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我是老派人。首先是“老”,今年五十有二;而且“派頭”上也老:我年輕時就屬于出土文物型,衣冠不整,不追求時尚,如今出門時,在美國像一個非法移民,在中國像一個進城民工。我沒有iPhone、iPad、iPod。不僅如此,我對追求時尚的年輕人,也往往頗有微詞:他們太“潮”了,所以太傻了,將來難以成功。喬布斯去世時,整個媒體被喬布斯覆蓋,我12歲的女兒居然不知道喬布斯是誰,一大原因大概是她從不用他的產品。
創(chuàng)造了iPhone、iPad、iPod這些玩意兒的高工、高管們,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呢?他們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硅谷的華德福學校。該學校規(guī)定:在七年級以前,也就是12歲前后,學生連電腦都不能碰,更不用說用iPhone、iPad、iPod了。
美國曾有人反省:在19世紀,至少在受教育的階層中,寫生相當風行,許多人都能畫一手好畫。如今,你到常春藤學校去看看,在那么優(yōu)秀的人才中,會畫畫的大學生鳳毛麟角。為什么?19世紀時,人們尚未發(fā)明照相機,出游看到美景要想留下點回憶,沒別的手段,只能靠畫畫。我住在波士頓遠郊,離梭羅曾隱居過的瓦爾登湖很近,梭羅本人常在這一帶活動,他的學生、朋友的故居也算是當地名勝了。直到現在,我們這個小鎮(zhèn)仍有梭羅時代之遺風,有時走到外面,我會看到一個中年婦女對著美景畫水彩畫。可惜,這已非當今社會之常規(guī),而是一個“奇觀”了。照相機的發(fā)明,給大多數人提供了代替寫生的工具。這還不夠,人們還發(fā)明了傻瓜照相機:你只要“咔嚓”一下,就萬事大吉了。連照相都不用學了,誰還會費心練畫畫?
記得我還在國內時,看過一部美國的老片子,是講礦工的生活的。其中有一個鏡頭讓我終生難忘:礦工們幾杯酒下肚,興致勃勃地圍在鋼琴邊,一個大老粗的黑黑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如飛,大家跟著琴聲唱起來。你再看看美國現在的大學生,有幾個能這么彈琴的?鋼琴已被稱為“亞洲樂器”,似乎只有用功的亞裔子弟才能掌握。為什么會如此?人們先是發(fā)明了收音機、唱片機,后來又發(fā)明了錄音機。如今有什么喜歡的音樂,在網上順手就能下載,世界上最好的音樂家,都集中在小小的iPod里,時刻準備著伺候你,那還學琴干什么?
我們活得似乎越來越快活,越來越輕松,也越來越像傀儡。你要入時,就得按照別人的指揮去活,但自己感覺還挺酷、挺獨立的。從表面上看,現代社會最大的特點就是平等,其實認真檢討時就會發(fā)現,現代社會實在很不平等,人被分成了兩種:一種是創(chuàng)造者,一種是享受這些創(chuàng)造的人。前者往往把后者視為傻瓜:他們什么都干不了,要為之設計最容易操作的輔助工具。新潮隨著時代不停地在變,但道理一以貫之:庸眾喜歡廉價、便捷的娛樂方式。
未來經濟學家TylerCowen最近寫了一本書,這本書叫《平均已經過去》。TylerCowen的歸納是:工業(yè)化使體力勞動機械化、自動化;信息時代連腦力勞動也自動化了,有一系列智能機械替你動腦子。能夠發(fā)明這些機械的、具有和這些機械互補的能力并與之進行創(chuàng)造性互動的,即10%的頂尖創(chuàng)意階層,會獨攬創(chuàng)新的果實;而那些只會享受這些果實的人,其實都屬于為智能機器所代替的人,會變得無足輕重。
趕時髦,表面上很新潮,其實那才是真正的老氣橫秋。你年紀輕輕就要追喬布斯創(chuàng)造的時髦嗎?喬布斯已經作古了,而你的生活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