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舜

它幾乎一夜之間就廣為人知了，雖然它實際上已經(jīng)正式存在了至少33年，它就是“民主生活會”，與它附帶一起流行的，還有“批評與自我批評”。 在黨的民主生活會上，官員的批評與自我批評都在談些什么？怎樣才能既“臉紅出汗”又不致傷筋動骨、傷及和氣還能順利“過關(guān)”？新華社評論說，民主生活會經(jīng)常成為彩排后的完美話劇。那么這些“話劇”內(nèi)在的戲路怎么樣呢？細讀大量自我批評的官話之后，不難發(fā)現(xiàn)，官員的自我批評往往遵循一套彼此心照不宣的語言修辭和行事邏輯，這里姑且稱之為自我批評的“全套學問”，這套“學問”大致有以下法則。

第一，用詞必須模糊，多用比喻等修辭手法，把焦點從自己身上移開。精髓在于，把能力問題、腐敗和經(jīng)濟問題果斷轉(zhuǎn)化為作風問題。比如“四風”問題（形式主義、 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這幾個大詞既然被中央領(lǐng)導公開提出來了，都是可以放心使用的，用于自我批評，既是響應(yīng)上級號召，更是向“群眾”“交心”，展示“領(lǐng)導干部向自己開刀”（這時候您就別追問那是菜刀還是塑料刀了）。

圍繞“四風”還有一批模糊詞可供選擇，模糊語言是官員最大的保護傘，比如“老好人”、“文山會?！?、“脫離群眾”、“官本位”、“搞特權(quán)”、“意志消退”，或者“有待提高”、“有所放松”、“XX不 到位”，這些詞聽起來很來勁，能唬不少“不明真相的群眾”，實際上呢，從中央領(lǐng)導到普通網(wǎng)民，都知道它啥問題都不是：它們屬于“現(xiàn)象”不屬于“個案”，凡 “現(xiàn)象”級的問題，最終要么不了了之，要么坐等紅頭文件三令五申然后再不了了之。舉例說，“一些領(lǐng)導干部有包養(yǎng)情婦問題”，這話其實沒有殺傷力，但如果說 “（前綴官銜）XXX包養(yǎng)了X個情婦，分別叫XXX”，這話就很有殺傷力，一旦被公開說出來，“有關(guān)部門”總免不了要調(diào)查研究、回應(yīng)一番的，否則，媒體和廣大網(wǎng)民必然整天聒噪個沒完沒了，煩著呢！

第二，言事必須瑣碎。要虎頭蛇尾，大題要小做（最好別做），小題要大做特做，方見“氣勢”和“決心”。比如蘭考的民主生活會上，縣長周辰良說：出差一般賓館不想住，公交地鐵不想搭，衣服不是名牌不想穿；宣傳部長李金光說：開封五星飯店一周去幾次，服務(wù)員見我都打招呼，感覺很有面子。再如湖北恩施市長李國慶自我批評，出差基本坐飛機，看病從來不排隊。又具體又有料，關(guān)鍵是曝點小兒科級別的料，不會出事情！而有了這點料，就能添油加醋做菜了，技術(shù)指南參照第一條。

第三，批人必須上綱上線，堅決不往經(jīng)濟問題靠，萬不得已說到經(jīng)濟問題，也要往鋪張浪費上靠，堅決不能往貪污受賄靠。批人環(huán)節(jié)最“驚心動魄”。湖北陽新政法委書記批書記：“上主席臺前，提包別人拿，茶杯別人端，你知道會場底下的干部怎么看？難道你就不能自己拿一拿？”又如，武定縣紀委書記放炮：宣傳部的公車指標是2輛，但為何實際有3輛？ 緊接著馬上可以上綱上線，比如補一句說這是享樂主義、特權(quán)思維等等——這最關(guān)鍵，只要上綱上線，對方就能領(lǐng)悟到這是為批評而批評，為開會而作，對事不對人，加上被批評官員的真誠懺悔（技術(shù)詳見第四條），黨報馬上就有了頭條新聞可寫：“如芒在背，心臟怦怦跳，臉上火辣辣”“有的同志紙巾擦汗往外走”云云， 一個氛圍很好的勝利的民主生活會就一氣呵成了。

第四，被批必須流汗流淚，適當?shù)臅r候如果加上幾句自損自貶的懺悔辭，效果更佳。至少，田陽縣縣委副書記“痛哭失聲”了，息烽縣也有人“幾度哽咽流淚”，蘭考官員還說：檢查自己，像對著鏡子搧自己的臉，恨自己，你怎么就這樣！流點汗流點淚，除了來幾句“懺悔”錄，還可以下點決心，比如，要以釘釘子的精神忠實落實，踏石留印，抓鐵有痕，這樣，一個自我批評的會議，就頗有宣誓表功會的風采，可謂開出風格、開出水平。

第五，批評和自我批評必須發(fā)生在領(lǐng)導干部之間，別讓普通黨員上會越級批領(lǐng)導。北京青年報評論員潘洪其指出：在淪為“完美話劇”的一些民主生活會上，看不到普通黨員的積極參與和對領(lǐng)導班子、領(lǐng)導干部的監(jiān)督。這或許正是和諧的民主生活會之必須，只有久經(jīng)考驗的領(lǐng)導干部才能熟諳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尺度，紅臉、出汗、 流淚，這三境界豈是一般的黨員所能夠準確把握的？比如被中紀委帶走的南京市長季建業(yè)，其違紀違法問題恐怕是民主生活會不能承受之重啊。

第六，會后必須默默無聞。會上批評與自我批評，表揚與相互撫慰都沒問題，總之，恭喜你這次順利“過關(guān)”了，會后就不要追問落實情況了，你懂的。還有炮要放？留給下次吧，慌啥，很快又要再開的。

摘編自經(jīng)濟觀察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