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琳
顧彬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的序言里說:“40年來,我將自己所有的愛都傾注到了中國文學之中。”他曾經(jīng)一度引起爭論的“中國當代文學都是垃圾”的言論,幾乎使其成為中國理論界的眾矢之的,對此顧彬申辯說“垃圾論”只是“誤傳”。
不管怎樣,這本400多頁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有著明確的文學觀和美學價值尺度的學者形象,看到了作者在對中國古代文學深刻研究和認同的基礎上,對中國當代文學不甚理想的狀況所發(fā)出的“怒其不爭”的失望和殷殷期望。
首先,顧彬將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起點劃在1912年。中國理論界普遍采用的分法是將1919年作為起始點來劃定現(xiàn)代文學,而顧彬將其提前到辛亥革命。他把20世紀中國文學分為近代(1842~1911)、現(xiàn)代(1912~1949)和當代(1949年以后)三個部分。這種觀點顯然源起于他的局外人身份和異邦視野,以政治視野和階級立場來參照文學史,顯然是他力圖規(guī)避的。顧彬把20世紀中國百年文學史分成現(xiàn)代前夜、民國時期和1949年后的文學,而時間跨度上占據(jù)大部分的當代文學,顧彬卻僅僅給了136頁(全書共419頁)的篇幅來論述,顯示了他對中國20世紀文學保持距離感的整體認識。著作不以作家的名字單列出一章(文學革命發(fā)生期的三位作家被單列一小節(jié)),也不以解放區(qū)或白區(qū)等政治立場的通常做法來劃分作家團體,也體現(xiàn)了這種總體性的歷史描述。
在他看來,現(xiàn)代中國文學和時代緊密相聯(lián)的特性其實是與世界文學的觀念相左的,“因為后者意味著一種超越時代和民族,所有人都能理解和對所有人都有效的文學。而想在為中國目的寫作的文學和指向一個非中國讀者群的文學間做到兼顧,很少有成功的例子”。所以,顧彬的文學史寫作,強調兩個觀察角度,一個是遲來的民族國家的問題,另一個是歷史篡改的問題。
顧彬對魯迅的贊譽毫不掩飾,“他沒有同時代人的幼稚。正是他自己的作品與自己的時代保持距離構成了《吶喊》的現(xiàn)代性”。魯迅研究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中早已上升到一定高度,顧彬怎樣突破既有的他人的研究成果顯然是一個難題。他以一種“疏離”的眼光看待魯迅:于是魯迅成為自覺、清醒的與自己以及他的時代保持“反諷性距離”;同時,其可貴之處在于魯迅“破天荒地給一位農(nóng)民作‘傳,給這位受侮辱者豎起了一方紀念碑”。這種另辟蹊徑的眼光,體現(xiàn)了顧彬敏銳的洞察力。
他對在當代理論界越來越遭到質疑的郭沫若也給予了較高評價,認為《天狗》等作品是一種現(xiàn)代性的文本,其實質在于作為自我提升、自我指涉、自我褒揚和自我慶典,將其與世界的現(xiàn)代性聯(lián)系在一起。類似的還有對郁達夫、冰心、張愛玲等現(xiàn)代作家的評價。
顧彬在這本文學史著中提出了一個深刻的問題:“什么是中國作家的作品中所特有的,什么不是;什么是要緊的,什么又不是。”這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話語陳述,更是一記警鐘。中國的每一位作家和評論家都有責任也有義務對其作出深刻的反省和思考。
當然,顧彬的很多觀點也有待商榷。
具體而論,談及現(xiàn)代中國戲劇的時候,顧彬說:“如果我們從一些事實出發(fā),中國話劇的歷史就呈現(xiàn)為接受西方影響的歷史?!倍^的“事實”就是中國話劇的發(fā)展史。中國話劇的發(fā)展固然與西方影響分不開,但一刀切斷其與中國悠久的戲劇史與傳統(tǒng)文化因素的傳承關系,過分拔高西方的作用,未免太過武斷,明顯地體現(xiàn)了其西方權威意識。
除此,顧斌關于中國的短篇小說在五四時期才開始成為一種專門體裁的說法也是不嚴謹?shù)?。不應該說是“詩歌向小說的轉換”,而應該是詩歌的主體地位讓位于小說創(chuàng)作。結合中國近現(xiàn)代的歷史可知,小說是在此期成為主要的文學形式,取代詩歌在漫長的中國古代文學史中的主體地位,成為表意、啟蒙和變革社會的主要武器。
綜上所論,這本厚重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有其值得肯定的一面,也有不完善的一面。正如一位評論者所言:“任何一部文學史都是與偏見做斗爭的歷史,但也同時是偏見本身?!彼?,我們應該本著客觀的態(tài)度,看到它為我們理解中國20世紀文學的視野所帶來的延展作用,使我們在自以為早已熟悉的領域看到陌生和空白,又要看到國別視角及立場所帶來的著史局限,不能將其所有評斷都視作“權威”,一味信奉。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是最適宜的態(tài)度。
(作者單位:河南藝術職業(yè)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