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
品讀《葡萄月令》,在學(xué)會觀察生活的同時(shí),也會讓我們對四季更加熱愛。
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須、打條、噴藥,大大地澆一次水。
追一次肥,追硫銨。在原來施糞肥的溝里撒上硫銨。然后,就把溝填平了,把硫銨封在里面。
八月,葡萄“著色”。
別以為我這里是把畫家的術(shù)語借用來了。不是的。這是果農(nóng)的語言,他們把它叫“著色”。
下過大雨,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飽滿、挺括,璀璨琳瑯。你就把《說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來吧,那也不夠用!
可是你得快來!明天,對不起,你全看不到了。我們要噴波爾多液了。一噴波爾多液,它們的晶瑩鮮艷全都沒有了,它們蒙上一層藍(lán)兮兮、白糊糊的東西,成了磨砂玻璃。我們不得不這樣干。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我們得保護(hù)它。
過不了兩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來,把病果、癟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滿了,蓋上蓋,要一個棒小伙子跳上去蹦兩下,用麻筋縫的筐蓋。新下的果子,不怕壓,它很結(jié)實(shí),壓不壞。倒怕是裝不緊,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那,來回一晃悠,全得爛!
葡萄裝上車,走了。
去吧,葡萄,讓人們吃去吧!
九月的果園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少婦,寧靜、幸福,而慵懶。
我們還給葡萄噴一次波爾多液。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總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吧。
十月,我們有別的農(nóng)活。
我們要去割稻子。葡萄,你愿意怎么長,就怎么長著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來。檢查一下,還能再用的,擱在一邊。糟朽了的,只好燒火。立柱、橫梁、小棍,分別堆垛起來。
剪葡葡條。干脆得很,除了老條,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個禿子。
剪下的葡萄條,挑有三個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長的一截,捆起來,放在屋里,準(zhǔn)備明春插條。
其余的,連枝帶葉,都用竹笤帚掃成一堆,裝走了。
葡萄園光禿禿。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這是個重活。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來。要埋得很厚實(shí)。外面要用鐵鍬拍平。這活不能馬虎。
一到冬天,要檢查幾次。不是怕別的,怕老鼠打了洞。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愛往這里面鉆。它倒是暖和了,咱們的葡萄可就受了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