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 凱
(周口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周口466001)
翻譯不僅是兩種語言之間的轉(zhuǎn)換,也是兩種文化之間的斡旋。無論是生態(tài)文化、物質(zhì)文化、社會文化、宗教文化,還是語言文化,英漢兩種語言也都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這給兩種語言之間的翻譯帶來了極大的挑戰(zhàn)。在翻譯時,不可否認因為不同語言文化之間區(qū)別的存在,可譯性是有一定限度的??梢哉f,可譯性是相對的,不可譯性是絕對的。中國學者很早就注意到了翻譯存在限度。早在唐代,大翻譯家玄奘就提出了有名的“五不翻”。在近代中國,語言學家趙元任指出了翻譯忠實的尺度根據(jù)不同的情況而不同。忠實的尺度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而不是一個絕對的概念。20世紀30年代林語堂就曾經(jīng)說過,“我們能夠承認克羅齊所說的:‘所有真正的藝術(shù)作品是不可翻譯的。’不管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在中國還是在國外,詩歌,特別是抒情詩歌是不可翻譯的”。此外周作人、錢鐘書、梁實秋、傅雷等近代學者都有過關(guān)于可譯性和不可譯性的探討研究[1]。
中國學者對可譯性限度的研究主要是從語言和文化兩個方面出發(fā)的??梢哉J為,語言之間的不可譯性是絕對的,但其原因可能是語言結(jié)構(gòu)層面上的差異,也可能是語言背后文化之間的差異。漢語和英語,以及東方和西方文化之間的鴻溝,造成了英漢互譯中許多不可譯問題的存在。
首先,英漢語音方面的差異造成了不可譯。首先來看一個英語頭韻:
The fair breeze blew,the white foam flew;
The furrow followed free;
We were the first that ever burst-
Into that silent sea.
譯文:
歡快的微風吹拂,
白色的泡沫漂??;
絲絲細波自由而起,
我們是第一個跳進——
那安靜的海水里[2]。
英語中的頭韻在翻譯中要表現(xiàn)其意義是可以的,但要把它的形式體現(xiàn)出來絕非易事。以上譯文被翻譯界公認為佳譯,然而原文語言里所使用的頭韻卻沒有在譯文中得到體現(xiàn),翻譯無法實現(xiàn)形式等值,也不能給讀者同樣的審美體驗。
再看下面的例子:
程雪雁:咱們兩人可以稱得上郎才女貌。朱煥然:我看是豺狼虎豹。(京劇《鳳還巢》)
譯文:
Xueyan:The two of us will provide a shining example of female beauty at home and male service to the state.
Zhu:It looks to me more like“female authority at home and male service to his mate”.(魏莉莎、劉丹譯)
譯文算得上是絕好的譯文,做到了音韻修辭上的忠實卻造成了意象上的損失,無法將漢語中的形象完整地傳遞保留下來。
其次,漢語中語法形式缺失,語法含義大都以詞匯手段來表示,而英語雖然不如德語法語中那樣屈折形式那么多,但仍然是一門屈折語,有豐富的形態(tài)手段來表示語法意義。例如在英語中,現(xiàn)在進行時態(tài)可以表明一個動作的重復(fù)。
(1)The child jumped for joy.(跳一次)
(2)The child was jumping for joy.(跳一次以上)
以上兩個句子都只能翻譯成:“孩子高興得跳起來?!钡诙€句子所體現(xiàn)跳的動作的生動重復(fù)性在譯文中無法體現(xiàn)。
漢語是象形文字,詞由字組成,字又由偏旁部首、一筆一畫組成,而英語則是由固定數(shù)目的字母所組成的。漢字的形態(tài)美和含義在翻譯時難免不會丟失,例如下面這副中國對聯(lián)就可以被認為是不可譯的:
山石巖下古木枯,此木為柴。
白水泉邊女子好,少女更妙。
對聯(lián)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拆字聯(lián)”又是對聯(lián)中的一朵奇葩,變化無窮,妙趣橫生。對聯(lián)中利用漢字特點,將其分解成數(shù)個部分,這是英語譯文無法做到的。
此外,英語和漢語中的某些修辭方式如英語中的共軛漢語中的對偶,英語和漢語中特有的文體形式如英語中的五步抑揚格漢語中的五言七言,其可譯性都是有限的。下面的例子比較典型: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李清照《聲聲慢》)
許淵沖譯:
I look for what I 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
I feel so sad,so drear,
So lonely,without cheer.
疊字不僅能增添聲音美,調(diào)整音節(jié),而且還能表達不同的語氣、程度和感情色彩,加強語言的形象性。由于英漢兩種語言表達上的差異,疊字是很難進行直譯的。譯文用韻腳[ein]和[i?]各一對以及連用8次頭韻[s]來傳達原文疊字的音美。原詞中通過雙聲疊韻的使用,凄涼落寞的氣氛驟然而生;譯文中雖然通過尾韻試圖在修辭效果上做到等效,但在意境上卻無法達到與原文一致。
中國古代詩人利用漢字的特點,創(chuàng)造了一種回文詩體,例如“上海自來水來自海上,中國出人才人出國中”。這要翻譯成英文的回文結(jié)構(gòu)幾乎是不可能的。無獨有偶,英文中也是有回文形式的,例如:A man,aplan,a canal-Panama,這要翻譯成漢語的回文也幾乎是不可能的[3]。
文化是人類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創(chuàng)造的所有物質(zhì)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是一種特定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4]。語言的文化功能是指語言具有記載和儲存該語言所代表的文化信息和內(nèi)容的作用。一種語言中的詞匯和語法代表了使用該語言的民族千百萬年來對各種客觀事物及其相互間的聯(lián)系的認識,是該民族文化的總儲存庫。因此,每一種語言都必然擁有大量的該語言民族所特有的文化事物的詞語[5]。當譯者遇到這種詞語時,由于譯語中缺少相應(yīng)的語言符號來指稱這種特有的文化事物,此時這種詞語便是不可譯的。此外,語言中的某些交際使用方法和慣例也是不可譯的。
首先,具有文化蘊含的詞匯是不可譯的。例如粽子是一種中國傳統(tǒng)食物,即使西方人吃過粽子,也記得它的名字,但是要理解其文化含義非常困難。西方人很難聯(lián)想到粽子和中國古代偉大的愛國詩人屈原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在當時粽子是用來喂魚的,傳說這樣魚就不會吃投江而死的屈原了。此外,中國的戶口也是具有中國特色的,是中國戶籍和城市管理的一絕,這也是西方人無法理解的。
其次,即便兩種語言中都存在同樣的事物及其對應(yīng)的語言表達,但其聯(lián)想意義卻常有出入。例如,同樣是龍,在中國其形象是正面的,中國古代皇帝把自己比作真龍?zhí)熳?,穿的是龍袍。此外,“龍”是我們中國的象征,“龍”是中華民族的象征,“龍”是中國文化的象征,我們稱自己是龍的傳人。而在西方龍卻是負面的,是邪惡的象征。這方面最典型的表現(xiàn)是一些俗語的翻譯。例如,“Every dog has its day”被譯為“凡人皆有得意日”。在西方,狗被認為是人類的朋友,甚至是家庭成員;而在中國,狗就是一種動物,可以當成寵物養(yǎng),也可以當成家畜養(yǎng),很多和狗相關(guān)的詞語都是貶義的,例如“走狗、狗奴才”,“狗仗人勢”,“流浪狗”,或者“落水狗”。還有,“吃醋”在中國表示愛情中的妒忌心理,而vinegar在西方卻沒有這種聯(lián)想意義因而無法將其進行翻譯。
再次,在文化習俗等方面也存在許多不可譯的,有的如果強行直譯則會造成語用上的失誤。例如漢語中打招呼所用的“你吃了沒”在譯成英語時就不能簡單地用 Have you eaten來代替,而應(yīng)替代使用Good day,isn’t it或how old are you等以避免交際失敗。
再看下面的例子:
“二表哥,你們剛才說戲什么時候上演?”(巴金《家》)
When is your school going to put on that play you mentioned?(Shapiro Sidney譯)
此例中,“二表哥”根本沒有直接譯,而是用you代替了。實際上,我們翻譯一些中文稱謂的時候,常常只能做簡化處理。由于歐美國家中親屬關(guān)系遠沒有在中國那么重要,因而英語中沒有漢語中發(fā)達完善的親屬稱謂系統(tǒng)。同樣在漢語中可以用“李老師”“王醫(yī)生”等職業(yè)名稱來作為稱謂,而在英語中只能用Mr或Mrs等來稱呼,在翻譯時必然造成意義上的丟失。同樣難以翻譯的還有中國人的謙稱和尊稱,如“鄙人”“犬子”“令尊”等。
另外,人們?nèi)粘I钪谐S玫臍v史文化典故因其獨一無二性而無法被翻譯。如“事后諸葛亮”有人試著譯為to be wise after the event,意思正確,但是典故和文化意象卻被舍棄了。再如中國傳統(tǒng)觀念中的“梅、蘭、竹、菊”四君子用西方語言表達時,雖然可以通過加注將其解釋清楚,但是它們能在中國人心中勾畫出其氣質(zhì)內(nèi)涵之美,卻無法給西方人相同的審美感受。因而語言中的典故等一般是不可譯的。
美國詩人弗羅斯特(R.Frost)曾說過,詩歌是翻譯中所喪失的東西(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公認的最不可譯的便是詩歌,詩歌語言既有恪守成規(guī)或規(guī)范的一面,又有突破或變異的一面,此外它還有聲律、節(jié)奏、分行等獨特的聽覺和視覺形式??傊?,詩歌不僅有其語言層面上諸如修辭、體裁等的不可譯性,其背后的文化也是不可譯的。通常在對詩歌進行翻譯后其文化蘊涵消失殆盡。以柳宗元的《江雪》為例: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譯文:
River Snow:From a thousand hills,bird flights have vanished;on ten thousand paths,human traces wiped out:lone boat,an old man in straw cape and hat,fishing alone in the cold river snow.
意境是詩人主觀情感與客觀物象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藝術(shù)境界,就漢語古典詩歌而言,意境更是其靈魂所在。因此,譯詩而不傳達意境,原詩的美學價值肯定會大打折扣。柳宗元的這首詩,禪意濃郁且深遠,寥寥幾句勾畫出一幅中國傳統(tǒng)水墨畫,且詩中畫中留白甚多,虛實結(jié)合,耐人尋味。詩句句首的“千”“萬”“孤”“獨”四個字寓意深遠,“絕”和“滅”兩字把一切活動的事物從視野中排除,意境由此而變得空遠寧靜。但是這幾個漢字勾勒出的意境在英語中土崩瓦解,禪意也無處可尋。難怪有外國評論家讀完翻譯后的古詩作如此評價:“中國詩包含的思想性質(zhì)十分簡單,它創(chuàng)造的人物都并不精巧細膩,而且你甚至能說幾乎沒有頭腦”;“東亞詩的缺陷多少是其哲學中所固有的:缺乏深度、缺乏智力的感召和冒險精神”;中國詩只是“一大套秀麗如畫的陳詞濫調(diào),談的是秋天、老年、離別、月下飲酒,毫無智性內(nèi)容”[6]。這些誤解可以說是詩歌的不可譯性造成的。
在不可譯性的兩個方面,語言的不可譯性可以說是絕對的,因為語言結(jié)構(gòu)層面上的差別是不可能消失的;但是文化上的不可譯性則是相對的,不是一成不變的。在某一文化概念未被引進到譯語文化并被譯語文化使用者接受之前,這類包含原語文化的文本具有不可譯性。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類生活趨勢是向全球化邁進的,不同民族之間的經(jīng)濟文化和科學技術(shù)交流越來越密切,語言文字的發(fā)展和內(nèi)涵的日益豐富使得某些相對不可譯的東西逐漸獲得一定程度的可譯性。各語言詞匯中的外來語就是很好的證據(jù)。作為譯者,在對其他語言進行深入研究以更好地翻譯該語言的文化作品的同時,也應(yīng)當努力推廣自己的母語文化,將自己民族的優(yōu)秀作品介紹給世界,讓不可譯的佳作精品及其背后的文化精神也能夠逐步為他人所理解并接納。
[1]周邁.論可譯性限度研究的符號學途徑[J].株洲工學院學報,2004,18(1):128-130.
[2]馮慶華.實用翻譯教程[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181.
[3]金惠康.跨文化交際翻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5:336-337.
[4]李建福,李曉紅.語言絕對不可譯與文化相對不可譯[J].河北聯(lián)合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13(3):94-98.
[5]王柳琪.從符號學角度看語際翻譯中的不可譯性問題[J].瓊州大學學報,2007,14(1):83-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