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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個故事:收集患者頭發(fā)的醫(yī)生

      2014-09-01 06:39納蘭妙殊
      小說界 2014年4期
      關鍵詞:麥琪頭發(fā)醫(yī)生

      納蘭妙殊

      這所公立醫(yī)院病房里的老舊全息投影儀終于升級,換成了“虛擬體驗式”:病人可以體驗到虛擬的健康生活,在水中伸展四肢游泳,在草地上奔跑,在花園里賞花,等等。

      少年H現在可以和他的機器人護理員里瑟先生在海灘上散步了。不過虛擬傳導器只能提供被動式的體驗,無法讓他獲得通過損毀的聲帶發(fā)音的感覺。當他想要說什么,就蹲下來,寫在沙子上。

      更換設備的錢源自一對富翁夫婦的捐贈,里瑟先生告訴H。他們的女兒簡一個月之前在十樓的一間病房逝世。捐錢的條件是,院方在花園里為簡樹立一座紀念銅像。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看看,銅像就放在西側歐石楠花叢旁邊,據說是她住院期間最愛待的地方……

      H用手指劃動沙粒,寫道,這種紀念物的意義是什么?為什么要讓死亡和痛苦成為不能忽視的碑石?

      海浪沖刷過來,把那行字涂抹掉了。

      里瑟先生說,看不見,不能觸碰,不能刺穿,這才是痛苦無法戰(zhàn)勝的根源,人們總需要看得見和觸碰得到。紀念物的意義就在于此:一種物化,或者說,一個寄存柜,一根系泊用的栓。相比起失掉和死亡,人最恐懼的是一切竟會沒有痕跡,宛如一場徒勞的、無意義的噩夢。而有時最極致的遺物的刺激,反而是一種治療,比如《茶花女》里阿芒目睹棺中愛人腐敗的尸骸……

      紀念物。死亡。醫(yī)生。H寫下這幾個詞。

      于是里瑟先生開始講一個關于紀念物、死亡和醫(yī)生的故事。

      我叫布魯·比爾德,曾是格林希爾紀念醫(yī)院的一名住院醫(yī)生?!霸洝薄,F在我已經不干那行了,不過往事歷歷在目,清晰得就像十分鐘前我還在查房,有病人問我:大夫,等我出院之后,你會來看我嗎?

      我答道:不會的,我不喜歡去墓地。

      ……啊,這只是個笑話。我所在的那間科室,幾乎沒有病人康復出院。而且患病的大多是女人。等到發(fā)現的時候,一切已經挽回不及了。

      那些女病人,她們不再是阿斯湯加瑜伽教練、美甲店店主、伍爾夫讀書會的會長、女律師、成績全優(yōu)的女校高中生、人體彩繪師、撫養(yǎng)一對雙胞胎的單身母親……她們分享一個共同頭銜:晚期患者。對世界、對她們自己來說,這個詞就是剩余的全部意義。

      患者們并不信任家人。家人常淚眼婆娑,手捏一枚銀十字架,喃喃說,別怕,我的心肝,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簡直胡說八道!一切根本不會變好!別信那些“分擔痛苦”的鬼話,快樂可以像病毒一樣擴散,痛苦不能。病痛更是普羅米修斯一個人的刑罰,日日夜夜被鷹啄食內臟,全宇宙的人和神都只是看客。

      而朋友……朋友變成了花束、氣球、布絨玩具(竟然有人給女律師送辛普森一家的玩具!)后面那張假笑、欲言又止的臉。無謂的寒暄使人煩躁不安。他們帶來點心盒子,小心翼翼打開,“瞧,這是喬和簡的訂婚蛋糕,我們給你留了一角哦”(他們不知道病人的味覺已經被化療摧殘,就算吃伊甸園里的果子也如同嚼蠟),還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沒一個人能說在點子上嗎?!在探視者離去后,很多病人都不愿意保留那些花兒?!白o士小姐,你想要這些玫瑰嗎?不要?那么請幫忙扔掉吧?!?/p>

      讓她們難過忿恨的是,世界仍在穩(wěn)穩(wěn)當當運行,來探病的姐夫走在醫(yī)院過道還忍不住去看女護士的小腿。健康的人臉蛋泛紅,香甜地吃焦糖乳酪蛋糕,帶小孩去坐摩天輪,周五晚上在臥室點起香薰蠟燭,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性愛。她們武斷、固執(zhí)地自我孤立,為這種孤獨自憐自傷,繼而憤憤不平,更努力地自我孤立。

      ——曾有一個女人,發(fā)現自己AIDS陽性之后,跟自己的五個前男友依次做愛。最后的受害者是九個人:五個男人里有四個染病,這四人回家后分別跟自己的現任女友做愛,有三個倒霉的姑娘中招,而三人中又有一個連累了她的秘密情人……

      ——啊,這混亂可怕的世界。

      當你知道所有讓肉體和靈魂變得更美好的努力——素食、計算卡路里、健身、美容、聽古典音樂會、夫妻關系改善咨詢、盯著秒表讓漱口水在嘴里鼓蕩整一分鐘——只不過為了給“癌”這個魔鬼準備更豐盛的大餐,那“生活”還有什么意義呢?可怕的是,所有你身邊的人也會這么認為。

      沒人能理解,其實病人更期望被當成平常人,期望人們用平靜的語氣跟她們拉家常、談論晚間播出的脫口秀節(jié)目、嘲笑她的指甲顏色……好給她們一點機會暫時忘記身處的困境。

      病人的配偶面對她們時,像對待一尊脆弱昂貴的瓷器一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溫柔又哀傷,語言和肢體語言都變得謹慎客氣。他無論如何也不再跟她拌嘴了,以免將來從墓地回家的路上想起“啊,化療期間我還跟她吵過架”而更加悲痛內疚。

      她們再也得不到性愛。丈夫和同居男友(那些決定不分手的勇士們)會驚慌地倒退好幾步:不行,你需要休息,你的刀口還沒完全長好……

      ——在一個絕癥患者身上取樂?不不,那太殘忍了。

      而在手術和化療之后,她們也多半羞于暴露丑陋的身體,更別說用這具身體去求歡了。

      最后,她們能用正常方法交流的只剩醫(yī)生。

      病人們會愛上醫(yī)生,就像人們崇拜蝙蝠俠、鋼鐵俠、綠燈俠、夜魔俠、神奇四俠……病人是被病毒圍困綁架的,而我們會手執(zhí)針筒和處方箋,與毒龍大戰(zhàn)幾百回合。

      她們緊盯醫(yī)生的眼睛,像熱戀中的人一樣察言觀色,揣測方才他說的話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得到一些溫言軟語,一點鼓勵和安撫,就能得到至少半宿安眠,重燃虛假的希望。

      女病人們在剛住進醫(yī)院的時期,總會一天幾次地崩潰痛哭——這是“痛苦三階段”中的第二階段(一、心理應激,麻木,否定現實;二、產生抑郁痛哭等反應;三、消退,接受現實)。多數女人總覺得社會和男人虧欠自己,再被狠狠拋進絕癥的黑洞,就更委屈了。

      我們這兒的麥琪和路易莎護士安撫病人情緒的時候,總會說,噓,別哭了……告訴你,比爾德醫(yī)生(就是我)有個能讓你開心的絕招,等他晚上來查房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問他哦。

      是長得最英俊的那位?

      對,就是他。

      絕招是什么?

      是——染頭發(fā)。

      別笑,別笑。別小看外形對女人的影響,一件忽然打折的名牌衣服,一次超乎想象的美甲,都能讓她們的腦垂體腺分泌多巴胺,產生止痛和平復心情的效果。

      我會告訴她們,壞消息是化療明天開始,好消息是今晚你們可以去美發(fā)屋,把頭發(fā)染成最不可思議、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顏色。

      要是染壞了,或是染完不滿意、后悔了怎么辦?

      那就更理想了!當你開始掉頭發(fā)的時候,你不會難過,反而會如釋重負——總算可以擺脫這堆難看的東西啦。

      結果,她們都去染了頭發(fā)。無人例外。染出千奇百怪的顏色:孔雀藍,蘋果綠,芥末黃,洋蔥紫,火烈鳥紅;還有多種顏色混在一起的雜燴色,以及染出波點圖案的……走在醫(yī)院里人人側目,平常十分鐘就回到病房的路,走了半個多小時,總有人求她們站住,好奇地細細端詳。

      這讓她們暫時找到了新的打發(fā)時間的玩具,在惡心嘔吐的間隙,她們盤膝坐在病床上,小桌上立著鏡子,把頭發(fā)編成辮子,或盤成發(fā)髻,把花兒插到鬢邊(探病的人送來的花總算派上用場),然后用手機自拍,一邊咯咯笑一邊看。森林綠的頭發(fā)配紅花,玫瑰紅的頭發(fā)簪白花。親友來訪,談得最多的終于不再是某某國家研制出的、藥監(jiān)局尚未通過的新藥(他們從網上google到的),而是,“上帝!你的頭發(fā)……”

      我輕聲對她們說,趁頭發(fā)沒掉光之前,送一束給朋友吧,這會是件很有意思的紀念品。

      她們也都按我說的做了:用黑絲線把鮮艷的頭發(fā)綁成小束,贈給來探訪的朋友。挺著孕肚的女友接過發(fā)束,雙眼泛紅,但仍笑道,等我的孩子長大,看到這東西就會問,媽媽,這是誰的頭發(fā)呀?我說,這是某某阿姨的頭發(fā)。他肯定會說,哇,天哪,敢把頭發(fā)染成這個顏色,那個阿姨一定是個超酷的人!……

      醫(yī)院里其余的醫(yī)生們都對我這種做法不以為然,護士們倒都很喜歡,因為她們需要面對的愁眉苦臉少了,病房里五顏六色的,也能提振精神。其實頭發(fā)是什么顏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一種度過生命倒計時必要的態(tài)度,一種把壞事當成好事來看的、大剌剌的精神。

      染了頭發(fā)的女人,后來有些還去文身,去打眉環(huán)、鼻環(huán)、臍環(huán)……這更像是當肉體成為敵人時的一種反攻。

      然而很快她們都到了“滿足愿望”的階段。

      ——“滿足愿望”,即醫(yī)生常向家屬說的:她還有什么愿望,想去什么地方、想吃什么東西,玩滑翔翼還是坐熱氣球,都盡力滿足吧。

      好,這時我要說的故事才真正開始。

      有個夏天的傍晚,我查房之后又在辦公室待了一會兒,寫完了一篇要在翌日“臨床病例討論會”上講的東西,然后到頂樓花園去抽煙。

      從頂樓看下去,醫(yī)院幾幢建筑臥在夜色里,像一群安靜的巨獸。每個窗格里亮著的燈光下,都有一顆忐忑恐懼、又充滿希望的心。這樣想來,那透亮的窗子就是獸身上的傷口了……身后有人說,比爾德醫(yī)生,給我一支煙。

      我轉身,先看到一頭蜜柑色的頭發(fā)。

      那是我最好的患者之一,杰斯敏,二十六歲,博物館近現代美術研究員,沒有男友來看過她。她是中期患者,化療結果很不理想,前景灰暗。我說“最好的”是指她性格樂觀,跟人說話總帶著笑意,態(tài)度始終鎮(zhèn)定溫和,還喜歡用施德樓纖維彩筆給人畫像。我的辦公室墻上就釘著她給我畫的像。

      我抽出一根煙遞過去,又給她打著火,點上。她瞇著眼,吐出長長一口煙氣。肩膀上那兩塊叫做肩峰的骨頭,從薄毛衫下邊尖尖地扎出來。

      我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煙快抽完的時候,我看到她眼睛下邊有兩道發(fā)亮的淚痕。

      我問,你想要什么,如果有我能幫忙的……

      她用力一吸鼻子,“嘶”的長長一聲,笑道,想要什么?我想要我的前男友跪在我面前,說親愛的我是個混球,交了別的女友之后,我每夜都想著你的臉自瀆。

      我們都笑。

      她默然好一陣,突然抬頭直視著我,目光閃爍。醫(yī)生,你真愿意幫我?……你可知《舊約·士師記》中,耶弗他之女死前哀悼自己什么?

      以色列首領耶弗他與亞捫族作戰(zhàn),向耶和華許愿,說,你若將亞捫人交在我手中,我從亞捫人那里平安回來的時候,無論什么人,先從我家門出來迎接我,就必歸你,我也必將他獻上為燔祭。耶弗他回家之時,拿著鼓跳舞出來迎接他的,是他的獨生女。諾言已許,不容反悔。女兒說,有一件事求你允準,容我去兩個月,與同伴在山上,好哀哭我終為處女。

      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詫,一動不動地瞧著她。

      她知道我的疑問,聳聳肩,我十三歲就加入了“婚前守貞姐妹會”,所以你沒領會錯,我是個老處女。

      又說,那時實在料不到,我等不到結婚就要死了。真是不甘心哪!如果你愿意……

      我擲掉煙蒂,轉頭就走。

      她在我背后說,你可知主是怎樣講的?“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辭,就當向那應得的人施行”……

      數日之后,我正在自助餐廳吃三明治,有個實習男護士過來在我對面坐下——他是醫(yī)學院碩士二年級的在讀生,靦腆得很——他告訴我,1463病房的病人小姐向他發(fā)出“奇怪的邀請”,他拒絕后跑了出來,又怕她惱羞成怒、事后反誣,因此先求我做個見證。

      聽他吞吞吐吐地講著,我暗暗覺得有些好笑,她自況是耶弗他之女,卻被別人當做了波提乏之妻。

      ——《舊約·創(chuàng)世記》中,約瑟被以實瑪利人賣到埃及軍長波提乏家中,甚受寵愛。約瑟生來俊美,波提乏的妻子欲與之私通,還扯脫了約瑟的衣服。約瑟拒絕她之后,那婦人怒向丈夫說,那希伯來人想調戲我。波提乏便把約瑟投入監(jiān)中。

      我安慰那男孩一陣,就到1463病房去。她正梳理自己的蜜柑色頭發(fā),從梳子齒縫里把脫落的頭發(fā)收集起來。我說,女士,你把那孩子嚇壞了。

      她聳聳肩。醫(yī)生,是你親口告訴我家人,說我只剩幾個月活頭,我還有什么可顧忌的?你不幫忙,我只能找別人。

      我問,你就沒有一個異性朋友能……

      她像難以忍受我說的蠢話似的,皺緊鼻梁上的皮膚。天哪,你不覺得這種事必須要找陌生人合作嗎?朋友?一想到他日后可能會把這事泄露給我家人,我簡直死不瞑目!

      翌日早晨查房時,我對她說,我給你預訂了核磁共振,晚上六點,2436室。

      我在五點五十分到達,手里提著一個急救藥箱,與核磁共振室內正準備離去的病人和醫(yī)生打招呼。五分鐘之后,她也來了。

      她居然換掉了病號服,穿著一條寶藍色的連衣裙,還噴了香水。

      我們進去,關上門,反鎖。我說,我們有大約三十分鐘的時間。

      她說,好的,醫(yī)生。說完開始脫裙子,以一種出奇柔順的肢體動作,就像把脫衣服當做儀式的一部分似的。我也轉過身去,脫掉罩袍、線衫、襯衣、長褲、鞋襪。忽然后腰皮膚上一涼。我迅速回過身去,是她悄無聲息地走到身后,伸手戳了我一下。她笑嘻嘻道,醫(yī)生,你腰眼上這兩個小坑真好看。

      我遂跟她面對面站著,彼此打量了一陣。

      她問,你在看刀口的針腳?

      我說,當然不是。

      ——其實是的,那道剛痊愈不久的刀痕還泛著紫紅,看得出是特納醫(yī)生的手藝。

      她上下掃視的目光像是有熱度的探照燈,令我朝向她的這一面身體熱辣辣的。

      我說,你好像并不在意在陌生人面前赤裸。

      她似笑非笑的。你忘了我是美術學院的學生,我十幾歲就看慣了男人女人們的裸體。你知道嗎,全醫(yī)院的男人里,你的骨架最美。她又低頭看看我的雙腳,你連腳都那么美,我上學時最喜歡畫這種第二根趾頭特別長的腳。

      又說,夸我漂亮,好不好?求你了。

      我立即說,你非常美,真的。

      說完就覺得一陣自責,這句話真不該由她來提醒。為了掩飾窘迫,我抬頭看鐘,說,我們得趕快,二十分鐘之后就是羅納德醫(yī)生預訂的時間了。

      她說,好的,醫(yī)生。

      我從藥箱里取出備好的被單,鋪在核磁共振儀的床面上。來,躺下。

      她依言爬上去,躺平。我把急救藥箱放在床腳隨時可以夠得到的地方,也爬上去。像巨型甜甜圈一樣的核磁線圈,就在頭頂。

      床很窄,幸好兩人不用并排躺著。我分開兩腿在她身子兩側,用手臂支撐身子,懸在她正上方。

      她四處打量,然后把頭擺正,眨眨眼。別這么緊張啊,醫(yī)生,你腮幫上的咬肌都鼓出來了,第一步是親吻,對吧?

      我說,對。

      她立即像看牙醫(yī)一樣,“啊”的一聲,將嘴巴張得老大,可以看到粉紅舌頭和白牙齒。

      我被逗笑了。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將下頜扶上去,說,我的舌頭可不會檢查齲齒。

      她也笑出來。氣氛緩和得多了。我遂湊近她的臉,將舌尖緩緩送進她口中,盡力溫柔。剛觸到她的舌頭,卻聽到她喉嚨里冒出強忍疼痛的“吭”的一聲。

      我立即退出來,問,怎么了?

      剛問完就想到:化療的副作用之一,是嚴重的口腔潰瘍。

      我低聲道,對不起。

      她也說,對不起,我應當忍住的,畢竟是初吻……并抱歉地一笑,圓圓的眼因笑而彎起來,眼睛四周蕩起一些細小的皺紋。

      我按照程序,一點一點愛撫她,動作工整耐心,盡職盡責。前十分鐘,她一直張大眼睛凝視著我,全神貫注,然后眼睛逐漸瞇細。

      她是怎樣一個女人?我只知道她是怎樣一個病人。我了解她的肉體如此詳細,比任何一個丈夫對妻子、男友對女友的了解都多:她的膽紅素、腫瘤標志物、球蛋白、白細胞數、各種酶的數值……我沒有一刻不清醒地意識到,這是在一具“借來的”身體上建設偷來的歡娛——死神早就給它打上標記,限時取走。

      毒素在沃土之下已蔓延到不可收拾,以一個醫(yī)生的眼睛,我看到的是種種疾病的征象,手指和身體擦蹭到的皮膚和肌肉,都是飼喂疾病的培養(yǎng)皿。然而以一個男人的眼睛,我看到的是一個瘦削修長、病容滿臉、從五官形狀上還能看出幾分舊日美貌的姑娘。

      女人和病人兩個影子重重疊疊,就像收音機的旋鈕停在兩個頻道之間,兩種聲音互相干擾,哪邊的話都聽不清爽,我的腦子被攪得亂成一團。幸好這種事靠的是本能指揮。終于到了最后一個程序。在征求同意之后,進入她之前,我說,如果心臟或哪里不適,你要趕快喊出來,好讓我搶救你。

      之后,我,一寸,一寸地,刺穿了她。

      她的眼睛倏地睜得滾圓,指甲在我脊背上摳緊。那一霎我覺得自己又冷酷又殘忍,一霎又感到自己畢竟是行了一種善。

      我咬緊牙齒,動了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她在喘息間隙里,用細小的聲音說,原來是……這樣的。

      又說,醫(yī)生,如果我死在這個時候,千萬別搶救。然后她閉起眼,汗涔涔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她的眉毛已經掉了一半,可以看到在稀疏的毛發(fā)里藏著一顆鼓起來的、肉乎乎的紅痣,笑的時候,眉脊那顆紅痣就像一顆細小的心臟倏地活了,蹦跳了一下。在這樣近的距離看,就像星星在云層里閃動了一下。

      我的心也隨之顫動了一下。

      難以置信,愛情就在這最不可思議、復雜得難以言說的時刻降臨。一股亂糟糟的情緒,像散彈槍的一簇子彈擊中了我,焦灼、憐憫、哀愁、激動,對我那顆冷靜了幾十年的醫(yī)生的心來說,這些都太陌生了。

      在一切結束后,我迅速翻身下地,把衣服拿來蓋住她的身子。她平躺著,眼神呆滯地投向天花板,細小的淚珠滑出眼角,迅速沒入鬢角。但那表情是一種對一切有了交代的如釋重負。

      原來是這樣。我總算知道了。她慢慢坐起來,這樣說了兩遍。舉起手掌在緋紅逐漸退去的臉頰上按一按。手又滑下來,摸摸前胸,又沿著髖部向下撫摸,像是只過了短短一會兒,這具軀體已經變得陌生。

      她忽地仰頭對我說,我后悔了。

      我怔了一下。她笑笑說,我后悔的是,沒在手術前就跟你約會。那時我的身材還很好,乳房還飽滿得像新鮮的果子一樣?,F在只剩些殘垣斷壁,我才努力想在這廢墟上開舞會……

      我低下頭,手指插進她蜜柑色的頭發(fā)里,手掌邊緣用力,令她揚起臉來,吻了她的額頭。

      松開手的時候,指縫里留下了幾綹長發(fā)。我用另一只手慢慢將那幾十根發(fā)絲攏在一起,說,你也送我一束頭發(fā)做紀念,可以嗎?

      那就是這第一束蜜柑色頭發(fā)的來源。

      那件事之后的第五天,杰斯敏敲門進了我的辦公室,身后是一個頭發(fā)染成綠松石色的女孩。

      一進門就說,醫(yī)生,你再預訂一次核磁共振,怎么樣?

      我拋下手里的《柳葉刀》站起身來。綠松石女孩停在門口,叫了一聲您好就羞澀地低下頭去。

      杰斯敏熟不拘禮地走上來,踮起腳尖,靠近我耳邊說,妮娜十九歲,剛上大學,是晚期了,她男朋友知道她得病之后再也沒來過,我撞見她躲在樓梯間哭……

      我向那個叫妮娜的姑娘點點頭,道一句歉,有點粗暴地探手抓住杰斯敏的手腕,把她扯到房間另一端的角落里。她趔趄著跟在我身側。

      我低聲道,這是醫(yī)院,不是妓院。你以為你自己是拉皮條的,而我是男妓?

      其實我的憤怒另有原因,但不愿說出口——她怎么能拿我當禮物來送?那一天的半個小時,又怎么能復制一遍送給別人?

      我猜我的樣子一定有點可怕。她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半垂下臉,目光落在我前胸上。喲,你這條領帶圖案真好看,黃底紅波點,像煎雞蛋上灑了番茄醬。

      綠松石女孩始終下巴抵著胸口,雙手互攥,嘴唇緊張地抿成一條縫,看得出那病號服空蕩蕩的原因,是纖小加上病弱。

      她向那女孩搖搖手,又繼續(xù)對我說道,醫(yī)生,幫一次和幫兩次,幫一個人和幫兩個人,有什么不一樣?

      我小聲吼道,讓她去找男朋友,去找前男友,去找她的Gay密友!我只管治病,不管泄欲。

      她冷冷地說,我跟你解釋過為什么這件事只能與陌生人合作。

      酒吧、咖啡館里,到處有尋求一夜情的陌生男人,想放縱,他們比我更夠格。

      她哀傷地注視著我。除了醫(yī)生,誰還能做到對我們這樣的身體和容貌熟視無睹?……

      最后我還是被她說服了。

      是的,你找到它了,喏,這束綠松石色的頭發(fā)就屬于妮娜。在“熟視無睹”之外,醫(yī)生總是對自己無力救助的患者心懷歉疚和憐惜。

      地點就在我的辦公室。杰斯敏親自幫妮娜化妝,梳頭,換衣服,送她過來。又悄聲對我說,溫柔點兒,她一個半月之前才動的手術。

      我把妮娜送出門時,發(fā)現杰斯敏從走廊拐角轉出來,笑嘻嘻的,嘴唇上涂了蜜桃色唇膏。

      喂,醫(yī)生,你夠力氣再來一輪嗎?

      你呢?你夠力氣嗎?……

      情況已壞到無可再壞,無法施救,但如果還能在這壞里面找樂子,那就等于是一定程度上打敗了“壞”。

      她們想在死之前再嘗嘗性愛的美味,這有什么錯呢?佛經中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人從牢獄逃出來,遭到狂象追擊,他躲入一口廢井,誰知井底鉆出一頭毒龍,井邊還有四條毒蛇環(huán)伺。這時他發(fā)現井壁垂下一條藤蔓,連忙攀著它爬上去,勉強懸在半空,得以暫時不被毒龍吞噬。然而又有兩頭白鼠出來,嚙咬這條藤。就在命懸一線之際,有一滴蜜汁從井邊樹上滴下來,順著藤流了下來,于是他閉上眼,全神貫注地享用那滴香甜的蜜。

      對她們來說,這臨死前的偷歡,就是那一滴蜜汁了。

      我呢?……我本該是拯救她們性命的人,如果不幸力有未逮,那我也不再推辭,退而求其次,就當那根藤蔓,傳遞那滴蜜汁給她們吧。

      又一個星期之后,找上門來的是護士麥琪。她東拉西扯地說了些閑話,最后說,比爾德,今晚能不能借你的辦公室用一個小時?

      做什么用?

      麥琪顴骨和鼻梁上的幾片淡淡雀斑都通紅了。有個叫勞拉的病人,就是頭發(fā)染成普魯士藍那位,術后半年癌細胞再次擴散,沒多少日子了。她跟妮娜同在一個理療室,聽說了……你跟妮娜的事。后來她跟我說,其實她一直喜歡的是女人,我說,我也是。

      我多少有點驚訝。麥琪見到我的表情,反倒放松了些,笑了。怎么?覺得太湊巧?

      我連忙搖頭。不不,她能在最后時刻,找到人滿足愿望……這是神的旨意。

      麥琪三十三歲了,是個有拉丁血統(tǒng)的美人,可惜工作勞累、作息不規(guī)律,導致氣色不佳。我從口袋掏出辦公室鑰匙給她,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一拍。

      第二天早晨麥琪來還鑰匙。她從口袋里掏出一件東西,向我晃一晃,那是一束頭發(fā),普魯士藍色的鬈發(fā)。

      勞拉讓我向你道謝,再道歉。

      為什么道歉?我的沙發(fā)也沒被你們弄散嘛。

      呃,我們把你柜子里藏著的酒喝掉了……

      事前實在預料不到,這種“邀約”竟迅速在暗中流行起來,很快蔓延到樓下科室以及樓下樓下科室。麥琪說,其實在這件事上,被“解救”的不僅是幾乎了無生趣的病人,醫(yī)生和護士們也是受益者——在性愛這件事上碰壁的可不光是病人。在我們這兒,有一半的醫(yī)生護士是單身,有的是遲遲找不到能忍受自己高強度工作的配偶(比例大概是十個護士要照顧四十張病床),有的是找到了,又丟掉了,還有的丟掉過很多次。剩下一半非單身人士之中,又有一半有情感問題。同仁們的平均性愛頻率,大概是每月一次。我們幾乎是被工作閹割了。

      麥琪又開玩笑說,大家應該成立一個正式組織,組織名字就叫“醫(yī)患激情俱樂部”,或“醫(yī)患性愛互助會”,因為這所醫(yī)院名字是格林希爾紀念醫(yī)院,所以也可以叫“格林希爾俱樂部”,聽上去更像紳士與淑女們的玩意兒。

      很快,女醫(yī)生與男病人也加入進來。麥琪對此事一直很熱心,若是一方有意一方無意,她還會幫忙去尋找別的“約會伙伴”。

      我要她向所有參加這個游戲的人申明以下幾條規(guī)則:一、自由選擇。任何時刻任一方都可以反悔。二、一定要采取安全措施(如果一個絕癥患者忽然懷孕,后果不堪設想)。三、醫(yī)生和護士要隨時注意病人身體狀況,急救藥品和用具必須隨身攜帶。不可為取樂而誤了人命。四、一次淺嘗即止,不可以有第二次。

      我始終不知道參加過“互助會”的具體人數。有時在咖啡角喝咖啡的時候,會有一位醫(yī)生悄悄過來,向我亮出手心里一小束彩色頭發(fā),點頭致意,露出微笑。我便知道那是“會員”向“創(chuàng)始人”的誠摯致意了。

      每次我跟杰斯敏聊到她的遺愿居然會產生這樣的后續(xù)影響,都會搖頭駭笑。她死在兩個月之后。一張臉被疾病的刀刃像削土豆似的,削成了多邊形。

      ——耶弗他之女在山頂兩月,她回到父親那里,父親就照曾許下的愿,將她殺死,獻為燔祭。

      那個下午,杰斯敏的父親剛好回家休息去了。她求我不要給她父親打電話,“讓他好好睡一覺吧”,這是她最后一句話。

      我就站在她身旁,兩手攥著除顫電極板,身子僵在一個沖過去搶救的姿勢上。麥琪和另一個護士牢牢抓著我的手腕,不讓我給她做心室除顫。她簽署了DNR協議書——Do not resuscitate,“放棄心肺復蘇術”。

      杰斯敏,Jasmine,是茉莉花的意思。她死的時候并不像茉莉花,顴骨猶如支帳篷似的把皮膚挑起來,那層皮薄得,能透過它數出一顆顆牙齒。

      她最后一個動作是嘴角皺起一些紋路,那是在笑,完全掉光了毛發(fā)的眉脊上,那粒紅痣閃動了一下。

      宣布死亡時間吧,醫(yī)生。麥琪面無表情地說。

      綠松石色頭發(fā)的妮娜沒有死在醫(yī)院里,她表示想在家中度過臨終時光,于是我們目送她被擔架抬出去。家人們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她發(fā)黃的眼珠在眼皮下虛弱地轉動,找到人群中的我,投來溫情的一瞥,作為致謝和告別。

      當然,絕不是所有頭發(fā)的主人都是年輕姑娘。你瞧,這束珊瑚色的屬于一個中年女人。薩沙,四十一歲的地產代理,剛剛當上事務所的合伙人。腫瘤化驗報告出來一周之后,她的頭發(fā)就全白了。

      那是我最小心翼翼的一次。她的眼淚從頭落到尾,怎么也止不住。他從沒這樣待過我,不管在我生病前還是生病后,他從沒這樣待過我。

      “他”說的是她丈夫。

      這一束向日葵色的頭發(fā)主人是個亞裔女人,琳達。為了拿到正式公民居住權,跟一個本地人辦了假結婚,攢夠時間獲得公民身份后再離婚。這期間他們一直分房居住。假丈夫喜歡同性,因此始終沒有假戲真做。

      她用口音很重的英語跟我講,她有六個姐姐在遙遠的故國。離鄉(xiāng)前姐姐們?yōu)樗`行,開玩笑說你簡直像要離開海底、到人間去的小人魚啊,找到王子結婚之后,可別忘了姐姐們還在海底。

      她想讓姐姐們都早點離開海底,一天打三份工。一年后,她在一個雇主家里暈厥,被送進醫(yī)院,攢下的錢差不多剛夠支付手術、住院和葬禮。

      赤裸相對之際,她對準我的下身盯了好半天,釋然道,總算見著了,我還以為人種不同,這器官會有多大差別呢。

      這束短短的鮭魚紅色的鬈發(fā)屬于一個黑女孩。路易莎,平面模特。懼怕手術移除她最美的那部分,選擇保守治療??上€輸了。她意志強硬,但身體衰弱。我不得不中間停下來,給她注射了一管針劑,才能繼續(xù)下去。

      我輕撫她的鬈發(fā),不斷說,這紅色配你的皮膚,美極了,美極了。

      瞧這扎成一根小辮子的薔薇色發(fā)束,看到它,就像看到那女人愛瑪白皙清秀的面孔。她是小學地理教師、賢惠主婦,有極可愛的一兒一女,臨死前一天還在陪孩子做手工紙雕。

      愛瑪的丈夫跟她在同一所學校做歷史教師,夫婦倆都是那種循規(guī)蹈矩一輩子的人。患病后某天,她對丈夫說,晚上想在臥室里嘗試幾個新奇體位,丈夫頓時嚇得倒退幾步,以為癌細胞擴散到她腦子里了。

      在那幾個體位里,我謹慎挑選出不怎么費她力氣的三種。殫精竭慮,總算不辱使命。愛瑪氣喘吁吁地說,醫(yī)生,你說患病會改變人的性情嗎?自從得病,我一直后悔這幾十年生活得太平淡無趣……不過,啊,我終于做了兩件出格的事兒,死也不白死了。

      她送我的頭發(fā),精心地編結成辮子,扎上相配的銀灰色緞帶蝴蝶結。

      還有這束豆沙色,海倫,她是個婚紗設計師,卻永遠沒找到機會穿自己設計的婚紗;這束苔綠色,珍妮,她是一個獨立樂隊的鍵盤手,把每一個前男友——鼓手、主唱、錄音師——的頭像都文在身上,但那些人都拋棄了她,在她住院期間沒有一個男人來過;這束蒲公英色,莫妮卡,她是個墨西哥裔女人,在富人家當保姆,自己也有六個小孩。丈夫是個爛酒鬼,每次性愛都以暴力始,以暴力終……

      她們死去的時候,我都在。只有我知道她們不止是“絕癥患者”,不是從名單上勾掉的名字,不是形容枯槁、頭禿如鷹的異類,不是太平間鋼抽屜里的填充物。她們是溫暖熱情的肉體,是藤蔓一樣緊緊纏繞的四肢,是渴望生之樂趣的呼喊。

      是留在我手中五顏六色的發(fā)束。

      只有我知道,她們至少曾因我而嘗到過一滴蜜汁的滋味。

      我愛她們每一個。真的。這是另一種對抗死神、讓她們活下來的方法。是另一種踐行醫(yī)生職責的途徑。凡被愛過的,都是不死的。

      什么游戲早晚都有玩崩的時候。事情敗露在另一個科室的女醫(yī)生手中,她的病人是個淋巴癌三期的少年。那晚他始終低燒,但對美麗的金發(fā)女醫(yī)生的渴慕壓過了一切。尸檢表明,他事前服用了萬艾可。這誰都能理解:他生怕出丑。然而更糟的是他其實差兩個月才到十六歲。

      他的父母怎么也無法接受,兒子的生命竟然提前結束于一場與醫(yī)生的性愛。他們狀告醫(yī)院監(jiān)管不力,狀告女醫(yī)生誘奸未成年人,拒絕庭外和解。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所有參加過“格林希爾俱樂部”的醫(yī)護人員都被牽連出來。這不是犯罪,我始終覺得我沒有做錯。但我的醫(yī)生生涯也就此完結了。

      比起不得不在藥品超市打工謀生,更讓我痛苦的是,我不能再愛上別的女人,也不能對健康平凡的女人產生生理反應了。

      杰斯敏、妮娜、薩沙、琳達、愛瑪、路易莎,還有海倫珍妮莫妮卡菲奧娜……她們一直都在。她們和她們耀眼的頭發(fā),像彩色的云霧一樣包裹我,禁錮我。

      唉,我的蜜柑姑娘、我的綠松石女孩、我的珊瑚女人……當她們凝望我、摟緊我的時候,目光中露出的渴望,比死亡本身更迫切,那殘缺身體所燃起的激情,比健全人更熾熱。我只想要那種面對即將消逝的生命時,帶著苦楚和痛惜的施予和滿足感。

      而她們在哪兒呢?……在各自的墓穴里,寂寞地聽著雨點打在草葉和蝴蝶花上的聲音。

      后來,我找到一個匠人,把她們的遺物,那些發(fā)束,交給他。他把所有頭發(fā)粘合在一起,做成了這一頂假發(fā),像是一頂裝飾著無數珍奇鳥羽的冠冕。

      這是屬于逝者的美。

      好了,我已經給你仔細地解釋了原因,這些是我預付的酬勞,現在,你愿不愿意戴上這頂假發(fā),轉過身去,開始我們的性愛?……

      (注:“布魯·比爾德”即Blue·Beard,是“藍胡子”的意思?!端{胡子》是法國詩人夏爾·佩羅創(chuàng)作的童話。講述一個長著藍胡子的富有神秘男人,他的愛好是把歷任妻子的遺骸收藏在密室里。)

      責任編輯 韓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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