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冉 錢君婷
(湖州師范學院 文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所謂同心結,就是用錦帶打成的連環(huán)回文樣式的結子。作為愛情信物之一,同心結是男女相愛的一種象征。大部分同心結都是由彩色錦帶編織而成的,也有用植物類材料編織成的同心結。例如,“千條金縷萬條絲,如今綰作同心結”、“閑將柳帶,試結同心”等詩句中的同心結就是以柳條編織的?!敖Y”的起源,可追溯到上古時期的“結繩記事”,而“同心”意義的初步形成是在兩漢時期。到了西晉,傅玄的《青青河邊草》出現(xiàn)了“夢君結同心,比翼游北林”的詩句,這是“同心結”三個字在詩詞中的第一次完整顯現(xiàn)。在這之后,同心結作為一種愛情信物,開始活躍在詩詞中。唐宋時期,“同心結”作為愛情信物被頻繁寫入詩詞。
“同心結”意象在唐宋愛情詩詞中大量出現(xiàn),是與當時的歷史文化背景息息相關的。
安史之亂后,晚唐社會動亂加劇,宋王朝也時有戰(zhàn)事,使得愛情受到?jīng)_擊,文人紛紛轉向從愛情中尋求精神安慰和心理平衡,男女雙方都渴求同心美好的愛情,同心結正好能承載這樣一份深情。
城市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使宋代結飾開始商業(yè)化,產生了專門出售結飾的店鋪,結飾被廣泛運用在家居裝飾和服裝等方面,使得同心結更貼近人們的日常生活,其使用群體開始擴大。因此,文人愛情詩詞意象更容易選擇同心結。
中國詩詞領域注重表現(xiàn)含蓄朦朧之美,而“同心結”正是表達含蓄愛情的良好載體。唐宋時期“結藝”的發(fā)展達到鼎盛。同心結文化既然興于唐宋,詩詞等文學作品對“結”的表達必然十分突出。此外,大團圓的民族心理在唐宋時期表現(xiàn)得非常強烈?!巴慕Y”具有“圓滿”的意蘊,所以以“同心結”作為愛情信物出現(xiàn)在唐宋愛情詩詞中,是得到當時社會認可的。
“同心結”意象從生成到發(fā)展,體現(xiàn)了意義和功能不斷完善的態(tài)勢??疾焯扑螘r期的同心結,有一個現(xiàn)象值得注意,即同心結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功能在愛情詩詞中得到了全面展現(xiàn),主要體現(xiàn)在對詩人自身形象、對詩中抒情主人公形象、對作品中情感抒發(fā)對象的塑造。對此,我們作了如下分類:
“同心結”的內蘊是“恩愛情深,永結同心”,然而詩詞中同心結塑造同心同意、情意綿綿的有情夫妻形象卻不多,孟郊的《結愛》是代表之作:
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一度欲離別,千回結衣襟。結妾獨守志,結君早歸意。始知結衣裳,不知結心腸。坐結亦行結,結盡百年月。
全詩用九個“結”字,寫盡女子為即將遠行的丈夫編同心結時的情深與難舍。女子親手編織的同心結包含夫妻兩人海枯石爛不變心的決心,更有彼此纏綿悱惻的情懷。一對有情夫妻形象通過“同心結”勾勒出來,這樣的形象是具有時代意義的。愛情在用衣襟結同心的過程中超越了年齡乃至性別,只有女子守志不渝的堅定與男子早日歸來的期盼。這樣的形象似乎將愛情升華,也將同心結所傳達的意蘊深化。古代女性借同心結傾訴相思與別情的作品還有唐代長孫佐輔的《答邊信》、韋莊的《清平樂》等,這些愛情詩皆是借助同心結塑造同心同意、情意綿綿的夫妻形象。
悼亡形象是唐宋愛情詩詞中塑造的一類較特殊的形象,它往往與詩人自身經(jīng)歷密不可分,甚至就是詩人自身形象的隱喻。比如李商隱《李夫人三首》的第一首:
一帶不結心,兩股方安髻。慚愧白茅人,月沒教星替。
這首詩從表面看,是說一條帶子不能打出好的同心結,實則詩人意在表達妻子不在,自己一個人無法結成美好的同心結。可見此時雖已人鬼殊途,但詩人仍情深難忘,不能一起打同心結成了詩人最大的遺憾。在這里,“同心結”襯托出一個苦苦悼念亡妻的詩人形象。
古時愛情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而許多自由相愛的男女之間的情緣總是遭到破壞、受到阻攔。許多詩歌往往就通過“同心結”的意象表達對自由愛情的追求和對真情的矢志不渝。張先的《千秋歲》表達的就是用“千千結”以示情感矢志不渝的男女形象。林逋的《相思令》更典型: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爭忍有離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
這首詞上闋表鄉(xiāng)思,下闋寄相思。羅帶打成結,象征定情,而這里“羅帶同心結未成”,就意味著未能定情。林逋一生“以梅為妻,以鶴為子”,大約是因為當時與意中人同心結未成,所以此詩應是林逋的自況。由此,我們可以理解“同心結未成”所塑造的男女形象。
唐宋時期因征戰(zhàn)迫使夫妻婚后別離的情況屢見不鮮,由此涌現(xiàn)出一大群思婦,她們對著同心結,悵然若失,深深思念遠方的丈夫。李白的《搗衣篇》就塑造了這樣鮮明的思婦形象:
閨里佳人年十馀,顰蛾對影恨離居。忽逢江上春歸燕,銜得云中尺素書。玉手開緘長嘆息,狂夫猶戍交河北。萬里交河水北流,愿為雙燕泛中洲。君邊云擁青絲騎,妾處苔生紅粉樓。樓上春風日將歇,誰能攬鏡看愁發(fā)。曉吹員管隨落花,夜搗戎衣向明月。明月高高刻漏長,真珠簾箔掩蘭堂。橫垂寶幄同心結,半拂瓊筵蘇合香。瓊筵寶幄連枝錦,燈燭熒熒照孤寢。有便憑將金剪刀,為君留下相思枕。摘盡庭蘭不見君,紅巾拭淚生氤氳。明年若更征邊塞,愿作陽臺一段云。
這里的同心結是床帳上的吊飾,是當初夫妻兩人一起掛上去的,飽含夫妻間濃濃的恩愛。而現(xiàn)在,丈夫遠在邊塞,妻子獨自對著同心結,在把極度的相思寄予邊塞的夫君的同時,同心結也映襯了女主人公深深的沉痛感。足不出戶的女子,一方面思念著遠方的丈夫,惦念其安危和歸期,另一方面又擔心丈夫變心或陣亡。因此,同心結在這里塑造了一個無比厭戰(zhàn)、極度思念丈夫的思婦形象。
唐代四大女詩人之一的薛濤,在《春望詞四首》中,兩次用到同心結這個意象: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從“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的期許到“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的悲嘆,一個藝伎的相思和春天一同老去了,詩人只是希冀能把愛安放在一個忠誠而又熱忱的男子身上,但一次次地付出卻使“結同心”的夢幻破滅,這份癡情竟然連春風都不知。在“同心結”理想的破滅中,一個期盼真正愛情的癡情才女形象躍然紙上。此外,同心結在盧綸的《古艷詩》、馮延巳的《虞美人》等作品中還對淪落風塵卻渴望真情的藝伎作了完整的塑造。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同心結”作為愛情信物、一種意象,在唐宋愛情詩詞中塑造出了豐富、典型的各類人物形象,并賦予了人物詩意的文學表達,展現(xiàn)出了“同心結”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的強大功能。當然,除了以上的人物形象外,“同心結”還塑造了諸如征夫、貞女等人物形象。此外,同心結具有的人物形象塑造功能在明傳奇、清代小說及后世的一些文學作品中都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因此,在鑒賞唐宋愛情詩詞或品析明清小說等文學作品時可以通過 “同心結”這一意象,體悟其所蘊涵的獨特人文意蘊和具有普遍意義的價值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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