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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飛機

      2014-09-01 05:56何葆國
      小說界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裕隆民兵飛機

      何葆國

      男,1966年出生。中國作協(xié)會員,福建省作協(xié)全委委員。曾獲福建省優(yōu)秀文學獎一等獎、全國優(yōu)秀藝術(shù)圖書獎。在《作家》《作品》《花城》等刊發(fā)表各類作品數(shù)百萬字。著有《同學》《山坳上的土樓》等長篇小說,及《潛入地里》《土樓夢游》《爬墻回家》《寂寞山城人老也》等中短篇小說集。

      1972年

      歐解放抓起鍋蓋,發(fā)現(xiàn)鍋里只有一攤渾水,似乎還飄蕩著番薯和芋頭的氣味,但已連個影子都沒有了。他眼睛余光瞥到門邊,兩張驚慌的小臉唰地從半截腰門閃了下去。晚上只吃了一碗干飯,飯甑里就空了,他本來還想吃幾塊番薯和芋頭,卻是被兩個女兒先下手了。老婆說,不知道你要回家吃飯的。歐解放黑著臉看了老婆一眼,老婆說:“你們每次打飛機,不是吃公家飯嗎?”

      這句話讓歐解放的臉更黑了。本來,大隊組織民兵訓練打飛機,是有大鍋油肉飯吃的,中午歐解放還在家里有意少吃了半碗飯,準備晚上把肚子撐圓一點,誰知大隊書記兼民兵連長歐來生說今天不管飯,他的肚子當時就咕嚕抗議了一聲。訓練不到半小時,那56式半自動步槍在他手里都有些端不穩(wěn)了,眼光從瞄準器瞄出去,一片閃爍。當時他心想,要是這時來了敵人的飛機,他肯定是打不下來了。最后他幾乎是拖著步槍走到大隊部民兵連的庫房。走回備戰(zhàn)樓的路上,幾次感覺要餓撲到地上。

      歐解放在灶間墻根下的木凳子上坐了下來,背靠在墻上,徐徐呼出一口大氣。天黑下來了,整座備戰(zhàn)樓也漆黑一片,只有圓圓的一圈屋頂上面,露出一圈圓圓的暮色。腳盤上被什么踩了一下,他定睛一看,是個小孩子從眼前跑了過去,樓門廳那里幾條黑影扭在一起晃動著,并發(fā)出嘎嘎嘎的響聲。他把腳往回縮了一些,這會兒真不想動,感覺沒填滿的肚子不斷從空隙里冒出氣體,然后從嘴巴里呼出來。

      一條高大的黑影出現(xiàn)在樓門廳,那幾個扭在一起的小孩子哄地散了。黑影沿廊道向歐解放移動過來,歐解放想站起身打個招呼,但身上的力氣不夠用,那黑影停在他跟前,甚至把他全面覆蓋了,朝灶間嘀咕一聲:“人呢?”

      “在這,我……”歐解放用力發(fā)出聲,從木凳子上站起身,“大隊長,你找我?”

      歐來生發(fā)現(xiàn)面前突然豎起一個人,不由愣怔了一下,說:“你嚇我啊,黑鬼鬼地躲在這?!?/p>

      “吃飽飯,在這歇……”歐解放用沒吃飽的聲音說。

      歐來生一手叉在腰上,說:“公社通訊員剛剛跑來通知我,明天縣里的報道員要下來,拍攝我們打飛機的照片,要送到省里的報紙去刊登。你這一排你負責通知,明天上午就集合訓練,不用到生產(chǎn)隊干活,記10個工分。”

      “好……有管飯吧?”歐解放覺得這是一個重大問題,他必須了解清楚。

      歐來生伸手往歐解放肩膀拍了一下,說:“公社書記都要來,當然要管飯啦!明天大家要表現(xiàn)好一點,要拍照,要上報紙,這可是大代志(事件)!”

      “那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歐解放挺起腰板說,心里想,只要肚子吃得飽,表現(xiàn)自然差不了。

      這天半夜里,歐解放被餓醒了,他輕手輕腳從三樓臥室走到一樓廊道上,摸進堂兄歐愛民家的灶間,掀開鍋蓋,驚喜地發(fā)現(xiàn)最后兩塊地瓜,一手抓起來就往嘴里塞。

      兩塊地瓜下肚,這回籠覺就睡得安穩(wěn)多了。天亮起床,歐解放沖到樓下的水井前,提了一桶水,用手捧起水潑到臉上,雙手搓了幾下,然后精神抖擻地走進灶間。老婆已經(jīng)晾了兩碗半稠的飯在桌上,他先用筷子挾了幾塊菜干到嘴里,端起碗,唏哩呼嚕幾聲,一碗飯已全部掃進了肚子里。

      歐解放吃過早飯,站在天井中間朝著不同方向喊了三聲:“打飛機……打飛機……打飛機嘍!”

      大隊民兵連分成三個排,歐解放是一排排長,12個民兵有9個是備戰(zhàn)樓的,從18歲到40歲不等,都是生產(chǎn)隊的壯勞力。歐解放今年24歲,年輕力盛,已是兩個孩子的爸了。這備戰(zhàn)樓原來叫做裕隆樓,三年前才改的名,也正是從那時起,土樓公社在各個大隊組建民兵連,經(jīng)常性地開展“三打三防”(打坦克、打飛機、打空降;防原子、防化學、防生物武器)訓練,因為這土樓鄉(xiāng)村地處閩西南崇山峻嶺之中,汽車進來都比較費勁,別說坦克了,所以訓練內(nèi)容就是打飛機。為什么打飛機?這里直線距離臺灣不遠,整個閩南沿海都是對敵前線,這里是腹地,卻有不少人家的親戚在臺灣,這一點大家都不愿意提及罷了。有一年正月,大夢山崠上突然響起嗡嗡嗡的聲音,像是放大十倍的蜜蜂飛舞的聲音,大家紛紛跑出土樓看,只見一架飛機在大夢山崠上盤旋了幾圈,然后撒下一些傳單飛走了。那就是臺灣飛來的飛機。后來在訓練打飛機的過程中,民兵連長歐來生說,像這樣膽敢來犯的敵機,我們要堅決地毫不猶豫地把它打下來。當時歐解放心里就嘀咕,你連樹上的鳥都瞄不準,還打飛機?當然,經(jīng)過兩年多斷斷續(xù)續(xù)的訓練,歐解放的思想覺悟已經(jīng)有了很大提高,各種打飛機的套路也訓練得非常好,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雖然很少實彈射擊,但他每次從瞄準器瞄出去,手指扣動扳機,總是看到槍膛里射出的子彈,一路吱吱叫著,然后就叮上了敵人的飛機,然后飛機就在大夢山崠上或者備戰(zhàn)樓上空轟地炸成一團火球。

      有人應(yīng)著歐解放的喊話,從自家灶間走出來,臉上帶著歡天喜地的興奮。幾個人便形成一支松散的隊列,往備戰(zhàn)樓大門走去。歐解放朝坐在石門檻上的老爸歐天生說了一句:“打飛機,公社書記要陪縣里報道員來拍照。”

      歐天生滿臉愁苦落寞,一言不發(fā),看著一雙雙軍鞋踢踏著塵土從面前走過,內(nèi)心很無奈。他是生產(chǎn)隊小隊長,這些青壯勞力又要打飛機,今天地里就只有一幫婦女和老人干活了。

      大隊部前面的曬谷埕,就是打飛機的主要訓練場。路邊那棵大樟樹上綁著一只大喇叭,吱吱啾啾地怪叫了一陣,突然響起女播音員宏大的字音標準的聲音:“帝國主義、社會帝國主義都是唯武器論者,迷信所謂空中優(yōu)勢。因此,與敵人飛機和空降兵作斗爭,是對付敵人突然襲擊,進行反侵略戰(zhàn)爭的一項重要任務(wù)。我們必須遵照毛主席關(guān)于‘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教導,充分做好精神上和物質(zhì)上的準備,發(fā)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徹底革命精神,全力以赴,務(wù)殲入侵之敵……”endprint

      歐解放和他的民兵們從沒聽過這么標準、好聽的聲音,全都驚呆了,他們一邊走路一邊抬頭看著那大樟樹,眼睛一個比一個瞪得大,好像那女播音員就躲藏在樹葉間。

      歐來生背著手從大隊部轉(zhuǎn)出來,向著曬谷埕漸漸聚攏的民兵們說:“大家今天好好練一練,給公社書記和縣記者看一看,這可是要上報紙的!”

      大喇叭的聲音停了,各排排長清點了人頭,便帶著大家往庫房取槍。其實,上面發(fā)放的56式半自動步槍只有6把,民兵連號召大家獻出獵槍土銃,這又湊了6把,長長短短12把,每個排平均分得4把,也就是說3個人共一把槍,如果一個人持槍向天空瞄準射擊,另外兩個人做什么呢?各持一根木叉子立于兩側(cè),用木叉子向上撐起槍管,幫助射擊手抬高和穩(wěn)住槍口。

      大家取了槍和木叉子回到曬谷埕,3人一組,迅速列隊,形成4縱4橫,射擊手端槍瞄準天空,另外兩人弓著步,用木叉子高高托住槍管。一下子,12個槍口對準了天空,天空似乎在微微顫抖。

      這時路口出現(xiàn)了一行人。歐來生連忙跑了過去。那是公社書記帶著縣里的報道員來了,他們坐吉普車來到村口,路太窄開不進來,一行人便下車步行。民兵們也紛紛停下訓練,持槍的背起槍,持木叉子的把它靠在身上,雙手熱烈地鼓起掌來。

      走在前頭的公社書記,原來是一個穿著軍便裝的半老頭子,跟在他后面的小年輕,胸前掛著一架海鷗相機,肯定就是縣里來的報道員了。后面還有通訊員和司機。

      大家差不多都是第一次看到公社書記,這也是他們平生看到的最大的官了,所以掌聲里就透著激動和興奮。但掌聲漸漸稀落下來,因為大家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公社書記是個獨眼龍,他的左眼連眉毛都沒有了,那里只有一塊猙獰的傷疤。歐解放心里咚咚直跳,心想這公社書記瞄準都不用閉眼了。歐來生的眼光斜了過來,大家趕緊又用力地拍出響聲。歐來生說:“這是我們公社的雷書記,這是縣里報道員小于同志?!?/p>

      雷書記向大家揮了幾下手,操著北方腔的普通話,一比一劃地說:“我聽說你們民兵連,打飛機訓練做得非常好,就請縣里的記者同志來給大家拍照,上報紙。民兵同志們,敵人亡我之心不死,隨時可能來犯,我們一定要訓練好,隨時準備打下來犯的飛機?!彼D了一下,又提高聲音說,“你們想知道我這眼睛咋回事吧?告訴你們,就是在朝鮮戰(zhàn)場打飛機打的,我用步槍打下了美國佬的一架飛機,這眼睛不幸中了彈,我用一只眼睛換美國佬一架飛機,值??!民兵同志們,敵人的飛機并不可怕,只要我們做好訓練工作,我們就能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打下來!”

      大家又鼓了幾下掌。歐解放望著雷書記那獨眼,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敬意,這可是了不起的打飛機英雄啊。

      雷書記低頭跟縣里的報道員小于說了什么,小于會意地連連點頭。歐來生尖起嗓子喊了一聲:“開始!”

      民兵們迅速集合,又迅速地3人分成一組,端槍、瞄準、撐起槍桿,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配合默契,對準天空的槍口從左移到右,又從高移到低,從低移到高,射擊手和舉木叉子的民兵不停地變換著步子,弓步、前弓步、側(cè)弓步,干凈利落,十分好看,像是在舞臺上表演一樣,所有的人表情嚴肅,屏聲靜氣,動作一絲不茍。

      雷書記滿意地點著頭,那只獨眼閃出了光。小于端起相機,對著面前整齊的訓練場面咔嚓一聲,按下了快門。歐解放聽到這聲音,心里的血也是咔嚓一聲,流得更快了,端槍的動作像雕塑一樣一動也不動。

      小于穿過人陣走到歐解放身邊,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所瞄準的天空。歐解放使勁地憋著氣,那只閉著的眼睛忍不住瞇縫著瞟了小于一眼。

      “不錯,我覺得你這造型,顯示出一種英雄主義的氣概?!毙∮谡f。

      歐解放鼻頭上有滴汗緩緩?fù)铝?,癢癢的非常難受,他忍住沒去擦,心里想,飛機快來了,“射擊水平飛行的敵機時,應(yīng)根據(jù)飛機的大小和距離的遠近,提高一定的機身倍數(shù)”,瞄準,好,打!小于退后幾步,相機對準打飛機的歐解放,咔嚓按下了快門。

      那咔嚓一聲在歐解放耳朵里幻化成轟隆一團,然后天空中一架飛機拖著燃燒的尾巴,從備戰(zhàn)樓那邊墜落下去了。歐解放勝利地騰出一只手,往鼻子上、臉上抓了幾把。

      雷書記和歐來生站到了大樟樹的樹蔭下,一邊欣賞民兵們打飛機,一邊關(guān)注小于的拍照。只見小于前進了幾步,又后退幾步,有時還弓著步,或者向后仰著身子,甚至蹲下來,但一直沒按響快門。

      “小于,拍得怎么樣啦?”雷書記大聲地問。

      小于向雷書記走過去,說:“還可以,但沒覺得特別好,再拍幾張看看?!?/p>

      歐解放抬手擦汗的時候,看到大隊部旁邊的那堵斷墻,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爬到那斷墻上打飛機,然后小于拍照下來,效果一定會特別好。那斷墻其實是一座土樓殘存下來的一堵墻,據(jù)說那土樓是當年太平軍流竄本地時燒毀的,百余年來風吹雨打,這兩米多高的斷墻始終屹立不倒。小時候歐解放常常和小伙伴們爬到斷墻上玩,墻面將近一米寬,幾個小伙伴有時一起躺在墻上仰望藍天,有時則站在墻頭比賽撒尿,看誰撒得遠。歐解放立即被自己這一念頭打動了,你想,站在高高的墻頭上打飛機,站得高望得遠打得準,拍起來多好啊。

      “小于、于記者……”歐解放叫住了從面前走過的小于。

      小于停下來問歐解放:“什么事?”

      歐解放走上前一步,指著那堵斷墻對小于說:“我想,我們?nèi)齻€站在墻頭上打飛機,這樣拍下來一定很好。”

      小于看了看斷墻,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一幅爬高墻打飛機的畫面,不由點頭說:“我看行,我向雷書記匯報一下?!?/p>

      雷書記聽小于一說,回頭看了一眼斷墻,果斷拍板說:“很好,要特別表現(xiàn)出我們民兵同志打飛機的颯爽英姿?!?/p>

      歐解放拍了拍那兩個持木叉子的伙伴的肩膀,滿面喜氣洋洋的,示意大家好好表現(xiàn)。你想,可以在公社書記面前露一手,這照片還要上報紙,這是多大的光榮啊。

      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歐解放像一個準備出場的主角,深呼吸了一下,一手持著步槍,一手抓著斷墻上的雜草,腳一蹬,就翻上了墻頭。這等敏捷的身手,令歐解放自己也暗暗欽佩。站在兩米多高的墻頭上,所有人都在視線下,他突然生出一股豪邁氣概,抬頭看天空,分明離天更近了,要是此時飛機來犯,包準一槍擊落。endprint

      那兩個持木叉子的民兵也爬上了斷墻。三人訓練有素地呈三角形站好。在墻下的小于比著手,指揮他們整體往右邊移動一些,然后比出一個大拇指,便低頭看取景框。

      歐解放弓步端起槍往天空瞄準,那兩根木叉子撐著槍膛和槍管,他穩(wěn)穩(wěn)地移動著槍口,瞄準著不同方向飛來的“飛機”,高飛、低飛、俯沖、拉升、斜飛,槍口不斷地變換著方向,飛機不管從哪個方向飛來,都撞在他的槍口上。

      小于在墻下按了一下快門,又按了一下,說:“好,這樣好?!?/p>

      歐解放食指扣在扳機上,轉(zhuǎn)動著槍口,同時轉(zhuǎn)動著身子,不知多少架飛機在他的槍口下墜毀,天空仿佛已成為一片火海。這時又一架飛機從斜刺里沖出來,他霎時掉過槍口,眼光從瞄準器里緊緊盯住它,扣在扳機上的食指蠕動一下,猛地扣下來。

      砰,突然一聲巨響,歐解放只覺得身子震了一下,沒想到槍里真有子彈,那巨大的后坐力像一只手往他肩膀上摔了一把,他往后踉蹌了一步,像是中彈的鳥從墻頭栽了下來。

      墻下的人們頓時一陣嘩然,向跌落在地上的歐解放跑過去。幸好那把步槍被那兩根木叉子撐得緊,沒有掉到地上。歐解放齜牙叫喚著,一只手掌撐在地上,想要坐起來,但顯然沒有力氣,他整張臉都扭歪了。

      幾雙手從地上拉起了歐解放,七嘴八舌地問他怎么樣。他滿臉尷尬,好像在公眾面前被脫光了衣服一樣,一手掩在腰部,苦笑著說:“我真沒想到,槍里真的有子彈,真的,沒想到……”

      雷書記在瞬間的驚訝之后,立即冷靜地對現(xiàn)場工作作出重大的指示,說:“這是怎么回事?槍膛里居然有子彈?這是工作失誤!幸好沒有擊中人。這事到此為止,不要擴散。”

      打飛機拍照工作以歐解放的跌落而提前收場。雷書記沉著臉帶著小于等人回公社去了,歐來生也是繃著臉,眼透寒光,直看得歐解放身上一陣發(fā)冷。

      歐解放拒絕了別人的攙扶,自己一步一拐,幾步一歇,頑強地走回到備戰(zhàn)樓。他心里暗想,今天怎么會出這么大的丑?簡直是樂極生悲。他對那根扣下扳機的食指真是憤恨不已,你怎么就真的扣下來呢?

      從墻頭跌落下來是屁股先著地,沒有外傷,也沒有流血,歐解放原以為疼痛一陣子,第二天睡起來就會好了,沒想到第二天痛得都起不了床。還是老婆從鄰村請來一個會看傷科的赤腳醫(yī)生,這個戴著厚厚眼鏡的老貨子在歐解放身上又抓又捏,歐解放叫得像殺豬一樣,老醫(yī)生說,傷到腰了。歐解放心里凜然一驚,這腰傷了,不就危及腎?他還想年內(nèi)生個兒子呢……

      歐解放開始服用老醫(yī)生的草藥湯,那顏色深黃的藥水,他一聞到氣味就想吐,但還是不得不閉著眼睛大碗大碗地喝下去。從此他走幾步就感覺腰要斷了,必須扶住什么休息一下,生產(chǎn)隊的重活干不了,只能負責記工分,民兵打飛機訓練也參加不了了,排長的職務(wù)被歐來生撤換了。這些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感到一種深深的恐懼,他已經(jīng)一個多月無法與老婆行房,這也就意味著他將沒有兒子。一想到這,他內(nèi)心就無比沉重,萬箭穿心。事情怎么會這樣呢?都怪那天突然冒出那個該死的念頭,要是不爬上斷墻就沒事了。可是事情已經(jīng)不可挽回了,歐解放有時悔得直想把那根食指剁掉。有一天,那個持木叉子的伙伴給他帶來了一張被傳看得皺巴巴的報紙,那上面刊登著他們打飛機的照片,歐解放嘆了一聲,不知該說什么好。

      大約一個多月之后的一天晚上,歐解放突然感覺腰似乎不那么痛了,有一股熱流在肚子里竄來竄去,他二話不說爬到老婆身上,恍然又生起翻墻頭打飛機的豪情,砰!子彈呼叫著射出,正中飛機。不久老婆懷孕了,隔年春天生下了一個兒子。歐解放終于舒了一口氣,從打飛機跌倒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1992年

      “志高呢?”歐解放端起飯碗,停在空中,眼睛轉(zhuǎn)向站在灶臺前舀菜湯的老婆,他想起從早上到現(xiàn)在都沒見過志高的影子,“又跑哪去了?他要去廈門,你別給他路費?!?/p>

      老婆端著一盆綠筍排骨湯放到桌上,說:“你把他關(guān)在裕隆樓也不是辦法?!?/p>

      歐解放吃了幾口飯,說:“我想要他再去‘回爐,明年考個中專也好?!?/p>

      老婆撇了撇嘴說:“他又不是讀書的料?!?/p>

      歐解放把筷子啪啦拍在桌上,說:“還不是被你從小慣的?你就懂得縱容,你什么時候好好教育過他?”

      老婆瞪著眼說:“你還有臉說我?到底是誰不懂得教育?都是你的錯,你還怪別人?”

      老婆生氣地甩手出了灶間。歐解放從桌上又拿起筷子,飯吃到嘴里,卻像沙土一樣讓他難以下咽。志高是他的小兒子,那年打飛機他從墻上跌落下來,還擔心再也沒能力造人,沒想到第二年生了志高,他承認他是有些縱兒子,能不縱嗎?前面兩個女兒,好不容易生了這么個兒子。可他一直希望兒子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大學,捧一個鐵飯碗。三年前大女兒到廈門打工,志高剛剛初中畢業(yè)也想去廈門,歐解放堅決不同意,幾乎像押著犯人一樣把他押到學校去讀高中。說起來,志高中考分數(shù)還沒達到高中錄取線,是他找了校長交了8000元贊助款才搞定的。歐解放知道,高中三年,志高基本上是在玩,他真的拿他沒辦法。不久前,高考結(jié)束后幾天,志高伸手向歐解放要500元,夸??谡f,我拿500元到廈門,過年回來還你1000元。歐解放氣鼓鼓地打掉他的手,說沒門!

      歐解放還是撂下半碗飯,背著手走出裕隆樓。這盛夏的太陽雖未落山,日光在地上已漸次稀薄了。一個小年輕開著一架摩托車,呼呼呼地直往裕隆樓狂沖而來。歐解放連忙向旁邊躲閃幾步,摩托車嘎地在他面前剎住,車尾還朝右邊擺了一下。

      “你差點撞到我了?!睔W解放胸膛里的心撲撲撲地跳得急,伸手揪了一下小年輕的耳朵說,“以后不能開這么快?!?/p>

      說起來這小年輕還是他的侄叔輩,歐解放還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于是他用雙重身份告誡說:“下回還這么快就罰款?!?/p>

      小年輕嘿嘿笑著,一個箭步往裕隆樓大門沖去。

      “哎,你看見志高沒有?”歐解放喊了一聲。

      “他到鄉(xiāng)里玩了?!毙∧贻p回頭應(yīng)道。endprint

      歐解放心里罵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到裕隆樓大門前,抬頭看了看門楣。這裕隆樓有一陣改名叫做備戰(zhàn)樓,前幾年又改了回來,逢年過節(jié)請人用紅紙寫三個大大的“裕隆樓”,貼在用紅漆寫的“備戰(zhàn)樓”上面,大半年過去了,紅紙掉了一個字,變成了“裕戰(zhàn)樓”,落日余暉照在深淺不一的紅字上,像是映照著蒼老和年輕的兩張臉。歐解放心想,明年過年前,無論如何要把舊寫的“備戰(zhàn)樓”三個字涂掉,重新用紅漆寫上“裕隆樓”的樓名。歐解放在門前的石墩上坐了一會兒,進出的人和他打招呼,或者說幾句閑話,這天就黑下來了。他又開始操心起兒子志高的事情,反正是不能讓他到廈門,大女兒在廈門三年多了,最近和一個臺灣人在談戀愛,二女兒也到了廈門打工,他不能讓兒子也到廈門,廈門再好也不過是打工,打工能打一輩子嗎?他希望兒子能聽話,“回爐”一年,爭取考個中專捧個鐵飯碗。整個心思都在兒子身上,可是過了許久才想起來,兒子這會兒在鄉(xiāng)里玩,雖說修通了公路,可是晚上還是黑燈瞎火,也沒車,這五六里路他能走回來?別又在游戲機店熬通宵。

      天越來越黑了,裕隆樓里許多人家開了電燈,燈光影影綽綽。歐解放坐在黑暗中,像甕子一樣默不作聲,只有一肚子心事在發(fā)酵。

      黑暗中有人走過來,一腳邁進門檻,又收回來停在歐解放面前,驚詫地說:“找你呢,你在這?”

      歐解放看是村支書歐共體,說:“有事?”

      “我剛接到派出所電話,讓你馬上去一趟。”歐共體說。

      歐解放是村治保主任,和派出所是經(jīng)常打交道的,但晚上被緊急召到派出所,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他說:“電話沒說什么事?”

      “電話是于所長打的,他沒說什么事,只讓我通知你馬上去、趕緊去,去晚了后果自負?!睔W共體說。

      歐解放嘀咕著站起身,心想,這會是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呢,肯定不會是好事,但到底是什么事,他也猜測不出,村里的電話機是用鐵盒子鎖著的,只能接不能打,要打得找老書記拿鑰匙,他想想就不電話問于所長了,去就去一趟。他走進裕隆樓里,本來想牽自行車出來,后來覺得還是騎摩托車快,村里有一架俗稱“紅狗公”的摩托車,是村委們的公用車,誰到鄉(xiāng)里辦事都可以騎。歐解放走到村部,昏黃的燈光下,有幾只飛蟲飛來飛去,那電話機的鐵盒子雖然上鎖了,但鑰匙還掛在上面,他有點意外,連忙打開鐵盒子,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是派出所嗎?”

      接電話的正是于所長,他一聽歐解放的聲音,一迭聲地說:“快來快來快來,是你兒子的事,打飛機,被抓了現(xiàn)行?!?/p>

      歐解放愣了一下,對方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志高出事了?他一股血唰地直往腦門上沖,心跳也驟然加快。打飛機?他腦子里立即閃出當年打飛機的情形。志高打什么飛機?打飛機還能被派出所抓了?話說當年他可是打飛機標兵,雖說從墻頭跌落過,但好歹是上過報紙的,對了,這個派出所于所長就是當年來拍打飛機的報道員小于的親弟弟,志高打飛機怎么會犯到于所長手上?這到底打的什么飛機?歐解放腦子里亂蓬蓬的雜草瘋長,他牽起“紅狗公”出了村部,猛踩幾下,咚咚咚咚,“紅狗公”狂吠著沖進了夜色。

      打飛機,打飛機,打飛機……歐解放眼前交織著當年打飛機的各種畫面,他實在想不透志高打的什么飛機。

      “紅狗公”一路狂叫著來到鄉(xiāng)里,向著派出所大門沖去。歐解放遠遠看見于所長站在門邊,忙減速剎車,卻沒剎住,一頭往于所長撞去。還是于所長似乎有法術(shù)一樣,一手抵住直駛而來的車把,車就老老實實停在他的腳邊。

      “我抓了你兒子,你想報復(fù)我???”于所長笑笑說。

      “我兒子到底是怎么啦?”歐解放火燒屁股一樣十萬火急地問。

      “打飛機,正好被我抓到?!庇谒L說。

      “這打飛機打的什么飛機?當年你哥就拍過我打飛機,我兒子這……”歐解放說。

      于所長笑了起來,說:“此打飛機非彼打飛機。你兒子這打飛機就是在發(fā)廊里異性按摩,發(fā)廊女幫他手淫?!?/p>

      “這……”歐解放猛吃一驚,原來這叫做打飛機?臉上哄地熱了起來,這是多丟人的事啊,居然可以叫做打飛機?這不是糟蹋一個好詞嗎?這……歐解放又詫異又郁悶又憤怒,萬千感慨,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拳頭一下攥緊了,“這小子……”

      “歐解放,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諒你兒子高中剛畢業(yè),是初犯,我就從輕發(fā)落。本來,這打飛機至少可以拘留幾天的,晚上你領(lǐng)回去,好好教育!”

      “是、感謝、這夭壽仔、好……這……太感謝了,好好教育!”歐解放架起摩托車,一手拉住于所長的手,舌頭突然有些打結(jié),心里罵著兒子,嘴上又忙不迭地表達著感謝。

      “你真得要好好教育孩子啊,拘留是免了,罰款還是不能免的,我給你打個折,800元。身上沒帶現(xiàn)金,過幾天交也行,誰叫我們是這么熟的老朋友?”

      “好,好,好……”歐解放聲音發(fā)顫了,突然感覺邁不出步子,這個夭壽仔,打個飛機要花我800元,還要我欠下一個人情,你打的什么飛機?你好好的有手,不會自己打嗎?

      于所長轉(zhuǎn)身走進辦公室,從里面推著志高走了出來。歐解放一眼看見兒子略歪著頭,眼光往兩邊張望,神情顯得有些緊張,發(fā)式和衣著還都正常,一股無名火哄地又從胸中躥起,他的拳頭一下又攥緊了。

      “好了,回家好好聽大人的話,別再亂來?!庇谒L把志高推到摩托車前面。

      歐解放一拳砸過來,志高頭一偏,那拳被于所長一掌抓住。

      “讓你教育,不是讓你打人,拳頭里出不了道理?!庇谒L說。

      歐解放氣鼓鼓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水,踩了幾下摩托車發(fā)動器,沒有動靜,志高舉起腳,好像只是踢了一下,“紅狗公”就咚咚咚叫喚起來。歐解放跨上車,轉(zhuǎn)頭又向于所長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等兒子坐定,便開車往回走了。

      路上父子倆都沒開腔說話,他們都把話腌在肚子里。摩托車快開到裕隆樓時,突的一聲,熄火了。歐解放覺得這火熄得正是時候,正好可以把心里腌了一會兒的話端出來。

      “志高,我跟你說,你晚上這什么打飛機,太丟人現(xiàn)世,要是在裕隆樓傳開,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里擱?”endprint

      “我剛進去不久,警察就來了,我懷疑他們是釣魚,我看報紙就說過外地發(fā)生過這樣的事,警察為了罰款……”

      “好了,你別為自己辯解了,那種暗摸摸的地方是你可以去的嗎?”

      “我不可以去,難道你就可以去?”

      “你!”歐解放揮起巴掌,但志高已從車后座跳下了,埋頭直往前走去。歐解放一時發(fā)動不了摩托車,便推著車跟在后面,一邊走一邊說,“你年紀小小就不學好,打飛機?呸!難怪你讀不進書,全班倒數(shù)第一,你是不是一門心思就想打飛機?我告訴你,我們當年打飛機是多光榮的事,你這打飛機在大家面前說得出口嗎?你……”他嘴上一邊數(shù)落著兒子,心里一邊罵著那些把丑事叫做打飛機的人,呸,這也配叫打飛機嗎?簡直羞死人了!歐解放發(fā)現(xiàn)兒子越走越快,自己推著摩托車跟不上他,便喊了一聲:“你給我等一下?!?/p>

      父親的話像鞭子一樣抽著志高往前跑,但跑了幾下又轉(zhuǎn)身跑回來,停在父親面前。

      “你想干什么?”歐解放看著兒子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我打飛機,我被警察抓了,我沒臉見人了,我在土樓混不下去了,老爸,你就讓我去廈門吧!”志高扯開嗓子沖著歐解放吼道。

      歐解放心里嘆了一聲,打飛機,打飛機,他好像看到一架飛機中彈栽了下來,那飛機上就滿載著他的期望,但是飛機被打下來了……

      2013年

      誰也想不到,土樓在2008年成了“世界文化遺產(chǎn)”。裕隆樓雖然沒有被政府開辟為旅游區(qū),但其村口的公路是通往田螺坑土樓群等著名景區(qū)的必經(jīng)之路,所以也常常有背包客和自駕游客前來參觀。

      歐解放在裕隆樓里開了個家庭客棧,生意還不錯,特別是周末,所有的房間都住滿,兒子偶爾回來住的那個房間也騰出來,客人也不嫌棄,都搶著要。

      這天傍晚,坐在裕隆樓門檻上的歐解放不時向公路上張望。這是近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脖子伸長著向公路上望去,那里現(xiàn)在是一條很繁忙的旅游公路了,大巴小車,一陣陣地過來,一串串地過去。他并不希望有車拐進裕隆樓來,今晚的房間都住滿了,連兒子那房間也被一個背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要走了。這時有一部小車拐了過來,徑直駛向裕隆樓。

      車停在了土樓門口,開門走出來的竟是兒子志高。歐解放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志高看也沒看老爸一眼,打開后車門,說:“出來,你們兩個,到了?!?/p>

      歐解放看到后車座上有志高的兒子歐耶和大女兒的兒子馬林,兩人埋頭玩著手機,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手機屏幕,根本就不理會志高。

      “下車,聽到?jīng)]有?”志高又喊了一聲。

      “你怎么突然回來,也沒來個電話?房間都住滿了,你那間也被客人住了,這怎么辦?”歐解放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麻煩。

      “不要緊?!敝靖卟辉诤醯卣f。

      “這……你們住哪兒?要不……”

      “沒事,吃過晚飯我去鎮(zhèn)上賓館住?!?/p>

      歐解放心里叫了一聲,鎮(zhèn)上賓館住一天,可以在裕隆樓住三天啦,他后悔不該把兒子那房間給了攝影師,要不,把它討回來?

      “我明天一早就走,這兩個小家伙在你這里寄一段?!敝靖哒f。

      “好,好,好?!睔W解放說。

      志高的兒子歐耶11歲,大女兒的兒子馬林12歲,兩人個頭差不多,每年都會來裕隆樓住幾天。一晃志高到廈門也有二十年了,現(xiàn)在是一家中型公司的業(yè)務(wù)部經(jīng)理,娶的是四川媳婦,在廈門也算是有房有車。事實證明,當年放手讓他去廈門還是對的。大女兒在廈門嫁的是一個臺灣佬,歐解放見過幾次這個臺灣女婿,總覺得他彬彬有禮得讓人很受不了。去年他聽志高說,這個臺灣女婿在外面包養(yǎng)了一個年輕女人,大女兒和他鬧了一通,兩人已經(jīng)分居了。離也罷,不離也罷,歐解放活到老,反而活明白了,覺得這是大女兒個人的事情,隨她去好了。

      兩個小家伙幾乎是被志高從車里揪出來,兩雙眼睛怒目直視,嘴里直嚷嚷:“你害我飛機被撞死了!”“打完再下車!”他們一手抓著手機,另一手的一根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撥來撥去。他們被揪下車后,幾乎也沒抬頭看一眼爺爺和外公。

      歐解放心里有些不悅,說:“別玩了,到家了,走走走?!彼斐鰞芍皇郑瑴蕚湟皇譅恳粋€往土樓里走,但是都被拒絕了。

      兩個小家伙兵分兩路,各自低頭玩著手機,邊玩邊走進裕隆樓。

      “他們到底玩什么,玩得這么入迷?”歐解放不解地問。

      “打飛機。”志高說。

      “什么?你說打飛機?”歐解放驀地吃了一驚,這是一個曾經(jīng)熟悉而又久違的詞,他腦子里立即浮現(xiàn)出當年打飛機的情形,接著又想起那天晚上到派出所領(lǐng)回打飛機被抓的兒子。不同的畫面交織在一起,令他有些恍然了,現(xiàn)在的小家伙也打飛機,打的什么飛機?

      “嗯,一種小游戲,看能打多少架飛機,算積分,在朋友圈里排名多少。”志高淡淡地說。

      歐解放用手機也是用了將近十年了,但他從來就不懂還有什么打飛機的游戲。想起當年民兵們苦練打飛機,那是多么嚴肅認真的政治任務(wù)。后來,這詞墮落成一件骯臟的事,現(xiàn)在又演變成了一種游戲,歐解放心里不得不感嘆,這世界變化快。他想,志高恐怕已經(jīng)忘記了當年打飛機進派出所的事了吧,要不是因為那次打飛機,說什么也要押著他去補習,那也許他就不會有今天了。這世間的事情真是說不清楚。

      “他們就著迷這打飛機,沒辦法,你要是不讓他們打,他們跑上街去,不是更不好?現(xiàn)在放假了,在你這里寄幾天。你放心,他們有飛機可以打,不會跑出去玩水什么的,你也省心?!敝靖哒f。

      “這打飛機,真能打得那么入迷?”歐解放又不解了。

      “哎,你知道吧,歐耶隨便打都能打到一百多萬分,他在學校里還幫同學打,保證打到二百萬分以上,收費十元。這個我批評他了,不許收同學的錢?!?/p>

      從志高的語氣里,歐解放感覺他對兒子打飛機還是很欣賞的,一時不知說什么。當年苦練打飛機,自己不是也很投入嗎?打飛機,其實要打的就是臺灣飛機,打來打去,從斷墻上跌落下來,差點生不了志高;打來打去,大女兒卻嫁給了一個臺灣佬。endprint

      突然看到孫子和外孫回來,歐解放的老婆興奮得像打了雞血,大步走上來就要拉人家,卻被堅決地推開了。

      “沒空,我要打到三百萬!”

      “等會,打完再說!”

      歐解放的老婆看著兩個埋頭玩手機的孩子,笑眉笑眼地說:“哎,兩個都長高了……”

      幾盤菜端上桌了,歐解放喊了兩個小家伙幾次,他們根本就無動于衷,一個坐在墻下的石凳上,一個就斜靠在墻上,左手握著手機,右手的一根手指按在手機上快速地移動著。他們的坐姿和站姿一個多小時都沒變過,兩眼直射著那小小的屏幕,時而齜牙,時而咧嘴,時而尖叫。歐解放走到他們面前,他們也沒反應(yīng),仍舊盯著屏幕不停地打著飛機。歐解放聽到了子彈射出的音樂聲,還有飛機中彈的響聲,他看了看他們的手機屏幕,只見上面一片槍林彈雨,不斷有飛機中彈起火。他們的眼睛好像都打紅了。

      志高從廊道那頭走過來,對兩個孩子喊了一聲:“別打了,吃飯!”他強行地一手抓住一個孩子,硬是抓進了灶間,把他們按在飯桌前,“好好給我吃飯?!?/p>

      歐解放的老婆盛了飯一碗一碗地端上來,說:“來,兩個乖囝,吃吃奶奶做的菜?!?/p>

      兩個孩子坐在桌前,對面前的飯菜不僅毫無興趣,而且熟視無睹,目中無菜亦無人,依舊埋頭在手機上打飛機。

      歐解放有些忍不住了,嘴角抽搐了一下。志高口袋里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站到廊道上接電話。歐解放終于忍不住了,沖著兩個打飛機的小家伙吼道:“你們怎么回事?到土樓這么久了,連叫我一聲阿公也沒有,就是顧著打飛機!”

      “好了好了,吃飯?!睔W解放的老婆又端了一盤菜上桌。

      兩個小家伙依舊不停地打著飛機,幾乎把手機拿到了眼皮底下,屏幕上隆隆槍聲把他們小臉都映綠了。歐耶突然尖叫了起來:“哦耶,八百九十萬!”馬林不屑地撇嘴說:“別神氣,我今天一定要超過你?!?/p>

      歐解放端起飯碗,又重重地放下,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系列的生氣和不滿,對兩個小家伙來說全都是多余的,因為他們心里只有打飛機,別無其他,那屏幕上蝗蟲似的密密麻麻的小飛機,哪一架也比面前的人更重要。他霍地站起身,伸手從兩個小家伙手里搶過手機,出手像閃電一樣,兩個小家伙還沒明白過來,他已轉(zhuǎn)身出了灶間。

      “我的飛機!”“我的——!”兩個小家伙像是手掌被砍斷一樣,大喊大叫起來。

      歐解放走到廊道上,把手上的兩部手機往天井里狠狠扔去。他本來還想更用力一點,但是要擲出手時還是心軟了,怕真把手機摔壞了,所以用力就小了一點。嘭,嘭,兩部手機掉在了天井的柴堆上。

      兩個小家伙幾乎是呼天搶地地從灶間奔出來,看到他們的手機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就像飛機被打落一樣,徐徐掉在天井里。歐耶和馬林愣了一下,奮不顧身地沖向了天井。

      在廊道上接電話的志高差不多目睹了這一過程,說:“老爸,你這是怎么啦?他們愛打飛機讓他們打去,省得你操心?!?/p>

      從天井里撿起手機的兩個小家伙,緊急地察看手機,一部黑屏了,一部還好好的,于是一個人尖利地嚎叫一聲,放聲大哭,另一個人扭頭沖著歐解放說:“壞爺爺!”

      歐解放感覺自己像一架被打中的飛機,掙扎著盤旋著,但還是往下墜落了,下面是茫茫不見底的深坑。他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下來,突然也想哭。

      責任編輯 陳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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