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
第一章 夏日友人牽手事件始末
(一)
新生負(fù)責(zé)人站在氣派的教學(xué)樓前,手里握著一個擴(kuò)音喇叭,扯著脖筋賣力地喊道:“請各位同學(xué)速去操場西側(cè)的公示板前,查詢自己所在班級,然后來老師這里簽到。再重復(fù)一遍……”
操場西側(cè)?操場在哪兒?哪邊是西?
真是傷腦筋,我擦掉額頭上的汗,煩躁地抓了抓頭皮,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比劃,嘟囔著:“上北下南,左西右東……早上,太陽在東邊,那么西不就是……”
未等我登上真理的巔峰,擴(kuò)音喇叭突然爆出尖厲的聲音,那聲音簡直可以刺穿耳膜,震碎牙齒。
緊接著,傳來略熟悉的聲音:
“喂?喂?喂?”
這家伙搞出這么大的響動,原來只是為了試音嗎?
停頓幾秒,喇叭里復(fù)又傳出一聲吼叫,這一次,竟然吼出了我的名字:
“艾——喜——”
高中簽到的那一天。
我穿著適合陽光海灘的花色短褲,身上套著寬大的純色T恤,光著腳丫趿著一雙鞋底十分柔軟的人字拖,濃密的長發(fā)綁了個簡單的馬尾,整個人看起來清清爽爽。
站在鏡子前,我握緊拳頭暗暗對自己說:一定要速戰(zhàn)速決,下午可是追了一個暑假的日劇大結(jié)局,就算死也不能錯過!
可是臨出家門,小舅舅突然從廁所里沖出來用力地揪住我的后衣領(lǐng),差點(diǎn)將我拎起來。
“你穿得是不是有點(diǎn)太隨意?”他瞇起眼睛,表情十分嚴(yán)肅地繼續(xù)說:“第一天去學(xué)校報到就想告訴老師同學(xué)你是不良少女嗎?快去把那套粉紅色連衣裙穿上,不然,甭想出這個門!”
什么衣服不好,偏偏是那套粉紅色連衣裙?我的表情開始抑制不住地扭曲。
“只是去簽到分班而已,又不是畢業(yè)典禮,”我抖著腿,滿不在乎地說:“如果是畢業(yè)典禮,不用你啰嗦,我一定盛裝出席。說不定還會訂一套天價晚禮?!?/p>
小舅舅氣急,沖我揮了揮返祖的胳膊,我看見濃密的汗毛在迎風(fēng)飛舞。
“連開學(xué)典禮都還沒有參加,就想著畢業(yè)典禮?少廢話,去換衣服!”
他用龐大的身軀堵在門口,狡猾地盯著我,威脅道:“你不想第一天去學(xué)校就遲到吧?”
當(dāng)然,我怎么會允許自己遲到。
我將臥室的門狠狠摔上,驚天又動地。外婆的聲音從她臥室里傳出來,警告我不許摔門。我恨得牙癢癢,也只能沖空氣揮揮拳頭,心不甘情不愿地套上“負(fù)分滾粗”的粉紅色連衣裙。
這是小舅舅的前度送給我的見面禮。前度是小舅舅眾多女朋友當(dāng)中,最年輕漂亮的一個,只是在著裝上面,缺少了一點(diǎn)兒叫作品味的東西。
當(dāng)我再次出現(xiàn)在小舅舅眼前時,他抱著毛絨絨像公仔一樣的胳膊上下打量我,然后摸了摸沒有剃干凈胡茬的下巴,滿意地點(diǎn)頭:“這才是少女應(yīng)有的樣子嘛。”
我滿眼遺憾地望向他,粗魯?shù)卣砹艘幌聲鼛?,推開大門走出去。
“你看什么看?!”小舅舅以為我在挑釁,眉毛立馬飛揚(yáng)起來,調(diào)頻到戰(zhàn)斗模式。
好一個戀戰(zhàn)霸王龍!
我將臉卡在門縫中,五官滑稽地擠作一團(tuán):“當(dāng)然是看你啦,粉紅癖大叔!”說完,便將門大力地關(guān)上,徹底阻斷他還嘴的聲音。
完勝!我在胸前給自己比了一個大拇哥。
時間還很充裕,我提起礙事的裙角,一步兩三個臺階地奔上頂樓。
我家住的是上了年紀(jì)的老房子,頂層的房子漏雨極為厲害,以至于價位已經(jīng)超低卻也無人問津。一般情況下,頂樓是不會出現(xiàn)生物的。
我一口氣爬上來,將書包打開,竊笑間取出我的花短褲和T恤,不急不緩地將連衣裙脫下來,優(yōu)雅地塞進(jìn)書包。
小舅舅太二,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哪個女生會穿著無比淑女的連衣裙,腳上卻踩著灰不溜秋的人字拖?沒常識的家伙,難怪三十多歲還沒有娶到媳婦。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被編入變態(tài)大叔的行列中去了。
我悠悠達(dá)達(dá)地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
防曬霜的味道一陣一陣地飄入鼻中,我討厭死這個味道,可又不得不依賴它,不然晚上我的臉一定會因?yàn)樽贤饩€過敏而又紅又癢,鼓起一連串惹人厭惡的小紅包。
所以遺憾的是,我不能如愿以償?shù)乇粫窈冢瑫癯山】档男←溕?,看起來不會羸弱?/p>
走在通往學(xué)校的林蔭道上,路邊的白樺樹枝葉繁茂,夏蟬不厭其煩地唱歌,自信滿滿。
“呼咻——”一張捕蟬網(wǎng)利索地罩住一只唱得正歡的蟬。
我順著竹竿看下去。
呦!竟是一個身穿碎花裙,扎著雙馬尾的小蘿莉。
小蘿莉動作十分嫻熟地將網(wǎng)收回,伸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將蟬捏住,然后將它從網(wǎng)中拽出來,任其拼死掙扎,她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她大約五歲的光景。
好奇心作祟,我慢慢地靠近了小蘿莉,賤兮兮地問道:“捕蟬來作何用?”
小蘿莉轉(zhuǎn)過身,小馬尾微微顫動之間,目光已經(jīng)輕輕地掃了過來,看見我之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要你管?!?/p>
這是什么態(tài)度?幼兒園老師沒有教導(dǎo)過她,要尊老愛幼嗎?
算了,我宰相肚里能撐船,這點(diǎn)小事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決定不計前嫌大方地原諒她:“姐姐我就喜歡你這種態(tài)度,打小就這么高貴冷艷,長大可還了得?十八年后會粉碎多少男屌絲脆弱的玻璃心呀!”我像一個癡呆似的逗她。
小蘿莉回饋我一個世紀(jì)白眼,吐出兩個字:“無聊!”
無聊?我竟被一個五歲的小屁孩兒說無聊?
我剛想反駁她,難道一大清早起來捕蟬的你就不無聊嗎?可是話未出口,便見她揚(yáng)起粉嘟嘟的小臉,沖著天空吹口哨,竟還是用兩根手指頭。
對我來說,用兩根手指吹口哨,不亞于高空轉(zhuǎn)體三周半的難度。
悠揚(yáng)輕脆的口哨聲瞬間將整個街道的顏色粉刷得明朗起來,甚至連總是一副疲累模樣的上班族,看起來也沒有那么死氣沉沉了。endprint
口哨聲驟然停止間,我聽到了兩聲暗啞的鳥鳴,是喜鵲。
一只毛色閃亮的喜鵲落在離小蘿莉幾米遠(yuǎn)的地方,它四處張望了一下,似乎在確認(rèn)是否安全,確認(rèn)完畢,便笨拙地跳到小蘿莉腳邊。
天!難道我今天看到的竟是可以召喚百鳥的仙童嗎?我驚訝得已經(jīng)合不上嘴巴。
小蘿莉蹲下身去,胖乎乎的小手溫柔地?fù)崦铲o的背,一下又一下。
令人吃驚的是,喜鵲竟然完全沒有躲閃的意思。
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完全挪不動步子,移不開目光了。
小蘿莉與那只喜鵲親熱了一陣之后,奶聲奶氣地說:“等一下哦。”聲音溫柔得簡直可以擠出水來。她用閃爍著無比童真的眼睛打量著手中的蟬,接下來,毫不留情地扯掉了蟬的兩只翅膀,然后扭掉頭顱,最后撕開蟬的腹部,頓時,黃綠摻半的粘稠液體自腹部流出……動作一氣呵成。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看著她那兩只肉乎乎的小手不停地忙活。
這么熱的天,我驚出一身的冷汗。
“太殘忍了!”我由衷地說。
小蘿莉似乎不知道我還沒有離開,聽到我說話轉(zhuǎn)過頭,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不耐煩地對我說:“阿姨,你怎么還沒走?”
她叫我什么?我是不是得了幻聽?
蒼天大地為證,我才16歲而已。
我面部劇烈地抽搐,勸說自己:她還只是個孩子……
“就算蟬很吵,你也不該這么殘忍地殺害它?!?/p>
此時,蟬已經(jīng)四分五裂,再也唱不了歌。
我微微瞇起了眼睛,胃里翻滾著不適的味道。
高傲的小蘿莉沒有理睬我,她將喜鵲喚過去,摸了摸它的頭,然后將蟬的尸體一塊一塊地喂給它吃,喜鵲吃得津津有味,開心地直甩頭。
原來如此。
“喜兒是我和奶奶在廢工廠撿到的?!毙√}莉看也不看我,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和奶奶千辛萬苦才把它養(yǎng)活,但是它長大了就不能和我們住在一起,所以我每天早上都來這里喂它吃早餐?!?/p>
“喜兒是它的名字?”我盯著她明媚的眼睛。
小姑娘將最后一塊蟬的碎片喂給喜鵲,拍了拍手站起來,語氣有幾分驕傲:“是我起的?!?/p>
喜鵲吃飽后,原地踟躕了一陣,緊接著滑稽地跳出幾步,最后一伸翅膀,飛了起來。
小蘿莉伸出謀殺了一只蟬的手,沖著喜鵲飛離的方向揮了揮,待喜鵲徹底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然后轉(zhuǎn)身走掉,仿佛我一直是空氣,并未存在過。
“沒禮貌的小家伙?!蔽胰嗔巳啾亲?,真想拍拍她的腦袋,解解氣。
跟這個高冷神奇的雙馬尾小蘿莉耽誤了不少時間,于是我加快了腳步,朝學(xué)校走去。
還有幾步便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從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來不及躲閃,便被人從后面撞倒在地。
顧不得膝蓋和手掌火辣辣的疼痛,為了不讓更多人看到我狼狽的五體投地,我忍著痛急忙從地上爬起來。醞釀了一下情緒,我怒視著“肇事者”—— 一位看起來很干凈的男生,可是未說話便被搶了白。
“我趕時間!”
說罷,光一樣的速度消失在我眼前,徒留下一陣燥熱的風(fēng)。
四周響起竊笑聲,我的臉憋得巨紅。
按照小說的套路,接下來的劇情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嗎?此人明朗帥氣,非常優(yōu)雅地將我從地上扶起來,然后紳士般溫柔地道歉:“對不起,你沒事吧?來,我背你去醫(yī)務(wù)室擦藥?!痹偃缓?,青澀又浪漫的校園言情劇就此拉開。
可是,為什么此貨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對我說?難道是因?yàn)槲覜]長著一副主人公的嘴臉嗎?
膝蓋痛!手掌痛!被撞到的地方更痛!哪兒哪兒都痛!
越想越生氣,心存那點(diǎn)兒善良被我拋棄至南海,惡毒地詛咒:未來不久,此貨不小心搞大了女友的肚子,卻不負(fù)責(zé)任地將女友丟給一家三流醫(yī)院做人流手術(shù),還恬不知恥地安慰道:沒事,不痛,今天做手術(shù),明天就上學(xué)!女友痛失人生中第一個孩子,心中燃起熊熊的復(fù)仇之火。而恰好女友的父親是某某夜總會的龍頭大哥大,于是找到道上的兄弟將此貨干掉。
酣暢淋漓地詛咒之間,我已經(jīng)走到了學(xué)校大門前。
站在校門口的那條黃線上,我猶豫著,遲遲不肯前進(jìn)。
眼前是比初中氣派過不知幾倍的教學(xué)樓。直到畢業(yè)我才知道,我們學(xué)校的教學(xué)樓整體被設(shè)計成一個“樂”字,意為“樂在其中”??墒菑纳峡崭┮暎皹贰弊殖31徽`認(rèn)為是“王”字。不僅如此,我們學(xué)校的宿舍樓有兩棟,左邊一撇右邊一撇,正好構(gòu)成一個“八”字。那么,再加上橢圓形的操場“O”,我們學(xué)校所有的建筑加到一起,就組成三個字:“王、八、O?!笨龋@個話題到此為止吧。
新生們擁擠在教學(xué)樓前,像一大缸水蚤密密麻麻。未開學(xué)便學(xué)會了何為“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你推我搡,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教學(xué)樓門前的臺子上面是一排老師。面癱都要整齊劃一的老師隊(duì)伍,怎么看都是四個字——霸!氣!側(cè)!漏!
還有四、五個充當(dāng)制服誘惑的保安人員在疏導(dǎo)人群,帥氣是帥氣,只是脾氣有點(diǎn)壞。手無縛雞之力的學(xué)生被他們推來推去,怎么看都好可憐。
見到這副陣勢,我不由地脫口:
“這就是傳說的高中?”
后來,新生負(fù)責(zé)人發(fā)了話。
再后來,我聽到有人吼出了我的名字……
(二)
我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了她。
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兼死黨——顧望男。
她筆直地站立在楊老師身邊,手里舉著搶奪過來的擴(kuò)音喇叭,沖著我拼命地?fù)]舞。
聽見那一聲極具爆破力的呼喊,原本走動的人群瞬間停下了腳步,統(tǒng)統(tǒng)地將注意力轉(zhuǎn)向了我,霎時間幾百雙眼睛對著我不停地眨呀眨,如果打開閃光燈,就變新聞發(fā)布會了。
我打了一個激靈,想也未想,轉(zhuǎn)身便跑。
“別跑!”我聽見喇叭里傳來顧望男阻止的聲音,隨后兩聲巨響——“嗵!嗵!”,喇叭摔在桌子上,然后又彈到了地上。最后是新生負(fù)責(zé)人的怒吼:“哎呀哈?還反了天了!”endprint
我一口氣跑到分班的公示板前站定,過了一會兒,顧望男也擠開人群跟了過來。
“你有種??!老師的東西都敢搶?!蔽乙贿呌^察顧望男這三年來的變化,一邊毫不客氣地揶揄她。
到現(xiàn)在我依然很后悔,為什么在與老友分離了足足三年后,終于終于相遇的那一天,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匪氣十足。
我是自由博愛的風(fēng)相星座水瓶座,雖說大家都給定義成古怪、高傲、無法捉摸,但是“浪漫”這個關(guān)鍵詞可是絕對不容忽視的。
所以,沒有很浪漫很肉麻地說一句:喔,達(dá)令,好久不見,我很想念你……
我一直覺得很遺憾。
顧望男擺擺手笑笑說:“我可沒想那么多,一眼在人群中看見你,我激動得差點(diǎn)背過氣去。管她是學(xué)生還是老師,就算是校長我也敢搶?!?/p>
盛夏的驕陽灑在顧望男微微泛紅的臉上,她激動地拉住我的手說:“先別管這些,反正他們也不會記得我。大喜,我真是太高興了!”
“高興?高興什么?”我抱起胳膊看她的眼睛。
“當(dāng)然是又和你上了同一間學(xué)校呀!”有兩道明晃晃的水光在她的眼睛里回轉(zhuǎn)。
“那么你可以再高興一些。”我的心里也微微泛起了漣漪。
“誒?怎么說?”
在顧望男不解的目光中,我慢慢地移開了身子,讓分班級的大紅榜完全地暴露在她的眼底。
她的眼球快速在榜單上移動,驀然間神情一滯。
“啊——啊——??!”
她鬼哭神嚎的一叫,又惹來不少人的目光,不少人滿臉寫著:這貨是精神病嗎?
我想要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巴。
豈料顧望男早已先我一步用她那長年炙熱的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的雙手因?yàn)榧佣⑽⒌仡澏吨?,手心里還冒著汗,又濕又熱。
被她的兩只大爪子握得很痛,我想縮回手來,可眼見她熱情爆棚的模樣,一不忍心,便暫且由著她胡作非為。
“真是沒有想到,我們小學(xué)在一個班級,高中竟然還在一個班級。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嗎?一定是緣分,緣分讓我們在這里重逢,我們又可以一起上學(xué)一起補(bǔ)課,一起闖禍一起罰站啦!大喜你知道嗎,初中三年來,我是多么地思念你……”
她的眼淚呼之欲出,我也終于不能忍受翻騰得波瀾壯闊的胃液。
我奮力地抽回雙手,將嘴角咧到極限以示鄙視:“顧望男你趕快給我說人話,如果不打上字幕你說的話可沒人聽得明白。整整三年,你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別說一封信一通電話,就連一條短信都沒有,現(xiàn)如今倒是有臉來跟我套近乎,滾滾滾,思想有多遠(yuǎn),你就給我滾得比它再遠(yuǎn)一點(diǎn)。”
見我絲毫不為她的“真情”所動,顧望男索性恢復(fù)了本來面目。
人皮之下,魔鬼復(fù)活,溫情小說馬上改版成黑幫小說。
她揚(yáng)起拳頭,大力地在我肩膀上擂了一下,害我朝后踉蹌了好幾步。
“死丫頭,還是那么得理不饒人!”
“嘖!本小姐真實(shí)水平還沒有發(fā)揮出來呢?!蔽也豢蜌獾剡浦?,順便回敬了她一腳。
顧望男揉著被我狠踹了一腳的膝蓋骨,忙解釋:“大喜你別生氣!小學(xué)畢業(yè)后,我就去了姑姑那里讀書。你也知道,我在家里沒地位,爸媽只照顧弟弟根本顧不上我。因?yàn)榕R走的時候太匆忙也沒來得及通知你,所以……”
“行了行了,”我不耐煩地打斷她,“少啰哩啰嗦的,我可沒你想像得那么小心眼兒。說那些有的沒的浪費(fèi)時間干什么?趕快去簽到,就你這么個嘮叨法兒,咱們肯定遲到。你知道我最怕什么的?!?/p>
顧望男聽罷松了一口氣,接著咯咯咯地壞笑:“你可真是祖國的一朵奇葩哦,說出來誰會相信,竟然有人害怕遲到。你不上中國怪咖排行榜都是屈才你知道嗎?”
她就這樣一邊嘮嘮叨叨,一邊老老實(shí)實(shí)地尾隨著我,去簽下高中第一個名字。
顧望男是一個扔進(jìn)人堆里便可以詮釋什么叫作“鶴立雞群”的女生,我這里指的是身高。凈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這是一個多么龐大的數(shù)字!
顧望男不喜歡自己的名字,甚至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望男”,顧名思義,就是: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保佑下一個孩子是個男生吧!
我想誰都不會樂意自己唯一寶貴的名字,居然是用來召喚一個從出生就把父母的愛分走的小惡魔。
我曾經(jīng)跟顧望男開玩笑說:“‘顧妱娣或者‘顧婡娣,可比‘望男上檔次得多,不如你考慮一下改名?”我如此好心好意,卻換回她一記“不如我們斷交吧”意味的白眼。
顧望男曾經(jīng)跟我說喜歡南方那種連空氣都是溫軟的感覺。我還記得她握著拳頭堅定不移的樣子。
“總有一天,我要獨(dú)自一人踏上開往南方的火車?!?/p>
于是,從那以后,我便一直叫她“阿南”。她似乎很喜歡這個名字,我叫她,她總是很開心地答應(yīng)著。
不知是不是名字起了作用,生下她三年后,真的有了弟弟。爹媽起名叫“顧小寶”,當(dāng)寶貝一樣稀罕的意思。但是姐弟倆的名字真是土到一起去了,我明里暗里都有真心地嘲笑過他們。
顧小寶屬于頭腦混沌,七八歲討狗嫌延續(xù)至今型的。在家里仗著父母偏愛,囂張跋扈,目無尊長,尤其熱衷于迫害自己的姐姐。
阿南經(jīng)常這樣形容自己的弟弟:這小子再按上六條腿就可以橫著走路了。
受了委屈的阿南會逃到我家里來,抱著我大倒苦水。她會一邊將眼淚鼻涕一股腦地抹在我的衣服上,一邊咬牙切齒地死死攥著我的胳膊不放破口大罵:“如果這個又腦殘又無賴的家伙不是姐的弟弟,姐早就把他拍到墻上,摳都摳不下來!”
這個時候,我通常會很無奈地由著她胡鬧,頂多在一旁撫著額頭無力地吐槽:“你又在給嘴巴過生日,來點(diǎn)干貨好不好!趁早干掉他吧,讓他看不到明早初升的太陽?!?/p>
失蹤了整整三年的好友竟然和我重逢在了高中校園里,這或許是高中贈與我的第一份大禮吧。
在接下來的軍訓(xùn)中,我和阿南超級有緣分地同時淪為了病號,觍著鞋幫一樣厚的臉皮死賴在寢室里不出操。endprint
她是少女通病,經(jīng)期腹痛很嚴(yán)重需要臥床休息、熱水袋敷著、紅糖水喝著、巧克力含著。這期間她像個瓷娃娃,打不得罵不得,連看她一眼都需要小心翼翼,生怕看壞了什么需要負(fù)責(zé)任。
我這個病呢,說出來有點(diǎn)難為情。
可能是夏天火氣比較大的原因,我的屁股上長了一個無比尷尬的癤子。軍服褲子又粗制濫造,面料粗糙無比,才走了兩天的正步,活生生地將黃豆大的癤子磨到有半個巴掌那么大,更不幸的是,它終于支撐不住,破裂了,膿血如開了閘的大壩……
具體就不往下描述了,沒有這么惡心的了。
阿南以同樣一個姿勢躺了將近一整天,直到腰部已經(jīng)板到無法忍受,才勉強(qiáng)下了床。她像個花甲老太一樣捶著后腰蹣跚前行。如此僵硬的她沒法不讓我聯(lián)想到walker(行尸)。她走到宿舍門前,輕輕一拉門把手,門便開了。
有溫?zé)岬娘L(fēng)吹了進(jìn)來。
她轉(zhuǎn)過頭來跟我說:“大喜,打起精神來,別那么頹廢。你又不是文藝青年,用不著憂郁的氣質(zhì)?!?/p>
“少瞧不起人,”我不忿地回嘴:“哪天本小姐手癢癢寫本書閃爆你那不聚光的眼。”
“你加油寫吧,我家窮到買不起廁紙喔!”阿南奸笑。
我抄起一包阿南從家里偷偷帶來的餅干狠狠地打過去,可惜角度稍有偏差,被她輕松接住。
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不滿道:“小心點(diǎn)兒,摔碎了你賠!我可不吃碎了的餅干?!?/p>
阿南的確患有這個怪癖。
就如同我真的討厭遲到一樣。
“少跟我來這套,小心我到教官那里告發(fā)你偷帶零食,還裝病不去軍訓(xùn),看你還能不能這么安逸地站在這里跟我耍嘴皮子。宵夜就留給你晚上做夢吃吧!”我威脅。
不知阿南是一時詞窮,還是特殊情況下體力不支懶得跟我斗嘴,手里的餅干沒有放下,只說了句:“總窩在寢室里都快長蘑菇了,我去見一熟人,你自己呆著吧?!本突位斡朴频刈吡顺鋈?。
夕陽渲染出蛋黃色的光一絲一縷地牽扯進(jìn)來,照得水泥地斑斑駁駁,我微瞇起了雙眼,毛孔積極地感受著,這稍縱即逝的溫暖。
部隊(duì)里的燈似乎都是綠色的罩子,上面還粘著一些小飛蟲的尸體,被炙熱的光烤得焦黑。
伸出一條腿耷拉在床沿上,感受著懸空的奇妙感。
有時候,我會覺得整個身體都在半空飄浮,就好像是坐在氫氣球上環(huán)游世界,五個星期都不曾落腳。
抬眼望過去,阿南的床鋪極其凌亂,Ipod、手機(jī)、零食,更可氣的是還有兩只岔伴的襪子。
難道她是穿著岔伴的襪子去見熟人的嗎?
她可真是一點(diǎn)兒都沒有變,想到這里,我的臉上不自覺地浮起微笑。
那還是低年級的時候,有一陣子我消費(fèi)鉛筆和橡皮的速度像極了動車,說沒就沒。小舅舅不止一次向外婆告我的黑狀。起先外婆還慣著我,安慰他說哪個孩子不是這樣粗心大意?可是這種情況愈演愈烈,終于外婆也忍不住爆發(fā)。“大喜!大人賺錢不容易,不可以再這樣浪費(fèi)了知道嗎?”我像所有孩子受教的時候一樣,用力地抿著嘴唇點(diǎn)頭。第二天來到學(xué)校,我模仿外婆的口吻對阿南說:“阿南,大人賺錢不容易,你能不能別再向我借鉛筆和橡皮了?”阿南聽罷凝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大喜,你說的很對,我以后也要珍惜自己的文具,不浪費(fèi)爸爸媽媽的錢?!笨墒堑谌?,阿南可憐兮兮地站在我書桌前,她太高,以至于將我整張桌子罩在陰影里。“大喜,借我一支鉛筆吧!我的鉛筆又找不到了。”
我慢慢地將另一條腿也懸了出去,手一松,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诹说厣稀?/p>
可這一震,傷口有些刺痛。
軍服異常肥大,可以輕松地裝下兩個我。
最近在讀東野圭吾的小說《分身》。
于是,我又陷入了糾結(jié)成一團(tuán)亂麻而且看似毫無意義的思考中,好像文殊菩薩顯靈了一般,突然會想很多。
比如在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存在。
那個人,有沒有像我一樣努力地好好活著。
如果有幸見到那個“我”,我會微笑地跟她說:“謝謝你,即使這樣辛苦,也要好好地活著?!?/p>
部隊(duì)里,慣有的白色的墻,綠色的圍,像原則、像定律一樣,從來如是。
可是后來,有一個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離開的人告訴我,原則、定律不是用來遵守,而是用來打破的。
這個人和他的理論一樣,從頭到腳都是那么的古里古怪。
手扶著墻體往前走。墻面很粗糙,摩擦得手掌很不舒服。于是我把手伸進(jìn)褲兜里,索性不去尋找任何支點(diǎn)。
“咯咯咯——”女孩子特有的銀鈴般笑聲,流穿我的耳膜,爭前恐后地奔向大腦。我以為有一種笑,無關(guān)開心。笑是棉花,用來填塞命運(yùn)帶來的數(shù)不勝數(shù)的黑洞。
我試探性地向屋內(nèi)張望了一眼,阿南和兩個女生正聊得起勁兒。
“別傻站著,快進(jìn)來?!卑⒛峡匆娢?,招呼我進(jìn)去。
我滿面堆笑地趿著拖鞋走進(jìn)去和另外兩個女生打招呼。女孩子們喜用的各式各樣的潔面乳、洗發(fā)水,還有一些說不上名字的香水味一股腦兒的沖灌進(jìn)我的鼻腔里,不經(jīng)意之間就被刺激得噴嚏連連,我不好意思地沖那兩個女生笑了笑,擺動著手掌想要驅(qū)散鼻子周圍的氣味。
長頭發(fā)的女生長得有一點(diǎn)兇,兩個眼角好像要吊到天上去。她不是很禮貌地上下打量我。突然她的目光擱淺,停留在我純白色的襪子上面。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時,她已經(jīng)“媽呀!”一聲尖叫了出來……
(三)
原來跳下床時的那一陣刺痛感,就是在警告我由于你的自不量力已經(jīng)導(dǎo)致傷口開裂。
我看到自己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卻依然裝作不慌不忙的樣子挽起褲腿。
血一直流到腳跟,染污了雪白的襪子,襪子上綻放了一朵紅花。
我勉強(qiáng)地笑笑,示意我沒事。
“死丫頭,虧你還笑得出來?!卑⒛纤坪跤行?,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強(qiáng)行地拖進(jìn)了洗手間。endprint
“你在這等著,我回寢室給你拿創(chuàng)可貼。你說你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還這樣笨手笨腳,不知道自己什么狀況……”聲音越來越小,后面說了什么,我已經(jīng)聽不清楚,只聽見急促的跑步聲。
洗手間里空空蕩蕩,棚頂露著水,滴答,滴答,很有節(jié)奏感。墻上有大面的黃色水漬和綠花花的霉。墻角放了一個白色水桶,水盆隨著水波一沉一浮。我正納悶兒水面怎么自己會動,阿南已經(jīng)回來了。她遞給我一個迷你創(chuàng)可貼,上面還印著一個傻乎乎的卡通豬頭,雖然小,但是很暖心。
“先用這個救急吧。”阿南說著讓我轉(zhuǎn)過身去。
“謝謝你哦!”我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完全沒有轉(zhuǎn)身的意思。
“怎么?”阿南復(fù)雜的眼神看得我有些心虛。
“你在跟我害羞?”阿南質(zhì)問我,而后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似乎不太友好,停頓了一下,緩和下駭人的表情,勉強(qiáng)擠出笑容跟我說:“大喜你不記得了嗎?以前你跟豆丁那么大,站不穩(wěn)似的總避免不了磕磕碰碰,那時候不都是我?guī)湍闾幚韨诘膯???/p>
心里想著死也不要被阿南看到屁股,于是我嬉皮笑臉地對她說:“你自己也說了那是以前,你走后我可沒少吃鈣片,所以現(xiàn)在壯得很,這點(diǎn)芝麻小事不勞煩您費(fèi)心,我自己OK的啦!”
阿南知我脾氣倔,隨即冷下臉,把毛巾拿到水龍頭下面淋上水,扭凈了遞給我,然后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怔愣在原地,手里拿著毛巾,望向她消失的地方,突然感覺自己竟與這冰冷的白墻好似。
將腿上的血漬擦凈,感受著自己日益明顯的流線,那是女人才擁有的獨(dú)特美麗。
心中很是安慰,真的要長大了呢。
迷你豬頭創(chuàng)可貼只能貼住一半傷口,另一半肉粉色的傷口露在外面沖我叫囂。草草處理了傷口之后,我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洗手間。
一天的軍訓(xùn)結(jié)束,走廊里頓時熱鬧了起來。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寢室里,阿南愁眉苦臉地迎著我走來,二話不說,拉著我就走,我想問她去哪里,但見她苦大仇深的模樣,便乖乖地閉上了嘴。
走廊里很擁擠很吵鬧,其中不乏精力十足旺盛的女生,在艷陽之下操練了整整一天還有力氣追逐打鬧。
已經(jīng)升級到“殘疾人”的我如果不是在高大的阿南的保護(hù)下,不知道會被撞翻幾次。
穿過長長的走廊,阿南終于停下了腳步,抬頭看到門牌才知道,原來她是要帶我來醫(yī)務(wù)室處理傷口。
校醫(yī)給我擦藥水的時候,阿南不知是心疼還是怎么的,竟然躲在后面低聲地啜泣。我有些手足無措,一邊忍著酒精的蟄痛感,一邊感嘆女人真是水做的。我胡思亂想著,目無焦距地望向窗外,天黑了,星子也出來了。
而且,今晚的月,好圓。
回寢之后,擦干眼淚的阿南極為夸張地向其他同學(xué)描述著我的傷口。照她的說法我的傷口至少有兩指多深,而且流出了足足一臉盆的血水。
有人說,相遇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是冥冥之中,上帝早已安排好的。
我猜測,在安排李櫻子與我相遇的時候,上帝應(yīng)該是剛巧重溫了曾經(jīng)風(fēng)靡全球的日本經(jīng)典恐怖片——《午夜兇鈴》。
午夜,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抬起熒光手表,不多不少,整整十二點(diǎn)鐘,這個時間略微有點(diǎn)瘆人,為之后發(fā)生的故事提供了一個恰到好處的氛圍。
阿南懷里摟著一袋不知從誰那里搶來的薯片,生怕別人奪走一般地緊緊扣在懷里。袋子的口是開著的,我怕她一個翻身將里面的薯片撒出來,弄得滿床鋪都是,于是伸手拽住袋子的一角,慢慢地往外拉。就在馬上成功的時候,阿南好像突然感覺到了懷里的虛空感,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又將那袋東西摟了回去,幸虧動作不大,薯片沒有撒出來。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就護(hù)食吧,最好撒你一被窩,等著明天教官罵死你!”
似乎是聽見了我惡毒的詛咒,阿南忽然口齒伶俐地說起了夢話,語調(diào)慷慨激昂,抑揚(yáng)頓挫分配得十分明朗,在寂靜的深夜里格外驚人。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如果誰不好好軍訓(xùn),那她回去就沒有奧爾良烤雞吃!”
我被她突然來這一下子嚇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當(dāng)事人沒有被自己的大嗓門驚醒,說完還煞有介事地咂咂嘴巴,好像真的在咀嚼雞肉一樣。我暗想,假如真的是誰不認(rèn)真軍訓(xùn)就沒有奧爾良烤雞吃的話,阿南應(yīng)該是第一個分不到雞肉的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里,阿南曾無數(shù)次向我抱怨部隊(duì)食堂的飯菜味同嚼蠟,也無數(shù)次對著我邊流口水邊介紹著她家樓下生活超市里的奧爾良烤雞有多么美味。聽她這個語氣,她可能把自己當(dāng)成了威風(fēng)凜凜的顧教官,然后霸氣側(cè)露地威脅著這群新兵蛋子。
被阿南這么一鬧我差點(diǎn)忘記我醒來的初衷,我是要起夜的。
正所謂前車之覆軌,后車之明鑒,我再也不敢貿(mào)貿(mào)然地直接跳下床去耍帥了。
因?yàn)樵谖遗R走之前,貌美如花的校醫(yī)姐姐曾千叮嚀萬囑咐:“千萬要小心,別把傷口再碰壞了?!毙at(yī)姐姐在收拾著醫(yī)療箱,沒有看見我感恩戴德地閃著星星眼仰望她?!皩W(xué)校帶來的繃帶和消毒水可不多了,你們這群學(xué)生怎么個個都像得了軟骨癥,說摔倒就摔倒,說磕破就磕破,學(xué)校這點(diǎn)藥都叫你們用去了!”美麗的校醫(yī)姐姐還在收拾著東西,就那么幾包繃帶數(shù)來數(shù)去,沒完沒了。先前那點(diǎn)兒感恩的心都被我扔到太平洋里喂魚去了,對不起,如果不是阿南攔著我,我真想對她行點(diǎn)什么兇呢。
我好像在跳芭蕾舞一樣踮著腳尖行走,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同學(xué),要知道很多女生都是有起床氣的。即使不被打幾拳,被那深深地一記怒目剜上一下子也足夠受的。
摸著黑,我小心翼翼地走著,就這么小心還是踩到了幾雙拖鞋,碰響了幾個臉盆,其中竟然還有一個是不銹鋼臉盆,我超級佩服不銹鋼盆的主人,是多大的耐力支撐著她背著個沉重的不銹鋼盆跋山涉水地來到部隊(duì)?
弄出了這么大的響動,我不得不定格在原處豎耳朵細(xì)聽,幸好大家睡得都挺熟,沒有翻身的聲音。
正當(dāng)我打算伸手開門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一股涼風(fēng)順著我的后脊梁骨一路上竄,溜進(jìn)我的衣領(lǐng)里,我打了一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冷顫。endprint
從頭頂上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聽得我有些毛骨悚然,還有一小片綠幽幽的光亮在無規(guī)律地晃悠著。
小舅舅曾經(jīng)恐嚇過我說,21世紀(jì)的鬼是綠顏色的。我非常惱怒在這個時候竟然想起了害人不淺的小舅舅。
我壯著膽子嘗試著緩緩抬起頭,用余光捕捉那片陰慘的綠光,看看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在靠門邊的第一個床鋪上,一個長發(fā)如瀑般遮住臉,完全看不清楚長相,并且還穿著一身慘白色睡袍的女生正無聲無息地緩緩支起兩只胳膊,她將頭探出床鋪面對著我,一顆碩大的頭顱赫然放大在我的眼前。或許是因?yàn)楹诎档脑?,我感覺她的身體比例嚴(yán)重的不協(xié)調(diào),并且僵硬地扭曲。
她此刻的姿勢和《午夜兇鈴》里面,山村貞子從電視機(jī)里爬出來的時候如出一轍。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如同厚重的低音炮,劇烈得馬上就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當(dāng)人在極劇恐慌時,哪怕是一丁點(diǎn)極其微小的恐怖因素都會被無限制地放大,在被大腦二次加工之后,人就會無比夸張地恐懼起來。
借著那點(diǎn)微弱的光,她那張藏匿在頭發(fā)后面的不清不楚的臉更顯猙獰可怖。
我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手抖得要命。
突然,“貞子”開口說話:
“你也去洗手間嗎?我們搭伴吧,這么晚,我有些害怕?!?/p>
難以料到,“貞子”的聲音非常甜美,除卻那一點(diǎn)點(diǎn)懶音,我給打滿分。
多虧她開口說話,才安撫了我顫抖不已的小心臟。
左顧右盼也沒有找到第三個起夜的人,于是用干澀的聲音回答她:“好的?!?/p>
我行動不太方便,跛腳似的一會兒高,一會兒矮,落在了她的后面。
“貞子”偏頭看我不在身邊,便轉(zhuǎn)過身來伸出一只手詢問我:“用我?guī)兔???/p>
“謝謝,我自己可以?!蔽覜_她禮貌地笑了笑。
“貞子”沒有堅持,她轉(zhuǎn)過身去朝前走,一直給我長發(fā)披肩的背影欣賞。
這么一條靜寂而狹長的走廊里竟然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在悠悠地回蕩著,心里又間歇性地發(fā)怵,好像瘋長了漫山遍野的雜草一樣。這種氣氛讓我感覺像是在夢里一樣摸不到頭腦,幽靈一樣的女生此時此刻就飄蕩在我的前方,我想逃跑卻無法邁開第一步……
思來想去,歸根結(jié)底,還是怪我恐怖小說和恐怖電影看得太多,以至于聽風(fēng)是風(fēng),聽雨是雨,未免有些杯弓蛇影。
方便之后,我的一顆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方才在門口的時候她真的嚇到我了,我本想尖叫一聲來釋放那種毛骨悚然的異感,再平復(fù)一下顫栗的心臟,但礙于面子問題,我還是將涌到嗓子眼的聲音悉數(shù)吞咽了回去。
就算是真的貞子出現(xiàn)在我的身后,還可以加上鬼娃娃花子和《咒怨》里的小正太佐伯俊雄,我想我都不會輕易地允許自己放肆尖叫。
外婆經(jīng)常說我的脾氣死犟,從小就不喜歡哭也很少笑,膝蓋磕破了,血流得滿腿都是,身邊的小朋友嚇得拼命哭嚎,我也無動于衷,其實(shí)看臉色就知道我當(dāng)時有多害怕,不過是在死撐罷了。小舅舅總是對我的高笑點(diǎn)耿耿于懷,他的冷笑話我通常都不會給面子,外婆笑到飆淚,我還是靜靜地低頭吃飯,偶爾發(fā)出幾聲敷衍的“呵呵”會讓小舅舅更加的抓狂。
我將門打開,只一瞬間而已,我的心又立馬提回到了嗓子眼。
“貞子”一聲不響地端著個水盆直立在廁所門口,眼神直勾勾地從散亂的長發(fā)間射向我。
“你……你干嗎?”我的聲音像篩子一樣抖動著。
“你不是行動不方便嗎?我?guī)湍銢_廁所呀。”“貞子”偏偏頭,將凌亂的留海兒甩向一邊。
借著洗手間里微弱的燈光,我這才看清楚她的長相。
什么“貞子”!
我瞬間就將先前對她的印象悉數(shù)塞回到貞子爬出來的那口井里,讓它們?nèi)ヅ惆楣铝懔愕脑铝涟伞?/p>
她那張既可愛又漂亮的臉蛋兒,足以讓嫉妒心稍重的女孩子們氣破肚皮。
她的皮膚好到讓你感覺,她可能天天喝著大草原上最純最純的牛奶解渴。
這會兒,她的留海兒撇到了一邊,露出了兩顆黑寶石一樣耀眼的眼睛。
我心里酸酸地摸了摸此刻正在我左臉頰逍遙法外的青春痘,惡狠狠地在心里對它說,先不要囂張,明天一定擠爆你!
“喔——”我的大腦還在當(dāng)機(jī)中,既要驚嘆她的相貌,埋怨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然后酸溜溜地自嘲一下自己的模樣,又要由衷地感激她的體貼關(guān)懷無微不至,我的大腦一時間有點(diǎn)忙不開。
回過神,我聽了她的話扭扭捏捏地走出來,呆若木雞地立在一邊看著她幫我沖廁所。我知道當(dāng)時我的臉一定很紅很紅。
我道了一聲“謝謝”,她禮貌地沖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算是回禮。
回去跟來時一樣,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從頭到尾,我們之間的對話不超過三句。
“毛骨悚然撞鬼經(jīng)”那晚之后,我竟然還不知道“貞子”到底叫什么名字,也逐漸忘記了她那兩顆可愛到爆的虎牙。
正式開學(xué)之后,我才偶然間從阿南的嘴里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她的事情。
“貞子”的本名叫作都筑櫻子,爸爸是日本人。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父母因感情危機(jī)而離了婚。櫻子跟隨母親回國,之后便隨了母親的姓氏,更名李櫻子。父親每個月會寄給她撫養(yǎng)費(fèi)。她和父親之間僅僅剩下了給錢與收錢的關(guān)系而已。至于她的中文為何說的那么好,完全沒有其他日本人說中文時的那種蹩腳與生硬,要?dú)w功于她的中國母親。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來那晚阿南的“激情”演講,便使壞似的講給她聽,只是聽后她死不認(rèn)賬,一口咬定那是我編排出來的故事。
我笑而不語,因?yàn)槲乙呀?jīng)很滿足地看到她的臉,紅的像一顆蛇果。
(四)
我笑著迂回在教學(xué)樓里,漫無目的。
軍訓(xùn)回來之后,已是夏末秋初。秋日里的氛圍,打不破的寂寥,幾千年來,秋天被不幸地定格在了悲傷的牢籠中,無論如何也走不出來。endprint
憑欄遠(yuǎn)望,真的秋了,軍訓(xùn)時還熱浪滾滾,現(xiàn)卻已涼風(fēng)習(xí)習(xí)。
天空突然變得那么高,幸福也那么高,教我如何能夠摘取。
或許,如果爸媽在的話,我站在他們的一邊肩膀上,就足夠觸摸到天,觸摸到幸福。
可悲的是,我連他們的樣子都記不住。
很小的時候,我經(jīng)常追著外婆問:爸爸媽媽在哪里。
回答我的只有三個字:加拿大。
那時候,我不知道“加拿大”是什么,只是記得“加拿大”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有的時候,我會很羨慕它,因?yàn)樗邪职謰寢專覜]有。
后來,我終于知道了加拿大是一個國家,同時也看破了外婆用善意編織的謊言。
寄錢來的信封只有八角錢,市內(nèi)統(tǒng)一郵費(fèi),原來他們一直在這里,只是不愿見我罷了。
我捧著信封,努力嗅著空氣中可能殘留的他們的味道,卻也只是徒勞。
看著外婆日漸蒼老的臉、下垂的胸、彎曲的腿,看著她每一次搖搖晃晃地給我開家長會,我開始怨恨他們。怨恨像石柱那樣慢慢沉積,終于變得堅不可摧。以至如今,我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提到他們。
就當(dāng)他們早已死去。
一陣頭暈?zāi)垦?,重重一聲嘆息之后,我對不爭氣的自己說:你太啰嗦了!
“看風(fēng)景呢?”甜美的聲音,如沐春風(fēng),我依戀了一會兒這聲音,方才轉(zhuǎn)頭。
一個比和煦春風(fēng)更溫暖的笑容融化在了心底。
曾經(jīng)有一個小伙伴,偷偷地將家里的明信片贈予了我,那是櫻花季節(jié)的富士山,我猶記在心。只是“富士山”后來被小舅舅奪了去,送給了他的前度,或許是前前度。外婆為此勃然大怒,怒斥他竟然搶外甥女的東西送情人。但是發(fā)怒歸發(fā)怒,“富士山”再也沒有回到我的手中。
說話之人正是來自那片櫻花國度,她有著星星般閃耀的雙眸,嬌小柔弱的身軀,以及甜美動人的嗓音。
雖然這么多的回憶頓時涌入我的腦海,但僅僅是一瞬之間,我還是及時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是的?!贝艺f完,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接了下去。
“看什么呢?在看男生們打籃球嗎?”
“沒有!”
“那么,在看他們踢足球?”
“不是!”
“難不成是在等待哪個帥哥路過嗎?”
“額……”
“哇!”李櫻子興奮地一擊掌嚇了我一跳,“我竟然猜對了!”李櫻子咧開嘴巴跟著秋風(fēng)一起笑,露出她那具有代表性的小虎牙。
“喂,是哪個班級的?長什么樣子?指給人家看看唄!”她繼承了女人的天性,八卦光芒四溢地湊到我跟前,不懷好意地壞笑著,還不時用胳膊肘頂頂我。
我立時便明白了一個道理,上帝給了她天使般的面容,她卻用來作為自來熟的資本。
我深吸一口氣,很正經(jīng)地跟她說:“李櫻子同學(xué),現(xiàn)在我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首先,我是在看風(fēng)景,風(fēng)景知道嗎?樹、落葉、天空。其次,我從來不會去關(guān)注那些所謂的帥哥,這是花癡的行為,我向來是很不屑的?!?/p>
“……”她突然間的沉默讓我有點(diǎn)內(nèi)疚,心想自己的語氣是不是稍微有點(diǎn)兇惡,這樣是不是很不友好,但是我馬上就斬掉了這個錯覺。
“你喜歡女生?。俊卑胩欤俺隽艘痪湓拋?。
這個死孩子的邏輯有多奇怪?不喜歡像個花癡一樣看帥哥就是喜歡女生?如果是這樣,我很負(fù)責(zé)任地說,這個世界即將要被同志們擠爆了。
“我的取向很正常!”我感覺到自己的牙幫不由自主地咬緊了。
“那你為什么不喜歡看帥哥?”她還在不依不饒,似乎看不出我努力控制住的火氣。
“沒興趣!”
“那!是你自己說的,對男生沒興趣?!?/p>
“你!”我的臉漲得通紅。
“你放心,我不會跟他們說你喜歡女生。我現(xiàn)在知道了你的一個小秘密,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沒等她把她的小秘密告訴我,我早已忍無可忍,中氣十足地怒吼道:
“你才喜歡女生!你全家都喜歡女生!”
我甩袖狂奔而去,也沒有看她跟沒跟上來。我擔(dān)心血壓狂飆,會爆血管身亡。
我大步流星地回到教室,也沒有招呼阿南,便徑自在她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阿南探頭探腦,小心翼翼地問道:“怎么了?一臉驚魂未定,見鬼了?”
我凝視她很長時間,直至她變得不自然起來。
“你看什么?我臉上有東西嗎?”她抬起手慌亂地抹著臉。我將凳子拉近她,示意要和她悄悄說話。
“阿南,你知道那個李櫻子嗎?”阿南一臉茫然地看著我點(diǎn)點(diǎn)頭:“嗯,知道呀?!?/p>
沒給她反應(yīng)的時間,我便向她訴說了剛才的遭遇。
“她是不是精神有什么問題,或者這里受到過什么刺激?”我用手指著自己的太陽穴,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臉上閃過的那一絲尷尬,隨后又好像在隱忍著的笑意。阿南握著拳頭放在嘴邊咳了幾聲,還沖著我擠眉弄眼。這是做什么?死阿南,我受到天大的委屈,都不能找你訴訴苦嗎,虧我認(rèn)識你那么多年。我沒有理會她,繼續(xù)哭訴。
“我知道在人家背后嚼舌根不好,可我真的是忍無可忍了。她一個勁兒地跟我說帥哥什么的,我說我沒興趣,你知道她說我什么嗎?打死你你也想不到,她竟然說我喜歡女生。天??!真是太難以啟齒了……還說什么她知道了我的小秘密,作為交換也要把她的小秘密說給我聽。我好像之前都沒跟她說過話吧,我干嗎要知道她的小秘密啊。阿南,你說她家是不是很有錢,整天閑得不知道該干什么,不然也不會這么無聊。”我語無倫次,口水噴了她一臉。我沒想到我會說這么多廢話,嘴巴就像上了發(fā)條一樣。
突然背后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就聽見那如榴蓮一般甜膩膩的聲音。我驚恐地瞪著阿南,嘴巴都合不上了。
“艾喜同學(xué)?!崩顧炎拥碾p手放在我的肩頭,通過胳膊我感覺得到她在陰險地笑,我從僵化中慢慢醒來,極為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對視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不由地任寒氣自腳底冉冉升起。endprint
“咦?我怎么突然那么想去廁所呢?”阿南見死不救地開始往自己腳底抹油,臨走的時候還用手在脖頸那兒比劃了一下。走到教室門口時,她突然轉(zhuǎn)過身來,我還以為她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結(jié)果她擺出“自求多福”的口型,然后一溜煙地跑掉了。
難得我會在心里罵人,阿南此刻應(yīng)該感到無比的榮光!
我心虛而諂媚地笑著,默默地移回自己的位子上,與李櫻子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李櫻子看了看我窩囊的樣子,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阿南的位子上。這下子,我是真的吃鱉了。現(xiàn)如今才懊悔自己選擇和阿南坐同桌,恐怕為時已晚。
“艾喜同學(xué),不說點(diǎn)什么嗎?在人家背后說壞話可不是什么好事。”她高傲地望著我,好像我欠她的錢。
“我……我……”我支支吾吾了半天,羞紅了臉。
李櫻子見我羞煞人的樣子,深深地嘆了口氣,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艾喜同學(xué),背地里說人家的壞話是從古至今都被批判的一種令人不齒的行為,你這是‘忤逆祖訓(xùn)、‘離經(jīng)叛道?!闭f到這兩個詞語的時候,我明顯聽出她義正詞嚴(yán)之下的略顯遲疑。看來她的中文水平還需加強(qiáng)。
“天地星辰都會為你這種行為感到羞愧。”她突然停下來,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一邊掐指一邊在嘴里嘟嘟囔囔的,眼球還不時地往上翻。我正想問她在耍什么幺蛾子,就聽她繼續(xù)說道:“我已算到,今夜必定有雨,乃是老天對你卑鄙行為的懲戒?!?/p>
我著實(shí)佩服她那千溝萬壑狀的思維,只是我的行為已經(jīng)升級到了“卑鄙”二字了嗎?
她停頓片刻,繼續(xù)道:“那么,為了教育你這個迷失在青春里的孩子,為了你可以重歸人生正途,我,美貌與智慧并存的李櫻子,會成為你的道德講師。當(dāng)然學(xué)費(fèi)是免不了的,今晚請我吃頓飯吧,我保證你以后一定可以改過自新,成為懂禮貌,守理法的好孩子!”
她起身,抻了一下衣角,順便摸了一下我的頭發(fā)說:“那么放學(xué)之后在校門口,不見不散!”她的得意已經(jīng)達(dá)到了無法掩飾的地步。
看著她飄然離去,我一時間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一直到放學(xué),我都將背信棄義、賣友求榮的阿南當(dāng)作空氣。任她怎么討好我,我都沒有理睬她。
那天晚上,我在涌流的人群的掩護(hù)下,避開了李櫻子,安全地回到了家中。
(五)
午夜剛過,我依然在望著咖啡表層的泡沫發(fā)呆,泡沫在順時針旋轉(zhuǎn),像一個迷你表盤。
我對時間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感,初中之前超過十點(diǎn)睡覺就會感到很恐慌。
初中剛開學(xué),在我還沒有喚數(shù)學(xué)老師——“零老師”的時候,有一次他給我們布置了一個自以為創(chuàng)意十足的作業(yè)。內(nèi)容是寫出100條關(guān)于“零”的定義,如果換作現(xiàn)在的我,我會學(xué)著阿南在課堂上囂張地拍著桌子抗議:“零”有毛定義啊!癡線!
“癡線”是阿南剛從我們班上那位廣東同學(xué)吳熙嬌嘴里學(xué)到的,就是白癡的意思。但在那個時候,我是很乖很懂得服從的學(xué)生,這種事可是萬萬做不來的。
外婆曾幾次來我房間叫我早點(diǎn)睡覺,她指著墻上的掛鐘,“大喜,都十點(diǎn)多了,你怎么還沒有寫完作業(yè)。你們老師到底布置了什么作業(yè),要寫到這么晚?”我看了看掛鐘,又看了看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百年不遇地咧開嘴,嚎啕大哭起來,甚至將小舅舅從睡夢中驚醒,他極為不爽地怒吼道:“艾喜,你大半夜不睡覺,窮嚎些什么?”外婆揮舞著胖乎乎的手臂驅(qū)趕著小舅舅:“去去去,睡你的覺去!哪里都少不了你!”小舅舅走后,外婆好一頓安慰我,我才稍稍止住了哭聲。
所以晚睡對我來說真的是件很恐慌的事情。
第二天,我非常忐忑地去上學(xué),因?yàn)槲抑粚懙?0幾條,而且后面的“定義”幾乎都是“零像雞蛋”、“零像餡餅”、“零像眼球”、“零像輪胎”諸如此類的。我想我會被老師惡狠狠地批評。
我是這樣天真地想著,哪里知道別的同學(xué)壓根兒就沒把這個作業(yè)當(dāng)回事兒,頂多頂多的寫了40幾個。
最令我生氣的是,數(shù)學(xué)老師根本就沒有收作業(yè)。
從此以后,我就一直叫他——“零老師”。
我沒有喝咖啡熬夜的習(xí)慣,今晚例外,因?yàn)橛悬c(diǎn)失眠,所以想失眠得徹底一點(diǎn)。
電腦熒屏的光輻射在我的臉上,幽幽的,而且油油的。
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我去洗手間里洗了把臉。外婆的房間里早已傳出雷一般的呼嚕聲,我輕笑,反手鎖上自己的房門,重重地坐回到了電腦前。
我不否認(rèn)我具備了鮮明的90后特征,離不開網(wǎng)絡(luò)。
網(wǎng)絡(luò)網(wǎng)羅起了孩子們的心神,讓他們逐漸在虛擬世界中不能自拔。因?yàn)樵诰W(wǎng)絡(luò)中他們可以很強(qiáng)大,而在現(xiàn)實(shí)中,他們實(shí)在太渺小,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滴滴……滴滴……”QQ經(jīng)典企鵝的頭像突然間閃爍了起來。我只有在找阿南講話的時候才會上線,其他時間都是在隱身,難道她也沒有睡嗎?
打開對話框,原來是班級的群在說話。
正打算關(guān)掉對話框。
突然,眼前一道光!
我猛地停下即將摁下鼠標(biāo)的動作,看向群里的對話框。說話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阿南,另一個是李櫻子。
她們此時此刻正在談?wù)摰脑掝}竟然是——我。
我像躲在門后偷聽軍事機(jī)密一樣,有些心虛,心情復(fù)雜地看著她們的對話。
自我有印象開始,從來沒有人會把我變成話題的中心。這個晚上,讓我有點(diǎn)受寵若驚。
秋意正濃,而且恰逢午夜時分,涼風(fēng)順著窗縫肆無忌憚地躥了進(jìn)來,鉆進(jìn)了我的鼻腔里,觸碰到敏感區(qū),毫不猶豫地,一個響亮而徹底的噴嚏打破了夜原本的寂靜。
我的聲音在狹小而擁擠的臥室里回蕩,令我有些膽顫心驚。
我看到李櫻子對阿南說,艾喜同學(xué)放學(xué)后沒有等她,害她等到全校同學(xué)都已離校,最后被保安毫不客氣地請了出去。
李櫻子發(fā)了一個發(fā)怒的表情,然后說道:我好生氣!
學(xué)校那萬年不變的上下課鈴聲終于響應(yīng)了教育改革,變成了兒歌。endprint
但對于高中生來說,我們似乎更青睞于往昔那單調(diào)且刺耳的經(jīng)典鈴聲。
兒歌突兀地響起,把我從呆愣中拖拽了出來,上課了。
上課不久,我發(fā)現(xiàn)老師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之后又變成了四個,再后來,完完全全地看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阿南用胳膊肘大力地撞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對上了老師那兩道從鏡片后方怒射過來的目光,心中不免地微微戰(zhàn)栗了,老師的威嚴(yán)可是不容小覷的。
隱約間,我聽到了竊笑聲,順著聲音看去,果不其然,正是坐在我斜后方,擁有著天使外皮的李櫻子同學(xué)。她見我看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之后便別過頭去了。
阿南很是擔(dān)憂地看著我,小聲問道:“你沒事兒吧,怎么這么困?昨晚沒睡好覺嗎?”
“你是想挖掘姐的私生活問題然后將得來的一手資料高價賣給狗仔隊(duì)嗎?雖然姐如今紅得發(fā)紫,而且跟你還算有點(diǎn)交情,但是姐絕對不會告訴你的。”我沖她奸邪地挑高眉毛,下巴也跟著揚(yáng)了起來,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兒似的。
阿南瞪我一眼,“你別鬧!瞧瞧你那黑眼圈,熊貓滅絕后你就可以擔(dān)當(dāng)國寶了,跟我說說到底怎么了?”
我才不要告訴她,因?yàn)槲易蛲硗悼此屠顧炎釉谟懻撐?,然后一直糾結(jié)于李櫻子生了我的氣,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阿南,你說李櫻子真的生我氣了么?”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所以后來我經(jīng)常告誡自己,說話一定要慢,才不會讓思維跟不上嘴巴的進(jìn)度,減少說錯話的頻率。
阿南當(dāng)然聽懂了我的意思,然后我就看到了她極為鄙視地瞅著我,嘴角扯下來說:“我說艾喜,你真是這個!”她說著對我比劃出一個大拇哥。
過分!竟敢使用我最喜愛的大拇哥諷刺我。
“一頓飯而已,能花多少錢?你不至于放人家鴿子吧。昨天櫻子和我說她等你到那么晚,我都很氣憤,還沒找到時間罵你呢。我看啊,你還是快去給人家道歉吧,記得真誠一點(diǎn)哦?!?/p>
我還在做著垂死掙扎,據(jù)理力爭道:“我哪有心疼錢!只是她說話總是奇奇怪怪,害得人家總想發(fā)火,所以我才想躲著她嘛!再說,我還以為她跟我開玩笑呢。話還沒說上幾句就一起吃飯……”吐槽的聲音因?yàn)樾奶摱絹碓叫。粗⒛虾掼F不成鋼的表情,我老老實(shí)實(shí)地閉了嘴,只感覺挫敗感猶如潮水般涌來。
“好啦!我下課找她賠不是還不成嗎?”
阿南惶恐地看著我,不是因?yàn)槲曳?,而是因?yàn)槲业囊袅刻?,以至全班同學(xué)乃至講臺上辛勤授課的老師都聽到了。
我將頭埋得很低,臉紅到滴血。非常幸運(yùn)地,我只聽見老師的一聲重重嘆息,便沒有后話。
就在我看著一只麻雀從一個枝頭飛上另一個枝頭,下課的兒歌把我拉回到了現(xiàn)實(shí)。
這是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李櫻子收拾著自己的小粉包,打算回家吃飯。她的家離學(xué)校比較近,所以中午可以不用在學(xué)校飯?zhí)贸燥?。我在阿南的推搡之下來到她跟前,極力地挖掘著腦子里的詞匯。
“那個……李櫻子同學(xué)?”
終于,她的注意力從小粉包轉(zhuǎn)向了我,“什么事?”
糟了,這么冷淡,一定是非常生氣了,我殘存的一點(diǎn)點(diǎn)僥幸心理被徹底打垮。
我們北方人如果形容一個人很沒種很怯懦,會說他是“熊蛋包”。我現(xiàn)在無比地想使用它來形容自己。
“呃……那個……嘶!你干嗎?”我轉(zhuǎn)過身子怒視著打了我后腦勺的阿南,清清楚楚地看見她臉上寫著“你太丟人了”五個大字。
“艾喜,我先去吃飯了!哼!”阿南轉(zhuǎn)身走了,她真的不打算管我了嗎?
我還在腹誹她不夠意思的時候,耳邊響起李櫻子好聽的聲音。
“你還有事嗎?沒事請讓開,我要回家吃飯!”說著背起她的小粉包就要走。我連忙叫住了她,硬著頭皮對她說:“昨晚讓你等那么久,我真的很抱歉。我以為你是在開玩笑,所以……總之,對不起啦!”
半天沒有回音,我只覺得等待中考成績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緊張。
“也好,我勉強(qiáng)接受道歉吧?!崩顧炎右廊幻鏌o表情地在裝酷,轉(zhuǎn)身又要走??此@樣臭屁,我心里一陣不爽。我用比較蠻橫的聲音叫住她:“喂!你……”
她轉(zhuǎn)過來的時候好像把我的暫停鍵子摁住,體內(nèi)的那個“熊蛋包”的人格又跑出來作祟,我的聲音就這樣非常尷尬地被截斷。她高挑著眉毛,朝我揚(yáng)起下巴,問道:“你還有事?”
都說覆水難收,我怎么都要把話頭撿回來的。憋了半天,我終于吐出了一句話:“中午回家?guī)臀規(guī)б黄勘t茶吧!”
我想將自己碎尸萬段,然后用王水一澆,連個沫子都不剩。
她瞪著明亮的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我又追加了一句:“我給錢的!”
李櫻子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點(diǎn)了點(diǎn)頭,冷漠地背著她那個扎眼的小粉包走掉了。
“你怎么不去搶劫啊?”冰紅茶明明只要三塊錢而已,李櫻子這位周扒皮疊加葛朗臺先生轉(zhuǎn)世,轉(zhuǎn)身便向我索要十塊錢,說是要加上她那昂貴無比的跑腿費(fèi)。
“艾喜同學(xué),你怎么說話呢?我怎么突然感覺這大腿好像肌肉拉傷了呢?哎呀,好痛啊!”李櫻子用她那粉紅的小拳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大腿,我頭痛不已,心想還是妥協(xié)了吧,不然一會兒該問我要醫(yī)藥費(fèi)和精神損失費(fèi)了。
看我正要掏錢,李櫻子滿足地說道:“這樣吧,冰紅茶的錢呢,我就不要了,就當(dāng)是我請你的?!?/p>
我正懷疑她的用意,果不其然,她接著說道:“上次的事情呢,我李大小姐大人大量,就不和你一般見識了,再給你一次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我聽說市中心新開了一家Steak House,正想去試試,我們一起吧,你請客。好么?好的!”
沒想到她這半個日本人竟然會看東北二人轉(zhuǎn),最后一句模仿得惟妙惟肖。
話說完,她像無數(shù)電視劇里得勢的小女子,奸笑了幾聲之后,激動得差點(diǎn)沒踱著方步走出去。
阿南像一只貓一樣,無聲無息地湊到我身邊,用兩根手指頭揪住我的衣領(lǐng),提了提,然后一臉討好:“別忘了叫上我,有福同享喔!”endprint
親愛的阿南,你怎么從來不說跟我有難同當(dāng)呢?
(六)
周末,我約上阿南及時赴約。足足等了李大小姐一個多小時。
我對時間恐懼的另一個表現(xiàn)就是——從不遲到,這點(diǎn)之前有提過。
姍姍來遲的李櫻子坐在了我的對面,笑顏如花地解釋說:“我太重視這個約會了,所以好一頓梳妝打扮??丛谖疫@么有心的份兒上,你們不要生氣喔?!?/p>
的確是精心打扮過的。脫去笨重的校服,她下身穿了一條棉麻格子蕾絲邊的休閑褲,上身穿著一件極其文藝復(fù)古的長袖衫,整個一文藝少女的模樣,墨黑柔順的長發(fā)梳攏起來隨意在后面一扎,我心里偷偷贊美道:滿分!
本來坐在我旁邊的阿南墻頭草般地投靠了她,笑嘻嘻地膩歪過去,攬住她的肩頭,好像跟人家很熟似的。
“自來熟”拍拍她的肩膀說:“生什么氣呀,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李櫻子納悶兒,皺起好看的眉,問道:“感謝我什么?”
阿南滿臉笑意地看了我一眼,一手擋在嘴邊,神秘兮兮地湊到李櫻子耳邊,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大通。
當(dāng)我是空氣我忍了,不必這樣赤裸裸吧,我心里不平道。
沒有理會笑得花枝亂顫的李櫻子,也沒有理會好像偷到什么寶物的顧望南,我招呼著服務(wù)生:“點(diǎn)餐!”
我正在與一塊八成熟的牛排較勁兒,耳邊響起李櫻子那暖人心肺的聲音:“艾喜,你不想知道我們剛才說了什么嗎?”
我滿嘴的牛肉張不開嘴,沖著她搖頭。她瞥了我一眼,對著阿南抱怨:“她一直都這么沒有好奇心嗎?你做她朋友會不會很悶?”
也不知道阿南吃了什么,滿嘴油膩膩的,“不悶不悶,等你跟她熟了之后就知道,調(diào)戲她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在小學(xué),她是有名的吃鱉大王,經(jīng)常被我損得無地自容?!彼烧鏁号_心,不是男生真是她的損失。
李櫻子笑起來有多好看,我只覺得自己已經(jīng)詞窮,無法形容。
李櫻子是個直腸子的女孩兒,到最后她還是沒有憋住,在征得了阿南允許之后,她急不可待地向我求證:“阿南對我說,你是鐵公雞一毛不拔,讓你請客難于登天。今天能請客全都是因?yàn)槲业拿孀哟?,真的是這樣嗎?”
我什么時候鐵公雞一毛不拔了?我什么時候因?yàn)樗拿孀佣埧土耍窟@不都是你們逼的嗎?于是我十分不爽地回答她:“是的,我請客是因?yàn)槟隳槾蟮年P(guān)系。”
多虧她是半個日本人,并沒有聽出來我揶揄她的意思,并且還在因?yàn)闈M足而傻乎乎地樂。
阿南在一邊已經(jīng)笑得眼淚狂飆。我怒視著她她也看不見,于是我索性放平了心態(tài),極為淑女地放下刀叉,又用紙巾優(yōu)雅地抹了抹嘴角。
“阿南,聽說你上周花掉了所有生活費(fèi)買了一套過季的夏裙。請問,這段時間你的中午飯問題都是怎么搞定的?”
其實(shí)我忘記對大家說,阿南才是小學(xué)部公認(rèn)的吃鱉大王。我記得清楚,因?yàn)檫@個名號就是我給她起的。
李櫻子似乎很容易接受我這種“冷幽默”,阿南瞪大眼睛抗議我,她則趴在阿南的肩頭笑到直不起身。難得我會和阿南變得默契起來,異口同聲地問她:“有這么好笑嗎?”
她抬起頭,我嚇了一跳。因?yàn)槲覐乃难劬锟吹搅藴I花。
“阿南,你點(diǎn)她笑穴了嗎?”我尷尬地問。
阿南非常貼心地掏出紙巾,“來,擦擦。”
“我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了……”李櫻子接過紙巾,輕擦著眼角,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哽咽。是我聽錯了嗎?氣氛變得有些煽情。
我和阿南安靜地坐著聽她繼續(xù)說道:“爸媽離婚后,媽媽就不喜歡笑了,我怎么逗她她都不笑。有時候她是怕我失望,才勉強(qiáng)擠出一點(diǎn)笑容,可是樣子好丑。高中之前,我跟隨媽媽轉(zhuǎn)過無數(shù)所學(xué)校,老師同學(xué)就像走馬觀花,記都記不住,所以我一直都沒有朋友。但是今天,我真的很開心,因?yàn)槲乙幌伦訐碛辛四銈儍晌缓门笥?!?/p>
她眼里泛開了淚花,我見猶憐。
我有些受寵若驚,手指著自己問:“我也算?”
李櫻子紅著眼睛,隨手抓起桌子上用過的餐巾紙,團(tuán)成一團(tuán),扔到我的臉上,“廢話!你這個鐵公雞都拔毛請吃飯了,你說咱倆交情夠不夠?”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阿南就像個小跟班,連連點(diǎn)頭,“當(dāng)然夠了!”
“那她算不算我的好朋友?”李櫻子嘟著嘴沖著阿南撒嬌,阿南極其配合地說:“當(dāng)然算!能跟你做朋友,那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p>
難得,我也被逗笑了,爆伸手臂敲打阿南的頭:“那你豈不是從十八輩祖宗那里就開始積德的?”
阿南還想還嘴,不幸被我及時用墊盤底的生菜葉子堵住了嘴巴。
“瞧瞧,到底是誰在吃鱉?!蔽乙荒樀靡?,炫耀著我的“戰(zhàn)果”。
剛才還要炸毛報復(fù)我的阿南立馬佯作小鳥依人狀,柔軟無骨地靠在李櫻子身上說:“看吶!這些年,艾喜就是這樣欺負(fù)我的!”多虧了她沒有生在香港,不然金像獎的影后非她莫屬。
李櫻子一臉艷羨,由衷地說:“你們的感情真好!”
阿南擺擺手,拿起一根薯?xiàng)l叼在嘴邊,裝模作樣地吸著,“假象,都是假象,我倆隨時都能殺紅眼打翻天!”
“去你的!”我拾起李櫻子打我的紙團(tuán)招呼她,“胡說八道!”
接下來的時間,基本上也都是這樣沒頭沒腦地打鬧。
阿南說,快樂的時間總是會過得很快,我沒有感覺,是不是因?yàn)槲覜]有她快樂呢?
分手時,李櫻子大力地?fù)u擺著手臂與我和阿南道別,笑得一塵不染。
“周一見!”阿南樂得嘴巴合不攏,熱情地奔過去給了李櫻子一個大大的擁抱。阿南個子高力氣大,輕輕松松地就給她抱了起來,倆人開心地咯咯咯樂。
李櫻子轉(zhuǎn)過身想跑過來擁抱我,卻被我提早退后,自然地躲了過去,不過我也改掉往日冷淡的作風(fēng),沖她笑嘻嘻地擺手道別。
“我今天真的很開心,謝謝你們!”李櫻子說罷,便轉(zhuǎn)身消失在了黑暗中。endprint
我和阿南同時轉(zhuǎn)身,我知道在那一刻,我和她同時失去延續(xù)了一個晚上的笑容。
回家的途中,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我們有一個共同愿望,就是希望今天晚上,李櫻子會含著幸福的笑容,入眠。
一天,英語老師突然心血來潮,告知我們需要準(zhǔn)備一本考試本,考什么內(nèi)容暫時還沒有想好。要求下午必須準(zhǔn)備好,不然成績?yōu)榱恪?/p>
“如果學(xué)校沒有那么多考試和作業(yè),就不需要那么多卷子和本子,中國的樹木也不會減少得那么厲害。我要寫信給人大代表,考慮考慮我的意見,減少對試卷和課本的木材供應(yīng)。不行我就去上訪,再不行我就去游行。”阿南雙手拍打著書桌抗議著。
“行了行了,你可消停一會兒吧。你被關(guān)小黑屋或者人間蒸發(fā)我可不會燒冥幣和奧爾良烤雞給你?!?/p>
“你這冷血的怪物!”阿南不禮貌地指著我,嘴巴沒有停止抱怨,“有沒有搞錯!都不知道考什么東西,準(zhǔn)備毛?。俊?/p>
我好心地小聲提醒她:“注意言辭,注意淑女形象!”
她看看我,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于是立馬捂住嘴巴,犀利的眼神馬上放得平緩,挺了挺腰板,坐得筆直。
阿南最近不知道抽了什么風(fēng),要我一天全程戒備地看緊她,她要減肥,還要轉(zhuǎn)型做一個淑女,以林志玲為榜樣向她看齊,最差的目標(biāo)是做“小林志玲”。
我想跟她說,不如趁早放棄,人家已經(jīng)成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引來社會各地的學(xué)者紛紛踴躍研究。你除了個子跟人家差不多之外,其他的差得多了。但是看到她這樣熱血,我又不忍心開口打擊她。其實(shí)做什么不如做自己來得自在,來得開心,我想這樣跟她說。
阿南掏了半天書包,終于找到了一個沒用過的本。她興奮地舉起本子在我眼前顯擺。
“噔噔噔!怎么樣,你南姐我聰明吧!這叫防患于未然,未雨綢繆。你傻了吧,一點(diǎn)危機(jī)意識都沒有,快想辦法借一個吧,零分多丟人??!”
我撇過頭看見李櫻子正在偷偷地收拾她那個小粉包,因?yàn)檫@是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她又可以大搖大擺地回家吃飯了。
她將會是我的救星。
我拜托李櫻子幫我捎帶本子回來,她非常開心地說當(dāng)然可以。
下午,李櫻子像只兔子一樣開心地跳到我桌邊,右手一攤:“備課本,五塊錢!”
“這種備課本需要五塊錢?”我這么一吼,教室里的吊燈都顫了一顫。我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盯著她,接過本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不會是又附加了你那‘昂貴的跑腿費(fèi)吧!”
李櫻子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兩只眼睛笑成好看的彎月,露出賊兮兮的小虎牙,湊到我眼前說:“恭喜你都會搶答了!不過不只是跑腿費(fèi)那么簡單喔,還要加上我昂貴的精神損失費(fèi)!”
我捏本子的力度大到手指泛白,從牙縫里擠出句子問她:“請問,我這個五毛錢的備課本哪里惹到你,需要賠償給你精神損失費(fèi)?”
李櫻子好像知道我馬上就會炸毛一樣,捋順著我的頭發(fā),像安撫一只爆脾氣的貓,“好啦好啦!看你那傲嬌的樣子。那你總該答謝我繞遠(yuǎn)路去的文具店吧。下午請我喝可樂,好么?好的!”說完她像一只花蝴蝶一樣飄走。
我還沒答應(yīng),阿南就在后面用小手拍我的肩膀,“別忘了還有我的,有福同享喔!”
我看到一只頭上長角的偽天使沖我比劃出勝利的“V”字。
憋了一肚子氣的我只好對著阿南的耳朵大吼:“同享個P!你不是要減肥嗎?你不是要端莊嗎?你不是要做林志玲嗎?你不準(zhǔn)喝可樂!”
第二章 秋風(fēng)中屹立不倒的三個影子
(一)
我總以為,下課之后,學(xué)生們才算真正地活了過來。
教室里吵嚷得像極了菜市場,而且是夏天的菜市場,到處都是汗,到處都是火氣。女生們時常爆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像一條一條的鋼絲線縱貫在教室上方。男生們低沉而無處不在的聲音“嗡嗡嗡”地,就響在耳邊,織成了一張悶紅的網(wǎng)。
李櫻子從上節(jié)生物課開始就一直在下面看課外書。她偷偷地從背包里掏出Ipod,動作略顯鬼祟,因?yàn)閷W(xué)校不允許學(xué)生帶電子產(chǎn)品到學(xué)校來。
李櫻子將耳機(jī)塞進(jìn)靠窗戶這邊的耳朵里,這樣就不會被門外面巡邏的老師發(fā)現(xiàn)。
我戴上新配的眼鏡,終于看到了她愛不釋手的書的名字——《小王子》。
原來是童話,深刻的童話。我沒有閱讀過這本書,但是很向往,以后一定找機(jī)會問她借來看看。
我的旁邊,阿南正囂張地坐在桌子上啃蘋果,蘋果才吃到一半,光聽聲音就知道蘋果很脆,惹得我直咽口水。
她似乎早早就忘記了她的“淑女計劃”,我就說,給她一萬年時間修煉,她也達(dá)不到林志玲的境界。
可我還是忍不住熱心腸地提醒她:“阿南,注意形象!”
阿南看看我,兩只眼睛彎起來,把手里的蘋果往我這邊送了送,“你也來一口?”她的口水還沾在蘋果上,我嫌棄地推開她的手,“你想惡心死我嗎?”阿南一臉“你不吃拉倒”的表情,又收回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太好吃了!”她夸張地稱贊著,眼角偷偷地打量我,蘋果汁溢在嘴角。
我心里暗想,這蘋果水分太大,不知道水果攤的老板有沒有偷偷注射糖水。
“大喜,你知道嗎?”阿南壓低嗓音,俯下身子,神秘兮兮地伏在我耳邊說:“知道嗎?聽說一班那個校草揚(yáng)言要追求櫻子耶!”
阿南說話時噴出來的熱氣讓我的耳朵發(fā)癢,我有些失禮地挖了挖耳朵,茫然地問她:“校草是誰?”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可能認(rèn)識校草?!卑⒛蠜]趣地直起身子,咬了一口蘋果,蘋果汁無情地濺到我的臉上,
“喂!”我皺起眉毛向她控訴。
“對了,對了……”阿南若無其事地打岔,“你記得軍訓(xùn)總結(jié)大會上,代表高一新生演講的那個男生嗎?就是他!想起來了嗎?”她又滿是期待地看著我的臉,希望我張開嘴巴,恍然大悟地跟她說:“喔,我想起來了。是他呀!”但是她的如意算盤不會打響,我只會越來越困惑地回應(yīng)她:“根本沒聽,不記得!”阿南無趣地咽下最后一口蘋果渣。我的心也跟著放到了肚子里,真怕她再噴出什么東西來。endprint
阿南把蘋果核扔進(jìn)垃圾袋,一臉惆悵地說:“艾喜,咱們班除了我,除了李櫻子,你還認(rèn)識誰?”她挪了挪屁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她盯著我的眼睛,像一只發(fā)現(xiàn)老鼠的餓貓。
多虧了阿南的提醒,我才想起來,除了她,除了李櫻子,我還真的不記得和誰比較熟,就連說話超過三句的都寥寥無幾。
“別拿你的‘自來熟到處炫耀,這是很low的做法?!币豢吹剿焊邭獍海孟裾J(rèn)識很多人就了不起的樣子,我就很不爽。于是惡魔的人格出來作祟,我打算潑她一頭冷水:“下節(jié)課考英文單詞,你準(zhǔn)備好了嗎?”
用她自己的話說,我用腳趾頭也可以想到,接下來她一定會驚慌失措地從桌子上下來,然后瘋了一樣地希望自己可以長出八只蛛手來,神一樣的速度從課桌里或者書包里找到英語書,把單詞隱秘地抄寫在桌子上,以便于打小抄。
出乎意料,事情發(fā)生了一點(diǎn)變化,阿南的確是從書桌上驚慌失措地下來了,不過不是因?yàn)槲业脑挕?/p>
“顧望男!你是不是有點(diǎn)放肆了?你這是什么形象,怎么還坐到了桌子上?讓教導(dǎo)老師看到,給你記一過就舒服了?”班主任何梅火冒三丈地吼她,像一只口吐核能放射線的Godzilla(哥斯拉)。
“對不起老師,我以后不會了。”阿南兩條長腿一伸,乖巧地坐回了座位上。她對著老師嬉皮笑臉,雙手合十作揖,很快就澆滅了何老師炸起來的火焰。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坐在桌子上胡鬧,你就給我等著!”老師的威脅往往都是放過你這一次的意思,阿南逃過了一劫,開心地在下面用手指比“V”字。
何老師這一嗓子也喚醒了沉迷在《小王子》里的李櫻子,她很鎮(zhèn)定地摘下耳機(jī),連同不被老師看好的課外書一起收進(jìn)了課桌里,動作一點(diǎn)也不突兀,老師沒有注意到她。
我正在欣賞她的鎮(zhèn)定自若,忽然聽到了誰在叫我的名字。
“艾喜?!焙卫蠋煹哪抗廪D(zhuǎn)向我,非常嚴(yán)肅地扶了扶眼鏡腿,然后看向教室門口,“跟我出來一下!”
我轉(zhuǎn)過臉看著顧望南,她的嘴角往下一耷,無奈地看著我好像在說:“你要倒霉了!”
原來老師的終極目標(biāo)是我,阿南只不過是順路收拾的小鬼。
我們的班主任何梅老師,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已婚女人。
據(jù)“包打聽”阿南說,何梅老師是軍嫂,丈夫是海軍,多大的軍銜我們不知道,反正一年到頭的不能回家。何梅老師有一個上小學(xué)的女兒,經(jīng)常跟著我們一起上晚自習(xí),因?yàn)榕畠悍艑W(xué)之后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人性化地批準(zhǔn)她可以進(jìn)入我們的教室,和何老師一起下班回家。何老師的女兒每次進(jìn)來都會輕手輕腳,很夸張地踮著腳尖走路,可想而知,何老師之前一定是囑咐過她不要打擾哥哥姐姐們學(xué)習(xí)。何老師很漂亮,即使她有一點(diǎn)未老先衰的趨勢,可我們還是認(rèn)為在全校這些班主任當(dāng)中,就數(shù)她最好看。我們私底下叫她“何美麗”。
我走出教室,何老師已經(jīng)站在走廊的窗戶前。
“知道我為什么找你出來嗎?”老師們總是喜歡反問,借此給不聽話的學(xué)生一個下馬威,帶來不可名狀的壓力,然后再開始他們的說教。
不過對我,似乎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不知道?!蔽覍?shí)話實(shí)說。
“最近,你感覺自己的上課狀態(tài)怎么樣?”我從何美麗的鏡片中看到了自己,一臉的窘迫與茫然,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一般吧。”我實(shí)話實(shí)說。
“……”何美麗的沉默讓我有些心虛,存在感一直很微弱的我能入得了老師的眼,難不成是犯了什么大錯?
我盯著鞋尖上沾的一塊泥印,好想彎下腰給它擦掉。最近我家外面修路,不知又是地底下哪條自來水管道爆掉了。導(dǎo)致道路不通暢,那些狂躁的車子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討人厭地一直鳴叫個不停,好像叫一叫,馬路就會突然變寬,前面的車子就可以飛起來讓路一樣。
“艾喜,老師了解到,你最近上課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我哪里記得我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蔽曳笱苤?。
“上生物課睡覺,然后又在課堂上大喊大叫,你以為這些老師都不知道嗎?”老師果然記得比我自己還要清楚,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我暗暗地掰著手指頭計算。
我十分尷尬地低垂著頭,什么也沒有回答。接下來,老師應(yīng)該會動之以情了。
“老師知道,你的父母都不在身邊照顧你。但是這樣,你更應(yīng)該認(rèn)真學(xué)習(xí),自己照顧好自己,別讓你的外婆操心,也讓你遠(yuǎn)在外地的父母放心,對不對?現(xiàn)在你們還沒有分文理班,就算你認(rèn)定了以后選擇文科,也不可以輕視理科,你們還有反向綜合考試,考不好不能畢業(yè)的。你知道嗎?”
父母?他們會擔(dān)心我嗎?我想笑,但是沒有笑出來。
“嗯!”我鄭重地點(diǎn)頭。
“唉——”何美麗長長一聲嘆息,“你……”她還要說什么,突然,手機(jī)在她的口袋里震動。她尷尬地看了我一眼,轉(zhuǎn)過身去拿出手機(jī)看來電顯示,我看到她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來,皺得很高很高。
“你先回去吧,以后注意點(diǎn)兒。老師覺得你是好學(xué)生,別讓老師失望?!焙蚊利惪焖俳o這次談話結(jié)了尾,擺手讓我回去,然后轉(zhuǎn)身接電話,朝走廊的另一端一路小跑,口氣有些焦急:“喂,你好,張老師……”
回到教室,阿南迫不及待地問我:“大喜,何美麗找你談什么?”李櫻子也好奇地走了過來。
“何美麗給我布置了一個艱巨非常的任務(wù)?!蔽覕傞_手,回答她們。
“嘁,騙誰!我才不信。”阿南翻起她那經(jīng)典的白眼,不屑地跟我說。
“什么任務(wù)???”李櫻子倒是毫不含糊地追問我。
“何美麗說,各科老師向她反映,顧望男同學(xué)最近上課心不在焉,在下面盡搞小動作、胡亂接話,考試的時候又東張西望,分?jǐn)?shù)也不理想。作為她的同桌,我有義務(wù)好好看管她。”我努力地憋住笑,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嚴(yán)肅,更加具有說服力。
“為什么不直接跟我說呢?”阿南一臉頹敗,好像老師已經(jīng)把她列入差生行列了一樣。她把英語書往桌子上一扔,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繼續(xù)背單詞。endprint
我忍了很久,終于憋不住笑了。還好此刻阿南已經(jīng)背過身去沒有看到??墒抢顧炎涌吹搅?,她馬上意識到了我的陰謀,見她嘴巴開成O型,眼看就要發(fā)出聲音,我連忙將食指豎在嘴巴上,示意她噤聲。李櫻子調(diào)皮地沖我擠眉弄眼,用手比出“OK!”
兒歌響起來,一抬頭,年輕的英語老師已經(jīng)站在了講臺上。
“拿出考試本,我們考單詞?!?/p>
“唉——”綿長無力的嘆息聲,永遠(yuǎn)都會在“明天要考試”、“我們的假期取消”、“今天的作業(yè)再加一項(xiàng)……”這些話語之后,如約地響起來。其實(shí)大家都知道,無論再怎樣延長這一聲“唉”,也不管語調(diào)有多少個拐彎以示不滿,作業(yè)還是要做,假期還是要取消,考試也還是要考的,這一聲“唉”,僅僅證明了我們還是學(xué)生,還無禮的年輕著。
延續(xù)了好幾天的陰云,一直就這樣壓抑著,始終見不到雨水。
這是下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了,英語老師失去了往日的激情,說話也沒有以前那么夸張的抑揚(yáng)頓挫了。
教室里零零星星的同學(xué)開始昏昏欲睡。阿南后座的同學(xué)韓菲菲,困得一直點(diǎn)頭,手里的筆掉下去,又頑強(qiáng)地?fù)炱饋?,之后又掉下去。她的同桌,就是廣東人吳熙嬌,早已經(jīng)埋頭苦“睡”了。
可是阿南聽得格外認(rèn)真,我一點(diǎn)都不后悔和她開了這樣一個玩笑,她開始認(rèn)真學(xué)習(xí),這都是我的功勞。
我轉(zhuǎn)過頭,看到李櫻子的書桌下面露出了書角。
兒歌又一次響起,阿南將書本拾掇拾掇,重重地扔回課桌里,爽快地大呼:“終于下課了!”
這是一個比較漫長的課間。課間回來,再上兩小時的自習(xí)就可以放學(xué)了。所以肚子餓的同學(xué)可以去食堂吃晚飯,或者買點(diǎn)零食充饑。男生們一般會卡著下課鈴聲響起的那一刻起跑,箭一樣地沖出教室去籃球場搶場地,以班長冷皓為首。踢足球的也是一樣。
阿南伏在桌邊,給她的藍(lán)顏知己寫信。信紙很漂亮,又有花又有草,淡黃色,充滿了青春的青澀感?!八{(lán)顏知己”也是我們的小學(xué)同學(xué),一個眼睛很小卻一點(diǎn)不精明的男生。至于他倆是怎么聯(lián)系上,又是怎樣商定在異地不厭其煩地給對方寫信,我就不清楚了。
“呦,寫信呢?”
阿南頭也不抬地,“嗯,是啊?!?/p>
“寫給誰呀?”我明知故問。
“秘密,不告訴你?!彼廊辉陲w速地書寫著,不遮也不擋,信紙開頭大大地寫著:親愛的周宇。周邊還畫上簡陋俗氣的小花邊,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阿南,她卻始終沒有抬頭。
教室里有些悶,這雨耍大牌似的遲遲不下,氣壓低得可怕。
我想走出去吐一吐濁氣,在走廊里看到了憑窗遠(yuǎn)望的李櫻子。天空暗沉,所以她的側(cè)臉很模糊,但模糊中,我還是見識到了什么叫做精致。還好我不是學(xué)雕刻的藝術(shù)生,不然一定即刻技癢難耐,亮出家伙露一手。
像是一根看不見的細(xì)線牽引著我,待我反應(yīng),我已經(jīng)站在她的身后了。
她沉浸在自己美妙的歌聲中,完全忘我,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站立了一個人。
她的歌聲仿佛夜空,繁星躲藏在云的身后。多久沒有聽見這么干凈,這么一塵不染的聲音,我在心里暗暗思忖著。
……
聲音戛然而止,她發(fā)現(xiàn)了我。
“阿喜,你嚇我一跳!”
“你在唱歌?!蔽抑粚λ母杪暩信d趣。
“嗯,好聽吧!是不是……那個詞叫什么來著?”她撓撓頭,皺著眉頭思考。
“天籟之音?!蔽姨崾舅?。
“喔,對,天籟之音!”她驕傲地笑了,可是隨即便質(zhì)疑我:“喂,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當(dāng)然不是,真的很好聽。你唱的是什么歌?日文歌嗎?”
李櫻子對我少之又少的贊賞有些不適應(yīng),稍稍愣了神兒,隨即露出溫暖的微笑:“是日本的童謠《旅愁》。和‘長亭外,古道邊的那首歌是一個曲調(diào)?!?/p>
“李叔同的《送別》?怪不得旋律這么熟悉呢?!?/p>
“你想家了?”我繼續(xù)跳躍著問她。
“我家就在這里,干嗎想家?”
李櫻子的笑容有些僵硬,卻還倔強(qiáng)地掛在臉上,她轉(zhuǎn)過頭,瞇著眼睛看烏云。她的睫毛很長,很濃,一根根整齊地指向天空。
“能,再唱一遍給我聽嗎?”我漫不經(jīng)心地捋順著窗臺上天竺葵的葉子,語氣有些懇求的意思。
……
歌聲又一次響起,我學(xué)著李櫻子方才的姿勢,兩只胳膊肘支在窗臺上,目光無限地放遠(yuǎn)放空,直到眼中的一切都開始模糊。我雖然聽不懂歌詞的意思,但是從她的情感中,我想我是明白的。
她完完整整地給我唱完了這首歌,唱完還抬起我的手,讓我跟著她一起鼓掌。
“你能翻譯成中文嗎?”
李櫻子有些為難地說:“雖然我明白意思,但是我一定翻譯得不好,不如我上網(wǎng)‘百度一下吧。”說著她掏出口袋里的手機(jī),手指十分靈巧地在鍵盤上跳躍著。
“找到了,你看!”李櫻子獻(xiàn)寶一般地舉起手機(jī)遞到我的眼前。
突然一只大手霸道地橫貫眼前,將她的手機(jī)一把奪了過去,“啪!”的一聲拍在窗臺上。
“你們把學(xué)校的規(guī)矩當(dāng)耳邊風(fēng)嗎?”副教導(dǎo)主任兼體育老師林威屹立在我倆眼前,像一座正在爆發(fā)的火山?!斑@是誰的手機(jī)?”他揚(yáng)起手機(jī)問道。
“是我的。”我搶前一步回答他。
李櫻子一把將我扯回來,語氣聽起來很輕松。
“林老師,對不起。手機(jī)是我的,我只是查查資料,不信您打開手機(jī)看看?!崩顧炎拥穆曇艉軠睾停掷蠋熆戳丝此?,本來緊繃的臉稍微有些放松下來。他低下頭摁開手機(jī),李櫻子趁著火候繼續(xù)說:“林老師,我以后一定注意,再也不把手機(jī)帶到學(xué)校了。您就放過我這一回吧。”李櫻子細(xì)細(xì)柔柔的央求聲使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林威還在猶豫,不過臉色好看多了。
“老師!”李櫻子抱住林老師的手臂撒嬌地在身前搖晃。
“好了,好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還有,你們以后給我好好上體育課,再看到你們偷懶,連帶這一次,一起算賬!”endprint
李櫻子露出甜甜的微笑:“謝謝老師!”
“對了,還有你……”林威突然想起什么,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我,我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蒼鷹一樣深邃的眼睛好像可以將我洞穿,他說:“以后別瞎逞能,小丫頭片子,一點(diǎn)不成熟?!?/p>
李櫻子在一旁捂嘴偷著樂,沖林威的背影擺了擺手:“老師拜拜!”
我也望著林老師遠(yuǎn)去的背影,由衷地感慨,原來美貌真的可以化解很多難題,有句歌不是唱著什么“漂亮的不必找辯白……”
嘖,這個世道!
“喂!”李櫻子叫我。
“嗯?”
“我的手機(jī)什么時候變成你的了?”老師一走,她迅速換上了另外一幅神情,乖巧什么的馬上跟她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了。
“小丫頭片子,一點(diǎn)不成熟?!彼7轮滞目跉猓甘箘诺厍昧饲梦业念^說:“傻子!”
“……”沒等我說話,上課鈴聲歡快地響起來。
“艾喜,李櫻子,你們還站在那兒干嗎?快回來上自習(xí)!”班長冷皓抱著臟兮兮的籃球站在教室門口,汗津津地看著我們。
“分明也是剛回來而已?!崩顧炎影T著嘴不服道,頭頂上盤旋著怨氣,走到門口,口氣生硬地對他說:“讓開!”
冷皓一臉無辜地盯著她的后腦勺,又轉(zhuǎn)瞬間露出了一副讓人不解的了然神情。他鄙陋地扯起一邊嘴角微笑,好像自己是偶像劇里的男一號,我看得有些反胃,從他后面繞進(jìn)了教室。待走到講臺另一側(cè),我與學(xué)習(xí)委員邊晴的目光不期而遇,看到了她眼底的一絲厭惡。
邊晴個子不高,齊耳的短發(fā),渾身都放射著精明干練的光芒,和李櫻子披肩的長發(fā)和柔軟的外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為什么拿她倆相比,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拿她倆比,可能因?yàn)樗齻z都非常優(yōu)秀的緣故吧。
自習(xí)課,何老師的女兒沒有出現(xiàn),何老師也沒有,看來是那通電話出了問題。除了這些,其它的一切和平時一樣。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同學(xué)在奮筆疾書,幾個頑固的不學(xué)習(xí)分子在桌下玩手機(jī),手機(jī)鍵子摁得“噼里啪啦”地響,惹來左鄰右舍的側(cè)目。還有幾個整天“迷瞪”的同學(xué)在睡覺。阿南的信還沒有寫完,李櫻子的書也沒有看完。
我正寫著作業(yè),忽然一個小紙團(tuán)“呼咻”一聲打在我的腦袋上。我心煩地轉(zhuǎn)頭,看見李櫻子屈著食指,朝小紙團(tuán)點(diǎn)了點(diǎn),擺出口型:“看!”
我撿起地上的小紙團(tuán),打開來,阿南又無聲無息地湊過來,一臉憨態(tài):“啥呀?”
紙團(tuán)上,是李櫻子謄寫得工工整整的《旅愁》的中文歌詞:
深秋夜闌,旅途天空
寂寥的回憶,一個人憂愁
懷戀的故鄉(xiāng),親切的父母
走在夢中,回故鄉(xiāng)的路
深秋夜闌,旅途天空
寂寥的回憶,一個人憂愁
風(fēng)雨敲窗,夢被打破
遙遠(yuǎn)的他們,心迷惘
懷戀的故鄉(xiāng),親切的父母
思緒涌來,樹梢動
風(fēng)雨敲窗,夢被打破
遙遠(yuǎn)的他們,心迷惘
“櫻子在寫詩?”阿南歪著頭一口氣念完,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我笑著摸她的頭說:“阿南,你的可愛無法形容!”
(二)
早上,起風(fēng)了。
瑟瑟的風(fēng)不知要吹往何處,像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浪漢,四面八方都是它的足跡。秋風(fēng)襲卷著飄落在地面上,飄零在半空中的樹葉殘骸,還有一些未曾離開樹枝的半黃不綠的葉子,同樣也失去了最后的逞強(qiáng)。
夏天終于離去了,吝嗇地唯留下還沒來得及撤下的紗窗。
早上起來,我有些缺氧,我懷疑是做夢的時候,大腦用去了過多的氧氣。
“人活著賴著一口氧氣?!毖鯕馐怯卸嘀匾?/p>
伸手推開外窗,冷濕的秋風(fēng)灰溜溜地躲進(jìn)我的房間,陪伴了我一個晚上的溫暖氣流被它霸道地擠了出去。一個響亮的噴嚏,我揉著酸痛的鼻梁,有些忿恨地瞪著窗外,感覺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我的鼻子告訴我,氣溫又降低了。
等一下,還有外婆的早餐做好了。
小舅舅已經(jīng)在狼吞虎咽地吃著煎蛋了,可外婆還在催促他:“快點(diǎn)吃!遲到一次罰款50元,能買多少斤雞蛋?。?!你這個月的薪水都快被扣光了,怎么一點(diǎn)兒都不知道著急呢?”小舅舅不滿地瞪了一眼外婆,嘴里除了咀嚼聲,還“嗚嗚”地不知道在說什么,反正肯定是在反駁。
“大喜,別看你舅舅,你也趕快吃!早上聽見你打噴嚏,是不是鼻炎又加重了?”
我搖了搖頭,安慰她說:“開窗涼著了而已,別擔(dān)心,沒事兒!”我使勁往嘴里扒了幾口粥飯,外婆看我吃得很香,開心地?fù)崦业念^:
“能吃多吃點(diǎn),讀書累腦子,餓得也快。”
我心里偷偷地美滋滋。外婆和我說話的語氣不知道比對小舅舅的好多少。
我欣慰著不知名的欣慰,斜著眼睛,偷偷地打量他——我如愿地看到了他的不爽。
“對了,紗窗趕緊撤下來,別想著偷懶?;惶焱弦惶斓摹B牭?jīng)]有!”外婆豎起淡淡的眉毛,頗為嚴(yán)厲地教訓(xùn)著小舅舅。他努力將最后一口雞蛋塞進(jìn)嘴里,整張臉夸張地腫脹著,我想笑,但是看到外婆一臉嚴(yán)肅的表情,還是忍了下來。小舅舅從椅子背上大力地拿起大衣,含糊地抱怨了一句,摔門而去。
“別忘了還有我那屋的……”怕他聽不見,我兩只手支成喇叭狀,沖著他的背影大喊。喊完,我像一只偷到油的老鼠,心滿意足地繼續(xù)低頭吃飯。
上課之前被告知,何梅老師家里有事,請了一天的假。班里的同學(xué)紛紛猜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一定是昨天那通電話的問題。
“你們不用猜了,讓班長我來告訴你們吧?!崩漯慕淌彝饷骘h進(jìn)來,他的頭發(fā)總是用發(fā)膠固定得張牙舞爪,怎么看怎么討人嫌。他這一吆喝,很多同學(xué)都抬起頭,紛紛回應(yīng)起來:
“到底怎么回事?”
“‘鐵人梅居然請假,太不可思議了!”(“鐵人梅”是往屆的學(xué)生給她起的外號,據(jù)說是因?yàn)樗苌僬埣?,幾乎沒有遲到和早退的現(xiàn)象。)endprint
“快說!別磨蹭!”同學(xué)已經(jīng)等不耐煩。
“……”
這個時候,阿南從門外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飛進(jìn)來,將木頭門撞得晃悠個不停。
“何老師的女兒發(fā)高燒了,據(jù)說40多度呢!”
阿南咋咋呼呼地好像在宣布什么驚天秘聞,不知她是近視還是散光,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搶了自戀狂冷皓的風(fēng)頭,她繼續(xù)說道:“老師的女兒已經(jīng)連續(xù)燒了好幾天,如果再不退燒,恐怕腦袋就要被燒壞了!”阿南很夸張地指著自己的腦袋。
“這么嚴(yán)重?”
“我的天啊!”
教室里又亂成了一鍋粥。
自戀狂冷皓見此情景,發(fā)覺又到了展示自己班長能力的時候,他連忙拍手讓大家靜下來:“大家安靜一下!放學(xué)之后,我組織大家去醫(yī)院看望一下老師的女兒吧。誰有事不能去舉一下手?”
“舉你個頭啊!”阿南鄙視的眼神一覽無余,“毒舌癥”又開始發(fā)作,“你腦子被豬踢了還是豬踢你腦子了?全班五十多個人一起,鬧鬧哄哄地去看一個病號,人家醫(yī)院能讓你進(jìn)嗎?你是癡呆兒三號還是四號?”
“三號和四號有什么區(qū)別嗎?”冷皓不解地問。
“我敗給你了,大哥!”阿南舉雙手投降,李櫻子在一旁捂嘴偷樂,鄙陋的冷皓看她樂也跟著傻乎乎地樂。
我有那么一剎那的錯覺,他好像也沒有那么討人嫌。
“你們無不無聊?吵死了!”邊晴將書本抄起來狠狠地摔在書桌上,發(fā)出了一聲巨響,然后將椅子一腳踹開,奪門而去。
吳熙嬌一邊拍著胸脯壓驚,一邊操著濃重的南方口音罵道:“雷鍋癡線!嚇?biāo)廊?!?/p>
“這是怎么了,這么大火氣?”阿南叉著腰朝門口不屑道,“不就是個學(xué)習(xí)委員嗎?牛什么牛??!下課了還不許人家說話嗎?”她使勁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喜,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我敷衍她。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體育課。因?yàn)樯弦淮问謾C(jī)事件,林威算是盯上了我和李櫻子。以往課前的800米,我們仨都會趁著老師不注意繞個小路偷偷懶,這下可好,體育老師似笑非笑地背著手,目不轉(zhuǎn)睛地死盯著我們仨,確切地說是盯著我和李櫻子,阿南是無辜受牽連的。
跑完了800米,我感覺我的嗓子干得都快爆裂了,隱約有一股腥甜味道在口腔里回轉(zhuǎn)。
阿南估計是岔氣了,一直捂著肚子,臉色煞白。唯獨(dú)李櫻子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小臉兒跑得紅撲撲的,可愛極了。沒有想到,我們?nèi)齻€人當(dāng)中,體力最好的竟然是看起來最弱不禁風(fēng)的李櫻子。
“老師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盯著我們看??!”傻阿南還不知道個中因果,疑惑地問。
“還不是因?yàn)椤崩顧炎用摽诙龅拇髮?shí)話被我及時截住。
“還不是因?yàn)槟憧偼祽?!”我看到阿南蹙起的眉,刻意地壓制住向上彎起的嘴角,“記不記得上次何美麗找我談話,體育老師同樣也向她反應(yīng)了你總是偷懶的事兒呢?!?/p>
“不對呀,你們也偷懶了,為什么不說你們?”阿南挑起一邊的眉毛。
“因?yàn)槟闾?,特別顯眼,老師一下子就記住你了?!蔽依^續(xù)逗她。
阿南感覺自己像吃了大頭蒼蠅,懊惱地抱住頭:“早知道不讓我媽給我生得那么高了!”
“對啊,應(yīng)該事先商量好嘛?!崩顧炎硬恢呺H地搭腔。
“對了櫻子,那個校草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南這個精神病患突然跳轉(zhuǎn)話題問道。
“校草?”李櫻子不解地看看我。
“就是揚(yáng)言要追到你的那個呀!”
“喔!我還以為是誰,不就是個暴發(fā)戶的兒子嘛。自以為有幾個臭錢,長得還對得起觀眾,女生就會圍著他轉(zhuǎn)嗎?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就是說,他沒戲了唄?!卑⒛辖器锏匦Α?/p>
“看來這位財大氣粗的‘校草先生,沒有打動李美人的心嘍?!卑⒛腺\賊的笑容真是太討厭了。
李櫻子搖了搖頭,糾正道:“是根本就沒入過本小姐的眼?!?/p>
“你們可真夠貧的?”略帶磁性的男聲自身后響起來,是冷皓。不知道我們說的話他聽去了多少,多少都好,也跟他沒有關(guān)系。
“關(guān)你什么事?”阿南叉著腰瞪他??磥硭膊惶矚g冷皓這種類型的男生。
“就是,你跟過來干嗎!”緊接著,李櫻子也表示出了嫌惡之意。
冷皓毫不在意她們兩個的不歡迎,嬉皮笑臉地說:“同學(xué)一場,干嗎這么冷淡呢?我是過來和你們商量一下去看望老師女兒的事情?!?/p>
“怎么,你還不死心啊?”阿南斜他一眼繼續(xù)說,“還是我早上沒罵醒你,你過來特意找罵?”
“嘿,我說顧望男,你就不能淑女一點(diǎn)聽我把話說完嗎?你早上說的有道理,全班一起去真的不現(xiàn)實(shí),所以我打算代表全班同學(xué)去看望她,送點(diǎn)禮物,表示一下心意就好。畢竟老師自己帶孩子那么辛苦,我們應(yīng)該知道感恩,我說的對吧?!?/p>
阿南撇撇嘴,臉色卻明顯緩和下來:“沒想到你還挺講究,我不反對?!?/p>
李櫻子攤開手,“我也沒意見?!?/p>
冷皓看到李櫻子也同意了,表現(xiàn)得十分欣喜,轉(zhuǎn)而看向我,似乎在等我的意見,可是我有一個問題沒有想明白。于是我?guī)е唤鈫査骸澳銌栁覀円庖姼蓡??我們?nèi)齻€又不是班委?!?/p>
我這一句話像是點(diǎn)醒了夢中人一樣,阿南馬上提高了音調(diào):“對?。∥以趺礇]想到,你和我們商量個什么勁兒呀?說,你有什么陰謀?”
“哎呀!”冷皓有些尷尬,紅著臉,表現(xiàn)得特別窘迫,“我得聽聽群眾的呼聲嘛,畢竟買禮物的錢要從我們大家的身上出,我擅自買回來,不是不尊重你們嗎?”
李櫻子鄙夷地看著他說:“你是怕我們不同意會花了冤枉錢?!?/p>
冷皓的臉更紅了,一紅就紅到了脖子根。他的聲音驟然提升,我看到了他扯出來的脖筋。
“我怎么會那么想?那好,買禮物的錢我自己出行了吧!”說完,冷皓像受了氣的孩子一樣跑掉。endprint
“莫名其妙!”阿南沖他離開的方向翻白眼。
李櫻子也跟著阿南一起罵:“就是,整個一精神病嘛!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意,是不是所有喜歡的初始值。
體育課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憋了幾天的秋雨終于大開洞門,急不可待地傾瀉下來。
我們抱著頭狼狽地逃竄進(jìn)教學(xué)樓,愛臭美的韓菲菲怨聲載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個時候下,你看,我的頭發(fā)是不是被壓得貼在頭皮上,好丑??!”
吳熙嬌一邊忙著拍落自己身上的水珠,一邊癟癟嘴巴安慰她:“不丑不丑,這樣才sexy?!?/p>
“真的嗎?”
“珍珠都沒那么真!”
“哈哈,你真是太誠實(shí)了!”
“對對對,我誠實(shí)。咱們快走吧,一會兒趕不上食堂第一鍋熱氣騰騰的饅頭了?!?/p>
“你們南方人不是喜歡吃米飯嗎?”
“我就喜歡吃饅頭!”
“嘖嘖嘖,這么口不應(yīng)心?!卑⒛锨埔娔莾蓚€有趣的人,拉著我說道,“要是你問我,我肯定實(shí)話實(shí)說,跟你講,艾喜你的發(fā)型丑爆了!”
“哈哈,阿南你不要總說大實(shí)話啦!”李櫻子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我去趟洗手間,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飯。”
“快去快回喔!”阿南沖她擺了擺手,瞇著眼睛笑。
待李櫻子轉(zhuǎn)身離開幾米后,我陰惻惻地轉(zhuǎn)過頭:“顧望男你說誰的發(fā)型丑爆了?”說著一只手已經(jīng)掐在了阿南的胳膊上,使勁一擰。
“嘶——救命!”
左等右等,都不見李櫻子回來。已經(jīng)打了下課鈴,我和阿南雙雙幽怨地看著從各個班級里奔涌出來的人流,心知買飯又要排長龍了。
本來我們擁有絕對的優(yōu)勢,體育課下課早,這是“天時”,地點(diǎn)離食堂又近,這是“地利”,在時間和空間上,我們都可以最先趕到食堂,打下第一批飯來。第一批飯,米飯?zhí)貏e熱乎而且柔軟,葷菜里面的肉也出奇得多。倘若不幸去晚了,米飯又硬又冷,葷菜只剩下肉渣,就連素菜也是湯多菜少。而且如果稍微吃得慢了,食堂里負(fù)責(zé)清掃的大嬸會故意在你周圍大力地打掃,那時候菜葉翻飛、油汁四濺,任憑你橫眉冷對,大嬸兀自穩(wěn)如泰山,最后撩起抹布,在你眼前優(yōu)雅地抖一抖,最堅強(qiáng)的食欲也會離你而去的。所以每天中午,吃飯都如同上戰(zhàn)場一樣,驚心動魄。
“嘰里咕?!蔽遗ゎ^看向阿南,她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肚子。我看看手表,李櫻子去了差不多十分鐘,眉頭不禁地蹙了起來:“阿南,我們?nèi)ゴ咭淮??!?/p>
我們兩個快步地走向洗手間,洗手間里好像有挺多人,吵吵嚷嚷的。在門口,我們看見了邊晴,她站立在那里,有些焦急地四下張望著。
我和阿南禮貌地跟她打了招呼,繞過她,打算進(jìn)去找李櫻子,卻被邊晴叫住,她百年不遇地沖我們笑了笑問:“你們是來找李櫻子嗎?”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層人太多,她去樓上了?!边吳巛p描淡寫地說道,沒想到她還挺熱心腸,阿南笑嘻嘻地跟她道謝,拉著我就要上樓。
這時,恰巧有兩個女生從洗手間里出來,邊甩著手上的水,邊議論著什么。
我猛然間站住腳步。
“怎么了?”阿南有些緊張地問。
我轉(zhuǎn)過頭向邊晴看去,正好和她的目光相遇。
只一瞬間,我察覺到她目光里的躲閃,我知道她在撒謊。
我反手拉住阿南,咬緊牙關(guān)撞開站在門口的邊晴,闖進(jìn)了洗手間……
(三)
這一幕把我們都嚇壞了。
三個打扮得跟太妹一樣的女生正將李櫻子逼到墻角,隨后她被其中兩個高個子女生用力地架了起來。
“放開我!”她嚷著,試圖掙脫束縛,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也動不得,原本扎起來的頭發(fā)此刻狼狽地披散在肩頭,凌亂的頭發(fā)擋住了臉,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周圍站滿了人,一些在冷漠地抱著胳膊看熱鬧,一些在興奮地指指點(diǎn)點(diǎn)。
為首的應(yīng)該是那個一頭黃色卷發(fā)的女生,此時此刻,她正揚(yáng)起一只手,嘴里罵了一句:“bitch!”然后毫不留情地打了李櫻子一巴掌,聲音異常清脆。李櫻子的臉頰立刻紅腫了起來,赫然顯現(xiàn)一只紅色的手印。
阿南氣得周身顫抖,目眥欲裂,拳頭握得咯咯作響,扯著嗓子大吼道:“你們在干什么?!”
三人回頭不屑地看著我們。
我和阿南手腳并用地用力撥開那些看眼的人,將她們統(tǒng)統(tǒng)地轟出了洗手間。
“你們都圍在這干什么?唯恐天下不亂嗎?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阿南的眼睛里爆滿了血絲,長手長腳的她將好幾個女生推了個趔趄,一個不忿的女生還要上前來和她較勁,憤怒的阿南當(dāng)然不會懼怕她,伸長了脖子就要迎上去,還好被我攔了下來。我擋在阿南身前,對那個一臉不爽的女生說道:“打起來對你沒有好處,不想停課記大過,就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我努力做出駭人的表情慢慢逼近她,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別給自己找麻煩!”
那女生躲閃著我的眼神,轉(zhuǎn)身不甘地丟下了一句話,“你給我等著?!?/p>
“恭候大駕!”我踹翻腳邊的水桶,頓時感覺自己帥慘了。
此時此刻洗手間里只剩下我們六個人,邊晴也跑得無影無蹤。
阿南撩開長腿,兩步奔過去將李櫻子拽了回來護(hù)在身后。
“櫻子你沒事吧?”阿南關(guān)切地詢問,將她凌亂的發(fā)絲捋順,別到耳朵后面。
“沒事?!崩顧炎游嬷淮虻囊贿吥橆a,帶著哭腔的聲音聽得我心里一陣發(fā)酸。
“她們說我勾引尹博航,我說沒有,她們就圍過來又打又罵?!?/p>
我疑惑地看向阿南,阿南無奈地解釋說:“尹博航就是那個校草?!?/p>
“呵,你個小賤人還他媽的有幫手?!薄包S毛女”嚼著口香糖,嘴里不干不凈地說道。
“一直都是尹博航來騷擾我,我有警告過他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他不聽還是纏著我,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們到底講不講道理?”李櫻子氣得眼淚掉了下來。endprint
“櫻子不哭!”我安慰她,“跟她們講道理等同對著母豬演講。這件事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看她,一沒長相,二沒德行,是個男的都不會看上她的?!?/p>
“你說什么?你再給我說一遍?”“黃毛女”怒不可遏地大喊。
“再給你說一百遍都可以?!蔽依^續(xù)氣她。
“黃毛女”氣紅了眼,對身邊的高個女生吼道,“大個兒,給我上!今天就讓她們知道勾引我男人的下場!”
阿南噗嗤一聲笑了:“哈哈,還你男人?真是太好笑了!”
叫“大個兒”的女生一頭利索的短發(fā),目測與阿南差不多高,身材卻比她壯得多。
她走出來指著阿南罵道:“你媽的!你笑什么?”。
阿南瞪大眼睛,不甘示弱:“你嘴巴給我放干凈點(diǎn)兒?!?/p>
“就不,你媽的!你媽的!”“大個兒”說著還沖阿南吐舌頭。
“你——”阿南從小到大就沒說過臟話。
“夠了!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黃毛女”毫不客氣地朝“大個兒”的屁股踹了一腳,“你他媽會不會罵人???看我口型‘我—操—你—媽!太他媽丟人了你,趕快給我滾回去?!?/p>
“大個兒”另一邊的方臉女生,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氣焰相當(dāng)?shù)膰虖?,指著我和阿南說:“他媽的,你們兩個不想濺一身血就趁早滾?!?/p>
眼見她們一直這樣虛張聲勢,我明白她們?nèi)齻€不過是些酒囊飯袋,最擅長欺軟怕硬和以眾欺寡。剛才還有些忐忑的心現(xiàn)在也落了底。
“今兒誰濺一身血還不知道呢!”阿南擼起了袖子。
趁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zhí)不休,我悄悄地退到了洗手間的角落里。這里是清潔人員洗涮抹布和拖布的地方。恰好有一桶剛剛洗過拖布的污水,墨黑墨黑的,上面還漂著乳白色的泡沫,氣味也實(shí)在很對得起它的外貌,惡心極了。
我用力提起那桶污水,嘴角不知為何牽動了起來。我沖著還在和她們打嘴架的阿南大喊:
“阿南讓開!”
阿南回頭看到我,默契十足地拉著李櫻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到了一邊。
“你們太臭了,洗個涼水澡吧!”我說著將一大桶的污水潑向了那三個太妹,給她們從頭到腳淋了個痛快,個個變成了落湯雞。
“黃毛女”的頭發(fā)像海藻一樣黏在頭皮上,打綹的頭發(fā)不斷地滴著污水,還有幾根細(xì)細(xì)的從笤帚上掉下來的草棍子插在她的頭發(fā)里,好像古裝戲里賣身葬父的苦命女。她抹開眼皮上的污水,怒吼聲像從肺腑最深處爆發(fā)出來:“你!們!想!死!??!”
接著她們?nèi)齻€像洪水猛獸一樣朝我們撲過來。
阿南眼疾手快地將李櫻子推到身后,和氣炸了肺的三個人扭打在一起。當(dāng)然我也不能袖手旁觀,遇到這三個難纏的家伙真是麻煩。我將手里未撂下的水桶直接扣在了“黃毛女”的頭上,伸出右腳將她絆倒在地,朝她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腳:“教你嘴巴那么臭!我替你爹媽教育教育你,拯救一下你這迷失在青春里的孩子!”
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向了李櫻子,她捂著嘴巴,破涕而笑,這可是她對我說過的話,沒想到我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了。
黃毛女好不容易掙扎起身,揉了揉屁股便像瘋了一樣向我撲過來,我和她扭打在了一起。她一把抓住了我的頭發(fā),任我怎么拍打她就是不松手,疼得我齜牙咧嘴。這時候李櫻子跑過來援助我,她也拽住黃毛女濕漉漉的頭發(fā),使勁地撕扯,我聽到黃毛女殺豬一般凄厲的嘶嚎聲。我們?nèi)齻€人苦苦糾纏在一起,一時間對峙在那里,誰也不肯放手。
阿南不愧是學(xué)過幾年傳統(tǒng)武術(shù)的人,那幾年師傅的板子也沒有白挨。
“大個兒”妄圖扯住她的頭發(fā),被靈敏的阿南一閃便躲了過去,隨后阿南一個回身踢,踢中“大個兒”的小腹,“大個兒”慘叫一聲,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直打滾。另一個先前無比囂張的方臉女生見狀頭也不回的,將老大和同伴撇下,沒出息地跑掉了。
阿南解決掉她們之后,爆伸手臂將黃毛女揪住我的頭發(fā)的手強(qiáng)行地掰下來,扭在她自己的背后。我揉了揉頭皮,報仇一般地又踢了她一腳。
“疼疼疼!放開我,你他媽放開我!”黃毛女還在不識時務(wù)地叫囂。
“求饒!”阿南霸氣十足地說。
“不求!”
“求不求?”阿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求饒!求饒!我求饒!”黃毛女濕漉漉的頭發(fā)顫栗著,不知是疼得還是氣得。
“向李櫻子道歉!”我說。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我老爸可是交通局局長,你們這樣對我不會有好下場的!”
“管你爹是交通局局長還是廁所所長,總之快道歉!”阿南皺起鼻子,剛要使勁,洗手間的門“嘭”的一聲被撞開。
門口站著一臉冰霜的教導(dǎo)主任安主任,還有一臉趾高氣昂的方臉女。
我們?nèi)齻€先被單獨(dú)關(guān)在會議室里敘述事件經(jīng)過,敘述完經(jīng)過之后,都被“請”進(jìn)了校長辦公室。校長挨個給家長打了電話,通知他們趕來學(xué)校。
校長姓陳,聽說明年就要退休。他可能是為了教育事業(yè)付出了太多心血,頭頂已經(jīng)被“地中?!闭紦?jù),泛著油亮亮的光芒。
“太不可思議了!開學(xué)還不到一個月就發(fā)生性質(zhì)如此惡劣的打架斗毆事件,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打架的竟然是一群女生!”校長怒視著我們,手指在半空氣得抖動不已。
“校長,是她先挑事的?!卑⒛现钢包S毛女”頂撞道。
“黃毛女”名叫郝語涵,似乎和安主任挺熟絡(luò),見到他時并沒有任何慌張的表現(xiàn),相反好像輕松了很多?!按髠€兒”的名字叫范琪,因?yàn)閯偛虐⒛系哪且荒_,現(xiàn)在還在醫(yī)務(wù)室里躺著呢。方臉的女生叫肖雨,此刻正站在郝語涵身后,高傲地看著我們。
“閉嘴!打架就是打架,沒有誰先誰后。”校長提高了音量。因?yàn)閭€子矮,訓(xùn)斥阿南的時候稍稍有些吃力。
這時候安主任從門外敲門進(jìn)來,附在校長耳邊小聲說道:“校長,他來了?!?/p>
“這么快?”校長的臉色十分難看,忙起身跟著安主任走出了校長辦公室。endprint
“誰來了,連校長都那么慌張?”阿南小聲問道。
“我哪知道?!蔽一卮鹚?/p>
我轉(zhuǎn)頭看向李櫻子,她默然立在我身旁。
我用胳膊碰了碰她,安慰道:“沒事兒的櫻子,咱們有理,不怕她們?!?/p>
郝語涵好笑地看著我說:“你們真是幼稚得可憐??!”
郝語涵和肖雨對視了一眼,肖雨抱著手臂說:“你們還不知道是誰來了才讓校長那么慌張嗎?”
郝語涵小人得勢一般說道:“告訴她們!”
肖雨驕傲地說:“是我們老大的爸爸!”
“我都跟你們說了,我老爸是交通局副局長,你們等著倒霉吧!”郝語涵無比夸張地大笑。
“你們死定了!”肖雨隨聲附和著。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大家。”李櫻子的聲音很細(xì),細(xì)得像只蚊子。她背對著我和阿南,緩緩地走到窗邊。
“說什么胡話呢!”阿南瞪大眼睛,心煩意亂地說,“跟你有啥關(guān)系?我就不信明明是她們欺負(fù)人在先,倒霉的能是我們?如果真是這樣,那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哈哈,王法?我他媽就是王法!”郝語涵說得像電視劇里的臺詞。
“王法個屁,你就一王八蛋啦,拜托你閉嘴,別再給大氣層增加負(fù)擔(dān)!”我火氣上涌。
“你還敢罵我?”郝語涵握起拳頭就要沖過來,卻被肖雨制止住,“老大別沖動,校長他們看見就不好了。”
“你們來看?!崩顧炎诱泻粑覀冞^去
我和阿南走過去,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一輛大氣的黑色奔馳商務(wù)車緩緩?fù)T谛iT口,久久沒有動靜,只有前窗玻璃上的雨刮不耐煩地來回擺動。這時候,陳校長和安主任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校門口跑出去,淋著大雨來到奔馳車邊上,安主任手里的傘這個時候才撐起來。陳校長彎下肥碩的腰,畢恭畢敬地親自將車門打開,自里面緩緩地走出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臉色十分不好看,陳校長又是鞠躬又是握手,可他的臉上還是不見笑容。
“他就是交通局局長?”阿南隨口一問,郝語涵立馬湊過來,“不錯,他就是我老爸。”
“瞧瞧校長見了我爸的德行,你們還搞不清楚狀況嗎?”郝語涵像極了電視劇里得了勢的小人。
“對不起!”李櫻子又道了一遍歉,“都是因?yàn)槲摇?/p>
“別這么說?!卑⒛洗驍嗨?,“是朋友就不要說這樣的話?!?/p>
陳校長將郝語涵的爸爸引到校長辦公室的門口,十分客氣地說:“郝局長請進(jìn)。”
郝局長邁著方步子走進(jìn)來,看到自己女兒狼狽不堪地站在那里時,怒火一下子竄上了眉毛,怒吼道:“是誰把我女兒搞成這樣?”見到自己的親爹來了,郝語涵立馬像受了委屈的小貓,抽嗒嗒地奔過去,鉆進(jìn)他的懷里,哭道:“爸爸,她們欺負(fù)我!”
“女兒,你指給我看,是誰欺負(fù)你?”聽見自己親爹發(fā)話,郝語涵迫不及待地說:“她們?nèi)齻€都欺負(fù)我,尤其是那個小賤人。”郝語涵指著李櫻子說:“她最壞,她是主謀!”
“小賤人你指誰呢?”我走上前一步問道。
“指她呢!”郝語涵沒反應(yīng)過來,讓我占了便宜。
郝局長喘著粗氣,怒不可遏地走過來,揚(yáng)手便甩了我一個耳光,火辣辣的疼痛迅速在臉上蔓延開來。我捂著臉,氣得渾身顫抖:“真是什么爹養(yǎng)什么女兒!一家子混賬東西!”我緊緊地咬住下唇,從出生到現(xiàn)在,第一次感覺到那么恥辱,真怕臉上被他碰到的地方會腐爛掉。
郝局長聽到我罵他,氣得又要動手卻被陳校長和安主任合力拉了回來,我也被阿南扯了回來?!按笙?,你傻了啊?!卑⒛厦壹t腫的臉,“疼不疼???”
“不疼!”我強(qiáng)忍著眼淚,咬著牙回答她。李櫻子一手抹著眼淚,一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媽的,你跟誰叫板呢?”郝局長說著又要掙脫校長他們往前沖。
我挺起腰板,不顧阿南和李櫻子的阻攔,毫不畏懼地回敬他道:“原來您女兒那張臭不可聞的嘴是您調(diào)教出來的呀,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還想繼續(xù)說下去,安主任已經(jīng)擋在了我的前面。
“郝局長您別和學(xué)生一般見識啊!”陳校長賠笑道,“其實(shí)她們剛才已經(jīng)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了?!?/p>
“認(rèn)識了還跟我頂嘴?”郝局長瞪著我說。
“那孩子爹媽都不在身邊,缺乏管教,您別跟她生氣?!?/p>
陳校長的話又一次激怒了我,剛要爆發(fā),就聽阿南在我耳邊絕望地說:“別再以卵擊石了?!崩顧炎硬裂蹨I的那只手也伸了過來握住我,她用紅腫的眼睛看著我,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fù)u頭。我咬了咬下唇,使勁憋住了眼淚。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臉頰,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恢復(fù)了平靜。
校長承諾:“我們校方絕對會處理好這件事?!?/p>
“那樣最好?!焙戮珠L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女兒,跟我回家嗎?”
郝語涵說:“不了爸爸,你先回去,我還得回去學(xué)習(xí)呢?!?/p>
郝局長樂了:“看我女兒,多懂事。”
“是啊,語涵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很認(rèn)真,各方面表現(xiàn)都不錯,老師和同學(xué)都很喜歡她?!卑仓魅卧谝慌源钋?。
“那就拜托安主任好好照顧我女兒了。”郝局長笑著說。
“局長,您哪里的話,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卑仓魅紊钌畹鼐狭艘还?。
郝局長走后,學(xué)校在廣播里對我們?nèi)齻€進(jìn)行了通報批評:“高一三班艾喜、顧望男、李櫻子三位同學(xué),今日中午于一樓女廁惡意滋事引發(fā)打架斗毆事件影響極其惡劣。學(xué)校決定予以記大過處分,停課一周。望其他同學(xué)引以為戒,杜絕此類事件再發(fā)生?!?/p>
(四)
我們?nèi)齻€人坐在校長辦公室里聽著通報批評。
李櫻子忍不住低聲啜泣,阿南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安慰著。我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好像廣播里說的根本不是我一樣。
此刻我心里唯一惦記的東西是——午飯!
騰出一只手來給饑腸轆轆的肚子按摩,抬眼看了看墻上的鐘表,老天,都三點(diǎn)多了,食堂里肯定連個菜渣都不會剩。我那對時間的恐懼感又自己跑出來興風(fēng)作浪了,怎么辦,心里恐慌極了。怨氣越積越深,現(xiàn)在我的臉一定是黑氣縈繞。我將怨念集中在目光里,惡狠狠地向陳校長射過去。endprint
我將眼睛瞪到最大,直到眼睛已經(jīng)負(fù)荷不了,警告我再這樣下去眼球說不定就爆掉了,才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陳校長一直都在裝模作樣地整理文件,一句話也不和我們說,甚至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本想讓他行行好,給我弄盒飯來果腹,現(xiàn)在看來簡直是癡人說夢。
難道饑餓會使人的腦子銹掉嗎?當(dāng)發(fā)覺了自己這一連串不正常的想法和舉動時,我的眼神又幽怨地跑回到校長身上,心里將他痛罵了百遍。
廣播結(jié)束后,李櫻子終止了哭聲,她啞著嗓子說:“為什么只有我們?nèi)齻€受罰?我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這不公平!”
阿南早已經(jīng)破罐子破摔,冷笑著說:“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公平只有在男人也能生孩子的情況下才存在嗎?”
她瞄了一眼陳校長繼續(xù)說:“我真傻,白白浪費(fèi)了那么多口水跟郝語涵說什么王法,如今她和她爹不就是王法嗎?明明先挑了事兒,明明先打了人,就因?yàn)樗鞘裁丛撍赖木珠L便可以完全置身事外。官二代可了不起著呢?!卑⒛辖又S刺道:“酒駕撞人不救反害、求愛不成痛下殺手、拉幫結(jié)伙毆打老者,這種事情可是屢見不鮮。呵呵,艾喜,你膽子真大,還敢和郝局長頂嘴,虧了他不跟你一般見識才賞你一大巴掌,要是真火了你可就要和這個世界say goodbye嘍!”
“好文采,還會使用排比呢?!蔽覜_她舉起大拇指。
“行了?!标愋iL將一摞子文件摔到辦公桌上,煩躁地開口打斷她,“總之你們打架就是不對?!?/p>
“她們也動手打人了啊!”阿南嚷起來。
“誰看見她們動手打人了?”陳校長瞪起眼睛。
阿南頓時噎住了,安主任踹開門進(jìn)來的時候,范琪倒在地上,郝語涵被她擒住并且反剪了雙手,可不就只看到我們在動手嗎?
陳校長見我們沉默了,也沒有再說什么。他將散亂在桌子上的文件重新整理好,夾在腋下。
“老老實(shí)實(shí)地在這里等家長來接你們。至于落下的課程,就找班里的同學(xué)幫忙補(bǔ)一補(bǔ),實(shí)在跟不上就去請教老師。以后少給我惹點(diǎn)兒事?!标愋iL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語氣略顯疲憊,“你們就讓我安安穩(wěn)穩(wěn)地退休吧。”
這句話聽得我莫名的心酸,對這個年邁的老人也再恨不起來了。
“大喜,你還記得一年級時的打架事件嗎?”校長走后,阿南的問題牽領(lǐng)著我回到了小學(xué)時代。
那天吃過午飯,我和平時一樣在操場上瞎溜達(dá)。忽然,同班同學(xué)潘曉雨火燒屁股一般跑到我身邊,氣喘吁吁地大呼:“艾喜!不好啦!咱班同學(xué)被人欺負(fù)了!”潘曉雨嗓門大得驚人,這一聲大吼,可把我嚇得不輕,我趕忙問她:“誰被欺負(fù)了?我們快去報告老師!”說著我就想拉著潘曉雨去找老師,結(jié)果反被她拉住,跟我說先看看局勢。我一想也對,先看看有沒有人被打傷,再決定要不要去找校醫(yī)。于是我就跟在她的后面,可笑地繞著操場足足跑了兩圈,到最后也沒有看到打群架的那兩伙人。
潘曉雨一臉無辜,急得直撓頭:“剛才明明在這里?怎么這會兒沒影兒了?”
我安慰她可能是她看錯了,或者他們已經(jīng)散伙了。這時正好阿南晃蕩進(jìn)了學(xué)校大門,我就跑過去找她,以為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集合的時候,老師不知道聽誰報告說有人打群架這件事,我站在隊(duì)伍里面只看到那些老師面色沉重地跑來跑去,還不時地朝學(xué)生隊(duì)伍里看過來。整個一年級組一時間嘁嘁喳喳地很是吵鬧,一位老師用了很大分貝的聲音才壓制住學(xué)生們的議論。
終于,老師調(diào)查出了這幾個參與群架的男生,基本上都是非?!爸钡膯栴}學(xué)生。一個看似爆脾氣的男生,說什么也不從隊(duì)伍里面走出來,幾位女老師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用。二班的班主任本來眼睛就很大,現(xiàn)在瞪得更大,不過也只剩干瞪眼的份兒而已。僵持了一陣子,教體育的男老師走過來說了一句:“跟他廢什么話?”然后一只大手揮過來,我們以為他要挨揍了,結(jié)果只是被揪住衣領(lǐng)拖出來而已。
老師問他們還有沒有誰參與了卻沒有站出來,一個男生稍微猶豫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指出——潘曉雨!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潘曉雨,不明白為什么她會是這場群架的參與者。更加沒有想到的是,潘曉雨被請出去的同時,竟然抬起手臂,指著我說:“艾喜也參與了。”
在全班同學(xué)的注視下,我收拾好自己的書包,跟著教導(dǎo)主任走向校長辦公室。心里想著潘曉雨可真是夠壞,臨死還得找個墊背的。想著她爸爸媽媽都在汽車站外面賣報紙,外婆還心好到繞遠(yuǎn)路去她家買報紙,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明明也對她很好,還幫她寫過作業(yè),雖然收了幾塊糖做報酬,誰曾想她竟然陷害我。我肚子氣得鼓鼓的,生著悶氣,跟誰也不說話。后來老師挨個給家長打電話,孩子被陸陸續(xù)續(xù)的或生氣或心疼的家長接走。有個家長當(dāng)場就給孩子一頓胖揍,被揍的小男孩嚎叫的聲音嚇哭了我身旁好幾個學(xué)生。
當(dāng)我看見外婆滿臉疼惜地站在校長室門口的時候,強(qiáng)忍了一個下午的眼淚終于傾瀉了下來,我流著似乎流不完的淚水,萬分委屈地緊緊抱住外婆不松手,泣不成聲,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發(fā)音:“我、我沒打架!”
現(xiàn)如今的我,著實(shí)看不起九年前那個明明滿肚子委屈卻只會默默收拾書包的小學(xué)生,面對老師的責(zé)罵連一句辯解都沒有,真不知道我那時候的嘴長著是做什么用的。
可是有一天,這個窩窩囊囊的小學(xué)生真的為了朋友而打架了,還干得這樣轟轟烈烈,甚至讓全校的同學(xué)都認(rèn)識了她。這樣想著,突然覺得那一巴掌挨得也算值了。
李櫻子認(rèn)真地聽完了我們的回憶,皺著眉頭說:“我怎么感覺歷史在重演?!?/p>
“怎么會?我當(dāng)時可是被冤枉的?!蔽壹m正她。
“難道我們現(xiàn)在就不冤枉嗎?我覺得都一樣?!崩顧炎诱f著眼淚又要流出來,我趕緊制止她:“怎么會一樣?九年前我甚至連打架的對象都不知道,九年前我是被朋友誣陷的。今天我們戰(zhàn)斗的目標(biāo)很明確,為朋友嘛!所以才不一樣,絕對不一樣。即使這次被處分,我也絕對不后悔,再來一次我還是一樣會出手的。”
阿南推了我一把:“說的跟女戰(zhàn)神似的,出手最多的那個人是我好不好?你充其量是挨打最多的那個?!卑⒛蠜]心沒肺地笑,只是李櫻子說的對,不是發(fā)自肺腑的笑容真丑陋。endprint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什么,于是鄭重地跟李櫻子和阿南說,“千萬不要讓我外婆知道我挨揍了,你們說話時注意點(diǎn),誰說錯話小心我翻臉不認(rèn)人?!?/p>
阿南一臉疼惜地看著我:“你瞧瞧你那紅臉蛋,誰看不出來呀?!?/p>
“那怎么辦?一定不能讓外婆知道,不然她該難過了?!边@下我可真著急了,連肚子餓這件事兒都拋諸腦后了。我一點(diǎn)不想看到外婆看到我被打心疼的樣子。
“趁還有時間,咱們?nèi)メt(yī)務(wù)室借點(diǎn)兒冰敷一敷吧。”李櫻子提議道,她此刻的臉也是紅紅的,只是因?yàn)槲沂潜怀赡昴腥舜虻?,所以紅得更厲害一些。
“你倆在這等著,我去,我腿長跑得快。”阿南說著就跑出去了,走廊里響起急促的跑步聲。腿長果真是跑腿兒的命,我心里想著。
“阿喜,雖然你們都不愛聽,可是我還想跟你們道歉,再說一聲,謝謝?!蓖?,李櫻子剛恢復(fù)的眼圈又紅了起來。
“知道我們不愛聽,你還說?”
“我想說,想表達(dá),不然我憋得慌?!崩顧炎诱f,“在洗手間里被她們圍著的時候,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助,我想大聲喊你們的名字,卻做不到。旁邊的人好多,她們都在看熱鬧,我連頭都抬不起來。你知道嗎?當(dāng)你們沖進(jìn)洗手間里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你們在我就不再害怕。我好想將所有的委屈統(tǒng)統(tǒng)地說給你們聽?!崩顧炎拥难蹨I滑落,我安靜地幫她擦干淚水,微笑著繼續(xù)聽她說:“我沒想到你們會為了我打架,說實(shí)話,那一刻我雖然感覺很對不起你們,但更多的卻是——幸福感?!?/p>
“幸福感?”我不確定她的意思。
“嗯,幸福感?!彼_認(rèn)了一遍,繼續(xù)說,“覺得自己被在意,被保護(hù)的那種感覺,我形容不出來。總之,心里滿滿的都是幸福感。同時覺得自己真是幸運(yùn)極了,上帝真是寵愛我,在我身邊安排了兩個守護(hù)天使?!?/p>
“你越說越玄乎了?!蔽倚χf,“我信佛的?!?/p>
“艾喜,我沒有開玩笑。你知道我中文表達(dá)得不好,我說的便是心中所想。”她認(rèn)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請我相信她。
我笑著拍拍她的肩膀,“你表達(dá)得已經(jīng)很好了,我完全領(lǐng)會到了你的精神。”
“那樣最好?!彼K于笑了,笑得我心里開放了一朵小花。
阿南還沒回來,于是我們閑聊了起來。
“你還有別的好朋友嗎?”李櫻子眨巴著眼睛問我。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有啊。”
“誰?”她來了興趣。
“顧望男?!?/p>
“哎呀,你這人怎么說話不經(jīng)大腦思考呢。我這么問的意思當(dāng)然是除了我和阿南呀!好像我明知故問一樣?!彼狡鹱?,有點(diǎn)不滿意我的思維。
“是問你初中三年怎么過的啦?!崩顧炎优挛疫€不清楚,所以補(bǔ)充道。
“怎么過的?”我自問了一句,然后笑笑對她說,“上初中的時候我可有很多好朋友,每天熱鬧極了,都沒有心思學(xué)習(xí)。”
李櫻子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盯得我有些發(fā)毛,于是我問:“你看什么呢?”
“你在撒謊?!崩顧炎右荒槨耙寻涯憧赐浮钡谋砬?。
“美國心理學(xué)家大衛(wèi)·李伯曼發(fā)現(xiàn),當(dāng)大腦回憶真實(shí)存在的事情時,眼睛會先向上、再向左轉(zhuǎn)動。而編造一些事情的時候,眼睛會朝相反的方向轉(zhuǎn)動。”
“你的意思是我剛才向右看了?”我好笑地問她。
“沒有?!彼卮鸬玫故抢蠈?shí)。
我哭笑不得地問她:“那你憑什么說我撒謊?”
我突然發(fā)覺我們兩個之間的對話實(shí)在是很無聊,阿南怎么還不回來。
“還有一種人在撒謊的時候會……”她還要為自己圓場,被我打斷:“得嘞,別賣弄你那點(diǎn)從某某偵探劇上學(xué)來的東西啦!如果看看眼珠子就能知道撒沒撒謊,那開膛手杰克就不是謎一樣的人物了,德州碎尸案也不用破了那么多年啦,你說是不是?”
“可你明明就在撒謊?!彼€在不依不饒,我只好耐著性子又問她一遍:“憑什么這樣說呢?”
“女人的直覺!”
“哈!少蒙我,難道我長得不像女人嗎?我的直覺告訴我,你的直覺完全不準(zhǔn)確?!?/p>
“垂死掙扎?!崩顧炎悠沉宋乙谎?,“你這個‘百年孤獨(dú)者,沒朋友就說沒朋友嘛,我又不會嘲笑你?!?/p>
我的笑容驀然間離去,百年孤獨(dú)者,真是一個令人憂傷的詞語。
“你生氣了?”李櫻子看到我的臉色有些小心翼翼。
“沒有?!?/p>
“你不笑了?!?/p>
“我臉抽筋了?!?/p>
傻瓜,笑容當(dāng)然會疲倦。
我伸手揉了揉臉,看著李櫻子說:“真的想知道我是怎么過的?那我就講給你聽。”
“快說,快說,我洗耳恭聽?!?/p>
櫻子,既然你那么想聽,我便說給你聽?;貞浺膊贿^是眼睛往左轉(zhuǎn)一轉(zhuǎn),對吧。
初中的時候,我的確是有一個好朋友的,而且是那種可以無話不說的朋友。她和我一起牽著手上下學(xué)、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一起吃路邊攤,還一起詛咒數(shù)學(xué)老師掉頭發(fā),有時候甚至惡毒到詛咒他便秘兩天。
春天和她去城郊看櫻花時,她曾向潭水中拋入一枚硬幣,許愿說:要和艾喜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這樣在一起兩年多,在還有三個月中考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她開始和我疏遠(yuǎn)。說各種一戳即破的謊言來敷衍我,不再同我一起上下學(xué),晚上我給她家里打電話也都是她的媽媽接,說她在寫作業(yè),沒空聽電話。
終于有一天,我忍無可忍這種關(guān)系。我拉著她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問她為什么這樣對我,她說:“我和你沒有共同語言?!薄昂呛恰!蔽逸p笑,跟她說:“是朋友的話,請不要用這種話來敷衍我?!?/p>
她有些不耐煩:“艾喜,就是看在朋友一場,我才不想把關(guān)系鬧得那么僵,你就不能灑脫一點(diǎn),咱們好聚好散不行嗎?”
“好聚好散?你是說好聚好散?”我有些想哭。
“你一定要我將話說得那么絕嗎?好吧,今天就跟你說個明白,省著你不見黃河心不死。我就是討厭你總在我跟你聊韓劇的時候諷刺我幼稚,說我對著帥哥發(fā)花癡你覺得反胃。我是一個個體,沒有和你連在一起,所以我沒有必要喜歡你所喜歡,討厭你所討厭,和你一起太累,我差一點(diǎn)迷失了自我,差一點(diǎn)就活在你的世界里了。你太喜歡去影響別人,你永遠(yuǎn)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endprint
我沒有去看她離去的背影,心里想著春天的風(fēng)也不是那么溫柔,陽光真丑陋。
我以為我生氣了,我以為我傷心了,可我以為的事情都沒有實(shí)現(xiàn)。我只是一個人平平靜靜地度過了余下的三個月,直到中考,畢業(yè),升上了高中。
“我只是希望你少看一些韓劇,多看看書,別耽誤了你的學(xué)習(xí)。我只是想告訴你別那么依賴男生,要活出自己的精彩?!边@些話我多想鼓起勇氣跟她說,可是我沒有,我只是幽怨地對自己說:算了,她不懂你。
“櫻子,你說我做錯了嗎?”掙脫回憶的時候,我有些恍惚。
“嗯,你做錯了。”
“果然是這樣。”我沮喪地低下頭。
“嗯,你真的做錯了。”李櫻子又重復(fù)了一遍,我抬起頭看著她,她說:“你錯就錯在太為她著想,她根本就不值得你這樣做。”
“櫻子……”我吃驚地看著她因?yàn)闅鈶嵍鴿q紅的臉,還有濕潤的眼眶。
“她是一個笨蛋,徹頭徹尾的笨蛋!”李櫻子哭了,我有些不知所措,她帶著哭腔說,“有這樣一個為她著想的朋友都不知道珍惜,她是一個十足的笨蛋。朋友之間是不需要溜須拍馬的,虛情假意的話以后可以聽個夠。朋友是什么?朋友不僅僅是你摔倒了能扶你起來的人,這些路人甲乙丙丁都可以做到。朋友是在你不清醒時罵醒你打醒你的人?!?/p>
“你瞧你,這是干什么?別哭了,被阿南看到會以為我欺負(fù)你呢。”我用袖子擦干她滑落在臉龐的淚珠,阿南是水做的,她也是水做的。
“都過去了,我也不傷心了,你哭個什么勁兒?”我繼續(xù)安慰她。
“艾喜——”李櫻子抽嗒著鼻子喚我,我微笑地看著她。
“嗯?”
“我會珍惜你的!”
“……”
(五)
阿南沒有回來,她在去醫(yī)務(wù)室的途中遇見了她那暴脾氣的父親。顧叔叔當(dāng)場就賞了她一巴掌,阿南在眾目睽睽之下,捂著臉低著頭狼狽不堪地尾隨著暴怒的父親離開。
我們?nèi)齻€還真是同病相憐,在同一天內(nèi)先后被摑了巴掌。
我和李櫻子還不知情地在校長辦公室里苦苦地等著,直到李櫻子的媽媽出現(xiàn)。
不得不說,李櫻子遺傳了媽媽的氣質(zhì)和美貌,我站起身跟她媽媽打招呼的時候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李阿姨并沒有跟我說什么,只是象征性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認(rèn)為,櫻子是跟我們一起才會做出這種事來。
李櫻子在媽媽進(jìn)屋的那一瞬間眼淚又不聽話地落了下來,李阿姨將女兒攬進(jìn)懷里,溫柔地拍著她的背,不住地安慰道:“沒事了,媽媽來了?!?/p>
“沒事了,媽媽來了?!蔽以谛睦锊煌5啬睢_@句話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只是在聽到的時候,我竟然想哭。
“沒事了,媽媽來了?!焙喓唵螁蔚钠邆€字,我卻一輩子都沒有聽過。
李櫻子被媽媽領(lǐng)回家,空空的校長室里只剩下我自己。
“看來小舅舅打算下了班之后再來接我?!蔽易匝宰哉Z,卸掉了全身的力量,將自己窩在校長室的皮沙發(fā)里,可不是所有的高中生都有機(jī)會享受校長室里的大沙發(fā),我如是想著,竟然有一點(diǎn)兒開心。不過轉(zhuǎn)而想到當(dāng)小舅舅聽到這個噩耗時的反應(yīng),又開心不起來了。我有些埋怨自己,竟然到現(xiàn)在才想到接下來一周面臨的停課問題,落下的課可怎么辦?我既沒有李櫻子那么聰明,功課都難不倒,也沒有阿南的厚臉皮可以隨時請教別人,這可真是件傷腦筋的事兒呢。肚子已經(jīng)餓到?jīng)]有感覺,我安慰自己,算了,就當(dāng)減肥了,即使我一點(diǎn)都不胖。
我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地窩在舒服的沙發(fā)里睡著了。
白日夢通常都沒有真實(shí)感,飄飄渺渺的,浮浮沉沉的。我明明知道自己睡著了,卻一點(diǎn)也不想醒過來,腦袋沉得厲害。
我夢見自己獨(dú)自一人站在鄉(xiāng)間的玉米地里,風(fēng)颯颯地吹起我的雞皮疙瘩。我冷得有些發(fā)抖,努力地想走出這片玉米地,找到相對溫暖的地方待一待。可玉米地卻怎么也走不到頭,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玉米都在長高,我仿佛陷入了玉米做的沼澤里,氣也喘不勻了。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所以我不再打算掙扎,反正會醒過來,索性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果然,玉米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墨深沉的大海。即使我在落水的那一瞬間就努力地屏住呼吸,還是有冰冷刺骨的海水沖灌進(jìn)我的鼻腔里。我的周身被海水包圍著,真冷,越來越冷。我受不了了,我要醒過來,卻怎么也醒不過來。我只有在夢里焦急地呼喊,希望有人能聽見,來解救我。
“大喜……大喜……”這時候,我聽見外婆的聲音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海水應(yīng)聲退去。我奮力地睜開酸澀的眼,眼皮好像千斤重。
外婆見我沒精打采的樣子便伸手探了探我的腦門,隨即大驚道:“大喜,你怎么這么燙?”
離開學(xué)校,外婆帶我去小區(qū)的診所打了退燒針,又打了兩瓶點(diǎn)滴。
自始至終,外婆對于我打架的事情只字未提,只是一直用她那雙慈愛的手緊緊握著我,傳遞給我力量和溫暖。
不知是不是因?yàn)榱艿侥菆鲭S著禍?zhǔn)乱煌絹淼拇笥甑木壒?,我竟然發(fā)燒到39度。渾渾噩噩地在病痛中度過了兩天,手背上的淤青到現(xiàn)在也沒消去,旁邊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兩個細(xì)細(xì)的針眼。第一天的那針下得極穩(wěn),扎進(jìn)去和拔出來的時候都感覺不到痛,是一個溫溫柔柔的小護(hù)士給我扎的,第二天我去打針的時候到處找她,遺憾的是那天她并不當(dāng)班,估計是因?yàn)槲业教幷宜o另一個今天當(dāng)班的護(hù)士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非常粗魯?shù)亟o我下了針,拔針頭的時候疼得我差點(diǎn)叫出來。
第三天我終于恢復(fù)了元?dú)猓缟掀饋肀憔珰馐愕睾托【司送赐纯炜斓卮蛄艘患?,?zhǔn)確來說只是吵嘴而已。打架的內(nèi)容不用說也知道,無非是因?yàn)榇蚣芏涍^丟人丟到家之類的話語。外婆聽得心煩意亂,抄起雞毛撣子連哄帶打地將不招人待見的小舅舅趕出家門。小舅舅臨出門前抱怨外婆說:“你就慣著她吧,她遲早會闖大禍,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外婆豈是坐等被抱怨之人,揮舞著雞毛撣子對他說:“從小到大你闖的禍還少嗎?大喜跟你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你還有臉說她?!眅ndprint
“好好好!”小舅舅氣得臉紅耳赤,連連說了三個好,娘倆像在唱大戲似的。
“以后她的事我再也不管了,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完,他重重地摔上門去上班了。
小舅舅走后,外婆將雞毛撣子收拾起來,才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你小舅舅是關(guān)心你才罵你的,他是怕你這個處分對以后升學(xué)找工作有影響,大喜你以后要好好表現(xiàn),爭取把這個處分抹去,知道了嗎?”我用力點(diǎn)頭,外婆摸摸我的頭發(fā),“你不喜歡外婆嘮叨你,但外婆總想叮囑你幾句,不然這心總感覺不安。那天你小舅舅有事一時抽不開身,外婆去接你的時候見你窩在沙發(fā)里睡著了,心疼得眼淚差點(diǎn)流出來,過去摸摸你竟然還發(fā)燒了,幸好打了針燒退得快,不然外婆可要擔(dān)心死了。聽阿南說,你還被那個什么局長打了一巴掌,我當(dāng)時差點(diǎn)氣炸了肺?!蓖馄琶嗣业哪?,“我還以為你臉紅是因?yàn)榘l(fā)燒,沒想到是被打的?!?/p>
我心中一沉,忙問:“阿南什么時候跟你說的?”
“昨個阿南打電話到家里來問你的情況,你睡著了我們就聊了一會兒。她把事情的經(jīng)過都跟我說了?!?/p>
“臭丫頭,我還叮囑過她千萬別告訴你我被打的事,看我回去不收拾她。”我氣得牙根癢癢。
外婆用手指點(diǎn)我的腦門:“人家還不是為你好嗎?你可別不知好歹去找人家麻煩。她也夠慘的,被她爸爸打了一頓,媽媽還出差不在家,連個說情的人都沒有,第二天就被趕了出來?!?/p>
“趕出來了?那她現(xiàn)在在哪兒?你怎么不讓她來咱家呢?”顧叔叔脾氣爆得很,她被揍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海墒菦]想到她竟然被趕了出來。
“你看你急什么?外婆能不讓她過來嗎?阿南被趕出去后,小寶偷偷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讓她先去舅舅家躲幾天,她是到了舅舅家才給你打的電話?!?/p>
“臭丫頭……”
“別臭丫頭臭丫頭地罵人家,她自己都身不由己還惦記著你,你以后可得好好對待人家。”
“知道啦!說得跟她是我小媳婦兒似的,還‘好好對待人家,哈哈?!蔽覍W(xué)著外婆的口氣,給她逗笑了,我也笑了。
我決定下午去看望她,我的“小媳婦兒”——顧望男。
下午,我們約在離她舅舅家不遠(yuǎn)的奶茶店里見面,奶茶店的名字非常有趣,叫作——“你妹”。我們問過老板為什么取這個名字,很奇怪,好像在罵人一樣。老板是個留著絡(luò)腮胡子的大叔,喜歡冷冰冰地講冷笑話,表情好像凍住了一樣。他解釋說:“因?yàn)楹苡腥ぱ?,比如你們逛街,一個人提議,‘我們?nèi)ズ赛c(diǎn)東西吧。然后另一個人說:‘去你妹奶茶店呀。不是很有趣嗎?”老板解釋完冷冷地盯著我們的反應(yīng),可是我們不知道自己是應(yīng)該笑呢,還是低下頭去,裝作根本沒有問過他。
見到我的時候,阿南緊緊地抱著我,勒得我透不過氣來。她哭著說:“大喜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掙扎著換了幾口氣,虛弱地對她說:“臭丫頭,自己都這樣了還關(guān)心別人?!?/p>
她好不容易放開我,大大咧咧地用袖子擦干眼淚。這時我看到她的額頭青了一塊,我追問了好久她才告訴我,那是顧叔叔打她的時候她朝后躲,一轉(zhuǎn)身不小心撞到了柜角。我伸手輕輕摁了一下那塊青問:“疼嗎?”
阿南拍掉我的手說:“廢話,都青了能不疼嗎?你肯定是明知故問,就想摁一下是吧?”
我不置可否地咧咧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這個毛病,看見淤青就想摁一摁。”
“怪人!”阿南白了我一眼,將菜單推給我,“想喝什么點(diǎn)什么,今天我請客!”
我不客氣地接過菜單說:“本來就應(yīng)該你請客,你得給我賠罪?!?/p>
“為什么?”阿南不解地看著我說。
“我要一杯港式鴛鴦?!蔽腋驹谝贿叺戎姆?wù)生說。
服務(wù)生記下之后又看向阿南說:“您好,請問您需要點(diǎn)什么?”
“一樣一樣!”阿南還哪有心思看菜單,急匆匆地打發(fā)了服務(wù)生,繼續(xù)問我,“為什么呀?”
我看著她疑惑的雙眼,緩緩地抬起手指著自己的臉。
“??!”阿南眼珠一轉(zhuǎn),“那個大喜……我……”沒想到伶牙俐齒的阿南也有今天,我心里暗暗高興,臉上卻不表現(xiàn)出來。眼見著阿南表情越來越難過,我突然笑出來說:“逗你的啦!”我鄙視她說:“你以前不挺經(jīng)逗的嗎?現(xiàn)在怎么變?nèi)趿四亍!?/p>
阿南的長胳膊伸過來推我,氣呼呼的說:“我還以為你真生氣了呢,嚇?biāo)牢伊?,以后可別開這種玩笑?!?/p>
她能推到我,我心里有些不甘心,也想伸出手去推她。結(jié)果沒推到她不說,我的自尊心活生生地被傷害了。阿南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連躲的意思都沒有。她是確信了以我胳膊的長度根本碰不到她。我抬眼看著她憋笑,非常不爽地瞪她威脅道:“敢笑出來試試?”
“哈哈哈——”她還是笑了,我也跟著笑了。
“所以說,你欠了顧小寶一個人情?”我呷了一口奶茶。
“我也沒想到我弟會幫我?!?/p>
“有沒有一點(diǎn)兒感動?可能小寶長大了,知道疼姐姐了?!蔽倚χf。
阿南一口氣喝光了奶茶,將杯子輕輕放在桌子上,“其實(shí),自從我回來上高中,他真的改變不少。那晚我爸打我,他一個勁兒地阻攔,替我說情,可惜他越說我爸越生氣。”
“哈哈,明知道越說情你爸越生氣,揍你揍得越重,你弟還一個勁兒地說,可見居心叵測?!蔽议_玩笑說。
“去去去,我弟弟才不是這種人。”阿南兩只手在胸前擺來擺去。
“呦,真是姐弟情深呢。也不知道以前是誰,天天要把自家弟弟往墻上拍,還要摳都摳不下來的那種?!?/p>
阿南撲哧一聲笑了,深深吸了一口氣,故作深沉地說:“往事不堪回首?!?/p>
“櫻子怎么樣?”最后一口奶茶被我吸進(jìn)嘴里。
阿南突然沉默了,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接著問道:“不好?”
“她媽媽要給她轉(zhuǎn)學(xué)?!卑⒛先缡钦f著,我還以為我聽錯了,“你說什么?”
“她媽媽要給她轉(zhuǎn)學(xué)!”endprint
我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在街面上奔跑起來,惹得路人紛紛側(cè)目,陰冷的風(fēng)頂撞著我的臉,我無動于衷。
阿南在后面緊緊地跟著,她邊跑邊氣喘吁吁地說:“艾喜,你別那么沖動好不好?你停下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你這樣貿(mào)貿(mào)然去她家里和她媽媽理論,你覺得有勝算嗎?”
我無動于衷。
“艾喜!你這是去給櫻子找麻煩??!”阿南停下來,用手支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停下來,多謝秋風(fēng)讓我冷靜下來,我轉(zhuǎn)過身子看著阿南。
“要怎么辦才好呢?”我聽見自己無助的聲音,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櫻子第一次交到朋友,”我指著阿南又指了指自己,憤怒地大喊,“我們可是她第一次交到的朋友??!”
阿南哽咽,過來抱著我說:“你別這樣,會有辦法的?!?/p>
我承認(rèn),我的眼淚少極了,我沒有哭,只是氣憤,胸脯隨著氣息起伏著,不可遏制。
晚上我接到阿南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我一個好消息:李櫻子不會轉(zhuǎn)學(xué)了,她媽媽只是一時氣話。
我很平靜地說:“這樣最好?!?/p>
放下電話,我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一點(diǎn)什么事情。我看見小舅舅正背對著我卸紗窗,外婆布置他的作業(yè)他竟然拖到了今天。我往后撤了幾步,稍稍助了跑,然后一躍輕盈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啊——”小舅舅驚叫一聲:“大喜!你神經(jīng)病?。 ?/p>
我迅速地從他背上跳下來,然后趁他沒緩過神來便躲進(jìn)自己的房間,將門反鎖。
我大笑著,眼淚都笑了出來,我抹著眼淚,聽見小舅舅怒吼著:“我的腰啊!”
(六)
我可不想在你的心間停泊,
那里太過荒蕪,
沒有我想要的綠色。
或者高傲狂野的大海也是我的所想,
隨流子沉入海底,
仰望海的天空。
小丑魚悄悄地鉆進(jìn)我的左耳,
調(diào)皮地說著情話。
我緊忙捂住右耳,
于是我的雙眼,
閃爍著急促的橘黃色。
“這首小詩寫得怎么樣?”上學(xué)的途中,阿南追了我一路,只為念她一時興起寫的“小詩”。
“詩?在哪兒呢?”我裝模作樣地四處尋找。
阿南“哼”了一聲,伸手抓住我的書包,我手腳并用地使勁往前走,可惜一步也走不出去。
“你還真是天生怪力?!睆?qiáng)權(quán)之下,我只好妥協(xié),無奈地說,“顧大詩人,您的詩寫得超棒呢!人家好喜歡呢!”我違心地豎起大拇指在她眼前晃悠。
“真的嗎?”阿南開心地用兩只手拍拍臉頰,臉上是少女特有的美麗紅暈。
“大喜!阿南!”李櫻子一路小跑追上我們,提了提滑落的書包帶,看著我們展顏歡笑,“早上好!”
“櫻子,早上好!”阿南奔過去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終于,我們?nèi)齻€人從停課一周的噩夢中醒來。本以為雨過了會天晴,可是天空一直很陰霾,總也不見太陽。
“天氣預(yù)報是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明明說今早會下雨,我還特地帶著我最喜愛的小紅傘呢,結(jié)果半點(diǎn)雨都不下?!卑⒛狭嘀掷锏男〖t傘,煩躁地一圈一圈地轉(zhuǎn),李櫻子囑咐她:“小心點(diǎn)兒,別打到人?!?/p>
“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啊!”我搖頭晃腦,若有所思。
“此話怎講?”李櫻子歪著頭,似跟我咬文嚼字。
因?yàn)榇虿涣藗愣涞陌⒛贤耆珜Α捌婀值纳铩边@種話題提不起興趣,她郁悶地拎著自己的小紅傘,垂頭喪氣地朝學(xué)??觳阶呷?,將我們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身后。
“好比阿南吧?!蔽抑钢谋秤案顧炎咏忉屨f:“她因?yàn)樘鞖忸A(yù)報說今晨有雨,而實(shí)際卻沒有下雨,從而不能撐起她心愛的小紅傘而郁悶,對吧?”
李櫻子點(diǎn)點(diǎn)頭。
我繼續(xù)說:“可是阿南一點(diǎn)都不喜歡雨,如果真的下雨,她會比現(xiàn)在更加郁悶?!?/p>
“所以呢?”李櫻子皺起了眉頭,似乎還在迷宮里打轉(zhuǎn),不過感覺馬上便可以接近真相了。
“所以她是個怪人!”我總結(jié)道。
“你——說——誰——怪?”本以為阿南躥出去那么遠(yuǎn),應(yīng)該聽不到我們說的話,誰知道她像火箭一樣甩著她的小紅傘橫沖直撞地返回來,我頓時感覺大事不妙,“阿南因?yàn)樾〖t傘郁悶得發(fā)瘋了!”
我尖叫一聲連忙躲在李櫻子身后喊道:“櫻子護(hù)駕!”
果然不出所料,我們?nèi)齻€進(jìn)入校園后,頓時感覺身體周圍布滿了眼睛和嘴巴。教學(xué)樓里的氣壓比外面的氣壓還要低沉,我有些胸悶氣短。一路走著,我看見學(xué)生們?nèi)齼蓛傻販愒谝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他們的目光時不時地在我們身上逡巡著,如果與我們的視線相接,他們會立馬移開視線,假裝看我們的身后或者旁邊。不知不覺中,我的拳頭已經(jīng)緊緊地握了起來。我真是討厭透了這些上下打量人的眼睛和開開合合的嘴巴,它們仿佛就在我的眼前飛來飛去,像一群蒼蠅,揮之不去的厭煩與嫌惡。如此,我也只能一路隱忍著,臉色黑得嚇人。終于到了班級,我看到一路無語的李櫻子默默地舒了一口氣??墒请S后我便知道,她舒氣舒得早了。當(dāng)我們?nèi)齻€走進(jìn)教室的那一瞬間,原本還在聊天的同學(xué)突然終止了話題,紛紛扭頭看向我們,停頓了幾秒后才發(fā)覺十分尷尬,又若無其事地各干各的。
現(xiàn)在心里不舒服是可以諒解的,我偷偷地安慰自己。
看到我們進(jìn)來,韓菲菲和吳熙嬌走過來。韓菲菲微笑地說:“你們終于回來啦!我和嬌嬌可想你們呢?!?/p>
吳熙嬌在一旁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些天,你們不在前面坐著,總感覺不適應(yīng)呢?!?/p>
阿南放下書包,大大咧咧地說:“當(dāng)然會不適應(yīng)啦!少了我這個大號擋箭牌,你們上課想睡覺都沒人擋著,搞點(diǎn)小動作老師都一目了然?!?/p>
吳熙嬌的笑容立馬僵硬在臉上,連忙解釋說:“不不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我擺擺手笑著對她說:“阿南開玩笑的!”說完轉(zhuǎn)過身去使勁地敲打阿南的頭,罵她:“雷鍋癡線!”endprint
上課之前,阿南信誓旦旦地對我說:“大喜,我以后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讓我爸知道,養(yǎng)女兒也一樣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我又不是你爸爸,你跟我保證什么?”我不耐煩地一頁一頁翻著化學(xué)書,原子序數(shù)?核外電子數(shù)?離子共存?這些都是什么東西?我怎么完全看不懂?
“我要讓你見證我的蛻變!”阿南握著拳頭,自信滿滿地說。
“這句話也寫在給你爸爸的保證書里了吧?”我頭也不抬,離子分化又是什么東西?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忍著想把化學(xué)書撕掉的沖動。
“咦?你怎么知道?”
“保證書是顧小寶幫你交的吧?”
“咦?你又知道?”
我將化學(xué)書重重地合上,用冒火的眼睛瞪著阿南吼道:“因?yàn)檫@句話出現(xiàn)在你大大小小的保證書里,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了?。。∧銓懙谋WC書多過我走的橋,千篇一律,千篇一律!?。∥乙穷櫺氃缇蜌⑺滥懔?!叫你再寫保證書,該死的保證書?。?!”
阿南驚恐地看著我,試探著問道:“你……你沒事吧?”
“還要不要說保證書的事兒?”我喘著粗氣問她。
“不……不說了?!?/p>
化學(xué)老師有些娘娘腔,講課的時候總是扭來扭去,時不時還翹起蘭花指。我冷眼看著在下面竊竊私語,對老師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同學(xué),真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笑的。
課前還發(fā)著重誓的阿南此刻正皺緊了眉頭盯著化學(xué)書,眼珠子一動不動,“大喜,你確定這不是天書嗎?”
我沒有理會她,低頭畫下老師提到的重點(diǎn),并在一旁標(biāo)記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下課去問問櫻子吧,我這樣想著,便看見老師將她叫了起來。
“你來寫出這道題,丙烷燃燒的熱化學(xué)方程式?!?/p>
李櫻子先是一愣,然后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老師,我不會。”
“不會?這道題上節(jié)課有講過吧?!被瘜W(xué)老師淡淡的眉毛蹙起來,歪著脖子睨了一眼李櫻子,隨即求證學(xué)習(xí)委員邊晴,“學(xué)委,這道題我們上節(jié)課是不是講過?老師還提到這是重點(diǎn)內(nèi)容,對不對?”
“老師,您不知道嗎?李櫻子因?yàn)榇蚣芏窔录煌A艘恢艿恼n,不會解題很正常?!边吳绲倪@番話真是很欠揍。
“這個家伙!”阿南將腮幫吹得鼓鼓的,憤怒從瞇起的雙眼里噴射出來。
阿南跟我說,她這輩子最害怕一種人,這種人總是看著你笑著,然后從身后掏出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地插進(jìn)你的身體里,臉上卻還掛著笑意??粗愕孽r血笑著,品嘗著你的鮮血笑著,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笑著。
看來那天邊晴的笑,已經(jīng)帶給阿南難以釋懷的心結(jié)?;蛟S從那以后,阿南再見到笑容的時候,首先會想到一把刀子。
“呦——”化學(xué)老師發(fā)出一聲綿長的感嘆,這個聲音聽得我毛骨悚然,他是怎樣發(fā)出這等高亢的聲音,我很好奇。霎時間,我理解了為什么那么多同學(xué)會在下面嘲笑他。這種陰陽怪氣的聲音,我經(jīng)常在后宮電視劇里聽到。
“李櫻子,真沒看出來,你還會打架呢。坐下吧,真影響我上課的心情?!被瘜W(xué)老師撥了撥眼珠子,黑眼球少得可憐,這才舍得讓李櫻子坐下。
“氣死我了!”阿南壓低聲音跟我說。
“生什么氣?”我問。
“你金魚腦子呀?”
“別瞧不起金魚,金魚比咱們誰都快樂?!?/p>
“少打岔,下課我要去找邊晴談話!”
“你想彈劾她?我勸你一句,少浪費(fèi)時間,跟那種冥頑不化的人有什么話可談?你別太激動,要是又被停課就慘了?!?/p>
“放心吧,我不會動手的?!?/p>
“嘖,我是怕你吃虧?!?/p>
“看看這是什么?”阿南驕傲地擼起袖子露出肌肉緊繃的胳膊。
我伸出手指按了按,“不錯,像鋼板似的。不過,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阿南瞪我一眼,將袖子放下去說:“我哪里長得不像女的?我可是要跟林志玲看齊的。”
我嫌棄地看她一眼,沒聽說過林志玲有肱二頭肌,“談話歸談話,不許動手,她小胳膊細(xì)腿兒的,你打她跟玩兒似的,不許欺負(fù)人?!?/p>
“你陪我去吧?!卑⒛蠎┣蟮?。
“休想!”
下課后,阿南做了一個深呼吸,徑直走到邊晴桌邊,她屈指敲了敲桌面,“走,出去談一談?!?/p>
“我還要背單詞?!边吳缇芙^談話,從桌堂里掏出英語書,攤開來放在書桌上面,看都不看阿南一眼。
嘖嘖嘖,這是要惹火呢,我好整以暇地看著熱鬧。
阿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啪”的一聲將邊晴的英語書合上,“我說最后一遍,我們出去談?wù)??!?/p>
帥呆了阿南,真霸氣,我暗暗贊賞。
邊晴凝視了一會兒阿南青筋暴起的手背,“去就去,還怕你不成?”說著起腳踹開自己的凳子,甩了甩額前的留海兒,朝門口走去。
阿南看著她的背影,伸出小拇指,沖她比了比。她轉(zhuǎn)過頭看向我,臉色驟然柔弱下來,哀求道:“大喜,陪我去嘛?!?/p>
我沖她吐了吐舌頭:“愛誰誰!”
阿南絕望地橫了我一眼,挺了挺腰板,以一副誓死如歸的神情踏出了教室。
“阿南去哪里?”李櫻子走過來問。
“赴死?!蔽也[著眼睛說。
雨未下,霧做了替補(bǔ)。我真是討厭透了這種鬼天氣,身子周圍時時刻刻縈繞著令人不安的陰寒水分子,身上油膩膩,臉上油膩膩,就要快粘死了。潤濕的磚地,寒氣順著腳踝猶如藤蔓一般攀爬上來,不經(jīng)意間,我便寒顫連連,于是裹緊了外衣。我始終是放心不下阿南,不想她因?yàn)榇耸略俦活櫴迨遒p幾個巴掌,我尾隨著她走出教室。
不巧的是,我在走廊里撞見了何美麗。
“你們?nèi)齻€,中午來我辦公室!”何美麗懷里抱著一摞厚厚的卷子,一股腦地全部招呼到我的背上,“恨死人了!”她齜著牙罵我,樣子滑稽極了。
我揉了揉生疼的后背,一句怨言也不敢有,點(diǎn)頭哈腰道:“知道了,老師?!眅ndprint
何美麗踩著高跟鞋走遠(yuǎn)。下手忒狠了點(diǎn),這個女人可惹不起,我暗暗地想,不知道她的女兒有沒有嘗試過剛才那一下子,差點(diǎn)傷筋動骨。
糟了,給阿南忘了,我撒開腿,朝她們的方向跑去。
跑到一半,我便看見阿南垂頭喪氣地拖著步子往回走。我迎著她走過去,忙問:“這么快談完了?談得怎么樣?”
阿南停下沉重的步子,眼睛里放出綠幽幽的光。
“我把她給殺了!”
就在此時,邊晴高傲地?fù)P起下巴,擦著我的肩膀走過去,我竟然還聽到了一聲不屑的“哼!”
“這不會是她的鬼魂吧?!蔽夷克椭Ы鹦〗阋话惆谅倪吳?,斜著眼睛質(zhì)問阿南。
“談不攏,談不攏。”阿南痛苦地擺著手,“她的嘴巴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別看平時話少得可憐,可是一旦爆發(fā),噴出的火山灰能夠迅速淹沒整座城池。我差點(diǎn)像龐貝城那樣被活埋?!?/p>
“像龐貝城那么慘?”我好笑地看著她。
“有過之而無不及?!卑⒛险J(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倒是被她教育了一番?!?/p>
“天,她得有多么伶牙俐齒?!?/p>
“伶牙俐齒?簡直是鐵齒銅牙,把她扔回到古代,她可以做狀師。”
“看樣子,你還挺欣賞她?!卑⒛线@是要倒戈嗎?竟然明目張膽地夸贊起對手來。
“有種棋逢對手,高手過招的感覺吧?!卑⒛线@個怪物,名副其實(shí)的怪物。
“你在夢游嗎?幾日未見,你到越發(fā)地出息了。”我惡狠狠地瞪她,腹中將她損了千百遍。我就說,談話什么的,都是浪費(fèi)時間,唯一的收獲竟然是阿南如今以一種崇拜的眼神仰望著邊晴?!罢劇钡挠疫吺前l(fā)炎的“炎”,果然是件令人上火的事情!
我剛才說了什么?談話?對,差點(diǎn)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何美麗讓我們?nèi)齻€中午去她辦公室報到?!蔽液谜韵镜赜^察著阿南聽到這個消息后的反應(yīng)。
“要死了……”阿南撫著額頭,閉上眼睛,久久不肯從殘酷的現(xiàn)實(shí)中醒來。
意料之外,何美麗沒有非常嚴(yán)厲地批評我們,只是一直跟我們講一些大道理。譬如要懂得克制青春期心里的一些躁動,避免一時沖動而壞了事情;譬如學(xué)會忍讓,退一步海闊天空;再譬如面對不公平的事情要放平心態(tài),可以告訴自己吃虧是福,甚至還有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樣的忠告。
臨走時,我問:“老師,您女兒的病好了嗎?”
何美麗微笑著說:“謝謝關(guān)心,她的病早都好了。說到這,我還要感謝你們呢?!?/p>
“誒?感謝我們?”阿南不解地問。
“還裝不知道呢?”何美麗站起來走近我們說,“不是你們建議冷皓代表全班來醫(yī)院看望我女兒的嗎?他都跟我說了,所以謝謝你們。那天,我女兒收到你們的禮物特別開心,心情一好,病好得也快了。老師心想回來得謝謝你們,哪知道回來得知你們被停課的消息,真是不讓我省心……”
我們邁出教師辦公室的大門,看見冷皓正焦急地靠在墻邊,像是在等人。他見我們出來,甩開長腿走過來問:“你們沒事吧,何美麗罵你們了?”
阿南抱起手臂,“比起這個,我有事問你?!?/p>
“什么事?”冷皓抓了抓凌亂的頭發(fā),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帥一點(diǎn)。
“你跟何美麗說,是我們建議你去看望她女兒的?”冷皓看看她,又看了看李櫻子,說話竟然有些結(jié)巴:“是、是?。∮?、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就在這里,我們什么時候建議過你這樣做了?”李櫻子仰著小臉問他。冷皓更加局促,臉頰開始泛出微紅。
“這、這么做的話,我、我想著,何美麗如果對你們有了好感,打、打架的事情,她可能不會等你們回、回來秋后算賬了。我是這么想的,可、可是沒想到她還是找你們談話了。”他說著,將頭低下去,視線停留在自己的球鞋上面。
“你……”李櫻子欲言又止。
不會吧,狗血的校園言情劇,這就要上映了嗎?
這小子,上課的時候做英語對話,死命地舉手主動發(fā)言。老師說,那你找位同學(xué)跟你一起做吧。他咧著嘴角一副得逞了的樣子,“我要和李櫻子同學(xué)做?!痹捯怀隹?,全班哄然。下課也減少了去打籃球的次數(shù),沒事兒就閑逛到李櫻子座位旁邊,挖心掏肝搜刮出所有話題跟人家聊,被嫌棄了也依然恬不知恥地立在那兒說:“不喜歡這個話題?那我們聊別的,嘿嘿嘿?!边@個傻子,牙齒上粘了菜葉都不知道,李櫻子紅著臉,想告訴他又怕他太尷尬,于是她決定緘口,給他留一點(diǎn)自尊心,結(jié)果幾乎全班同學(xué)都看到了那片菜葉。
“你……”
我和阿南同冷皓一樣,非常想知道李櫻子在“你”之后,會蹦出什么樣子的字眼來。
“你……”
“你想得太多了!”李櫻子冷冷地說,然后轉(zhuǎn)身走掉。
不知道此時此刻,冷皓的心有沒有摔成碎片。我和阿南看好戲似的,雖然眼睛里流露出對冷皓的憐憫,可是心里卻都在暗爽。李櫻子太給我們長臉,活脫脫一個冰山美人,帥到銀河系之外。
阿南故作惋惜,拍了拍冷皓的肩膀,誰知道她是想安慰還是想火上澆油?!翱上Э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真愛都是戰(zhàn)斗爭取來的,少年,你切莫灰心喪氣,呼吸還在,希望就在,我們等著你融化那座冰山。干巴爹!”
“呦,南姐,沒看出來你還會說日語呢。”真受不了阿南那個討人嫌的樣子,我打趣地說。
阿南驕傲地將我摟了過去,邊走邊說:“你南姐我還會泰國話呢,嗖哇滴咔!撒拜滴!買盆賴!”
我雙手合十,學(xué)著泰國人的樣子,轉(zhuǎn)過身對滿臉黑線的冷皓說:“嗖哇滴咔!”
阿南隨即爽朗地大笑,摟著我的手緊了緊,“大喜,你學(xué)得真快!”
“還不是南姐你調(diào)教得好,名師出高徒嘛?!蔽覜]臉沒皮地阿諛。
我們兩個沒心沒肺地走遠(yuǎn),誰也沒多看冷皓一眼。
阿南說,對付男生就要將他晾在一邊,不甩他,因?yàn)槟腥丝偸沁@個心理,得不到的永遠(yuǎn)是最好的。
盡管烏云依然無賴地盤踞在天空,有種雷打不動的姿態(tài),雨也不來,霧也不散。
盡管梧桐樹的葉子凋零,落葉鋪就在校園的小路上已是厚厚的一層。
盡管我的身上依舊是黏答答的半點(diǎn)不舒服。
盡管阿南還沒有深厚的功力收拾邊晴。
盡管李櫻子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冷皓。
盡管有那么多的盡管,生活總是要繼續(xù)的。
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后天依然不下雨,但總有一天會下雨,阿南的小紅傘總有一天會如愿以償?shù)負(fù)伍_,然后她開始奇怪地郁悶。
樹葉今天零落,明天零落,后天還零落,可是到了明年春天,梧桐樹的葉子簡直會年輕得惹人嫉妒。
所以我堅信,只要洗一個澡,身子就不會不舒服,只要多練一練嘴皮子,阿南就能教育得了差人品的邊晴,只要時間夠長,李櫻子就會想清楚,冷皓到底適不適合她。
所以阿南說得對,呼吸還在,希望就在。
我倚在升旗臺的欄桿上向遠(yuǎn)方眺望,遠(yuǎn)方是灰蒙蒙的深淵,哪怕望一望都是在涉險。
我的左邊是李櫻子,右邊是阿南,時間凝固在此刻,就在這一刻,我想說,就算世界末日,我都不會有半點(diǎn)恐懼。
“我——們——回——來——了!”李櫻子雙手握成小喇叭,霎時間,甜美的聲音回旋在整個校園里,就連學(xué)??撮T人養(yǎng)的鴿子們,都想側(cè)目來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人類,才可以發(fā)出這樣好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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