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雪紅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江蘇南京210046)
作為美國當代著名的女性主義批判理論家,南茜·弗雷澤不僅目睹了美國福利制度的變化及其對女性的影響,并且積極參與了有利于女性的美國福利改革。正如凱特·貝德福德在一次對弗雷澤的采訪中(2008)所寫的:她是最早思考當男人的工資停滯不漲甚至已婚的中產(chǎn)階級白人女性被期望參與有償勞動時,社會應該如何保障照顧勞動的供給的女性主義思想家之一。關于這個主題,她還進行了一個女性主義思想實驗,這個實驗對女性主義的選擇進行了仔細的描述,并關注了其實踐運用的問題”①。在對福利制度的考察和反思中,弗雷澤從女性主義視角對資本主義福利國家深層次結構性和制度化的性別不公進行了批判,并參加了一些改革福利制度的組織和活動,讓人們意識到福利制度明顯的性別歧視性以及福利的減少對女性造成較嚴重的危害,表達了女性對福利制度改革的主張。
美國從建國初就強調(diào)個人獨立自強和勤勞致富,在20世紀20年代以前,政府對福利放任不管。但是至20世紀30年代,針對經(jīng)濟蕭條和大量失業(yè),羅斯福實施的新政專門制定了一些福利措施作為緩沖來保障人們的基本生活和促進經(jīng)濟復蘇。二戰(zhàn)結束后直至整個60年代,約翰遜總統(tǒng)發(fā)出“向貧困開戰(zhàn)”、走向“偉大社會”的號召,隨著社會反貧困斗爭高漲、福利權運動的興起,福利的參與者人數(shù)和范圍,福利支出規(guī)模及其占GDP的比重都空前擴大,美國進入了福利膨脹的時期。但是至70年代后,沉重的福利負擔使美國福利政策一直處于調(diào)整和收縮中。首先是里根總統(tǒng)放棄了福利國家的傳統(tǒng)做法,接著,克林頓總統(tǒng)于1996年簽署了《社會福利改革法案》,他們的共同做法就是把福利與促進就業(yè)聯(lián)系起來。此后,布什總統(tǒng)通過減稅、社保個人賬戶制度等推進福利私有化以減輕政府的福利負擔。在當代,如何既保障福利的普惠性又保持它的長久性,是奧巴馬政府面臨要解決的問題。
美國福利制度幾經(jīng)變遷,其中最具代表性和影響比較大的是“對撫養(yǎng)未成年兒童家庭的補助”(AFDC)與“個人責任與工作機會權衡法案”(PRWORA),它們分別代表擴張型和收縮型的福利政策。在不同的福利政策下,女性都會直接受到正反兩方面的影響,女性與福利有著密切的關系。
AFDC于1935年實施,主要是幫助貧困家庭提供資金救助,此項目的受益者有很大一部分是單親母親,一方面是因為離婚率的提高使得單親母親家庭增多;另一方面是因為她們的處境更容易陷入貧困而又不易擺脫困境??肆诸D總統(tǒng)于1996年簽訂個人責任與工作機會權衡法案(PRWORA),其目的是把福利作為一個維持生活和工作培訓的過渡中介,最終實現(xiàn)救助者的獨立自救,其中以貧困家庭臨時救助(TNAF),替代了原本的未成年兒童家庭的補助計劃(AFDC),原本以現(xiàn)金救助為主的公共救助體系轉向以就業(yè)救助為主的體系②。這種福利也稱為“工作福利”,是一種取代傳統(tǒng)社會福利制度的模式,主要是針對具有工作能力的人,幫助其就業(yè),或是培育其工作技能?!肮ぷ鞲@睂κ苤黧w的女性同樣做出了專門的規(guī)定,例如“各州可向未婚青少年母親提供救濟金,前提條件是:18歲以下的母親必須住在家里或另一個由成人監(jiān)護的地方。同時在孩子出生12個星期后她必須參加高中的學習,或其他教育、培訓項目”③。在服務范圍內(nèi)的受助者必須接受強制就業(yè)。這些給接受新福利救助的女性帶來了工作的壓力,一方面,她們面臨著照顧小孩和外出工作的兩難矛盾,如果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不出去工作,將會失去救助的資格,但出去工作又沒人在家照顧小孩;另一方面,女性經(jīng)過TNAF項目培訓找到的低廉工作往往不足以維持家庭生活,而她又失去了補助以至于比不工作而接受福利的狀況更糟糕。
美國的福利改革不以降低社會不平等為目標,而重視與依賴現(xiàn)象相關的個人行為問題。美國的福利救助政策雖然幫助女性解決了很多問題,也給她們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一是對女性身份的污名化。里根總統(tǒng)就曾創(chuàng)造了一個污蔑性的綽號“福利皇后”來詆毀那些每天努力掙扎、以便擺脫她和她的孩子所面臨的生存困境的女性。二是女性能力提升的限制。女性能找到的工作是服務性工作;待遇很低,不足以養(yǎng)活一家人;另外,她們面臨照顧小孩和外出工作不能兼顧的困境。三是女性貧困化的加劇。比如女性單親家庭的增多,使這些女性面臨的經(jīng)濟負擔更重;女性花大量時間和精力從事的家務勞動是無酬的等等。四是福利的減少對女性的不利影響更大。美國的福利從20世紀70—80年代以來,一直處于收縮趨勢。福利救濟的減少使得女性這個主要受益群體的補助直接減少了;同時福利措施中女性從事的服務工作也相應減少了,這意味著女性受到雙重打擊;并且女性沒有足夠的技能和機會在短時間內(nèi)彌補福利減少的損失以實現(xiàn)自立;家庭補助和服務的減少也意味著女性從事的無償家務勞動也增多了。
弗雷澤指出,美國福利制度的設計就是性別二分法和雙軌制的。福利中的社會保障子系統(tǒng),特別是針對男性有薪工人的失業(yè)保險,不僅是對男性勞動及其養(yǎng)家能力的保障,而且是對男性在家庭的主導權威和身份尊嚴的維持;相反,女性在有薪工作中占少數(shù),其領取失業(yè)保險的更是少數(shù)。20世紀80年代末,“女性領取失業(yè)保險的人數(shù)下降至38%,這個數(shù)據(jù)是基于女性和男性個體而不是家庭成員的對比”④。女性假如從家政服務和兼職工作中失業(yè)了,或者作為孕婦、保姆和色情工作者的失業(yè),這些都沒有資格獲得失業(yè)保險;并且女性工資及其附帶的失業(yè)保險金向來只充當補貼家用的次要角色。因此,很多情況下女性享受的福利不是根據(jù)其獨立的人格身份而是基于她在家庭中的角色。如在退休保險中,女性受益者占了大多數(shù),其中約一半的人是以作為丈夫的妻子或無酬家庭成員的名義而非基于自己的工作領取的,但男性卻只會以自己是工作者的身份而不會以丈夫的名義領取養(yǎng)老金,所以,弗雷澤指出:“這個社會保險系統(tǒng)是兩性的或雙性同體的;它被區(qū)分為兩方面,一面是基于家庭的‘女性的’福利,另一面是基于市場的‘男性的’福利。因此,它的結構也是性別規(guī)范和性別預設的”⑤。
弗雷澤認為,對于接受福利的女性,其附加的許多問題對她們也非常不公正。女性接受福利不是基于她的公民權利和公民身份,而是由于在市場的失敗而對國家財富的依賴,并附帶一些不公平條件。女性的(救助)項目如AFDC和食品救濟券是羞辱性的并伴隨著嚴格的監(jiān)控,接受福利的人也是接受施舍的人。另外,在領取福利的形式方面,男性是以現(xiàn)金的方式,他可以再自由地進行消費和選擇,但女性接受的是食品券等實物或者是以教育、醫(yī)療服務的形式,她們成了國家服務的顧客而非自主的消費者。公共服務與相應的市場服務相比,遭到了嚴重貶低,以致中產(chǎn)階級中的大部分人以及只要有能力的人拒絕接受這種救濟。女性對福利的接受還伴隨著對國家政策的服從。
弗雷澤指出,福利國家的福利制度安排是男女分離的和不平等的,對女性非常不利。許多福利系統(tǒng)是二元對立的和性別化的,它們包括兩種基本項目:一是“男性的”社會保障項目,專門使主要的養(yǎng)家者受益。如失業(yè)保險和社會保障(退休養(yǎng)老保險)只對男性有薪者有利,并且是以男性個人的公民權利身份給予的;二是“女性的”救濟項目,針對沒有男性養(yǎng)家者的家庭。如AFDC、食品券和醫(yī)療補助等,則基于女性在家庭中妻子或母親的身份而給予,常常以低質(zhì)量的實物或服務和以施舍的姿態(tài)給予,并且強加給女性一些不合理的服從條件。
依賴一般被認為是人生中一種不完整的狀態(tài),而產(chǎn)生依賴則是一種主觀狀態(tài)。當依賴總是與被動性和對經(jīng)濟援助/福利的自我毀滅式的長期依靠相伴而生時,即為“福利依賴”——被狹義地定義為“個人失敗的羞辱性標志”。政策專家已經(jīng)普遍認同福利依賴是有害的,它會侵蝕人們自我支持的動力,還會培養(yǎng)甚至加重底層心態(tài),從而孤立和污名化福利接受者⑥。
弗雷澤和琳達·戈登(Linda Gordon)在一篇著名的文章——“‘依賴’的譜系:回溯美國福利國家的一個關鍵詞”中,對此現(xiàn)象作了一種女性主義的回應,對支持依賴概念的意識形態(tài)進行了解構。她們追溯了“依賴”一詞的譜系,從它的含義和發(fā)展脈絡中揭示了后工業(yè)社會中“依賴”所暗含的性別意味,并從美國的“福利依賴”中挖掘出了它的性別指向,并對此進行了批判。
首先,弗雷澤指出,“依賴”一詞從古就存在著,它在逐漸發(fā)展流變中與女性聯(lián)系在了一起。在前工業(yè)時期,依賴主要指從屬意義上的依賴,在等級社會中是很普遍的現(xiàn)象,那時社會上大部分人都是“依賴”的,因此不會感到恥辱?!扒肮I(yè)社會中女性的依賴較少性別特定性;它與處于從屬地位的男性的依賴相類似,只是在依賴的程度上有所增加。而兒童、仆人和老人也處于多重依賴關系之中”⑦。在工業(yè)社會中,自現(xiàn)代工業(yè)資本主義的圈地運動、工廠的出現(xiàn)后,依賴對不同的人具有了不同的含義,其中“貧民”、“殖民地居民”和“奴隸”、“家庭主婦”的依賴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而一些工藝者、農(nóng)民失去了他們的“自力更生”機會,薪資勞工成為社會的常規(guī)。其后由于18、19世紀工人運動取得的一些成果,所謂“經(jīng)濟獨立”開始成為主流的生活狀態(tài),因此當每個人被要求“自立”,便只有從事“有薪工作”的形式。白人男性則被認為是能賺取家庭工資、具有公民權的人,他們的依賴就是恥辱的、反公民權的。對于女性而言,“由于雇傭勞動造就了(男性白人)的獨立,因此需要女性(白人)在經(jīng)濟上處于依賴地位。這樣,女性從‘配偶變成了寄生蟲’”⑧。所以,在工業(yè)社會,依賴特指某些女性的“好”依賴。到后工業(yè)社會,之前的法律的、政治的和經(jīng)濟的依賴都喪失了合法性,人們的依賴都是自己的失敗造成的?!捌渲性絹碓蕉嘞鄬Ω辉5呐砸竽軌蛳衲行砸粯营毩?而一種更具污蔑性的且仍然具有女性化特點的依賴含義,則與那些被視為不正常的、多余的群體聯(lián)系在一起”⑨。在后工業(yè)社會的“平等競爭”中,處于弱勢的女性很容易地成為了主要的依賴主體。
`其次,弗雷澤揭示了美國福利依賴的特定女性含義?,F(xiàn)代社會普遍建立起來的福利制度本是為了消除人們對他人的依賴,但它卻產(chǎn)生了對福利本身的依賴的現(xiàn)象,這在美國是遭到抵制的,且它又有著女性對福利依賴的特定含義。弗雷澤指出,美國賦予“依賴”一詞道德貶義的傾向,強調(diào)其無權狀態(tài),使其充滿了恥辱色彩;結果改變了女性的社會依賴和法律依賴的含義,使其顯然低人一等。特別是美國的福利雙軌制,使得福利救濟的主要接受者女性比社會保險的主要受益者男性更容易陷入一種消極被動地位,后者是作為一種權利,而前者卻被看作是對福利的依賴。特別是在美國失業(yè)率和離婚率高的情況下,許多女性不得不靠國家救濟維持家庭生活,因此,弗雷澤指出:“‘依賴’是個意識形態(tài)術語。在當代美國的政策話語中,它通常是指那些貧窮的、有孩子的女性狀況。她們既沒有一個男性的家計負擔者,也沒有充足的工資維持家庭生活,而只能依靠一個吝嗇的、在政治上不受歡迎的政府計劃,即失依兒童家庭補助計劃來提供經(jīng)濟支持,……在當前的討論中,‘福利依賴’的說法在人們的印象里就是‘福利母親’:經(jīng)常是指不受控制的性存在中年輕的黑人未婚女性(甚至可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⑩。
最后,弗雷澤駁斥了女性因懶惰等原因情愿依賴國家福利的觀點。弗雷澤認為,大多數(shù)接受福利救助的美國女性并不想依賴福利而是想擺脫它。其一,美國對女性的福利救助的苛刻條件是令人難以忍受的,“依單身母親經(jīng)濟能力與道德表現(xiàn)對其福利資格進行審定,是其福利規(guī)范的主要原則?!m宜的家’、‘代父條款’和‘可就業(yè)的母親’是凸顯此類評判標準的典型條規(guī),為諸州普遍實踐。這些侵犯個人隱私的做法令接受福利援助的單身母親不勝其擾”?。其二,女性接受福利附帶接受的要求和惡名也是違背她們意愿的,如接受AFDC項目服務的女性必須參加一定的工作培訓和社區(qū)服務,必須在一定時期內(nèi)找到工作,她們還頂受著不好的名聲和歧視。其三,福利救濟并沒有使女性的處境有多大改善,福利津貼并不能滿足人們的基本生活所需,“由于低收入人群和貧困的美國人通常缺乏工作所需技能,因而不得不從事報酬低的工作,結果是工作收入往往不能滿足他們基本的生活需要,他們?nèi)匀惶幱谪毨У倪吘墶?。大部分接受AFDC的福利救濟的家庭仍然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社會福利學者指出,“公民身份”是享受社會福利政策的前提或必要條件。然而在西方國家傳統(tǒng)社會福利政策的理論基礎及設計架構中,“公民身份”概念隱含了強烈的歧視性?!霸诿绹?,公民身份的概念仍傾向于以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為中心。社會權利(如窮人獲得幫助的權利)的合法性則往往被認為是多余的東西,而在歐洲,社會權利被賦予了具有感染力的平等主義色彩”?。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女性主義福利學家對于“公民身份”的論述,迥然不同于主流社會福利的觀點。女性主義者則指出,要達到差異的平等,“公民身份”不但應該包括政治權利,更應包含“社會公民身份”和“社會權利”。社會權利包括收入維持、由國家資助的教育和公共衛(wèi)生體系等,在公民身份概念中居核心地位,幫助定義實質(zhì)性的公民福利被賦權的范圍與品質(zhì),同時也經(jīng)常是更廣泛的福利爭論與斗爭的焦點所在;社會公民身份也許是公民身份中最具爭議性的部分。女性主義評論家強調(diào)指出,社會權利對于女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它們削弱了私人領域中的家長制權力,強化了女性作為政治公民的地位。
弗雷澤對資本主義福利國家,特別是美國的福利制度對女性的歧視和不公進行了深層次的批判后,也嘗試著提出一些相應的主張,如賦予女性獲得福利照顧的權利等。弗雷澤認為,由于女性的貧困等不利處境是社會的、制度的和他人的原因,而不是其個人的原因造成的,因此女性獲得福利援助也應是一種權利。按照需求和貢獻來分配福利,都缺乏明確和公平的計算方法,存在著潛在的性別歧視,而按公民權利則是最民主和平等的,這就需要賦予女性在福利中的權利。
弗雷澤對比了歐洲和美國的福利制度,認為前者是基于普遍公民權的福利制度,而美國繼承的是英國的濟貧方案的福利,這一點尤其體現(xiàn)在對貧困主體的女性福利上,因此在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出現(xiàn)了全國福利權組織,專門幫助女性申請福利,“全國福利權組織中的女性將她們與福利體系的關系視為積極而非消極,視為要求權利而非接受施舍?!@蕾囈揽扛@麢嗬?。因此,弗雷澤主張賦予女性福利方面的社會公民身份和社會權利,可以使得她們表達出自己需求后,能把它變成女性權利而不是救濟或施舍,從而可以獲得福利權利的合法化。
弗雷澤分析女性在資本主義福利制度中遭遇被貶低和忽視的原因時,不僅把它歸于福利制度的缺陷和不同性別的權力不平等外,還找到了一個被忽視的現(xiàn)實基礎,那就是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照顧勞動和家務勞動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不付酬的和無價值的勞動?!耙话愣?,這種依賴/獨立二分法,以及雇傭勞動處于統(tǒng)治地位的關鍵性結果,是女性無酬的家務勞動和養(yǎng)育勞動的遮蔽與貶值”?。
要處理女性的無酬勞動問題并不容易,因為沒有一個核算女性家務勞動的方法和給付報酬的主體。弗雷澤設想了兩個替代家庭工資的模式:第一種模式是“普遍化家計負擔者模式”,倡導此種模式的以美國的自由女性主義為代表,即通過國家提供托兒所等服務以促進女性的就業(yè),也就是把部分家務勞動轉移出去,試圖將女性進一步從照顧者的責任中解放,使得女性得以和男性一樣參與全職就業(yè)活動。在男女參與勞動力市場就業(yè)的同時,家務勞動則由國家與市場中承接而成為主要的提供者。不過,一方面,并不是每個女性都能夠適合和愿意從事與男性同等的工作,另一方面這些社會化的家庭勞動的從業(yè)者仍然絕大部分是女性,并且她們的勞動報酬和社會評價較一般工作偏低。第二種模式是“照顧者平等模式”,倡導此種模式的以西歐的女性主義為代表,即由國家給照顧者津貼來彌補照顧者在家務勞動的付出,并支持她們在家務勞動之外的兼職工作,但這需要巨大的公共津貼和相應的福利保障。
弗雷澤認為這兩種模式雖然在消除女性貧窮和對女性的剝削上有良好貢獻,但在實現(xiàn)性別公平的七個原則,包括反貧困、反剝削、收入平等、休閑時間平等、尊重平等、反邊緣化、反大男子主義等方面都不令人滿意?!八赋?,第一種模式難以消除勞動市場性別階層化現(xiàn)象;第二種模式則無法去除照顧工作次于勞動市場就業(yè)活動的性質(zhì)。“而且,兩種模式都未能促進女性像男性一樣充分參與政治和市民社會。兩者也都未足夠重視與女性相關的實踐,從而要求男性也進行這些實踐;兩者也都未要求男性做出改變”???傊陨蟽煞N模式都未能充分處理好后工業(yè)時代面臨的困境,陷入平等與差異的兩難境地;只通過經(jīng)濟獨立的手段,女性并未能真正擺脫性別不平等的待遇。
弗雷澤認為要使性別公平成為未來的現(xiàn)實,唯一的道路是努力通向一種結合前兩者優(yōu)勢的第三種模式,即“普遍性照顧者模式”,此種模式大致上可以瑞典為代表,它預示著工作、照顧與福利制度的徹底重組?!捌毡樾哉疹櫿吣J健敝荚谕ㄟ^將女性的生活模式變成男女兩人的共同模式來消除性別化了男女隔離,其根本是父母共同承擔育兒與養(yǎng)家;通過結合另外兩種模式的優(yōu)勢,解除了照顧與掙錢之間由于性別所造成的對立。“它將當前相互獨立的行為融合起來,消除其性別代碼,鼓勵男性也從事這些工作。然而,這無異于將整個性別制度進行重構”?。在現(xiàn)階段,這種模式將可以促進性別平等,因為在這一階段的女性已經(jīng)或正在融入掙錢者的行列中。這種模式還解構了不同勞動的性別區(qū)分及官僚化的公共機構與家庭的對立,克服女性包攬無償家務勞動,實現(xiàn)男女共擔,最大化地達到性別公平的七個原則之間的平衡。此外,弗雷澤強調(diào)發(fā)展“普遍性照顧者模式”的福利國家有一個重要的政策關鍵,亦即只有抑制貧窮單親母親逃避就業(yè),和男性就業(yè)者推卸家庭照顧責任的搭便車現(xiàn)象,才能瓦解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分工和消除貧窮女性化的現(xiàn)象?!捌毡樾哉疹櫿吣J健睂⒅匦陆嬕粋€能夠整合賺錢養(yǎng)家、家庭照顧、社會參與、和私人休閑的公民生活世界,它讓所有的男性和女性公民平等參與付酬工作、家務勞動、政治生活和休閑娛樂活動,從而達成真正完全的性別平等,這就是弗雷澤設想的后工業(yè)福利國家的前景。但這一思想實驗的最大缺點是沒有提出一套具體的測量指標。
在探求實現(xiàn)性別公正的路徑上,弗雷澤明確指出,當代資本主義福利制度并不能解決女性面臨的種種問題,相反,由于資本主義福利制度本身的性別歧視以及其所造成女性對福利的依賴等,會使女性陷入貧困化;福利制度的附帶條件也影響了女性的政治參與,因此,資本主義福利制度不利于實現(xiàn)性別的公正。針對資本主義福利國家中福利制度對女性產(chǎn)生的不良影響,弗雷澤對女性福利依賴的污名進行了批判,提出要賦予女性獲得福利的社會權利,建立普遍性照顧者模式,指出真正能達成性別平等的福利國家模式,必須同時讓男性也參與照顧的活動與責任。由此,弗雷澤希望男性也能做出改變,與女性共同承擔無酬家務勞動。這些都將有利于女性擺脫制度上和現(xiàn)實中的福利不公,真正實現(xiàn)女性與男性在社會工作和福利援助方面的平等。盡管弗雷澤所想象的性別平等模式,并未完整地在哪一個社會落實,但她的模式實際上已經(jīng)蘊含在當代女性主義的政治運動中了。
[注釋]
①Kate Bedford and Nancy Fraser,Social Rights and Gender Justice in the Neoliberal Moment:A Conversation about Gender,Welfare,and Transnational Politics,An Interview with Nancy Fraser,F(xiàn)eminist Theory,2008,vol.9(2):pp.225 -226.
②楊立雄:《不情愿的福利國家與金融危機美國福利模式解析》,《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2年第5期,第19頁。
③徐再榮:《當代美國的福利困境與福利改革》,《史學月刊》,2001年第6期,第143頁。
④⑤Nancy Fraser,Unruly Practices:Power,Discourse and Gender in Contemporary Social Theory,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9,p.150,p.151.
⑥韓克慶,郭瑜:《‘福利依賴’是否存在?——中國城市低保制度的一個實證研究》,《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2期,第150頁。
⑦⑨⑩????南茜·弗雷澤:《正義的中斷:對“后社會主義”狀況的批判性反思》,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33頁,第131頁,第130頁,第150頁,第153頁,第63頁,第65頁。
⑧Hilary Land,The family wage,F(xiàn)eminist Review,1980,6,p.57.
?呂洪艷:《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福利危機探微》,《歷史教學》,2011年第10期,第65頁。
?甫玉龍、劉杰:《美國貧困問題研究專家哈瑞爾·羅杰斯訪談錄》,《世界歷史》2010年第3期,第145頁。
?莫里斯·羅奇:《重新思考公民身份:現(xiàn)代社會中的福利、意識形態(tài)和變遷》,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0年版,第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