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鄧
2008年的冬天,我升為一家酒業(yè)公司的上海區(qū)主管。我的工作和生活表面風光,但卻潛流暗涌——我像大多數(shù)兒媳婦一樣,正在緊張的婆媳關系中掙扎。我也像許多面臨七年之癢的妻子一樣,對沉悶、瑣碎的婚姻生活越來越失望。
而職場上,也是人心叵測。我剛調來的時候,華東區(qū)的首席代表也是我的上司張姐對我訴說衷腸:老公早逝,她一人拉扯兩個雙胞胎兒子,好累,好想休息……但是讓我詫異的是,不久之后,她居然行使職權,將我手下最能干的兩個人與福州公司招來的新人對調。
先扮可憐,后耍心機,這個張姐真的讓我刮目相看。我開始反擊,每天帶著我的手下加班做方案。后來,資深老員工老范跟我說:“你和坐這座位的前任很像,秦波。 ”
我以為她要講什么辦公室八卦,一笑了之,也沒放在心上。那陣子,我一心想多抓幾個訂單,但張姐卻用低報價,半路攔截了我跟蹤半年的兩個項目。我核查了所有相關環(huán)節(jié),除了能在與我的內訌中拔得頭籌,她這樣干,對公司毫無益處。
有天晚上,雨夾雪,我一身濕答答地回到家,打開門,老公正在看電視,都沒注意到趴在寫字臺前的女兒睡著了,口水淌在攤開的作業(yè)本上,而公婆呢?正在房間里打撲克。
我搖醒女兒,一陣心酸,準備抱她去睡覺?!皨寢專o我報聽寫!”女兒醒來,癟著小嘴,揉著眼睛把課本遞給我。“媽媽不是打過電話說要晚到家嗎?你為什么不讓爺爺奶奶給你報? ”
女兒尚未吭聲,公公從房間里走出來,氣沖沖地說道:“管孩子功課是你當媽的事。我們兩個幫你接送小孩上學放學,做飯給她吃,就不錯了。 ”
當著女兒的面,我不想發(fā)作,老公冷漠地看我一眼,然后拉著他爸媽看起了電視,好一派祥和溫馨的景象!
類似的事情,已發(fā)生過多次。那天晚上,我輾轉反側,內心的決定卻越來越清晰:離婚,我?guī)畠?;跟張姐拼個魚死網破,一定要得到區(qū)域老大的位置。
第二天,張姐來了,帶來新的規(guī)章制度。差旅費報銷需要附上詳細報告;乘坐出租車要事先申請;凡是不用呈交客戶的文字資料,一律利用使用過一面的 A4打印紙,節(jié)約又環(huán)?!?/p>
我拉開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里面是滿滿一疊用過的 A4紙,抽幾張出來,我要寫一封信,直接傳真到老板在香港的辦公桌上。
第一張紙,正面是一份報價單,背面是空白的,但有兩大塊污漬,我把它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第二張紙的正面也是報價單,翻過來,背面也有字,卻不是五號宋體打印字,而是——鉛筆字。
一行一行,細細淡淡的鉛筆字。最后一行,寫著一個名字:秦波。我快速瀏覽了一遍,心跳如鼓,抬起頭,朝張姐的辦公室望了一眼。
透過透明玻璃隔斷墻,我看到她正在喝茶,我低下頭,重看這頁紙,直到每句話、每個字都刻在我的腦子里。十分鐘后,我把這頁紙放進了碎紙機,打開文檔,寫了一份最簡單的辭職報告。
我開始了 SOHO生涯。公婆離開上?;亓死霞遥挥|即發(fā)的家庭大戰(zhàn)隨著壓力的消退而得以避免,生活重歸平靜。一年后,我從已跳槽高就的老范那兒得知我們那家公司陷入貪腐丑聞的消息。
事后,我長舒一口大氣,感謝秦波在兩年前留下的那張手跡,他寫了與張姐在工作上的紛爭,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他這樣總結道:苦求一件事而不得,執(zhí)著未必是最佳選擇。改變別人是困難的,但未必不能做到,關鍵在于是否值得。
我不知道這樣一張紙為何還會存在這里,但那卻像是秦波對我所遇到事情的一種預知,在我思潮翻涌要拼個魚死網破時,向我提出警示。
秦波的話,并不新鮮。震撼我的是,這張寫于 A4紙背面的話,出現(xiàn)得恰逢其時。
冥冥之中一定發(fā)生了什么,我必須凝神思考自己的處境。我太執(zhí)著,拼盡全力讓對方改變惡意,不值得。此外,我指望公婆幫我照顧家庭,為我事業(yè)家庭的兩全而犧牲,這種求平衡的方式,本身就有問題。我在那十分鐘里想了許許多多的事,最后才做出了那個決定,與我的個性截然不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