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iting同學
簡介:初瑤是只被同族排擠的小狐貍,為了得到同族的認可,她入了青樓,勾搭了男人,還整死了一名喚夜裴然的狀元爺……死后的狀元爺陰魂不散,自小怕鬼的初瑤為了讓他不再嚇唬自己,發(fā)誓會對他負責到底……
01
陰風陣陣,鴉聲凄怨,城西郊外的義莊門前亮起了兩盞透著藍光的燈籠。殘破的窗戶拍打著窗框,幾縷白綾隨風飄揚,一派詭異陰森。
如此夜黑風高殺人夜,一雙男女到此一游。
初瑤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引路燈,瞟了身旁的夜裴然一眼:“我們真的……真的要偷尸體?”
夜裴然生了一張溫潤和善的臉,性格卻不止一星半點惡劣。夜風吹起他披散的青絲,縈繞在他周身的綠光久久不散,一身織錦繡花白袍也染上了瑩瑩碧光,翩翩佳公子一枚。
他挑了挑眉,不緊不慢地糾正道:“可不是我們哦,只是你。”說著,他還作勢要推初瑤一把,讓她快去快回,他在這兒等她。
初瑤哪里敢一個人進去,哭喪著臉討好地躲在夜裴然的身后,苦苦哀求:“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我最怕鬼了啊……”
夜裴然詭異一笑:“那我呢?”
“嗯?”初瑤迷茫地抬頭,卻見夜裴然原本眉目如畫的一張臉突變,白皙的肌膚上爬滿了猙獰的紅紋,一雙眼睛泛白突出,舌頭越伸越長,竟落到了她的手臂上……
初瑤愣了三秒,尖叫了一聲,就昏死了過去。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初瑤不得不憤憤地責罵自己一頓,以及替自己感慨一番——她前世一定是做了太多天理不容、人神共憤的事,才導致她今生搭上了夜裴然這個麻煩。
遇上夜裴然,是一年前的事情。
那時的夜裴然,還是個正兒八經的凡人,而初瑤由始至終都是一只三觀正直的狐妖,只是不知為何,狐族似乎都不太歡迎她。
為了向同族表明她是一只千年難得一見的好狐妖,她決定做些狐貍精都會做的事,比如勾引男人,比如采陽補陰。
行這等閨中秘術,首先得找個男人,最好還是個風流成性的壞男人。于是,初瑤施了個小法術,混進了京城最負盛名的青樓——摘花樓。
在摘花樓一待便是半年,連初瑤都郁悶了,怎么就連一個稍微能看得過去的男人都沒有見到過呢!戲本子里,那些俊俏的風流才子不是都很喜歡逛瓦舍勾欄,然后與美麗的花魁發(fā)生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的嗎?
就在初瑤決定放棄蹲點等羔羊之時,無辜的夜裴然卻送上門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鴇指著被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擁入花門的夜裴然,向初瑤介紹:“夜公子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他爹是當朝丞相,深得皇上賞識呢?!?/p>
初瑤心想,狀元爺配狐貍精,沒有比這更棒的了!于是當晚便爬上了被眾人灌醉了的夜裴然的床。
夜裴然醉酒后的模樣有幾分孩子氣,白皙的臉頰上透著淡淡的緋色,眉頭難受地微蹙著,像兩把小刷子似的睫毛在微微顫動。初瑤趴在他身上托著下巴端詳他的臉,越看越滿意,越看越喜歡,忍不住伸手往他水嫩嫩的臉頰上捏了一把,九條狐貍尾巴興奮得露了出來。
“嗯……”夜裴然的眉頭皺得更緊,他將手捂在眼前擋住刺眼的燈光,口中呢喃,“水……”
初瑤忙屁顛屁顛地倒了杯水遞過去。夜裴然的意識已漸漸清醒,他接過茶杯,水喝到一半卻猛地一怔。一抬頭,一位衣衫不整的妙齡女子正笑吟吟地盯著他看,她的身后,九條毛茸茸的狐貍尾巴肆意舞動……
人倒霉起來,喝水都會嗆死,夜裴然就這樣倒霉地掛掉了?;昶请x開軀體的一刻,他看見害死他的九尾狐妖驚慌失措地要抱起他的尸體出門尋醫(yī),想他一世英明,怎能跟一只狐貍精牽扯上,于是立馬沖過去攔住她的去路。
結果,初瑤木訥地看了看懷里的夜裴然,又看了看眼前鬼氣森森的夜裴然,大喊一聲“鬼啊”,就直接嚇暈過去了。
等到初瑤轉醒,夜裴然的尸體已經被丞相府的人運走了。而夜裴然的魂魄則待在了她的身邊,怒火沖天地瞪著她:“我剛剛碰到了黑白無常,他們說命簿里我能活到七十八,所以現在不能帶我到陰曹地府。之前的肉身已經被宣告回天乏術了,我也不能再鉆回去詐尸,你說我現在該怎么辦?”
初瑤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鬼,而且這鬼還是她自己招惹出來的。所以她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一臉悲劇地對夜裴然承諾:“我會對你負責的!”
某人相當滿意地點了點頭,自此便賴上了初瑤,展開了一場一狐一鬼相依為命的生活。后來,當了一年飄忽無形的鬼的夜裴然,深感沒有安全感,又要求初瑤給他找個宿體。
二人多番商定,最終將主意打在了城郊的義莊上。據聞這義莊昨天進了一批無人認領的“新貨”,正好適合夜裴然附身。
02
夜裴然對初瑤三番四次被嚇暈的事實表示十二萬分的鄙夷,但他死也不會承認自己當初就是被初瑤給嚇得嗆死的。誠然,他如今已經死了。
夜裴然終究還是陪著初瑤在義莊挑了一副新的軀體,模樣雖不及夜裴然本人長得俊美,卻也勉強算得上是眉清目秀。
夜裴然的魂魄有了新的肉身,就再也不能變出鬼身嚇唬她了,為此,初瑤覺得夜裴然的新皮囊各種好各種順眼,還將他夸了一番。
也許是她的用詞稍微有些夸張,竟發(fā)現夜裴然的臉頰浮起了兩抹紅暈。他尷尬地咳嗽了幾聲,然后一本正經地對初瑤說:“這身死人衣服是沒法穿了,你得負責給我買一套新的行頭?!?/p>
初瑤心情好極了,想也不想就點了頭。只是沒過多久,她便恨不得將答應得那么爽快的自己給整死……
夜裴然一出門,就直奔京城最上檔次,價格也是最高的成衣店,嘴里竟還各種嫌棄挑剔:“我以前的衣服全都是請京城里手工最好的師傅用最好的料子定做的,但現在沒辦法了,只能湊合著買了。”
湊合湊合,簡直將她整個錢袋都湊合了進去。
夜裴然自個兒敗家,卻也沒忘了初瑤,順手還買了一只翡翠鐲子送給她。鐲子透亮純粹,是最普通的樣式,沒有多余的花紋,夜裴然還親自在內壁刻上了“初瑤”二字,并幫她戴上。endprint
他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才抬頭問初瑤喜不喜歡。初瑤看著連渣都不剩的錢袋,只得苦著臉笑了幾聲,連哭都沒眼淚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欺負初瑤成了夜裴然的愛好,一日不欺負她,就總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就喜歡看她吹胡子瞪眼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一張精致的小臉表情豐富靈活,跟朝廷上的虛偽奉承的笑顏不同。
華燈初上,今日恰逢上元佳節(jié),整座城市籠罩在喜氣熱鬧之中,路上的行人有的打鬧嬉笑,有的提著燈籠追逐玩耍,兩旁有小販在擺攤猜燈謎,各式精美的燈籠陳列其上。
剛走出成衣店的初瑤突然眼前一亮,心中的郁悶已掃除了大半。她張開雙臂歡呼著沖進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然后轉過身朝他揮手:“夜裴然,這里這里——”
簡單的人,總是容易快樂的。
喧鬧的街道車水馬龍,但在夜裴然的眼中,只有她的明眸皓齒,如花笑靨。
有道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夜裴然將昂貴的馬甲一套,回頭率立馬又提高了幾成,跟他走在路上,甚至連街上的大伯見了都喜極而泣,哽咽不已地扯著他的衣角不撒手。
夜裴然的臉奇臭,嘴抿成一條線。初瑤為了大伯的人身安全著想,頗為擔憂地戳了戳大伯的背:“這位大伯,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當然有事了,還是大事!”大伯瞪了初瑤一眼,繼而又如獲至寶地打量著夜裴然,感激蒼天地說道:“姑爺,謝天謝地,小的一路從江南北上,如今總算是找到你了!”
姑……姑爺?!
03
夜裴然和初瑤從大伯的描述中大致了解了一些情況。
大伯,人稱崔理事,是江南某袁姓商賈人家的管家,而夜裴然附身的軀體,則是袁家老爺的倒插門女婿,聽聞入贅是為了一幅家傳的丹青??蛇@倒插門女婿可不安分了,成親前一天居然玩起了失蹤,至于后來他為何會客死京城便不得而知了。
崔理事如今只當夜裴然遇上了什么不測導致失憶了,根本不知道皮囊里早換了個核,死活要揪夜裴然回去交差。而初瑤的身份則搖身一變成了夜裴然的救命恩人,一同被拉上了馬車。
初瑤問夜裴然這下可怎么辦,夜裴然歪在軟榻熏香的馬車里,優(yōu)哉游哉地啜了口茶,淡淡的水霧氤氳了他的雙眼:“能怎么辦,去看看唄。況且,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靈魂出竅?!?/p>
“但我還有大事要做,要不我們倆就在此別過?反正那袁家好像挺有錢的,也很重視你這個姑爺,你在袁家展開新生活,也就沒我什么事了?!?/p>
“大事?”夜裴然抬眼看了重重點頭的初瑤一眼,總覺得沒啥好事,“你要去干嗎?”
初瑤的臉一紅,羞澀地低下頭,聲音小得跟蚊子嗡嗡叫似的:“我是狐貍精啊,當然得去找男人采陽補陰彰顯人生價值了……原本想采你的陽來著,結果還沒行動,你就一命嗚呼了,唉?!?/p>
“你……”夜裴然只覺得太陽穴青筋暴起,心里被一種莫名的憤怒堵得慌,恨不得上前把初瑤掐死,省得心煩。
初瑤以為夜裴然不出聲反對就是答應了,正準備從馬車的窗戶跳出去,腰帶卻被人從后頭扯住。夜裴然目光兇狠地瞪她,怒氣沖天道:“姓初的,我跟你說,我一日沒投胎,你一日都別想離開我!”
債主不許她走,她哪里還敢走。初瑤悶悶地挪回原位,口中不住地嘀咕著:“袁府應該會有很多家丁吧……”
夜裴然毫不客氣地賞了她一頓栗暴,口氣不善:“勸你早斷了這個念頭,想都別想?!?/p>
初瑤一撇嘴:“暴君!”又遭到夜裴然的一頓打,外加被扣上一頂“思想齷齪”的帽子。
馬車搖搖晃晃駛了半月,終于抵達了江南。
袁府比想象中的還要有錢,竟是江南富商之首,只可惜那袁家小姐卻是完全超乎想象——
一身油膩的肥肉橫生,腹部就像塞了個冬瓜,單單手臂就要比夜裴然的大腿還粗,簡直有胸有臀,多汁多肉,一個頂倆。
袁家小姐看見夜裴然的那一刻,臉色猛地一變,捂著嘴激動地跑開了,一團肥肉有節(jié)奏地隨之顫動。
夜裴然低咒了一句:“這倒插門口味真重啊?!?/p>
風涼話誰都會說,初瑤抿著唇偷笑,用秘術傳音損了夜裴然一句:“以后重口味的就是你了?!?/p>
夜裴然瞪她一眼,恨不得將她生吞下腹。
袁家老爺是個好脾氣,只訓了夜裴然幾句,便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夜裴然的肩,對他說:“好女婿,我家閨女發(fā)現你不見了,著急得都哭了,以后可別再讓她傷心了啊,老夫就她一個女兒了。你想要的丹青老夫待會兒便給你,過幾日婚禮的事準備好,再通知你。”
回房后,夜裴然便著手開始收拾行李,初瑤啃著個桃子坐在一旁偷笑,他瞅她一眼:“還不快過來幫忙收拾?”
初瑤本打算再笑話夜裴然幾句,卻有人來敲門了,是來送丹青的崔理事。
04
丹青是一冊畫卷,被金色的絲線束著,明明從未見過,但初瑤卻有幾分莫名的熟悉感。
初瑤好奇地注視著被夜裴然一點一點展開的畫卷——
云霧繚繞之中,一簇簇妖艷的彼岸花開滿山頭,蜿蜒的黃泉路一直延伸至遠方。而道路中央,一抹嬌俏的雪白靜立著,九條尾巴歡快地搖動,十分可愛。
竟是一只與初瑤的狐身長得一模一樣的九尾白狐!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初瑤捂著頭,腦袋像炸開了一般,痛得她咬牙切齒。耳邊似乎回蕩起一陣縹緲磁性的男聲,溫柔得如三月春風——
“瑤兒莫要再難過了,生老病死是所有生靈不變的規(guī)律,如今吾將你最心愛的小狐畫在了紙上,你若是想它了,取出來看看,就當它從未離開,可好?”
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白衣勝雪,那人執(zhí)著筆專心致志地作畫,嘴角有一抹化不開的溫柔。他的身側,站著一位貌美的女子。女子聞言,破涕而笑:“謝謝你,遠之。”
“初瑤?你怎么了?臉色很差……”
夜裴然擔憂的聲音打斷了初瑤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片段,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空,腳下一軟,整個人摔倒在夜裴然的懷里。她覺得很冷,下意識地往他身上蹭,沉默著一聲不吭。endprint
這是夜裴然第一次看到初瑤無精打采的樣子,他眉頭微蹙著,雙手將她抱得更緊些,心里軟成了一攤水,柔著聲音安撫她:“沒事沒事,有我在呢,別怕……”
初瑤的心里突然被哀傷充斥,鼻子一酸,揪著夜裴然的衣服號啕大哭了起來:“遠之,桓遠之,我居然將他忘了,我怎么能把他忘了呢?”
桓遠之是冥界之王,也是初瑤的主人。
千年以前,桓遠之的心上人瑤兒死了一只寶貝小狐,桓遠之為了討瑤兒歡心,便畫了一幅狐貍圖送給她。兩人如膠似漆了一段時日,后來瑤兒終究忍受不住冥界的寂寞無趣,拋棄了桓遠之,喝了孟婆湯轉世輪回。
離開那日,她將他送的狐貍圖還給了他,他站在奈何橋的一頭目送她遠去,一滴眼淚滴落在畫中的白狐身上,于是便有了初瑤。
初瑤其實不能算是狐妖,她是畫中的狐,所以狐族并不認可她。被同族排擠的她走投無路,是桓遠之將她帶回了冥王府,他對年幼懵懂的她說:“以后,這兒就是你的家。”
桓遠之對初瑤很好,而她卻錯將他的柔情當成是愛情。很久以后,初瑤才知道,桓遠之不過是將自己當成瑤兒,是她自作多情,他愛的從來就不是她。
為了躲避桓遠之,為了不讓自己深陷困境,初瑤打算到凡間去冷靜一陣子,卻不料在強行離開冥界的時候,丟失了關于桓遠之、關于冥界的所有記憶。
或者她潛意識里,其實是想將他忘掉的,所以冥界的結界遂了她的愿。忘了,心便不會再痛了……
她在很久以前曾暗暗發(fā)誓要永遠陪著桓遠之,不再讓他孤獨,可如今她竟一出走便是數百年,讓他一個人獨自守著一座寂寥的冥王府!
05
初瑤跟夜裴然說,她不能再陪他了,她想起了她喜歡的男子正在等著她回去。說著,她又苦笑了一下:“也許他并沒有在等我,但我還是想回去陪他。”
夜裴然幽幽地注視著他,半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力度很大,她痛得直抽氣。他的情緒有些失控,皺著眉頭低吼:“你去陪他,那我呢?初瑤你說過要對我負責的?!?/p>
“我……”
初瑤張了張嘴,正想說什么,夜裴然卻突然松開了她的手,轉過身背對著她,修長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寂。她聽到他嘆了口氣,說:“罷了,你走吧。走了,以后也別再回來找我了,知道嗎?”
“那你接下來要怎么辦?離開袁府?那離開袁府以后呢?”
初瑤的詢問并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夜裴然一聲不吭地推開門,走出去,走入屋外的無盡黑暗之中。
月亮已爬上了樹梢。初瑤呆立在原地,遙望著夜裴然消失的方向,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
心里似乎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疼得發(fā)麻,仿佛要咬出一個洞來。初瑤知道自己辜負了夜裴然,可是,她能怎么辦呢,她放不下桓遠之啊……
初瑤好歹是只情商正常的妖精,夜裴然對她的好,她又如何會察覺不到呢?
每回她闖了禍,都是他出點子才得以擺平。她怕黑怕鬼,他每晚都陪在她的身邊,偶爾還會講故事哄她入睡,狀元爺講的故事還真不是一般的精彩。他還會給她買好吃的,陪她逛他根本不想去的地方……
自然,不排除這一次又是她自作多情。但若是自作多情,也好。
初瑤離開袁府那一日,在庭院里碰見了袁家小姐。
袁小姐神神秘秘地躲在大樹后,一臉緊張地盯著夜裴然的房間,神情怪怪的,帶著三分疑惑七分恐懼。初瑤叫了她幾聲,她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她將初瑤拉到一邊,小心翼翼地問:“初姑娘,你有沒有發(fā)現我未婚夫他有什么不尋常?”
初瑤有些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袁小姐似乎松了口氣,自顧自地走開了。
不知為何,初瑤一路上都覺得有些心緒不寧,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別疑神疑鬼的。
城郊的密林里有一處與冥界相連的裂痕,黑白無常就是通過此處出入兩界的,也只有他們能夠毫發(fā)無損地通過這道縫隙。強通二界的滋味并不好受,對此,初瑤深有體會。
入了裂痕,渡過忘川河,便是鬼門關了。初瑤一路風塵仆仆,萬萬想不到,竟在鬼門關碰見了熟人,大概又算不上是熟人,她只是對他的皮囊很熟悉。
袁家的倒插門女婿正在鬼門關前排隊,等待審核身份完畢后才能入城。負責審核的判官問起他的死因,他聲色俱下地哭訴自己死得很慘,是被他的未婚妻遣人殺死的。
原來這倒插門女婿風流成性,還到處中傷袁小姐,袁小姐早已對他恨之入骨,在成親的前一日買兇殺人,他一路逃到京城卻還是被殺死了。
初瑤的腳步生生止住了,她定在原地,心中的不安越發(fā)強烈,腦海里浮現出袁小姐的種種異樣。倒插門女婿是袁姑娘雇人殺死的,那夜裴然,夜裴然……
“初……初瑤小姑娘?”
不遠處的呼喚將初瑤驚醒,白無常正驚詫地打量著他。良久,喜出望外地嚷嚷道:“真的是初瑤小姑娘!你……你總算是回來了!”
白無常正準備跑到初瑤身旁,卻見初瑤像丟了魂似的,急急忙忙往出冥界的方向奔去。任他在后頭大喊大叫,她都不理不睬。
白無常郁悶地摸了摸他手中的勾魂棒,嘀咕道:“我不就是想跟她說一聲冥王爺到凡間去找她了嘛,她怎么就溜得那么快呢?”
06
初瑤趕回凡間時,已經太遲了。
袁家小姐大約最終還是害怕“死而復生”的未婚夫,將暗殺之事向袁老爺坦白了。袁府不多時就請來了幾個道士,輕而易舉就將沒有一丁點法術的夜裴然捉走了。
初瑤在袁府附近四處打聽,才打聽到那群道士來自江南最負盛名的南華觀,想必夜裴然就是被困在了那兒。
初瑤再不濟,到底有千年道行在身,摸黑溜進南華觀還是勉強可以的。更何況大半夜的,道士們都回房睡覺去了。
聽聞南華觀一般都會將捉到的鬼魂關在鎮(zhèn)魂塔里,于是她一口氣直往鎮(zhèn)魂塔沖,偶爾難免會誤撞上道士布下的符咒,惹來一身傷。
潛入鎮(zhèn)魂塔時,初瑤已經元氣大傷,生生地吐出一口血來。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想要在察覺到動靜的道士們趕到鎮(zhèn)魂塔之前將夜裴然救出去。endprint
初瑤一直覺得,被捉的鬼魂,肯定沒啥好待遇的,卻不料陰森詭異的鎮(zhèn)魂塔內,仍然會有溫柔鄉(xiāng)。初瑤找到夜裴然時,他正被一群美艷的女鬼團團圍著,那些不要臉的女鬼衣衫不整、酥胸半露地往他身上蹭,他居然沒有半點拒絕的意思,閉著眼睛慵懶地側臥在榻上,任她們胡作非為。
初瑤的心中一下燃起了無名怒火,她握緊拳頭,深呼吸,才忍住了暴走的沖動。大事為重,她對自己說。
“夜裴然?!背醅帗荛_里三層外三層的女鬼,走至夜裴然身前,站住。
夜裴然身形一顫,而后卻只是不緊不慢地抬眸瞟了初瑤一眼,眼眉輕佻:“哦?是初瑤姑娘啊,你怎么來了?”他的語氣,冷淡而疏離,還帶著滿滿的嘲弄。
她顧不得那么多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要將他拉起來:“我?guī)愠鋈??!?/p>
“我不是說過讓你別再回來找我了嗎?”夜裴然毫不客氣地甩開初瑤的手,溫柔地摟過一旁的女鬼,笑得春風得意,“而且,這兒有美人作伴,我為何要離開?你還是快些走吧?!?/p>
初瑤緊抿嘴唇,腮幫子氣鼓鼓的,氣急敗壞地嚷嚷:“夜裴然,你自己好自為之!”
她轉身離開時,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她胡亂地用袖子拭去,可眼淚卻再一次模糊了視線。果然,她又一次自作多情了,人家夜裴然巴不得她快些滾遠,省得壞了他的雅興!
南華觀的道士們辦事很有效率,不一會兒就趕到了鎮(zhèn)魂塔。初瑤還沒走出去,他們就已手持兵器堵住了初瑤的去路。
夜裴然身邊的美女佳人全作鳥獸散,只剩夜裴然還留在原地,眉頭緊鎖。
有道士吼道:“大膽妖物竟敢闖進南華觀,今日若不將你拿下,有辱我南華觀的聲名!”語畢,一群道士一擁而上,剎那間,刀光劍影。
初瑤內心的怒火恰好急需發(fā)泄,也不逃了,捏了個訣便與道士們打作一團,隱隱約約,似乎聽見夜裴然的低咒:“笨蛋……”
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初瑤漸漸落了下風。一名小道士看準時機,朝初瑤砸過去一道雷符。初瑤應接不暇,只見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閃,就將她護在懷里,硬生生替她擋下了雷擊。
夜裴然臉色煞白地責問初瑤:“我不是讓你快些走的嗎?你怎么還留在這兒?走?。 ?/p>
“夜裴然,你怎么……”初瑤一邊將夜裴然扶起來,一邊接著道士的招數。她一咬牙,“我?guī)阋黄饹_出去!”
夜裴然正想說他被道士下了咒,是出不去的,幾位道士卻攻其不備地變換了幾個陣法,一劍起萬劍生,數不清的劍唰唰地全往初瑤身上飛去。
“初瑤!”夜裴然失聲大喊。
初瑤的身上千瘡百孔,鮮血橫流。他咬緊牙關接住她倒下的身子,驚慌無措地拭擦著她嘴角溢出的血,一遍又一遍地呼喚她的名字。
“夜裴然,”她氣若游絲地喃喃,“裴……裴然……”
在死亡的邊緣游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腦海里居然全是夜裴然,只有夜裴然……可惜,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07
初瑤在轉醒以前,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與夜裴然朝夕相處的一年多時間。
夜裴然的魂魄搭上初瑤后,初瑤也離開了摘花樓,兩人便在京城城郊蓋了間小木屋,他是沒有實體的,蓋房子的粗活自然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伤制珢壑甘之嬆_,一會兒挑剔這里不好看,一會兒又說那里不結實,初瑤生氣了,扔下錘子甩手走人。
臨走時她還說了一句氣話:“你那么厲害自己蓋好了,我笨,跟不上你的節(jié)奏,聽說笨會傳染的,跟我在一起會拉低你的智商!哼,我這就走!”
可畢竟夜裴然是她害死的,玩失蹤的初瑤良心不安地輾轉了好幾日,最終還是撇著嘴默默往回走。她怕碰見夜裴然會尷尬,于是故意挑在三更半夜溜回去,打算明日一大早再打哈哈忽悠過去,卻沒想到,遠遠地便看見了夜裴然立在小木屋門前,似乎在等著誰。
他安靜地抬頭望著夜空,溫潤的月華灑落在他瘦削修長的身體上,他的面容有幾分憔悴,周身縈繞的綠光盈盈發(fā)亮。他明明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說,卻讓她心生憐惜。
她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他的身旁,抿了抿唇,聲音小得跟蚊子嗡嗡叫似的:“對不起,夜裴然?!?/p>
夜裴然沉默地凝視她,深邃的眼眸里有暗流洶涌。良久,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別過臉呢喃:“傻瓜?!?/p>
然后她聽到他輕聲嘆道:“初瑤,歡迎回家?!?/p>
夜裴然……回家……
心口一陣鈍痛。
初瑤徹底清醒過來時,聞到了熟悉的花香。一束嫣紅奪目的彼岸花被擱在了床邊的矮柜上,靜默盛放。這是冥界獨有的花,也是她最喜歡的花。
想來她必定是死了,死后化成狐貍鬼又回到了冥界??粗車难b飾,此處應是她在冥王府的起居室。
冥王府內繁花似錦,一簇簇五彩繽紛的花朵上泛著淡淡的熒光,庭院里彌漫了醉人的花香。穿過重重回廊水榭,繞過姹紫千紅的花圃奇葩,一棵幾乎要遮天蔽月的櫻花樹映入眼簾。紛紛揚揚的櫻花猶如染血的雪屑般飄落而下,落在了樹下正執(zhí)筆作畫的男子身上,美得恍若夢境。
男子微低著頭,那流水般的華發(fā)隨性地披散著,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松松散散地披著,微敞的領口露出白皙性感的鎖骨。他似乎察覺到不遠處的動靜,不緊不慢地抬起頭來,溫柔的笑容從嘴邊綻放。
可他本該炯炯有神的眼眸,此刻卻空洞無光,只剩下美麗的表象。
“桓遠之……”初瑤癡癡地喚出聲來,他回之一笑,她忽然想起什么,沖上前一把揪住桓遠之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脫口而出,“桓遠之,夜裴然呢?夜裴然他在哪兒?”
桓遠之怔了怔,淡淡地回了一句:“他已經不在了?!?/p>
不在了!夜裴然已經不在了!
腦袋里“轟隆”一聲炸響,初瑤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口中一直喃喃著夜裴然的名字。
桓遠之微蹙眉頭,伸手四處摸索,尋找初瑤。他摸到了她的臉,手上頓時一片濕潤。初瑤覺得她這輩子的眼淚大概都會在此刻流盡了吧,若不是她執(zhí)意離開,夜裴然怎么會落入道士手里;若是她從前再努力修煉一些,她便能順利將他救出了,他又如何會……endprint
“小瑤,乖,別哭了啊……別哭了,好不好?嗯?”桓遠之溫柔地替她拭去眼淚,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入懷中,輕聲撫慰,“以后就留在吾身邊,一直陪著吾,好不好?”
她明明一直在等桓遠之的這句話,一等便是千年,可如今得償所愿,她卻半點也開心不起來。她的心好像空了一塊,迷失了方向……
08
白無常跟初瑤說,初瑤的命是桓遠之救回來的。初瑤回到冥界時,內丹已被劍氣所碎,遲早得灰飛煙滅,冥界有位脾氣古怪的鬼醫(yī)一直都惦記著桓遠之的眼睛,他為了救她,不惜以雙眼為代價去求鬼醫(yī)將她的內丹修好。
初瑤坐在窗邊聽白無常徐徐道來,左手輕輕摩挲著右腕上的翡翠鐲子。那是夜裴然給她的第一份禮物,也是唯一一份。
初瑤最近頹廢得很,成日都懨懨的,白無常的話她也聽得恍恍惚惚,她只覺得什么都無所謂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心里空落落的。
他在她身邊時,她不在意,直到他離開了,她才發(fā)現,原來他于她是如此重要。
眼看著清明節(jié)將至,初瑤想要到凡間去一趟,她從未掃過夜裴然的墓,從前是他一直在她的身邊,而如今,他已不在了。
人死了,一切就都消散了,可思念他的人總想尋些慰藉,才會產生了將死者的尸首埋入黃土,立碑紀念一說。
桓遠之有些擔心她,提議陪她一起去。初瑤根本沒有理由拒絕他的善意,有冥王的陪同,出入冥界無須受結界的折磨。
清明時節(jié),細雨紛飛。為了避免碰見凡人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兩人選擇在夜晚來到夜家后陵上墳。
夜裴然的墓前堆滿了愛慕者送來的花束,沒想到他即便是死了好些年了,也仍被那么多女子惦記著。
初瑤蹲下身將從黃泉路邊摘下的一束彼岸花放在墓碑前,然后閉上眼,虔誠地將雙手合十。而不遠處,桓遠之長身玉立地站著,金絲暗花白袍被夜風撩動起一方衣角。
過了許久,桓遠之問初瑤:“小瑤,你是真的喜歡那個人呢,還是僅僅是對他感到歉疚?”
“喜歡?!背醅庍o了拳頭,目光緊緊地鎖定墓碑上的朱砂刻字,斬釘截鐵地對著墳墓大喊,“初瑤喜歡夜裴然!夜裴然,你有沒有聽到啊!求求你回來,嗚嗚——給我回來?!?/p>
寂靜的后陵回蕩著初瑤哽咽的哭聲,冷風凄凄,細雨綿綿,好不蕭瑟。然而,桓遠之很久以后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嘴角仍忍不住會勾起一抹微笑。
裝神扮鬼終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即便日后會被她惱被她罵,卻也甘之如飴。
09
初瑤察覺到桓遠之的異樣那日,桓遠之正在前廳與黑白無常商討冥界大事,而她在為他收拾寢室。
桓遠之有點小潔癖,他的衣裳是清一色的白,一柜子白花花的衣服,看得初瑤都眼前一花。她得一件一件地將衣服取出,重新疊一遍,再一件一件又放回去,桓遠之的性子雖溫和,可骨子里卻是極挑剔的人,一點凌亂都受不了。
一件熟悉的織錦繡花白袍出現在手上,初瑤心頭一緊,手顫巍巍地摸到了領口的內壁,果然摸到了一個繡上去的字——“然”。
從前初瑤無聊時問起過桓遠之為何要在翡翠鐲子上刻上她的名字,他懶懶地聳了聳肩,說道:“習慣吧,我的衣服和配飾,都會有我的名字?!?/p>
壓在心底的疑惑再一次浮現心頭:她是如何回到冥界的?為何夜裴然的白袍會出現在這里?為何……
那么多的為何沖擊著初瑤本就不大聰明的腦袋,她抱著手里的證據,風風火火地跑到了前廳,正要推門而入,便聽見白無常的聲音從里面?zhèn)髁顺鰜怼?/p>
“閻王爺,你打算瞞初瑤小姑娘瞞到什么時候???為什么不直接跟她說?”
桓遠之正要回話,雕花木門卻被人一腳踢開,初瑤面色陰沉地舉著一件衣裳,生氣地責問:“瞞我?你們到底都瞞了我些什么!”
黑白無常見勢不對,連忙起身告辭,遠離戰(zhàn)場。
桓遠之輕咳了一聲,摸起手邊的茶杯,小啜了一口,故作淡定地緩緩道:“小瑤,怎么突然過來了?”
“桓遠之你坦白跟我說,夜裴然到底怎么了?”
“吾沒有騙你,夜裴然已經不在了……”桓遠之憑借著初瑤的聲音,斷定出她身在何處,擱下茶杯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衣料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夜裴然不在了,但還有桓遠之,吾就在這里?!?/p>
桓遠之想要伸手觸碰初瑤,她卻警惕地退了一步,避開:“你這是什么意思?”
“小瑤,你一聲不哼地走了,吾在冥界等了你幾百年,吾本該像忘記瑤兒一般將你忘了,將你放開……可吾竟發(fā)現做不到,吾總會想起你對我說要永遠陪在吾的左右……”桓遠之眉頭微蹙著,淡粉的薄唇抿成一條線,“吾不知道為何會這樣,所以趁冥界沒什么大事,便喝了孟婆湯將往事忘卻,投生到凡間尋求答案,若是有緣,或許就會相見。呵,后來吾改變容貌變成夜裴然,沒想到,還真遇上了……”那日在鎮(zhèn)魂塔內,她滿身的鮮血喚起了他封塵的所有記憶。
初瑤愣神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修長微涼的手指捧住她的臉,笨拙地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悅耳的嗓音如夢似幻:“小瑤,不要再離開吾了,好嗎?”
她的心軟成一攤水,雖有些惱怒,卻敵不過喜悅,原來是上天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她小鳥依人地縮在他的懷里,心滿意足地重重點頭。
10
屋外,黑白無常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了許久,最終白無常還是在冥王府的大門上貼上一張紅紙——
“東家有喜,有事明日再議?!?/p>
黑無常略感擔憂地摸了摸下巴:“貼這個會不會早了點兒?”
白無常笑著搖了搖頭:“還早?我們閻王爺都等了好幾百年了,你是想讓他等成望妻石嗎?”
紅桃碧柳,又是一年好時節(jié)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