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麗

摘 要：牛文化是農(nóng)耕文化的核心，在中國古代諸多典籍中，記錄了豐富多彩的牛文化的內(nèi)容，其中多數(shù)已被歷史的塵沙所掩埋，成為后來者所無法了解和理解的部分。而牛文化又牽扯著漢文化的方方面面?！墩f文解字》對“?！辈孔肿髁溯^系統(tǒng)的整理。通過對《說文·牛部》中關(guān)于“牛父”稱謂與人類父親稱謂的比較分析，可探討中國古代對牛的類人性的認(rèn)知。

關(guān)鍵詞：《說文解字》；牛文化；稱謂

中圖分類號：H161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673-2596（2014）06-0187-02

在《說文解字》中，與“牡”歸為一類的，還有“犅”和“特”?！墩f文解字·牛部》云：“犅，特也?！倍斡癫米⒃疲骸敖癖咀魈嘏Ｒ病Ｒ涝娬x訂?！豆騻鳌吩唬骸敿乐芄?，何以為牲？周公用白牡，魯公用骍犅。”“骍”，赤色?！稄V韻·清韻》：“骍，馬赤色也?！薄都崱で屙崱罚骸绑U，牲赤色。或從牛?！碑愺w為從牛辛聲。魯國祭祀周公用白色的公牛，祭祀魯公用赤色的公牛。文中“白”與“骍”表示顏色，《玉篇·?！罚骸盃?，特牛，赤色也。”“牡”與“犅”對舉，皆表示公牛。甲骨文中就已經(jīng)有了這個字，字形從網(wǎng)，從牛，從刀。徐中舒《甲骨文字典·?！芬詾椤爱?dāng)為犅字，字形與金文同”。并引《說文》解釋為：“特牛也。用作地名?！墩f文》：犅，從岡得聲。”《廣韻·唐韻》：“犅，古郎切。”岡，俗字崗?！稜栄拧め屔健吩疲骸吧郊??！薄夺屆め屔健罚骸吧郊乖粚?，亢也，在上之言也?！睂袌詮?、高大之意。另“犅”有個異體字“牨”。《玉篇·牛部》云：“牨，水牛?！薄都崱ぬ祈崱罚骸盃?，<說文>特牛也。或從亢?！薄翱骸?，《廣雅·釋詁》云：“亢，強也?！薄稄V雅疏證·釋詁》：“亢者，說文健、伉也?！薄稘h書·宣帝紀(jì)》：“伉健習(xí)騎射?！鳖亷煿抛⒃疲骸柏瑥娨?。”又《史記·秦始皇本紀(jì)》：“適戍之眾，非抗于六國之師?！痹凇稘h書·陳勝傳》中“伉”作“亢”?！稄V雅疏證·釋詁》云：“亢、伉、抗并通?！庇纱丝梢?，用犅來表示公牛，是取其高大、強壯之意。

“特”，《說文·牛部》：“特，特牛也。”《玉篇·牛部》云：“特，牡牛也。”《廣雅·釋獸》：“特，雄也?！贝鞫薄读鶗省游镆弧罚骸疤兀蟾敢?。”大徐本《說文解字》對“特”的解釋與小徐本和《說文解字注》不同。大徐本云：“特，樸特；牛父也。”對此不同段玉裁做過解釋,歸結(jié)起來有3點：其一，小徐本及《天問》注所引用的《說文》的解說，都與大徐本不同。由此證明大徐本有誤；其二，在二徐之前，習(xí)《說文》者，將注釋語摻雜在《說文》之中。被徐玄誤作正文收錄了；其三，“樸”，大也。典籍中多有用者，段氏引用王逸與張揖的注釋以為證?！皹闾亍奔礊榇蠊！＜坠俏闹袥]有特字，它出現(xiàn)的時間可能稍晚。在“特”的義項中，有這樣兩個含義：⒈杰出的。這個含義在很早就普遍使用了?！对娊?jīng)·秦風(fēng)·黃鳥》：“維此奄息，百夫之特?！编嵭{：“百夫之中最雄俊也。”《荀子·大略》：“天下之人，唯各特意哉，然而有所共予也?！雹猜柶?，挺立?！对鲰崱皂崱吩疲骸疤?，挺立曰特?！薄段倪x·宋玉〈高唐賦〉》有：“崪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崩钌谱ⅲ骸爸^兩浪相聚而中高也?！薄端?jīng)注·汾水》：“其山特立，周七十里，高三十里?！笨梢娪谩疤亍北硎竟?，是取其壯大、超出群體，不同一般的特性。另，“特”的或體為“犆”，從牛，直聲?！爸薄?，有正義、不屈之意?！稄V雅·釋詁二》：“直，義也。”這些優(yōu)秀品質(zhì)，既是古人在與牛的長期共同生活中對牛產(chǎn)生的深厚情感，也是對牛的品質(zhì)的認(rèn)知，還是通過牛表達古人對雄性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這一標(biāo)準(zhǔn)貫穿于漢民族文化始終，并以牛為形象代表，集中表現(xiàn)出來。那么這種認(rèn)知，在人類自我評價中，有怎樣的關(guān)聯(lián)與差別呢？我們有必要將它們做一個比較，以便更深入的了解牛文化中的類人性認(rèn)知的形成與影響。

我們就拿古代對父親的稱謂來做個比較。親屬稱謂，尤其是近親屬稱謂出現(xiàn)的時間，至今尚無確論。有理由相信，它是伴隨著語言的產(chǎn)生而出現(xiàn)的最早的一類詞語。這些詞語包含著人類社會進化的遺跡，深藏著人類最早的倫理觀、價值觀、審美觀。我們能夠見到的記述親屬稱謂的專著出現(xiàn)的比較晚，大致晚至清代。但是記述親屬稱謂的專篇，早在秦漢就已有了。像《爾雅·釋親》篇，就較系統(tǒng)地記述了“宗族”、“母黨”、“妻黨”、“婚姻”等親屬稱謂一百余種。魏·張揖著《廣雅》一書，其中《釋親》一篇，收錄了用作父親稱謂的一組同義詞：“翁、公、叟、爸、爹、奓、父也?！绷怼稜栄拧め層H》有：“父為考?！薄翱肌币彩歉傅姆Q謂。

“考”《說文》：“考，老也。從老省，丂聲?！敝咐先??！都坠俏淖值洹ぞ戆恕丰尷献衷疲骸跋罄险咭姓戎?。”上古“考”有兩個含義：一是指尚健在的父親，如《爾雅·釋親》云：“父為考?！薄稜栄帕x疏》云：“父母之異稱也。考者，釋詁云成也?！编嵭ⅰ抖Y記·曲禮》云：“考，成也。言其徳性之成也。”郭璞在注《方言》中云：“古者通以考妣謂生存之稱。”并舉《倉頡篇》中“考妣延年”為例。其二，死去的父親稱考?！夺屆吩唬骸案杆涝豢??！薄抖Y記·曲禮》有：“生曰父曰母，死曰考曰妣?！庇纱丝梢姡每挤Q呼父，是取其老成之意，謂德高持重之人。

“翁”《廣雅》云：“翁，父也?！蓖跄顚O疏曰：“翁、公聲相近。《史記·項羽紀(jì)》云：‘吾翁即若翁?！庇谩拔獭狈Q呼“父”，在兩漢魏晉時期還經(jīng)常使用，大致到宋元以后，就很少見到了。“翁”也有“老”的意思?！队衿び鸩俊罚骸拔蹋掷戏Q。”《方言》卷六：“凡尊老……周、晉、秦、隴謂公，或謂之翁?！薄稄V韻·東韻》：“翁，老稱也?！薄墩f文》：“翁，頸毛也?！薄墩f文》的解釋，與稱謂無關(guān)，與字形有關(guān)，是字的本義。

“公”，《廣雅·釋親》：“公，父也。”《戰(zhàn)國策·魏策一》有：“其子陳應(yīng)止其公之行。曰：‘魏欲絕楚齊，必重迎公。郢中不善公者欲公之去也，必勸王，多公之車?！睗h唐亦多有使用。只是“公”作為父親的稱謂，卻是承載了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我們來看看古代的字典辭書是怎樣解釋“公”的：《說文》：“公，平分也。從八從厶，八猶背也。韓非曰：‘背厶為公?！薄队衿罚骸胺狡揭?。正也。通也。居也?！薄稄V韻》：“公，通也。父也。正也。共也。官也。”按此“公”與“厶”相背，表示“公平”或“公正”。在父系制時期，男性的長者在家族中管理共有財產(chǎn)，處理公共事務(wù)，安排生產(chǎn)、生活，處于集團的領(lǐng)導(dǎo)地位，受眾人的尊敬和愛戴，眾人稱他為“公”。古代的“公”，可以是祖父，如：“封公昆弟，家于長安?！彼抉R貞：“公亦祖也。”也可以是父親，或者丈夫的父親。如：“抱哺其子，與公并倨?！鳖亷煿抛ⅲ骸把詪D抱子而哺之，乃與其舅（古稱夫之父）并居，無禮之甚?！边€可以是丈夫的哥哥，如：《爾雅·釋親》云：“夫之兄為兄公?！边@個稱謂的特點就是：1.男性。2.長者。3.公正。由此演化出對長者的尊稱，以及后來的官職、官爵。比如周人祖先公劉、古公亶父。

叟，《說文·又部》：“叟，老也?！敝祢E聲《通訓(xùn)定聲》：“叟，即搜之古文，從又屋下索物也。會意。為長老之稱者，發(fā)聲之詞，非本訓(xùn)?！币馑际恰皡睘椤八选钡谋咀?，因聲借為老叟之“叟”。徐灝注箋：“叜，今隸變作叟。”清·俞樾《兒笘錄》也認(rèn)為：“因叟字借為尊老之稱。”那么“叟”的“老”意是否假借而來呢？這也涉及到尊老的習(xí)俗的來源，以及父親稱謂的詞為何都與年老有關(guān)系。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卷三》：甲骨文叜，從又持象火炬形，在宀下?！跋笕顺志嬗谖輧?nèi)索物之形?！卑葱熘惺婵甲C，部首“宀”實際是兩個部首，一個象公室外部輪廓形。據(jù)半坡村仰韶房屋遺址復(fù)原，是在圓形基址上建墻，墻上覆蓋圓錐形屋頂，屋頂中間開有通窗孔，下邊有門。這種建筑暴露在外面的部分很少，因而深密。故《說文》云：“交覆深屋也，象形?！绷硪粋€是具有兩面坡頂?shù)暮喴着锷?，是野外臨時居住的地方，稱為廬。在甲骨文中，這兩個部首就已經(jīng)混用無別了。“叟”是舉著火炬在搜尋，一是尋物，一是尋找適合的居住地。舉著火把，帶領(lǐng)大家尋找的人，一定要身強體健、經(jīng)驗豐富、德高望重的領(lǐng)導(dǎo)者。周族的祖先公劉和古公亶父，就曾帶領(lǐng)族人遷居到周原，并組織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修建房屋，主持祭祀占卜，是組織族人公共社會生活的首領(lǐng)。正如考、翁、公、父等，既是父親的稱謂，又表示老人，同時又是男子的尊稱一樣。所以“叟”稱呼“老人”，不是假借，而是引申義。因此《玉篇·又部》：“叟，老也?！薄稄V韻·厚韻》：“老叟。”《廣雅疏證·釋親》：“翁、公、叟、父，古或以為長老之稱，……《方言》：‘叟、父，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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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手拿工具而演化為父親稱謂的，就是“父”。從字形上看，甲骨文中的“父”，像是一只手拿著一把工具?！都坠俏淖值洹芬粽f，“父”乃“斧”之初字。“父”之用來稱謂父親，出現(xiàn)的時代很早。在石器時代，男子持石斧以事操作，故孳乳為父母之父。《說文·又部》：“父，巨也。”“巨”，《說文》：規(guī)矩也。“父”就是規(guī)矩。它有兩層含義：其一，是父系制至宗法制賦予它的含義?！案浮笔羌议L；他可以是一家之長，也可以是一族之長，還可以是眾族之長（國家最高的統(tǒng)治者）。他是“規(guī)矩”的制定者，也是“規(guī)矩”的維護者。這里的“規(guī)矩”，就是秩序。這就是《說文》的所謂“家長率教者”。在這個意義上“父”與“公”同；其二，“父”也不是為父親這個對象專造的字。它不像女人的“女”、母親的“母”，亦或是“姐”、“祖”等那樣，而是由工具及人孳乳派生出來的。能夠制造并嫻熟使用工具的人，一定是身強體健，經(jīng)驗豐富，且地位重要的人?！案浮背朔Q呼生父外，還是父輩的通稱，又是成年男子的尊稱，也用它表示老。

首先，從讀音上看，考、老，同屬皓韻；翁、公，同屬東韻，翁從公聲；叜、老、考，幽侯部；叜、老疊韻；“父”屬魚部；“叟”屬幽侯部，旁轉(zhuǎn)。爸者，父聲之轉(zhuǎn)。此外，“爹”、“奓”聲相近；爹北人呼父，奓吳人呼父也。為方言詞。曹憲音止奢反。高誘注《淮南子·說山訓(xùn)》云：“雒家謂公為阿社，社與奓聲相近。”關(guān)于“社”用作親屬稱謂，曾撰文分析過，此不贅述。“翁”初文作“公”，“翁”是“公”的分化字。“翁”用來稱謂父親，只用了一段時間，到宋元以后，就很少用了。

其次稱謂詞在意義上有幾個特點：1.年長?！稄V雅疏證》：“翁、公、叜、父，古或以為長老之稱也。”2.德高望重。在這個意義上，古人對牛有著同樣的標(biāo)準(zhǔn)。比如：犅、特。3.突出的。身材突出，地位突出。這是“公、叟、父”與“牡、犅、特”共同的特點。

古人把牛視為自己的同類，或者是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用對待同類的眼光去認(rèn)識牛，從而形成漢民族獨特的、系統(tǒng)的、多彩的牛文化。正如日本學(xué)者白川靜在《中國古代民俗》一書中說的：漢字作為古漢語的形象化，具有同時性、同質(zhì)性的特點。文字的體系，又將文字以前的傳承原封不動的匯總在字形之中。中國古代文字的全部，就是在造字意識的立場中創(chuàng)造的。因此，它的原樣都是民俗語，漢字形體所表現(xiàn)的意義，保留了漢民族遠(yuǎn)古習(xí)俗、認(rèn)識、社會經(jīng)驗以及社會結(jié)構(gòu)等等。對漢字做系統(tǒng)的分析、比較，就是對某些已經(jīng)消失的、而又有著深厚淵源的民族文化的整理與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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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姜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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