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p>
(作者為上海外國語大學文學研究院研究員)
人所周知,丁玲最初之登上中國文壇,是得到前輩伯樂葉圣陶先生的大力扶助的。那早已成為中國近代文壇的一大佳話。那是發(fā)生在鄭振鐸先生受到反動當局的迫害,被逼出國避難,他主編的《小說月報》請好友葉圣陶代理主編期間的事。而鄭振鐸回國后,恢復主編《小說月報》時,繼續(xù)大力扶助丁玲的事,人們所知就不多了。例如,1930年1月,鄭振鐸在《小說月報》第二十一卷第一期上,就開始發(fā)表丁玲創(chuàng)作的以瞿秋白和王劍虹的戀愛生活為素材的長篇小說《韋護》,至第五期載完。而瞿秋白正是鄭振鐸最早結識的好友,瞿秋白的故事是鄭振鐸最熟悉的。尤可注意的是,該年《小說月報》十二期中,竟有九期都發(fā)表了丁玲的作品!如此推薦的力度,實屬罕見。
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后,鄭振鐸雖然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加入,但他仍然不失為一名資深的勇敢的左翼文化戰(zhàn)士。他與丁玲、胡也頻這樣的左聯(lián)作家,一直保持著親密的感情與聯(lián)系。1931年1月17日,胡也頻被反動當局逮捕,鄭振鐸聞訊后極為焦慮,隔一天即急托沈從文帶二百元錢給丁玲,并帶去他與陳望道署名寫給邵力子的一封信,設法營救胡也頻。丁玲晚年還充滿感激地說:“我回湖南是我向鄭振鐸預支稿費二百元。后來我沒有用稿子還債,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欠債。”(在《記丁玲續(xù)集》上的批語)胡也頻壯烈犧牲后,鄭振鐸大無畏地公開發(fā)表《紀念幾位今年逝去的友人》,熱烈稱贊胡也頻是“一位勇敢的時代的先鋒”,“他的死是一個戰(zhàn)士般的犧牲,是值得任何敵與友的致敬的”。并說“我知道他在‘工作’,但我決不問他什么——我向來是絕對不打聽友人們的行動的”。鄭振鐸還曾給丁玲主編的左聯(lián)刊物寫稿。如1931年9月20日在丁玲主編的左聯(lián)機關刊《北斗》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一篇論文《論元刻全相平話五種》。
1931年,沈從文(右一)護送丁玲(右二)攜子返回常德,途經武昌時與陳西瀅、凌叔華夫婦合影
1933年5月14日,丁玲在上海被國民黨特務秘密逮捕。當時鄭振鐸在北平工作,正在緊張籌備創(chuàng)辦《文學》月刊,5月初他曾在鄒韜奮主編的《生活》周刊上發(fā)表《〈文學〉出版預告》:“編行這月刊的目的,在于集中全國作家的力量,期以內容充實而代表最新傾向的讀物供給一般文學讀者的需求。它為慎重起見,特組九人委員會負責編輯。聘請?zhí)丶s撰稿員數(shù)達五十余人,幾乎把國內前列作家羅致盡凈。內容除刊登名家創(chuàng)作,發(fā)表文學理論,批評新舊書報,譯載現(xiàn)代名著外,并有對于一般文化現(xiàn)狀的批判;同時極力介紹新進作家的處女作,期使本刊逐漸變成未來世代的新園地;又與各國進步的文學刊物常通消息,期能源源供給世界文壇的情報?!钡弥×岜徊逗?,鄭振鐸隨即又在5月20日《生活周刊》發(fā)布《文學》月刊編委會九人名單(郁達夫、茅盾、胡愈之、洪深、陳望道、徐調孚、傅東華、葉紹鈞、鄭振鐸)和特約撰稿人四十八人名單。在特約撰稿人名單中,丁玲名列第一。這實際上就是巧妙的對被綁架的丁玲的聲援和對國民黨當局的抗議!
左聯(lián)機關刊物《北斗》與鄭振鐸主編的《文學》創(chuàng)刊號
《文學》第一卷第三號刊有丁玲手跡照片
7月1日,鄭振鐸主編的《文學》月刊創(chuàng)刊于上海,生活書店發(fā)行,為繼《小說月報》以后全國最有影響的進步的大型核心文學專刊。鄭振鐸在創(chuàng)刊號上除了發(fā)表論文《談〈金瓶梅詞話〉》外,還發(fā)表了他翻譯的蘇聯(lián)作家契里加夫的小說《嚴加管束》。他在“譯者附言”中特意說明譯此小說就是為了“獻給為光明而爭斗的青年勇士們”。這些“為光明而爭斗的青年勇士”,就在他面前蒙難!此刻他最掛牽的,無疑就是丁玲!他在“譯者附言”中發(fā)人深思地提問:“我們讀了,將有怎樣的感想?在我們這邊,在此刻,有沒有這類的事發(fā)生?有沒有比這類事更殘酷若干倍的事發(fā)生?受苦難的青年們所遇到的是怎樣的待遇?”他更慷慨激昂地寫道:“青年的勇士們是掃蕩不盡的;明知那是火,那是阱,為了光明,為了群眾,卻偏要向前走;人類是有那末傻,是有那末勇敢!悲劇,不過造就無數(shù)像Prometheus [普羅米修斯]般的偉大的人物而已?!庇绕渲档米⒁獾氖?,這期《文學》創(chuàng)刊號上還特意刊登了丁玲的長篇小說《母親》和短篇小說集《一個女人》的出版廣告。鄭振鐸利用一切機會,表達對獄中丁玲的巨大聲援和對反動當局的強烈抗議!
8月1日,《文學》月刊第二期上又刊登了丁玲短篇小說集《水》的出版廣告。其中提到丁玲的短篇小說《田家沖》“是思想新穎,給我們一條向新社會之路的”。我覺得,這個廣告詞很像是鄭振鐸所寫。10月1日,上?!渡陥蟆こ霭娼纭穲蟮馈丁次膶W〉暢銷》,指出:“生活書店發(fā)行之《文學》月刊,自七月一日創(chuàng)始以來,因內容豐富、取材新颕,更以售價低廉,風行海內外,大有一日千里之勢。創(chuàng)刊號現(xiàn)四版發(fā)行,第二號業(yè)經二版印行,第三號亦已再版出書,第四號于今日出版,內容有……丁玲之《莎菲日記第二部》、鄭振鐸之《西游記的演化》等文字三十余篇?!?/p>
正是在包括鄭振鐸在內的進步人士的巨大聲援和強烈抗議下,反動派最終不敢像對胡也頻一樣殺害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