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兆雄
青瓷的釉色為瑩潤略帶透明質(zhì)感的青色,多以無紋為美。天地之大,自然之色總呈現(xiàn)出充滿生機的青綠色,人們崇尚青山綠水間的強大生命力,依戀它給人類帶來的恩澤給養(yǎng),渴望與之和諧共生,并將個人品性德行寄附于一片青綠之間。
清人藍浦的《景德鎮(zhèn)陶錄》 中轉(zhuǎn)引《愛日堂抄》云:“自古陶重青品”。清代唐秉鈞《文房肆考圖說》 中也記載“陶器以青為貴”,考古發(fā)現(xiàn)也證實了古瓷重青品這一事實。古瓷尚青是古往今來的一個謎,而憑借現(xiàn)代科學技術終于弄清,人們最初對瓷器釉色的選擇傾向性,是受視覺器官的生理特征支配。
唐代陸龜蒙在《秘色越器》 中道:“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 宋人趙彥衛(wèi)曾對越窯青瓷做過簡明的形容:“越乃艾色 ?!卑菑V泛生長于長江沿岸的草本植物。早春三月,初生的艾葉透出泛白的嫩綠色,那些生活和勞作的先民們,在滿眼青山綠水間一窯一窯地燒出溫潤綺麗的青瓷。青瓷的釉色與不同季節(jié)里的天空、山川、湖水一樣,給人以滿目青翠的潤透清新之感。歷代的窯工們孜孜不懈、鍥而不舍的把自然的優(yōu)雅青綠融入晶瑩的釉層里,又把這種凝聚著大自然靈魂之色的青瓷融入人類的文明中。
而青瓷之美,常常喻之以“玉”和“冰”,并以“玉”為其審美的標準,瓷器追求溫潤瑩澈的效果,應是中華民族對土、石、玉的審美延展,擁有碧玉般色澤和質(zhì)地的青瓷一直是我國古代瓷器制作的主流。玉器溫潤結(jié)晶的質(zhì)地和光澤,是玉器裝飾美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而這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絢爛之極歸于平淡”的裝飾美,正是古代藝術審美的最高境界。但玉器歷來屬于稀有物,為統(tǒng)治階層所壟斷專用,對大眾來講美玉是可‘欲’而不可求的,在這種情況下,匠師們在探索和實踐中巧妙地運用陶瓷材料,燒出了色質(zhì)如冰似玉的青瓷,以之補充、替代玉器在政治、宗教與日常生活中的作用。玉器裝飾是琢磨而成的,在古代玉器裝飾上,淺浮雕和線刻是常見的裝飾手法,圓潤、含蓄是其特性。而青瓷釉下的刻花裝飾與之有相似的藝術效果。而且釉色的神韻,不僅有玉的優(yōu)雅之美,且兼具瓷的藝術特征,從它出現(xiàn)的那一天起就受到人們的認可和喜愛。
從商代的原始瓷器發(fā)展到東漢青瓷,是向玉器效應逼近的過程。到三國兩晉南北朝,就出現(xiàn)了“越瓷類玉”的說法。而后先民繼續(xù)向新的高度攀登。到了唐、宋,青瓷比較普遍地達到了玉的意境,元、明、清以來,燒制的青瓷更是巧奪天工,釉色晶瑩的光澤達到了精美絕倫的高峰。龍泉窯的粉青釉和梅子青釉就將青瓷的玉器質(zhì)地之美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由于釉層的高溫粘稠加強,釉層厚而不流,利用釉中微小氣泡所造成的折光散射,形成豐滿優(yōu)雅、如玉的美感。粉青的釉色呈現(xiàn)粉嫩的青綠色,如半透明的青玉;梅子青的釉色碧綠瑩潤,似碧玉的色澤。
1、清 藍浦《景德鎮(zhèn)陶錄》嘉慶二十年(1815年)異經(jīng)堂刻本
2、清 唐秉鈞《文房肆考圖說》,廣文書局,1981年版
3、《全唐詩》
4、宋 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中華書局出版社,1996年版
中國人對審美的追求并不只是停留在對自然的感性再現(xiàn)階段,也在極力追求一種移入感情的有意識的、天人合一的境界。翻開古人的筆記,會發(fā)現(xiàn)文人墨客們書寫了大量充滿詩情畫意的詩篇,發(fā)出對許多名窯生產(chǎn)的青瓷如玉的色澤的贊嘆。如陸羽的《茶經(jīng)》 里提到“越瓷如玉”。唐代詩人陸龜蒙稱頌越窯秘色瓷器“姿如圭璧,色似煙嵐。”直言不諱地道出了這種尚玉的審美意識。北宋元豐七年《德應侯碑》中評價青瓷“巧如范金,精比琢玉。擊其聲,鏗鏘如也,視其色,溫溫如也。”宋代彭汝礪有詩云:“浮梁巧燒瓷,顏色比瓊玖”,將青瓷比做美玉……。如此等等,不勝枚舉。青瓷是人工燒造的玉,比之自然界的玉,有著更多人類的智慧和精神的滲入。
《春酣國色》│高21×寬27
宗白華在《美學散步》 中談到:“中國向來把‘玉’作為美的理學。玉的美,即‘絢爛之極歸于平淡’的美??梢哉f,一切藝術的美,以至于人格的美,都趨向玉的美,內(nèi)部有光彩,但是含蓄的光彩,這種光彩是極絢爛,又極平淡”。青瓷同樣也受到這種美學優(yōu)先觀念所支配,微妙淳樸,如古玉般美。在古代,玉器裝飾藝術的審美對其他器物裝飾藝術審美的影響也極大,青瓷便是在追求如玉一般溫潤瑩澈的效果。瓷玉相通,一方面從其質(zhì)來看,玉石的自然特征給人以美感,這是其材料美作用于人的感官和思維所反映的美學意識;另一方面,因為受到‘君子比德于玉’思想的影響,是儒家重禮、重德的精神貫通于生活方方面面的具體體現(xiàn)”。
在古代的五行學說中,青色是東方的主色。古人也從植物生長時呈現(xiàn)出的青色而得出“生”的概念,于是青色又具有了寓意生命的意義。青瓷不單純是工藝技術發(fā)展的產(chǎn)物,它在文化的脈絡上也折射出華夏民族的生命哲理和審美情趣,亦符合了儒家“托物見志”、“以玉比德”的審美需要,并且在人格主義的層面上,發(fā)掘了它所蘊涵的生命意義,為“器”找到了生生不息的力量。
5、唐 陸羽《茶經(jīng)》,中華書局出版社,2010年版
6、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是為‘玉德’之美。
[1] 馮先銘《中國陶瓷》
[2] 宗白華《美學散步》
[3] 浙江省博物館《青瓷風韻——永恒的千峰翠色》
[4] 胡小兵、秦厚威《淺談南宋龍泉青瓷工藝成就》
[5] 楊吳偉《青瓷釉色的審美認知》
[6] 鄧櫻《南宋龍泉青瓷的審美》
[7] 李躍亮《龍泉青瓷的釉色與文化內(nèi)涵》
[8] 張守智《翠色歸來——龍泉現(xiàn)代青瓷藝術的發(fā)展和藝術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