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棲霞方言連詞“?！奔捌湔Z法化*

劉 翠 香

山東棲霞方言屬膠遼官話登連片,棲霞方言中有個虛詞“?！?讀為[p314]或[pu314])是使用頻率極高的虛詞，其最主要的用法是作連接成分，連接復句的兩個分句或篇章的兩個部分，表示“否定假設”、“選擇”，或引出表示“醒悟”、“建議”內(nèi)容的句子?！班！钡亩喾N用法，譯成普通話常與“否則、不然、要不、要不然”等相當，但來源不同，具體用法也不盡一致，本文重點考察作連詞用的“?！钡囊饬x和功能，必要時旁及作語氣詞的“?！?，在此基礎上結合漢語史上的事實，并與普通話同類虛詞的用法及演變過程作比較，探討“?！钡膩碓醇罢Z法化過程等相關問題。

一、“?！钡囊饬x和功能

虛詞“啵”有多種用法，下文分別以“啵1、啵2……”等表示。

(一)“啵1”，表否定假設的連詞

“啵1”用在復句中后一分句的句首，前一分句指明一種事實或條件，“啵1”所在分句表示對前一分句的事實或條件作假設的否定之后可能出現(xiàn)的結果。例如：

1)虧兒你去看兒看他，啵1他肯定不會理你。(多虧你去拜訪了他，否則他肯定不會理你。)

2)老早兒走吧，啵1咱姥好掛掛□[]了。(早點走吧，否則咱姥姥要牽掛你了。)

3)可能是小張會做人，啵1怎么會升嘞這么快？(可能是小張會做人，否則怎么會升得這么快？)

4)除非兒考上研究生，啵1，誰會看得起你？(除非考上研究生，否則誰能看得起你？)

“啵1”相當于普通話的“否則、不然、要不然、要不”等。語音上可稍作停頓或延長(例4)。

“啵1”所在的分句一般是陳述句(例1、2)和疑問句(例3、4)①表否定假設時，我們發(fā)現(xiàn)了“啵1”所在分句可以是祈使句的例句，但人們通常會認為其表“選擇”或“建議”。，分句中常出現(xiàn)“肯定”、“好”、“會”、“就”等詞語。復句的前一分句一般為陳述句或祈使句，分句中常出現(xiàn)“多虧兒/虧兒”、“除非兒”、“可能”等詞語。

(二)“啵2”，表醒悟的連詞

“啵2”所連接的復句是一種因果句，含“啵2”的分句表果，另一分句表因。但和一般的說明因果句或推論因果句不同，“啵2”表示的是說話人對另一分句所述事實是其原因的突然醒悟。

5)他家門兒沒鎖，啵2小偷兒干什么上他家？(他家門沒鎖，要不小偷兒干什么上他家？)

6)他倆今兒干兒壞事怕你打他，啵2怎么會這么聽話？(他倆今天干了壞事怕你打他，要不怎么會這么聽話？)

7)是怕咱倆聽見了，啵2倷媽聲音會這么??？(是怕咱倆聽見了，要不你媽聲音會這么??？)

“啵2”所在分句一般是反問句，句中常出現(xiàn)“干什么”、“怎么會”等疑問成分，“啵2”可以替換為“我說”。例如：

5′)他家門兒沒鎖，我說小偷兒干什么上他家？

“啵2”所連接的分句都必須是現(xiàn)實的，不能有推測意義，且“啵2”所在分句是對原因的反問。一般是表因的分句在前，表果的分句在后，反之也可成立。在疑問形式缺省的情況下，“啵2”還可以替換為“無怪乎”。例如：

8)啵2老頭兒怎么會幫你，弄兒半天是你給兒他好處了。(要不老頭兒怎么會幫你，原來是你給了他好處。)

9)啵2/無怪乎我會這么瘦，就是你把我餓嘞。(難怪我會這么瘦，就是你把我餓的。)

含“啵2”的結果句是反問形式的，“啵2”相當于普通話的“要不”；不是反問形式的，“啵2”相當于普通話的“難怪”。

(三)“啵3”，表選擇的連詞

“啵3”所表示的選擇關系都是未定選擇，而且是說話人的判斷或意愿。

10)他不寫作業(yè)就看電視，啵3就出去打球。(他不是寫作業(yè)就是看電視，要不就出去打球。)

11)老王這么瘦，恐怕是累嘞，啵3就是身體有什么毛病。(老王這么瘦，恐怕是累的，要不就是身體有什么毛病。)

12)打個電話給他，啵3你就自己去叫他。(打個電話給他，要不你就自己去叫他。)

13)叫濤濤自己走，啵3我就去送送他。(讓濤濤自己走，要不我就去送送他。)

“啵3”相當于普通話的“要不、要不然、不然”等。例(10—13)中“啵3”出現(xiàn)在后一分句，例(10、11)表示的是說話人的判斷，例(12、13)表示的是說話人的意愿。

“啵3”承擔著否定前提選言的任務，通過否定再推出另一個肯定的選擇。例10) 否定的是“他寫作業(yè)或看電視”即“不寫作業(yè)也不看電視”，從而得出“出去打打球”的結論。例12)否定的是“他打電話給他”即“他不打電話給他”，從而得出“你自己去叫他”的結論。表選擇的“啵3”常使用關聯(lián)結構“啵3……啵3……”。例如：

14)他啵3上棲霞，啵3上桃村，反正不跟家兒。(他要不上棲霞，要不上桃村，反正不在家。)

15)龍龍啵3找他媽，啵3找他姐，從來不找他爸。(龍龍要不找他媽媽，要不找他姐姐，從來不找他爸爸。)

16)你啵3看書,啵3寫字,啵3就去看看電視。(你要不看書，要不寫字,要不就去看看電視。)

(四) “啵4”，表“建議”的連詞

由“啵4”所連接的復句，前一分句表示一種情況或條件，可不出現(xiàn);“啵4”所在的后一分句表示說話人根據(jù)前文的情況和條件而提出的建議。

19)啵4就叫林林多睡會兒吧，省兒他難受。(要不就叫林林多睡一會兒吧，免得他難受。)

20)啵4咱就買張飛機票，坐飛機能早□[]點兒家去。(要不咱就買張飛機票，坐飛機能早點到家。)

21) 你啵4(就)不稀來吧，我明天想上棲霞。(要不你別來了，我明天想上棲霞。)

“啵4”相當于普通話的“要不、要不然、不然”等。例(19—21)“啵4”作為連接篇章兩個部分的成分，“啵4”所在分句表示的建議是說話人在一定的情況和條件下提出的，如例19)是在說話人看到林林睡得香甜的情況下，例20)是在火車票賣完的情況下。

“啵4”所在的分句總是表示一種建議，據(jù)以提出這種建議情由的分句通常在前，但也可放在后面，作為追加的說明。

二、連詞“?！钡膩碓醇罢Z法化過程

(一) “啵1”的產(chǎn)生

上文所述各種虛詞“啵”，其源頭在于“不是”。

棲霞方言的“不是”，音為[pu314][s44]，本表否定判斷，是一個含實義的偏正結構，例如：

22)你放心吧，這句話絕對不是我說嘞。(你放心吧，這句話絕對不是我說的。)

23)不是他沒說，是說完兒以后沒有人理他。(不是他沒說，是說完以后沒有人理他。)

當“不是”進入某些比較常用的固定格式，快說時在語流中會發(fā)生語音的弱化或縮略，例如在用于反問的 “不是*“是”音為“[s44]”，當“是”與“不、就、都、凈、又”等副詞組合時, “[s44]”可弱化成央元音[]，也可以省略，形成了[s44]、[]與零形式共時并存的局面。見劉翠香：《山東棲霞方言虛成分研究》，中山大學博士論文，2005年?！?么)？”中，“不是”除了說 “[pu314][s44]”,還常常說成“ [pu314][·]”、“[pu314]”或“[p314]”。例如下面的句子中的“不是”：

24)你不是待家么，怎么說沒待家兒？你不是在家嗎，怎么說沒在家？

其語音上的弱化縮略過程如下式所示：

弱化 合音 縮略

pu314s44———→ pu314·———→ pu314———→ p314

不是 不是 啵 啵

語法化理論有所謂“保持原則”：實詞虛化為語法成分以后，多少還保持原來實詞的一些特點。虛詞的來源往往就是以這些殘留的特點為線索考求出來的，殘存的特點也對虛詞的具體用法施加一定的限制*沈家煊：《“語法化”研究綜觀》，《外語教學與研究》1994年第4期。。

這種“不是”用在某些復句中分句的開頭，常常用來表示“不是這樣的話”。這是因為回指前面被否定內(nèi)容的“這樣”可以承前省略，而表假設的“的話”又可以因漢語常用“意合”而不用說出。承前省略其否定判斷的內(nèi)容，由此而形成表示否定假設的“不是”，語音上隨著意義的語法化而弱化縮略為[p314]或[pu314]，于是就產(chǎn)生了“啵1”。即：

1′)虧兒你去看兒看他，不是這樣的話，他肯定不會理你?！潈耗闳タ磧嚎此?他肯定不會理你。

由表實義的“不是”作為一個固定搭配而承擔起銜接前后分句的功能，演變?yōu)檫B詞“啵1”，這個環(huán)節(jié)是“不是”語法化的發(fā)軔，“啵1”處于語法化過程的第一站，仍保留著其原本的否定判斷義。后續(xù)又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出表醒悟、選擇和建議等用法，于是有了本文所述的種種虛詞“?！?。由實義的“不是”演變?yōu)楦鞣N虛詞“?！保瑵h語史有類似的例子可為佐證，后文再加詳述。

根據(jù)語法化理論中的漸變(gradualness)原則和語法化的層次(layering)原則,只要能找到過渡性狀態(tài)AB,那么形式X的功能A和功能B之間的內(nèi)在關聯(lián)即可得到證實*吳福祥：《漢語伴隨介詞語法化的類型學研究——兼論SVO型語言中伴隨介詞的兩種演化模式》，吳福祥、洪波主編：《語法化與語法研究》(一)，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

(二)“啵1”→“啵2”

復句中“啵1”與“啵2”所在分句均表示結果，“啵1”所表示的結果一般是假設的，但也可是現(xiàn)實的；“啵2”所表示的結果須是現(xiàn)實的，并非推測。下列句子中的“?！庇袃山狻＠纾?/p>

25)小王夜黑兒熬兒一宿，啵怎么會這么累？(小王昨天晚上熬了一夜，要不怎么會這么累？)

26)他沒寫完作業(yè)，啵老師怎么會罰他？(他沒寫完作業(yè)，要不老師怎么會罰他？)

當前一分句表示說話人的推測時，“?！敝荒芾斫獬杀矸穸僭O的“啵1”；當前一分句表示事實時，“啵”則理解成表醒悟的“啵2”。

語義上，表醒悟的“啵2”字句重在表明說話人對結果的一種主觀認識。形式上，其推論分句在前、原因分句在后(例8—9)的形式及“啵2”在一定條件下可替換為“無怪乎”和“我說*“你說”、“我說”等話語標記是語篇交互主觀化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見曹秀玲、張磊：《“否則”類連詞的語法化梯度及其表現(xiàn)》，《漢語學習》2009年第6期?！钡恼Z言事實，同樣表明“啵2”比“啵1”的主觀性增強，“啵2”比“啵1”出現(xiàn)得晚。即：

否定假設連詞→醒悟連詞

(三)“啵1”→“啵3”→“啵4”

總結第一部分“啵”的意義和功能，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啵1”只能出現(xiàn)在復句的后一分句的句首，且“啵1”所在的分句一般是陳述句或疑問句；“啵3”可以出現(xiàn)在后一分句的句首,也可以出現(xiàn)在復句的各個分句的句首；“啵4”出現(xiàn)在復句的前一分句或后一分句的句首，不帶“啵4”的分句一般為表示原因或目的的陳述句。

“啵”若只出現(xiàn)在后一分句，且前后分句同為祈使句時，分句間的語義關系則出現(xiàn)歧義。例如：

27)你是老師，自己教教他，啵就給他請個家教。(你是老師，自己教教他，要不就給他請個家教。)

28)你今黑兒來，啵就不稀來吧。(你今天晚上來，要不就別來了。)

29)穿這件兒西服，啵就穿乜件兒中山裝。(穿這件西服，要不就穿那件中山裝。)

30)起來找點藥吃，啵你去醫(yī)院看看吧。(起來找點藥吃，要不你去醫(yī)院看看吧。)

“?！笨梢杂腥N理解，既可理解成表否定假設的連詞；也可理解成表選擇的連詞；同時還可以理解成表建議的連詞。例27)中的“就給他請個家教”既可以理解成“你不自己教他”所導致的結果，此時的“?！睘楸矸穸僭O的“啵1”；也可以理解成你可以做出的一個選擇，此時的“?！睘楸磉x擇的“啵3”；同時還可以理解成說話人提出的建議，此時的“?！睘楸斫ㄗh的“啵4”。

“啵3”表示的選擇關系都是說話人的判斷和意愿，更多地體現(xiàn)為說話人的主觀認識或主觀態(tài)度，體現(xiàn)了語言的主觀性。語言的“主觀性”(subjectivity) 是指語言的這樣一種特性,即在話語中多多少少總是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xiàn)成分。也就是說,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沈家煊：《語言的“主觀性”與“主觀化”》，《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年第4期。，因此它比“啵1”的主觀化程度高。

“啵4”表建議時，其意義更強烈地聚集于聽/讀者，凸顯對聽讀/者的關注，這是交互主觀化的體現(xiàn)。所謂交互主觀化(inter-subjectivization)指的是這樣一個符號學過程(semasiological process):意義經(jīng)由時間變成對“有關說/寫者在認識意義和社會意義上對聽/讀者‘自我’的關注”這樣的隱涵義加以編碼或使之外在化。交互主觀化通常比主觀化出現(xiàn)得晚并來源于主觀化*吳福祥：《近年來語法化研究的進展》，《外語教學與研究》2004年第1期。。即“啵4”是“啵3”進一步語法化的結果。

“?！北矸穸僭O、選擇和建議的三解正好體現(xiàn)出“啵”的語法化路徑，即：

否定假設連詞→選擇連詞→建議連詞

進一步支持我們“建議連詞是選擇連詞進一步語法化結果”這一觀點的論據(jù)為：作為一種廣義的因果句，“否則”類連詞構成的語篇應該遵循“X,～X,Y”的排列順序*曹秀玲、張磊：《“否則”類連詞的語法化梯度及其表現(xiàn)》，《漢語學習》2009年第6期。。棲霞方言“?！北矸穸僭O時語序為X,～X,Y(例1—4)；表選擇時語序為X,～X,Y(例10—13)或～X,Y, ～X,Y,(例14—16)；表建議時語序為X,～X,Y(例17—18)或～X,Y, X(例19—21)。表建議時不但X和Y排序倒置，X還可以因上下文省略，主觀態(tài)度表達的需要和主觀視點的選定，使得表建議的“啵4”所連接的前后分句編排，突破人類語言“原因→結果”語序編排規(guī)律，故表建議的“啵4”其主觀性比表選擇的“啵3”強，即“啵4”的主觀化程度強于表選擇的“啵3”。

(四)“啵4”的進一步語法化

建議連詞“啵4”主要起連接前后分句的作用，用于復句的前后分句均可，不出現(xiàn)“啵4”的分句一般表原因或目的。例如：

31)他病嘞這么厲害，啵4咱倆去看看他吧。(他病得這么厲害，要不咱倆去看看他吧。)

32)啵4就再多給兩百，省兒到時候兒錢不夠。(要不就再多給兩百，以免到時錢不夠。)

當聽說雙方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出于表達經(jīng)濟性、簡明性的考慮，表原因或目的的分句也可省略，“?！闭Z法化為語氣副詞(下文記作啵5)。例如：

33) 啵5等過兩天兒我再去跟他說。(要不等過兩天我再去跟他說。)

34) 啵5就叫他少說幾句吧！(要不就讓他少說幾句吧！)

35)咱倆啵5就再好性兒看看吧。(要不咱倆就再好好看看吧。)

36)你啵5給他杯水也行。(你要不給他杯水也行。)

語氣副詞“啵5”主要用于表祈使的單句中，表建議略帶祈使的語氣，有弱化、舒緩祈使的意味。帶“啵5”的句子句中常出現(xiàn)致使義動詞“叫”(例34)或副詞“就”“再”等(也可連用)，句末常出現(xiàn)表“祈使”的語氣詞“吧”(例34、35)。

棲霞方言表建議的“?！边€可以出現(xiàn)在單句的句尾(下文記作“啵6”)，我們推測其語法化的機制應是位移。例如：

37)我明天再來看他啵6。(我明天再來看他，要不。)

38)叫他渾家歇一歇啵6！(叫他們歇一歇，要不！)

“啵5”可以出現(xiàn)在句首(例33、34)、主語之后(例35、36)，“啵6”僅出現(xiàn)在句末(例37、38)，但二者還可以疊加，形成一種疊床架屋的現(xiàn)象。例如：

39) 啵5你就跟他走吧啵6！(要不你就跟他走吧！)

40)你啵5明天給他打個電話啵6，省兒他煩你。(你要不明天給他打個電話,免得他煩你。)

“疊加現(xiàn)象存在的根本原因是虛化鏈的多階段并存”“疊加只要求兩者的語法化程度不同”*劉丹青：《語法化中的更新、強化與疊加》，《語言研究》2001年第2期。。句首和句中的“啵5”為語氣副詞，而句末的“啵6”為語氣助詞，它們的語法化程度不同。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把棲霞方言連詞“?！钡恼Z法化鏈條圖示如下：

否定副詞→否定假設連詞→選擇連詞→建議連詞→建議語氣副詞→建議語氣助詞

(不是) (啵1) (啵3) (啵4) (啵5) (啵6)

↓

醒悟連詞

(啵2)

(五)近代漢語中表“否定假設”和“建議”的“不是”

現(xiàn)代漢語中“不是”沒有連詞功能，也不表示“否定假設”“建議”等意義，但通過考察，我們在明清小說《醒世姻緣傳》、《金瓶梅》和《兒女英雄傳》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是”的此類用法。數(shù)量雖少，但可為棲霞方言“啵”來源于“不是”而非其他成分的結論提供佐證。摘錄如下：

1.“不是”表否定假設

41)眾人道：“虧了這個好人拾了，要不是，那廟里沒有屈死的鬼？”(《醒世姻緣傳》)

42)薛婆子道：“這們樣的孩子，我自家悄悄的合他說了，又叫了薛三省媳婦子來囑咐他，他必欲不依大的們說。你家里那聲說聲應的，不是你來？(《醒世姻緣傳》)

43)要不虧我躲的溜掃，一把抓住你，不是叫他敬我一乖乖，準是我自己鬧個嘴吃屎！(《兒女英雄傳》)

44)他老如今不到南省去了，輕易得不著好陳酒，求老太爺這里找?guī)讐?，交給回空的糧船帶回去。不是也就叫武生買幾壇帶去了，說那東西的好歹外人摸不著。(《兒女英雄傳》)

上述句中的“不是”均表示否定假設，相當于“不是這樣的話”。

2. “不是”表建議

“不是”表建議的用法見于《金瓶梅》，據(jù)傅惠鈞(2001)*傅惠鈞：《真性問與假性問：明清漢語選擇問句的功能考察》，《語言教學與研究》2001年第3期。,此類用法有26例，例如：

45)房里無人，爹進來坐坐不是？(《金瓶梅》)

46)那陳敬濟道：“你不信，瞧去不是！我不哄你?！?《金瓶梅》)

47)慌去怎的,再住一日兒不是? (《金瓶梅》)

48)月娘道：“你腰腿疼只怕是痰火，問任醫(yī)官討兩服藥吃不是，只顧挨著怎的？”(《金瓶梅》)

《金瓶梅》中位于句末的“不是”與棲霞方言的“啵6”相當。

三、 棲霞方言連詞“?！迸c普通話“否則”類連詞的比較

棲霞方言的連詞“啵”是在表否定假設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出醒悟、選擇和建議等用法，其語義和功能的語法化與普通話的“否則、不然、要不、要不然”等相當，但其來源、構成及語法化的程度卻不盡相同。

(一)來源及構成不同

普通話的 “否則”是跨層結構，“否”用于對前項的否定，“則”作為連詞與“就”相當，表順承關系?！安蝗弧敝械摹叭弧弊鳛榛刂盖拔牡拇~與“不”組合表示“不是這/那樣”之義?！耙弧?、“要不然”詞形相關、用法相近，是“若不”和“若不然”等組合中假設連詞興替的結果*對“要不(然)”的形成，學者們意見不一。史金生認為：“‘要不(然)’的形成是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其中‘不’后面成分的代詞化或省略是詞匯化的直接誘因。”見史金生：《“要不”的語法化——語用機制及相關的形式變化》，《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5年第6期。。明朝時“要”替換“若”形成“要不、要不然”組合，“要/若”為假設連詞。本文第二節(jié)的研究表明：棲霞方言的“?！弊畛鮼碓从凇安皇恰??！安皇恰北矸穸ㄅ袛?，是一個含實義的偏正結構，與“否則”相比缺少順承連詞“則”；與“不然”相比缺少回指前文的代詞“然”；與“要不、要不然”相比缺少表假設的連詞“要”。但由于“不是”與“否則、不然、要不、要不然”擁有共同的“否定”成分，否定形式所傳達的信息是不足量的，說話者說出一個否定句后，往往后面還有一個修正和補充的信息，因此“否定”成分對其銜接功能的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曹秀玲、張磊：《“否則”類連詞的語法化梯度及其表現(xiàn)》，《漢語學習》2009年第6期。。

(二)語法化程度不同

普通話的“否則、不然、要不、要不然”因不同的語法化進程使得語義功能呈現(xiàn)不同的梯度分布格局。如下表：

表1 棲霞方言連詞“啵”與普通話“否則”類連詞比較表

其中“要不、要不然”的虛化程度最高，在否定假設的基礎上先后產(chǎn)生表選擇、建議和醒悟等用法；棲霞方言“啵”與“要不、要不然”相比，表示“建議”義的語法化并未停止，位移到句末進一步產(chǎn)生出語氣助詞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