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一盤子差勁的肉湯面片

老努爾旦盤腿坐在地氈上，手放在雙腿上，他在等老伴瑪依拉往面前的桌子上端肉湯面片。

清晨，一起床，老努爾旦就開始抱怨兩天沒有吃上軟軟的肉湯面片，“哎！老婆子，你整天都在忙撒呢？我什么也吃不上?！彼欀碱^，看著瑪依拉。

“別這樣看著我，我每天挖空心思伺候你，你卻每天都能挑出刺來！”瑪依拉邊清掃地毯上的塵土邊說。說完，瑪依拉走到氈房外的架子邊，取下一塊肉。接著，她到門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個白瓷盆子，把肉放到里面，倒了一些清水，洗了洗。

老努爾旦坐到桌子前喝奶茶，掰一塊馕，“這是什么馕，嘖嘖，太硬了，簡直是，這日子，唉，簡直是沒辦法。”他拿起一塊馕在奶茶里蘸一下，再用勺子挖一小塊酥油抹到馕上面，癟著嘴嚼，“嘖嘖，吧唧——嘖嘖，吧唧——吧唧——”

瑪依拉往茶碗里舀了一勺奶皮子、一勺熟牛奶，提著壺兌了半碗清茶，斜眼看了老努爾旦一眼，“哼！老神經(jīng)！老東西！”這兩年，孩子們大學(xué)畢業(yè)，都在鄉(xiāng)里上班。沒有什么負(fù)擔(dān)了，老努爾旦反而整天沒完沒了地找事，可能是年齡大了，真是越老越糊涂?！暗戎?，就算晚上好好給他做一頓庫卡代，他也會找出事來。走著瞧，沒有他找不出的麻煩?！爆斠览吅炔柽呄搿?/p>

中午，瑪依拉燉了一盤子庫爾達(dá)克（將切好的羊肉或牛肉放入燒熱的油鍋里炒一會兒，再加入土豆、洋蔥，用小火燉熟。），老努爾旦嘴里吃著燉得爛爛的羊肉塊還有洋芋，“這個洋芋嘛……嗯……簡直不是土豆?！彼吆哌筮罅滔逻@么一句話——他是實(shí)在找不出別的事啦。對于他的話，已經(jīng)沒有一句能讓瑪依拉吃驚的了。對啦，她早就習(xí)以為常。

中午到晚上這段時間，肉在氈房門前土爐上的鐵鍋里，只要側(cè)耳仔細(xì)聽，鍋里咕嘟咕嘟的聲響讓人心生溫暖。

瑪依拉手里繡著花氈，眼睛還要關(guān)注肉湯——她擔(dān)心溢出來。而老努爾旦整天除了吃喝以外，就是斜靠在不遠(yuǎn)處山坡上守著家里那幾十只羊?！八臈l腿的狼好防，兩條腿的狼防不了……”他念叨著這句話，盯著羊，“看看，這簡直不是人干的活兒，我整天都困在這里，嘖嘖！簡直無法忍受！”他的嘴巴叼著一根草葉，斜靠在草地上，發(fā)著牢騷。

肉在鐵鍋里咕嘟，這對于瑪依拉來說是一件大事。

一會兒，她放下手中的針線，走到爐子邊聽聽，不時地掀起鍋蓋看看，蒸汽撲到她臉上，半天她才能看清鍋里的情況。對于她來說，煮肉的過程似乎有些漫長，因?yàn)樗P(guān)心鍋里的肉湯——這些肉湯決定著老努爾旦接下來要說的話。

快要接近傍晚的時間，瑪依拉想起該和一些面了，做肉湯面片，和面是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她把白瓷盆子涮了涮，取下架子上的半袋面粉，抖開袋口，伸進(jìn)雙手捧了兩捧——一人一捧就夠了，這是她多年的經(jīng)驗(yàn)。她用一個生銹了的鐵碗盛了一碗水，倒進(jìn)面粉里，用手拌了拌，然后把沾上水的面粉用勁揉到一起。她反復(fù)揉面，直到出了一身汗，這才擰了一個濕毛巾蓋在面團(tuán)上，醒著。

氈房里被瑪依拉收拾得舒適、溫馨，房間里的物品擺放得整整齊齊，墻上掛毯黑紅色的底子上浮雕般繡著清晰明朗的紅、綠、藍(lán)、黃色的花和葉子圖案，桌子、柜子上鋪著四周挑著粉色花邊的白色桌布，角落里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還有鈷藍(lán)色底子上繡有紅色線條流暢羊角圖案的金絲絨靠墊一這些都顯示出瑪依拉是個對生活有品位和負(fù)責(zé)任的婦女。

這確實(shí)是一個可以抵擋風(fēng)雨的家，它使得老努爾且在這個家為所欲為。

“噼啪——”爐子那邊傳來火星爆裂的聲音，一些柴火灰從爐口飄了下來，瑪依拉搓搓手上的干面，走到鍋邊側(cè)著耳朵聽鍋里的動靜，咕嘟聲小了些。此時，她感到自己身負(fù)重任，她敏捷地蹲下，往爐洞里塞進(jìn)兩根木柴，紅色的火花從干柴里躥出來，映照得她紅光滿面。

現(xiàn)在，只有等待，等待濃濃的肉湯和醒透的面。

從瑪依拉的干活方式看，她是一個時間觀念非常強(qiáng)，并且對待生活十分嚴(yán)謹(jǐn)?shù)膵D女，過著忙碌卻有序的生活。

時間走啊走，老努爾旦回來了，他在棚圈邊吆喝著，趕羊群。濃濃的肉湯像鮮活的生命出鍋了，氈房前飄蕩著白色的霧氣，瑪依拉把醒好的面切成兩塊，用搟面杖搟開，用刀子劃成一塊塊面片，放進(jìn)肉湯里。煮了一小會兒，肉湯面片出鍋了。

老努爾旦把羊群趕進(jìn)棚圈，蹲在氈房邊用洗手壺洗洗手，盤腿坐在地氈上等飯吃，瑪依拉把肉和面片盛到盤子里，上面撒了一些切碎的洋蔥，端到老努爾旦面前的桌子上。

“吸溜——吸溜——”老努爾旦用手抓著軟軟的面片猛吃了幾口——他有些餓了，“嗯……簡直，”他用手在嘴上抹了一下，“……嗯……這簡直不像話，嗯……這肉湯面片簡直……太難吃啦……真是……差勁……”他又抓起一些，把頭伸過去，用嘴接著，“吸溜——吸溜——”繼續(xù)吃，頭也不抬，嘴里卻還在嘮叨。

瑪依拉抓了一些面片，放進(jìn)嘴里，完全沒有理會他。

真是一個多事的老頭

“怪事！”老努爾旦從棚圈那邊走來，站到瑪依拉身后，抱怨道：“就在剛才，扎特里拜騎馬從棚圈那邊路過，我喊他，招呼他，他不理會，只是瞧我一眼就走了，那眼神……嘖嘖……”

瑪依拉忙著炸包爾薩克，她正往熱油鍋里放切好的面片，沒說話。

“昨天，還和那老家伙一起喝馬奶酒聊天呢，今天就這樣對待我，真是……一個有問題的老頭！”

瑪依拉用手中的筷子把鼓起的包爾薩克翻個，沒理他。

“喂，老婆子，你說說，那個老家伙是不是做得不對，”努爾旦，拽瑪依拉的袖子，“說?。苦拧铱词沁@樣，我早看出他不是什么好東西！這個老東西……”

“去把棚圈里的羊糞清理出來，我這忙！”瑪依拉朝后甩胳膊，甩掉老努爾旦的手。接著，用手背擦額頭上的汗。

“不是……老婆子，我在說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希望你好好聽，這件事和你有關(guān)，你必須聽?！崩吓瑺柕┍砬楹車?yán)肅，“我是個事情少的人，不是非說不可的事，我才不會說……你是知道的，我始終是一個保持沉默……沉穩(wěn)的老人，哦……你還有一大堆活要干嗎？”

“我這里忙，能不能忙完再說？”

“我只是說幾句話……就幾句……剛才我說了，是扎特里拜輕視我，就是這樣，他輕視我，我是一個見到鄰居主動打招呼的好人，但是他輕視我，你知道我對待任何一個人都做到了謙虛、真心?！?/p>

“他輕視你？”

“對！他輕視我。他從我眼前走過，我主動、熱情地招呼他，他只是瞧我一眼就走開了，而且眼神及其惡毒，對，是那種輕蔑。你應(yīng)該知道他輕視我，輕視我就是輕視你和我們這個家，這難道不讓你氣憤嗎？”

“不會！他不會！”

“不！”老努爾旦說，“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的眼神你沒有看到，是那種輕蔑的眼神。我這么老了，什么事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眼神只要我一眼看去，完全分辨得清清楚楚。很簡單，以我的經(jīng)驗(yàn)，甚至可以說出他當(dāng)時的心里話?！?/p>

“嗯？”

“你應(yīng)該知道，塔吾蘭考上大學(xué)后……對，一定是咱們的小兒子塔吾蘭考上北京的大學(xué)這件事讓那個老家伙感到極不舒服。我知道，我很清楚他輕視我們的原因?！崩吓瑺柕┢仓?，“自從塔吾蘭考上重點(diǎn)大學(xué)，我看扎特里拜心里就出了問題，這個問題是由他的自卑和嫉妒引發(fā)的，這個連三歲的小孩都看得出來?！?/p>

“呵……嗯?！?/p>

“其實(shí)，嫉妒和自卑有什么用呢，以前他怎么沒有點(diǎn)水平，下點(diǎn)工夫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讓他們也考上北京的重點(diǎn)大學(xué)，這樣不是很好嗎？是他自己沒做到……真是……一個多事的老東西！”

“拿著?！爆斠览咽鼱査_克的盆子塞進(jìn)老努爾旦手里。

“對我的蔑視，其實(shí)是對他自己的蔑視，這樣的人心理很容易出問題，唉！真是一個可憐人?！迸瑺柕┓劬?，好像很了解扎特里拜，“對，千真萬確，你知道的，大家總是說他憨厚老實(shí)，我看他是壞在心里，可憐到心里，是的，就是這樣，沒錯，我看人一點(diǎn)不會出錯。”

“胡說！”

“胡說？對，對，那個老家伙看著老實(shí)，其實(shí)，他不是一個誠實(shí)的家伙，他這輩子說的話基本都是胡說，我看是這樣，沒錯，你說的比我準(zhǔn)確的多，而且這兩個字已經(jīng)說進(jìn)他的心里，看來你比我還了解那個老家伙，哼！”

“我是說你。”

“??？我？我怎么啦，我沒有說錯一句話。他輕視我，而我主動打招呼，我是多么真心的對待他，而他卻不珍惜我對他的關(guān)心，我都在佩服自己對待別人時的誠懇和真心，你和我在一起生活幾十年，了解我是一個多么善良、真誠的人，是的，你心里知道，我非常尊重別人，任何人?！?/p>

瑪依拉把剩下幾個面片下到鍋里，沒再說什么。

“你說！你剛才在說什么？我怎么了？我一點(diǎn)事沒有做錯，只是在別人蔑視我的情況下，說說我的道理，我沒有錯，嗯……這么小的一點(diǎn)錯都沒有?！崩吓瑺柕┥斐鲂∧粗?，比劃了一下。

“一個多事的老頭！”

“啊，對，對，你說得太對啦，那個老家伙的確是個多事的老頭，沒有人比他更能無中生有。你看，我友善地對待他，他卻找出那么多事，讓我一個早晨感到不舒服，真是一個多事的老頭，你說的太對啦，哈哈?！崩吓瑺柕╅L舒一口氣，高興起來，拍拍瑪依拉的肩膀，“還是我的老婆子了解我，你是最了解我的，你也了解那個老家伙，所以你說出了真心話，對，那真是一個多事的老頭，這是我要說的，哈哈……”

“我是說你！”瑪依拉把鍋里炸好的包爾薩克夾到盆子里。

“什么？什么？”

“多事！你才多事！剛才扎特里拜匆忙從這里路過，問我見沒見他家那匹白馬，那匹他最喜歡的白馬走失兩天，他急得快要發(fā)瘋啦?，F(xiàn)在，他去到山那邊找他家的那匹馬了?！?/p>

“什么……？”

“還有，我剛才是在說你才是一個多事的老頭，千真萬確！沒錯！”

“！……”啊哈，兩個哈薩克族老頭喝酒聊人生呢！

老努爾旦和扎特里拜是阿勒泰草原上的兩個老頭兒。兩人的共同點(diǎn)是善良、淳樸、執(zhí)著，不同之處呢，就是一個話太多，瘦?。灰粋€呢，又過于沉默，高大。不過，對于扎特里拜來說，老努爾旦就像是他在石頭堆里發(fā)現(xiàn)的一塊紅寶石，他從沒有想過要丟棄他，也沒有真正排斥過他。其他的人難以理解這兩個老頭兒的融洽，因?yàn)樗麄兊男愿窈捅憩F(xiàn)看上去是那樣的對立，但是他們就是喜歡湊到一起，放牧，喝酒。

這天，扎特里拜帶了一羊皮壺馬奶酒，這兩個老頭斜靠在山坡上，看著羊群，酒壺在他們手中傳來傳去。喝著酒，他們談到一個嚴(yán)肅的話題——人生。

這話題有些大了，不過，沒關(guān)系，他們從一些小事談起，讓我們做觀眾，來聽聽，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事發(fā)生。

“這輩子，值得慶幸的是我做了我想做到的事，任何事，我很知足，是的，到我這個年齡，圖的就是知足?！逼綍r不怎么表達(dá)的扎特里拜，喝些馬奶酒，話多了起來，“我認(rèn)為是運(yùn)氣，對，是我的好運(yùn)氣使我渡過難關(guān)，做到了我想做的任何事?！?/p>

“任何事？算了吧！這個任何事，包括所有？給女人接生？哈哈！面對驚慌失措的女人，接生，你會嗎？這個，運(yùn)氣會幫你解決這個嗎？我是說，假設(shè)遇到這種情況，哇哈哈哈哈……”老努爾旦的特長是話多，而且挑刺，對，他總能在別人的話中挑出刺來，雖然這刺挑得毫無道理。說完，他抖著干癟的身體干笑，有些老不正經(jīng)。

“呵，你這個老瘋子?！崩吓瑺柕┑脑挾簶妨嗽乩锇?。

“看看，接生這事就不會吧，那是一項技術(shù)活，干不了就別說大話——什么運(yùn)氣，什么有了運(yùn)氣，想做什么就能做到。再有運(yùn)氣，給女人接生你也做不到！還知足？行了，行了，你把我的牛都吹死了。”老努爾旦舉著羊皮壺，一點(diǎn)一點(diǎn)抿馬奶酒，每喝進(jìn)一口，就會發(fā)出“嗞——”的一聲，接著他吧唧一下嘴，很享受的樣子?！笆前桑趧e人面前說大話，在我面前得悠著點(diǎn)，我可是辯論專家，我的能力，嘿，嘿，你知道嘛。嗯——咳——”扎特里拜一句對人生的感嘆，勾起努爾旦的話癮，他清清嗓子，打算開始他的長篇大論。

“嗯，你說吧，我聽著?！痹乩锇菸⑿χ粗约旱睦吓笥?。，

“你確實(shí)需要聽我談?wù)勅松?，人生除了運(yùn)氣最主要的是自信，是自信使我面對一切面不改色?？丛谀闶俏业睦吓笥逊萆希也艜o你說這些，如果說坐在我面前的是別的什么人，想要聽我說，最有可能的是，我不去理會他們。是的，就算是有人請我去給他們講關(guān)于人生的課，我也不會去?！崩吓瑺柕┢仓?，嘴角堆滿皺紋。他用手指對著面前的空氣指指點(diǎn)點(diǎn)，好像那里真的有很多人等著他去講課似的。

“嗯?！痹乩锇荼壤吓瑺柕┬∪龤q，但是對于老努爾旦的表現(xiàn)他總是能夠理解。他瞇起眼，看老努爾旦，像一個哥哥看調(diào)皮多嘴的弟弟。

“說起面對人生的自信，這個話題可能有些長，你得好好聽我說?！崩吓瑺柕┌巡莸厣献约旱纳眢w擺得舒適一些，做好長篇大論前的準(zhǔn)備。

“呵?！痹乩锇菪χ?，臉上分明寫滿：“這個下午我將要飽受折磨。”

“我和老婆子結(jié)婚前，那時候，你認(rèn)識我的，和你一樣，我窮困潦倒，但我自信，我的自信贏得了老婆子的心，她愿意跟著我，和我一起過苦日子，那段時間是最困難的時候。有人說自信不能當(dāng)飯吃，我的自信不僅可以當(dāng)飯吃，還讓我們?nèi)页缘枚亲訚L圓?！崩吓瑺柕┡呐纳钕菹氯?，無論如何吃不起來的腹部。

“哦，你真厲害?！痹乩锇蔹c(diǎn)點(diǎn)頭。

“別說這些沒用的贊美，我猜現(xiàn)在你的腦子里一定在想：‘什么，什么，自信能當(dāng)飯吃？哈，這正是我將要說的?！崩吓瑺柕﹤?cè)過身子，伸出手，拍拍扎特里拜的肩膀?！坝幸患驴梢哉f明我的自信能夠換來飯，咳咳一咳咳——是這么回事——”酒壺輪到老努爾旦手中，他又仰頭“嗞——”了一口?！笆沁@樣，你聽我說，有幾次轉(zhuǎn)場，遇到暴風(fēng)雪，我憑自己的自信，果斷決定前行的方向，每次都沒出錯。你知道在風(fēng)雪中確定前行的方向是多么艱難的事情，我卻做到了。說實(shí)話，是我的經(jīng)驗(yàn)決定了我的自信，你看吧，最后，還是自信決定了我的牛羊沒有任何損失，如此下去，我的牛，我的羊，發(fā)展得很壯觀，我吃喝不愁，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也就是這樣我的自信能當(dāng)飯吃。”他停下來，看著扎特里拜，等待贊許。

“嗯，是這樣的?！痹乩锇堇^續(xù)點(diǎn)頭，表示同意

“哈哈，看吧，我說得沒錯吧。”得到扎特里拜的肯定，老努爾旦越發(fā)得意啦，“而其他很多人，在轉(zhuǎn)場中丟失牛羊，迷失方向，有些還滾下山坡，摔斷腿，還有些人丟了性命，這些你都聽說過，咱們這里有很多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哈，可我就能憑多年的經(jīng)驗(yàn)順利渡過難過。嗯，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也就是因?yàn)槲沂且粋€自信的人，看吧，我的人生才會非常順利，沒有發(fā)生任何不好的事?！崩吓瑺柕┨袅艘幌孪∈璧拿济?，“嘿嘿”干笑。

“嗯，是的?！痹乩锇菀恢痹邳c(diǎn)頭。

“我不是吹牛的人，是的，我最討厭那些吹牛的人。不過，只有我知道人生是怎么回事，人生是靠自信，對吧，自信就是我豐富的經(jīng)驗(yàn)，沒有人有我這么多的經(jīng)驗(yàn)——事實(shí)證明。”酒壺又輪到老努爾旦手中，這回他“嗞——嗞——”了兩口，看酒壺的眼睛開始有點(diǎn)迷離，“而你還說人生就是運(yùn)氣，聽著，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忍受你的胡說八道，你在別人面前這樣說的話，人家會收拾你，你會把年輕人教育壞。對了，你這樣說話，年輕人聽了都不去奮斗了，也不去積累自己的經(jīng)驗(yàn)，嗨嗨，想想吧，他們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躺在草地上，聊著天，塔巴馕（哈薩克人廣泛食用的一種發(fā)面食物。）就從天上掉下來嗎？還有，奶茶會澆到他們頭上嗎？會嗎？會嗎？你簡直在胡說八道一”老努爾旦越說越快，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哦……”好脾氣的扎特里拜繼續(xù)聽著。

“看看，不得不服吧，每個人都會對我心服口服，老伙計，我現(xiàn)在鄭重勸告你，以后不要再說什么好運(yùn)氣了，那是多么可笑又可冷的兩個字，瞧，草地都會笑掉牙齒，幸好羊群在那邊?！崩吓瑺柕┡呐氖诌叺牟莸?，指指遠(yuǎn)處的羊群，“如果羊聽到你說的那些笑話，都會哈哈大笑，哈哈，你要笑死我了，我的扎特里拜。行了，行了，我原諒你，不過，只有這一次原諒，以后不準(zhǔn)胡說八道，還是好好過日子，別吹牛，對啦，你的這個好運(yùn)氣的想法……就是……”他停下來，拍拍腦袋，“對，就是……穿上窄小的靴子……世界再大也無用……”努爾旦終于憋出一句哈薩克族諺語，他還學(xué)著扎特里拜語氣，“別再說什么運(yùn)氣——運(yùn)氣——運(yùn)氣——”。

“……”扎特里拜什么都不說了，看著面前指手畫腳的老努爾旦，不知在想些什么。

“哈哈——”老努爾旦～把搶過扎特里拜手中的酒壺，“嗞——嗞——”喝著，“瞧，沒有人能說過我，沒有人能像我一樣自信。哈哈，這個草原，只有我肯沉下心積累經(jīng)驗(yàn)，所以我最自信，所以我才能說服任何人，是這樣，是這樣，哈哈，很顯然，你所說的運(yùn)氣不僅可笑和可憐，還幼稚，像抱在我懷里的孫子在說話，對，是幼稚，可笑，哈哈——你這個老傻瓜。”老努爾旦放肆地笑著，伸出手，按在扎特里拜的頭上抓撓了幾下，扎特里拜的頭都被他按到草地上啦。

“唔，唔，唔——”扎特里拜掙扎著抬起頭，從垂落下來混亂的頭發(fā)縫里瞪了老努爾旦一眼。

“嘿嘿，你個老傻瓜……看看……嘖嘖……還說運(yùn)氣，人生啊，人生啊，你太委屈了……有人竟然在背后說您壞話，老天爺，人生您是靠運(yùn)氣度過的嗎？……簡直是胡扯。我只用幾句話就說得他無話可說，瞧，我用我的經(jīng)歷說話，我的經(jīng)歷就是經(jīng)驗(yàn)和自信，沒有人可以和我相比，算了，不給你說這么多……你不懂這些。嗯……只知道……談?wù)撨\(yùn)氣的人能懂這么多嗎？嘿——胡扯——”他緊緊抓住酒壺，絲毫沒有再遞給扎特里拜的意思，一邊舉起酒壺“嗞——嗞——”喝著，一邊用另一只手拍打扎特里拜剛抬起的頭。

“……”扎特里拜想說什么，只是始終發(fā)不出音，他的頭在老努爾旦手下，像皮球，上下擺動。

“我……只是警告你……下次……不許胡說……還運(yùn)氣呢，現(xiàn)在……想一想，我還很生氣……剛才……只是很客氣地警告你……以后……不許……你這樣……沒有……任何……根據(jù)說話……尤其……不能在我面前說……”老努爾旦說著，舌頭在嘴里打轉(zhuǎn)，手還在不停敲打扎特里拜的頭。

“行了！”扎特里拜終于把頭從老努爾旦不知輕重的手下躲過去。

“啊哈……你知道……害怕了……以后……自信……一點(diǎn)……就不會挨揍……知道嗎……不會……挨揍……不然……我會把你的頭……摘下來……當(dāng)球踢……”老努爾旦說著，好像滿嘴都是舌頭。

“夠了！”扎特里拜晃了晃被拍暈的頭，兩手撐在草地上，站了起來。

“哈哈……就……知道……只有……我……哎呀——哎呀——”老努爾旦干癟的身體開始上升，他的領(lǐng)子在扎特里拜手中，他被提了起來啦。哈，快看，老努爾旦的腿軟趴趴的，微微糾纏在一起。很顯然，老實(shí)人扎特里拜被這個多嘴多舌的老努爾旦激怒了。

接下來……接下來，老努爾旦被扎特里拜按到草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我可憐的馬，它沒法走路了

星期天的午后，一場陣雨，秋高氣爽。

布魯爾沒有午休，他在店鋪忙乎。自從開了這家鐵匠鋪以來，他每天做的事就是打制鐵馬掌和為周圍牧民的馬釘馬掌?，F(xiàn)在，他從藍(lán)色油漆斑駁的架子上取下前幾天打制好的幾十只U型馬蹄鐵，擺放在面前的長條桌上，像展覽似的一個挨著一個擺成一條線。他穿著一件灰色帶暗綠色條紋的棉布襯衣，因?yàn)榈赇伬镉行┏翋灒囊r衣上面兩個扣子敞開著，袖子挽到胳膊關(guān)節(jié)處。下面穿一條棕色細(xì)條絨褲子，因?yàn)槌３澭露揍旕R掌，膝蓋處鼓鼓的。他肩膀?qū)捄?，露出的小手臂上肌肉豎著一道道的。他用大拇指在馬蹄鐵接觸馬蹄方向的面上一點(diǎn)點(diǎn)劃過，遇到刮手的地方，他就拿起手邊的鉗子扳一扳，舉起銼子“咯茲——咯茲——”銼一銼，嘴里向外吹氣，吹去銼下來的鐵屑。他做事時認(rèn)真的，好像周圍一切不存在似的。

他把所有的馬蹄鐵整理一遍，然后一個一個排成一排擺在柜子上，自己坐在一個破舊的木頭椅子上，瞇著眼，欣賞那些馬蹄鐵。釘馬掌是一門技術(shù)活兒，更是一門藝術(shù)，不是任何人隨隨便便就能從事的行業(yè)。布魯爾能夠輕松做好這件事，是因?yàn)樗坏莆罩蜩F的手藝，而且還很懂馬的身體結(jié)構(gòu)及馬的生理變化等很多相關(guān)知識。這些都和他多年牧場放牧的生活分不開。

3點(diǎn)過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搓著手，在房間來回走。他走到架子前停下來，看著架子上擺著的東西。他看著那些工具，感到頭腦發(fā)脹，身體有些困乏，他想該去架子后的小床上躺一會兒了。他這樣想著，走到里面躺下，雙手枕在腦袋后面，閉著眼睛。

“布魯爾！”也許是剛迷糊，他的妻子古麗娜爾在店鋪外喊了一聲。

“嗯？”布魯爾驚得身上的肉跳了一下。

“努爾旦大叔和他的馬在外面——馬一馬掌壞了——”

“不在！我不在！”布魯爾翻了一個身，對著墻，側(cè)著躺在床上。

“努爾旦老人，他來一次不容易?！?/p>

“不在！告訴他待會再來?！?/p>

“他在旁邊，他說聽到你說話了?！?/p>

“嗯——唉——”布魯爾扯過身邊一個墊子蓋在自己頭上，捂住自己耳朵，縮在墻邊。

“布魯爾——布魯爾——”妻子走進(jìn)店鋪，站在床邊用食指在他后背戳了幾下。

“干什么？”布魯爾拿開墊子，翻著眼睛問。

“努爾旦——是努爾旦大叔，你知道的，如果你不起來干活，他會讓你一年不好過——他嘮嘮叨叨的毛病，你知道多么讓人頭疼?！惫披惸葼栐诓剪敔柹磉呡p聲說。

“唉！”布魯爾把手臂從頭下抽出來，抱著頭，嘆口氣。

“起來，干活！”古麗娜爾又用食指在他胳膊上戳了戳。

“他想在這里羅嗦，似乎不可能?！蓖Ａ艘粫?，布魯爾慢吞吞坐起來，伸了下發(fā)麻的手臂，用手在眼睛上揉了揉，走到桌子前的椅子旁坐下，回頭看了看柜子上擺放的排成一條線的馬蹄鐵，然后看著陽光強(qiáng)烈的門外。

老努爾旦出現(xiàn)在門口，他伸著脖子往里張望，比起外面的光線，里面黑暗一片。他的身后站著他的老馬，那是一匹和他一樣蒼老的棗紅色的馬。

布魯爾看了一眼老努爾旦和他的老馬，聲調(diào)低了下來，說：“努爾旦大叔，快進(jìn)來吧?！?/p>

“啊，我沒聽錯，”老努爾旦聽到聲音，摸索著朝里面走，“我早就聽到你的聲音，別想騙我，我耳朵絕不比你差?！?/p>

“怎么了？需要我做些什么？”布魯爾看到老努爾旦進(jìn)來，站起身問。

“我的馬，”老努爾旦走到桌子邊，轉(zhuǎn)身指著門外的老馬，“我可憐的馬，它沒法走路，也許是馬掌出現(xiàn)問題……”布魯爾從老努爾旦側(cè)著的臉上看到他眼里閃著亮閃閃的東西。

“哦，讓我看看?！辈剪敔柲闷鹗诌呉粋€不長的小鐵棍往外走。老努爾旦快步跟出去，俯下身子，輕輕抬起老馬的前腿。布魯爾蹲在那里，用小鐵棍輕輕敲擊磨斜了的鐵掌。隨著敲擊，老馬的腿抽抖了幾下，老努爾旦嘴里也“嘶——嘶——嘶——”了幾下。

布魯爾低頭仔細(xì)觀察馬蹄，發(fā)現(xiàn)一根釘馬蹄鐵的鐵釘不知怎么透過馬掌的角質(zhì)層，斜插到肉里了。他用軋扁了的鐵棍一端翹了翹那個釘子，他聞到一股腐肉的臭味。

“哦，看，”布魯爾指著鐵釘讓老努爾旦看，“都插到肉里了，一定很疼，已經(jīng)化膿了?！?/p>

老努爾旦看看鐵釘，看看布魯爾的眼睛，“哦，是，是，一定很疼?！边呎f他邊輕輕撫摸老馬的前腿，眼睛里的亮光更多了。

“這是很簡單的事情。”布魯爾轉(zhuǎn)身走進(jìn)店鋪，取出一把大號鐵鉗，活動了一下胳膊，一下一下捏了捏鐵鉗，動作不慌不忙。接著，他在馬掌前晃了一下，鉗子上就多了一個黑黑的生銹了的鐵釘。

這個過程老努爾旦一直沒有說話，他緊張地扶著老馬的腿，眼睛紅紅的。直到知道鐵釘拔出來就沒事了時，他才舒了口氣。他俯下身子，盯著被布魯爾隨手扔在草地上的黑色鐵釘看了看。他覺得那個小小的鐵釘怎么會那么可惡，是它讓自己的老馬一跳一跳走不成路，每挪動一步老馬身上都會滲出一層汗水。他把手放在老馬的臉上摸了摸，拍了拍，臉挨著老馬的臉蹭了蹭。

“回去每天用淡鹽水清洗化膿的傷口，一個星期后就會好，”布魯爾把手中的工具撂到草地上，站起身子看著老努爾旦眼睛說：“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來釘一只新的馬掌了。我給它好好釘一下，一點(diǎn)問題沒有?！?

“嗯，嗯，謝謝，謝謝?！崩吓瑺柕c(diǎn)點(diǎn)頭，拍拍馬背。老馬側(cè)身看看他，跟在他身后一歪一斜往回走。

“今天怎么沒有羅嗦？從來沒有這樣……”古麗娜爾看著老努爾旦的背影，疑惑地說。

“沒什么，今天他不想說而已?！辈剪敔枖傞_雙手，聳一聳肩，瞇著眼，看著慢慢走遠(yuǎn)的老努爾旦和他的老馬說。我只是找我的羊

大家都知道老努爾旦是啥人吧，這個不用多說，大家心里清楚——他每天的事情就是伺候家里那幾十只羊，除此之外就是無休止地找事發(fā)牢騷。呃，你們懂的，我還是不噦嗦了。

這天，草原上傳來大聲的詛咒聲：“哎呀！嘖嘖，哎呀！嘖嘖，瞧瞧，這事，瞧瞧，這事竟然攤到

我這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身上了！”

老努爾旦不停重復(fù)這些話，發(fā)瘋似地跑遍周圍有可能去的氈房，大聲詛咒，恨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這事。

老努爾旦為什么這么瘋狂？原因很簡單——他丟了一只羊。

“喂！年輕人，我必須到你家羊圈里瞅瞅，說不定我丟失的那只羊會在這里找到，也說不定，是吧！”老努爾旦顫顫巍巍扶著鄰居葉爾波力家棚圈的欄桿朝里望，“我的羊，你們這些人還真是不老實(shí)，我要看看我的羊會不會在這里。”他伸著脖子，一下一下點(diǎn)著頭，一只一只看。

“哦，您慢慢看，我洗個手?！比~爾波力把馬韁拴到旁邊的白樺樹上，拍拍褲子上的塵土，提著洗手壺蹲到旁邊洗手。

“嗯，不像話，你這些羊怎么長得都是一個樣子，怎么能和我家那只羊一模一樣呢？真不像話，簡直太不像話了?！?/p>

葉爾波力是個能干的年輕人，他家的羊很多，它們在羊圈里拱來拱去，這讓老眼昏花的老努爾旦很費(fèi)勁，“怎么這么多羊，這樣讓我該怎么找到我自己的羊，不像話！簡直太不像話了！”他念叨著，把上半身都探進(jìn)羊圈里去啦，“嗯——咳——”他清了清嗓子，繼續(xù)念叨，“偷竊得來的財富有腿，勞動得來的財富有根，記住這句話，我要把這句話送給你們年輕人，別擔(dān)心，我知道你不會拿我的羊，但是我要把這個道理講給你們聽，我這是為你們好……”

“您需要喝碗奶茶再找羊嗎？”洗好手的葉爾波力在他身后客氣地詢問，“茶燒好了，您休息一會兒吧！”

“你大概沒有丟失過羊吧！這么要緊的事我還能坐下來喝茶嗎？簡直是……實(shí)在是不可思議……”老努爾旦踮起腳尖，專心瞅那些羊，頭也不回，“你知道我的心情嗎？你們不能這樣欺負(fù)我這個老頭子吧！”

“呃……那您慢慢找，我要去休息一會兒，喝幾碗奶茶了?！比~爾波力轉(zhuǎn)身朝氈房走去。

“嗨！我的羊丟了一只，我到這里瞅瞅，說不定就是你家的羊拐跑了我家那只可憐的小羊。”老努爾旦向前撐著腦袋，站在路邊，看扎特里拜騎著馬把羊群從山坡上往自家氈房的方向趕。

扎特里拜家里幾個孩子陸續(xù)上大學(xué)，去年把羊賣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也就幾十只。這讓老努爾旦一目了然。

“哦，那你應(yīng)該好好看看了。”扎特里拜從馬上跳下來，“老家伙，你的眼睛看來真是不行了，整天盯著還會丟？在你的眼前丟羊這是件多么讓人吃驚的事啊！”扎特里拜的年齡和老努爾旦差不了多少，只有他敢和老努爾旦開玩笑、打趣。

“別這樣說，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嗎？你們這些自私的人，從不為別人著想?！崩吓瑺柕┍砬閲?yán)肅地站在路邊，看著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每一只羊，“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的心情，不像話！你就只會嘲笑別人。知道嗎？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是一件多么可恥的事情！”他無休止地抱怨著，好像別人都欠了他這只羊似的。其實(shí)不是。

“嗯，嗯……”扎特里拜不說話了，站在那里看著羊一只只走過，等著老努爾旦全部過完。

“你知道嗎？我有多辛苦，你們卻偷走我的羊，這件事讓我這樣一個誠懇老實(shí)的老頭多么難過?！崩吓瑺柕┭劬Χ⒅?，嘴里沒有停止，“我每天放牧，就是為了這幾只可憐的羊，你們卻這樣對待我，想想吧，這是一件多么讓人無法忍受的事！”

“噢……”扎特里拜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喂，小別克，你怎么一個人在家？”老努爾旦來到小別克家氈房前，“他們?nèi)チ四睦?？”他把手抬得高高的，舉過頭頂，手心朝下比畫一下——小別克的父母都是瘦高個兒。

“哦，兩頭牛在山坡上吃草，沒回來，他們?nèi)フ伊恕！蹦懶〉男e克見人就臉紅。

“沒關(guān)系，他們不在，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崩吓瑺柕┳呦蚺锶?，“我只是找我的羊，知道吧，我找我的羊，它丟了，一定是被人偷走了，所以我到這里來找找?！彼谂锶厲|張西望。

“什么？您說我家偷了您的羊？”小別克緊張地吐舌頭。他站在那里攤著雙手，瞪著眼睛，小臉憋得通紅，“我們是不會偷羊的，請您相信我和我的爸爸媽媽，真的不會偷你的羊?！?/p>

“我的羊丟了，真是，我只是要找我的羊，我想這是應(yīng)該的，小東西！”老努爾旦答非所問，眼睛沒有離開棚圈里的羊。

“不能這樣，我拿我的生命保證，是這樣，您一定要聽我說，”小別克拽著老努爾旦的衣角，“我家不會偷您的羊，請相信我，我爸爸媽媽從來不會去偷別人的羊，真的，真的?！迸瑺柕┍恍e克拽得快要摔倒過去。

“放手，放手，我只是找我的羊，真是一個多事的小東西！”老努爾旦把自己的坎肩從小別克手中硬拽出來。

“真的，我只是想請您聽我說，我要告訴您我們絕不會偷您的羊?！毙e克松開自己的手，轉(zhuǎn)身跑進(jìn)氈房，“努爾旦爺爺，請您看看我的獎狀——‘誠實(shí)之星，這是我今年得到的，還有我的作業(yè)，這上面都是優(yōu)加五顆星，這些可以證明我沒有偷您的羊，請您相信我。”小別克拖出自己的大書包，把頭塞到里面翻找。

“我只是找我的羊……”老努爾旦擰著眉，瞪著眼，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小別克，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還有……還有這個，”小別克把書包里的東西全倒到草地上，從一堆東西里挑出一個鉛筆盒，“努爾旦爺爺，快來看，這就是得‘誠實(shí)之星時學(xué)校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獎勵給我的獎品……哦，不對，不對，是在全校學(xué)生面前獎勵給我的，您知道嗎？是校長親手發(fā)獎給我的，這些獎品完全可以證明我們不會偷您的羊?！毙e克看到老努爾旦不看自己，跑過去又拽他的坎肩，因?yàn)橛昧^度，把老努爾旦都拽倒在草地上了。

“我……找羊……”老努爾旦掙扎了半天，才從草地上爬起來，“我找羊……你……唉……”他拍拍手上的草屑和泥土，用無可奈何的眼神看著小別克和草地上的那堆東西。

“我只是想告訴您，我的獎狀可以證明……”小別克看到努爾旦爺爺看著自己，繼續(xù)解釋。他的臉也不紅了。

“哎呀，我的老天爺，我只是找我的羊……嗯……好吧，好吧，我不找了，小東西，是我錯了，我該去別的地方找找或者回家看看了?！崩吓瑺柕┌咽执畹窖矍?，看到太陽都走到山腳下了。

“請您……我還想……努爾旦爺爺……請您相信我的話……”小別克緊緊跟在他身后，像個濕面團(tuán)黏住了他。

“我回家了?！崩吓瑺柕┡呐氖?，轉(zhuǎn)身朝自家的氈房走去，腳步都沒平時那么拖沓啦。

爬上前面的小山坡，他看見自己的老婆子瑪依拉站在氈房前等他。她的身邊站著那只丟失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