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
1978年盛夏的一天,突然從北京來了幾位不速之客,在上海南匯縣委機關接待室里找我談話。來者是中共中央辦公廳秘書局的同志,談話的結果,時任南匯縣委辦公室主任的我,被“召”進高高紅墻圍著的中南海。開始,在中辦秘書局,后轉入中共中央書記處研究室工作。之后,我在中南海共生活了五年(1978-1983),有幸參加了中央召開的一些重要會議,如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四中全會,中共十二次代表大會等。1982年,在中直機關系統(tǒng)“做表率”活動中,我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后因身體方面的原因調回上海工作,直至退休。
轉眼間,30多年過去了。然而,在中南海工作期間的那些往事,沒有被歲月的灰塵遮蔽,相反卻益發(fā)鮮明起來。
長征老干部不吃“小灶”吃食堂
中南海機關的一日三餐,有特殊之處嗎?沒有。除少數中央領導吃特供小灶外,其他同志都吃大食堂。
“中央領導吃飯要付錢嗎?”有位家鄉(xiāng)來的朋友如此問我。這個問題似乎問得有點天真、無知,不過我自己心中也曾對此存疑。問了機關老同志才知道,不僅要付錢,而且比我們大食堂同類菜還稍貴一些,因為菜肴較精致(家住“?!崩锏闹醒腩I導,伙食自備者例外)。有位參加過長征的老干部,按級別規(guī)定可以吃“小灶”,可他嫌價錢貴,還是跟我們一起吃大食堂。
我在的那些年,糧食供應還實行糧票制,每人每月30斤,分米(吃米粥米飯用)、面(吃面條饅頭用)和糧(吃雜糧制品如窩窩頭用)三種,與北京市民一個樣。這讓我這個吃慣米飯的江南人有點為難。好在多數北方同志愛吃面食,我就用面票換他們的米票。開始,我們在中南海北區(qū)的一個能容納數百人的大食堂用餐,該食堂以國務院機關系統(tǒng)的干部為主。那里的小菜如花生米、黃豆、蘿卜頭、咸菜等特別多,而且價格便宜,幾分錢就可以買一碟(據說,這是8341部隊墾荒種植的副產品)。每餐主食品類很多,有米飯,有面條,有稀粥,有饅頭,還有做成小金字塔那樣的窩窩頭等。開始,我誤將北京的饅頭當作上海的包子,不知道它是實心的,中間沒餡,也不像上海松松軟軟的刀切白面包,咬上去硬巴巴、干嘰嘰的。愛吃的人說,這東西好,慢慢嚼,能嚼出香味、甜味來,可我怎么也吃不慣。有天中午,我買了兩個,結果一個也沒吃完。被當代人譽為“綠色健康食品”的窩窩頭,那時人們視其為“下等粗糧”,我竟錯失口福,五年內未吃過一個。
去國務院食堂用餐,要走很長一段路。進入北區(qū)時還要過一個崗哨,需出示工作證。
后來,中辦秘書局辦了一個食堂,中南海南區(qū)的人就可就近用餐了。但由于食堂較小,吃飯的人多,用餐時常常出現排長隊現象,菜的花色品種也較單調。為了改進食堂工作,讓大家吃得好,吃得滿意,一度曾把農村“大包干”的辦法搬進中南海,機關食堂也實行“包干制”。結果也真是“一包就靈”,菜的花樣多了,清潔衛(wèi)生好了,但普遍反映:價格貴了。
喝茶水要交錢
開會免費供應茶水(上海人把喝白開水也叫喝茶,這里指喝放茶葉的水),這是最普通不過的事??墒窃谥心虾t不然。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是在三中全會前的中央工作會議的小組討論會上:當服務員為各與會代表輪流倒開水時發(fā)現有人從口袋里掏出兩毛錢來,服務員收下錢后從包包里掏出一小包茶葉,打開后放進杯子,再倒開水;有的人茶癮重,要兩包茶,那就給四毛錢。無論職位多高的領導都一視同仁,不交錢就不給茶葉,只能喝白開水,無一例外。有一次,中央書記處書記習仲勛同志,為準備一篇婦女工作會上的講話稿,找全國婦聯的幾位領導和我們研究室的幾位同志到勤政殿開會。在一個會議室里,桌上放著熱水瓶和茶杯,還有一包包茶葉,要喝水、要茶葉都自己來。婦聯的一位領導取了一包茶葉又倒了一杯水,可摸遍身上口袋,怎么也掏不出兩毛錢來,顯得有點尷尬,直至坐在旁邊的康克清大姐為她代付后才了事。
至于抽煙,那更需自備,絕無公煙可享。
這喝水交錢、抽煙自備的做法,是“三年困難”時期,由周恩來倡導,劉少奇贊同、支持,最后正式確立的一條“鐵規(guī)”,一直延續(xù)下來,誰也不敢違背?,F在看來,這似乎是不足為道的“小事一樁”,然而卻從細微處見精神,那種公私分明、不貪不占、不搞特權的精神,是永遠值得發(fā)揚光大的。
娛樂生活就是看電影
中南海的娛樂生活比較枯燥、單調。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初,有周末舞會,一些工作人員可以和中央領導一起翩翩起舞。舞會地址是頤年堂西側的春藕齋(前后有種蓮藕的水池),那片寬廣、平滑的場地,原是清皇帝的戲臺。那時,作為一種健身活動,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等主要領導都參加過,每次舞會都有香煙、糖果之類的東西招待。直至因天災人禍造成的“三年困難”時期,毛澤東說:老百姓連肚皮都吃不飽,我們還在跳舞,能高興得起來嗎?!于是持續(xù)了十來年的周末舞會被取消了。
我在的那幾年里,除了在周末難得有機會放一兩場電影外,幾乎沒有其他娛樂活動。放電影的地方一般在“西樓”,原本是一個大餐廳,后因一個重要會議而聞名遐邇。1962年時任國家主席的劉少奇在這里開會,為糾正“大躍進”時期搞“一大二公”的錯誤做法,提出了“三自一包”(即自留地、自由市場、自負盈虧和包產到戶)的農村經濟政策。這一被載入史冊的“西樓會議”,“文革”中成了劉少奇“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罪狀。
放電影是在這座小樓的底層—— 一個能容納百多人的會議室。我曾見到過的有如胡耀邦、薄一波、胡喬木、卓琳以及他們的孩子們,可從未見過小平同志來看過。中央領導同志看電影,沒有特殊照顧的座位,像普通工作人員一樣,哪兒有空就坐哪兒,也不需要中間保持距離,如果見到哪位熟悉的同志打個招呼就是,給人一種完全平等的感覺。后來,在國務院新建的小禮堂里也放過電影,那里的條件要好得多,我曾去看過一兩次。那時放映的電影多為英美片、香港片和大陸拍攝的新片。
有一次,放映一個原版美國片,請?zhí)坡勆鸀榇蠹曳g。我的座位離她很近,見她邊全神貫注地看著銀幕,邊從容地用漢語做翻譯。令人吃驚的是,她的翻譯幾乎與電影故事中的人物說話同步進行。我第一次目睹了這位“才貌雙全”的女性,這位毛主席的英語教師和最佳“英語翻譯”的風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