病態(tài)的人們，他一定要為他們做點什么。合法的途徑在現(xiàn)實面前顯然是一種無望的對話，于是他決定使用暴力。他試圖挪開水龍頭固定的基座來砸破封閉的鐵窗帶大家逃出牢籠，沒能挪動的他氣憤地拿起水龍頭朝大家亂射，他無法忍受心中的不滿，要以瘋狂的方式發(fā)泄出來，以近乎癲狂的方式對這種牢籠體制發(fā)出怒吼。他甚至對著關著的電視機，假裝里面正在熱播著職業(yè)棒球賽，進行激情的實況演說。麥克·墨菲的激情以近乎瘋癲的方式釋放，他要帶動大家都瘋癲起來對這個體制施以暴力的抗議。在他的帶動下連平時最聽話的切斯威克先生都變得異常不聽話起來，開始質(zhì)疑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并抗議起這種生活，大聲疾呼要求歸還他一些基本的權利。如果說以上麥克·墨菲的種種瘋癲行為還屬于可以控制的范圍，那么比利之死，麥克·墨菲或許是真的瘋了，他死命的去掐護士萊基德的脖子，他要替無辜的比利報仇。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前的種種積恨和不滿，必須以極度瘋癲的形式發(fā)泄出來。

三

像一只困獸在牢籠中咆哮，麥克·墨菲最終沒能掙脫牢籠的枷鎖。激情給了麥克·墨菲追求自由的力量，但是他的激情中包含著瘋癲因素，正是這樣一種力量驅(qū)動著他朝激情的極限跨越，等待他的將是作為一個瘋癲病人的徹底毀滅。

麥克·墨菲在瘋?cè)嗽哼@個體制牢籠中一再反抗，最終導致了悲慘結局。他不但沒能救出這些受盡折磨的囚徒反而把自己也搭了進去。在比利自殺后，他想要掐死護士萊基德，但萊基德沒死，他卻成了被切除腦白質(zhì)的白癡。影片極具諷刺意味的地方也在于此，作為瘋?cè)嗽褐形ㄒ磺逍阎柠溈恕つ?，卻最終被成為了一個白癡。如果說麥克墨·菲最終成為犧牲品是源于體制的悲劇，那么其他那么多人都同在這個體制之下，為何先拿他開刀?如果他能夠像《肖申克的救贖》中男主人公安迪一樣收斂自己的鋒芒，心中懷揣著最美好的希望同時學會隱忍，而不是在這個體制牢籠中無望地咆哮，他要給外人一種很適應這個體制并過得悠然自得的假象，在這個保護傘之下默默努力以等待成功逃亡的時機。由此看來，麥克·墨菲的悲劇結局更多是源于他自身的性格弱點，是一個性格悲劇。

麥克·墨菲性格中的雙重性——激情和瘋癲在激情現(xiàn)象之下由于劇烈的交互性運動，兩者實現(xiàn)跨界。笛卡爾身心二元認識論認為，劇烈的情緒運動是瘋癲行為的基礎。瘋癲被認為是由激情產(chǎn)生的一系列神經(jīng)和肌肉運動，是一種擺脫了人的理性并因粗暴、麻木和無意義的擴散而變成一種非理性的靈與肉的劇烈運動?？梢姱偘d的可能性也就隱含在激情現(xiàn)象之中，若激情達到難以抑制直抵歇斯底里的程度，就完成了激情向瘋癲的飛越。

以極度瘋癲的方式對禁錮他的體制進行反叛，麥克·墨菲無疑把自己的行為排除在理性的范疇之外。法國哲學家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自此，人被抽象為意識和精神，至于身體及其需求、沖動、激情和瘋癲都會擾亂理性對真理的尋找，因此身體及其與之相關的一切非理性體驗都要受到譴責和壓制，瘋癲首當其沖。麥克·墨菲作為追求自由的主體，想要成功飛越瘋?cè)嗽核仨毷抢硇缘闹黧w，而他沒能控制住自己，先發(fā)瘋了，那將意味著自己把自己踢出了局。到縱欲而不是簡單獲取自由的程度，這無疑會使他忘乎所以，進而導致最終的失敗。索瓦熱早就概述了激情的基本作用，認為它是導致瘋癲的更恒在、更頑固、在某種程度上更起作用的原因:“我們頭腦的錯亂是我們盲目屈從我們的欲望、我們不能控制和平息我們感情的結果。由此導致了迷狂、厭惡、不良嗜好、傷感引起的憂郁、遭到拒絕后的暴怒，狂飲暴食、意志消沉以及引起最糟糕的疾病——瘋癲的各種惡習。”［1］因而麥克·墨菲瘋癲的野性危害是與激情的危害、激情的一系列致命后果相聯(lián)系的。

瘋癲的結果不但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麥克·墨菲反而要為激情的沖動買單，瘋癲是對激情的懲罰。他的瘋癲正中瘋?cè)嗽汗苤普叩南聭?，因為他們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把麥克·墨菲當作一個真正的瘋子處理?！跋ＥD——拉丁傳統(tǒng)的道德家們寧愿把激情定義為暫時的、輕微的瘋癲。把激情本性作為瘋癲妄想的基礎。它認為激情決定論僅僅是提供了使瘋癲進入理性世界的機會。而且，如果說靈與肉的無可懷疑的結合顯示了人的激情的限度，那么它也同時使人面臨著摧毀他的無限運動。”［2］麥克·墨菲歇斯底里地發(fā)泄之后，等待著他的將是無盡的毀滅。

瘋癲屬于既脆弱和注定要毀滅的靈與肉的統(tǒng)一體。激情可以造成多種結果，但不一定會出現(xiàn)瘋癲?！坝泻芏囔`與肉的統(tǒng)一造就了瘋癲，但瘋癲卻轉(zhuǎn)而反對這個統(tǒng)一體，并一再地使之受到懷疑。激情使瘋癲成為可能，但瘋癲卻以一種特有的運動威脅著使激情本身成為可能的條件。”［3］“瘋癲屬于這樣一類統(tǒng)一體:在這種統(tǒng)一體中規(guī)律受到損害、歪曲和破壞，從而表明這種統(tǒng)一體既是明顯的和確定的，又是脆弱的和已注定要毀滅的。”［4］影片悲劇之處不是男主人公麥克·墨菲肉體的毀滅，而是主人公追求自由精神的徹底破滅。說明追求自由走出柏拉圖式洞穴的艱難歷程，是人類無法逃離的精神困境。

［1］［2］［3］［4］(法)米歇爾·?？?瘋癲與文明［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1):7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