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雯娟
傍晚和衡衡、翀翀去散步。羊蹄甲的豆莢成熟開裂,落了一地,杜鵑花已經(jīng)開過,水蒲桃猶有淺綠色絨球一樣的花點綴著,龍眼花正當盛開,芳香馥郁。
有蹺蹺板的小公園是她們的至愛,剛搬來的時候她們只會滿地爬,對那座長而高直的滑梯充滿恐懼,之后樂此不疲,六年過去,現(xiàn)在早已不屑一玩。她們喜歡站在石橋上看魚,橋下是狹長的水道,大概保安經(jīng)常把剩飯倒入湖中,這里的魚養(yǎng)得特別大,還有一些被放生的錦鯉,也在其間優(yōu)哉游哉地生活著,有時還會躥出水面,展現(xiàn)絢麗的身姿。
我也站在石橋上看風景。
這是桃花心木盡情落葉的季節(jié)。小公園的空地上,已經(jīng)鋪了一層黃葉。突然瞥見樹下停一張輪椅,輪椅上坐著一位老大爺。一個穿著白襯衣的小伙子,一手里夾著煙,一手拿著一瓶礦泉水站在一旁,小伙子應該是個看護。
天空一陣轟響,小伙子指著藍天用客家話說:“看,飛機哪!”老人遲緩地抬起頭,滿是皺紋的臉平靜得毫無表情。
我忽而一陣難過。這個老人我熟悉,每天清晨去上學,總見他獨自從外面返回,他的腰已經(jīng)很彎,但是步履還平穩(wěn)。有時候他獨自坐在小公園的木椅上,看衡衡、翀翀蹦來蹦去,總想逗她們說話,可他的話她們聽不懂。他每次都充滿好奇地問我:“她們是雙胞胎?”我說是,他就樂呵呵地笑將起來,然后就不知道說什么好。每次算是打過招呼之后,我就默默地告辭。
只有一次,我坐在一旁看她們玩,他徑直湊過來,問我姓什么,哪里人,住在哪里,為什么會說客家話……告訴我他也姓羅,指著遠處的一排房子說他家就在那里,兒子做生意……他似乎很高興有人聽他說這么些話,然而這類談話于我卻并無所益,只因不忍心拒人千里之外,便強忍著聽他用極重的河源客家話叨絮一通,然后找個借口離開……湖邊有許多老人家垂釣,涼亭里也常有老人家對弈,他都不參加,只一個人閑逛。
回想起來,也有大半年沒遇到他,今天到底看到陪伴他的人,卻沒想到是他的看護。我站在他的背面,打量著斜光中萎縮的身影,想上前打聲招呼,但終究還是作罷。
吃晚飯的時候跟母親說起此事,她說她也知道他。“每次都跟我說很多話,有一次跟著我走了很遠,他還想著來我們家,可是我沒讓他進屋?!蹦赣H說,“沒等他上石階我就把門關上了?!?/p>
“是不是今天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老爺爺?”衡衡問,“我也看見了?!?/p>
我不敢回答衡衡的話。只能想象他佝僂地站在石階前被門擋住的無奈和落寞。我明白生活中的種種艱難,除非至親否則不配分享,快樂則不一樣。所以,試圖借助別人的同情和憐憫來擺脫內(nèi)心寂寞的做法基本是無用功。古語雖云“人間重晚晴”,而正當盛年的我們,有多少人會想到那么遠?
當聽見有人指著藍天對天真活潑的孩子說“看!飛機”的時候,心里總滿載著喜悅,而聽見有人指著藍天告訴一個老人說“看!飛機”為何心里有隱隱的悲哀?
我或許最終會明白,那斜暉中的落葉和老人團縮的身影。
——選自2014年8月29日《南方都市報》(有刪改)
【素材借鑒】
品味人生,可寫的內(nèi)容可說繁如星辰,作者由身邊所見寫起,入筆自然。一位垂暮的老人的孤獨,作者看在眼里,心中有悲憫、憐惜,行動、語言上卻又無可奈何,人世間的事往往如此,就像文中所說“生活中的種種艱難,除非至親否則不配分享”……人世滄桑,自顧尚且不暇,敞開心扉關懷他人就更為難能可貴。作者從老人身上品味心靈的信任與溝通之難,呼吁對“凋零”的人生的關愛,能夠發(fā)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