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蕾
(首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也談柳永歌妓詞中的情感
葛蕾
(首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柳永存世的兩百多首詞中,有近150首都是歌妓詞。那么如何看待柳永在歌妓詞中所流露出的情感,就不僅關(guān)系到如何定位柳永的歌妓詞,也對如何評價柳永的詞作有著較為重要的影響。但對于柳永的歌妓詞,向來爭議不斷、褒貶不一。本文試通過對當時的社會背景、柳永自己的性格和經(jīng)歷以及歌妓詞具體內(nèi)容的分析,來較為全面、客觀地理解和評價柳永歌妓詞中的情感。
柳永 歌妓詞 情感 社會背景 個性經(jīng)歷詞作內(nèi)容
柳永(約987-約1053),原名三變,字景莊,后改名永,字耆卿,福建崇安人。他是北宋第一個專力寫詞的作家,詞作在當時流傳極廣,宋人筆記稱“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在柳永現(xiàn)存的213首詞中,有近150首都是歌妓詞(歌妓詞,是指那些以歌妓形象和心態(tài)以及詞人同歌妓的關(guān)系為抒寫內(nèi)容的歌詞①),占據(jù)了較大比例。那么如何看待柳永歌妓詞中的情感,如何定位柳永的歌妓詞,就對如何評價柳永的詞作有較為重要的影響。但是對于柳永的歌妓詞及詞中的情感,向來褒貶不一:褒揚者認為,“柳永與歌妓之間的愛情,完全是以雙方的平等互愛為基礎(chǔ),拋開了傳統(tǒng)的門當戶對的婚姻觀,排除了一切政治的目的,不帶有任何買賣的色彩”,“他的歌妓詞總是以同情和愛來看待那些可憐的風(fēng)塵女子,撫慰她們那顆受盡苦難和創(chuàng)傷的心靈,充滿了人情美和人道精神”。②詰難者則認為,“柳永大量的詞都是以‘狹邪’的眼光注視著青樓女子,賞玩她們的形貌體態(tài)。柳永浪跡江湖,隨處留情,視歌妓為消愁解悶的玩物”。③這兩種觀點都有自己的合理之處,但又都稍顯絕對,故而均有失偏頗、不夠公允。那么究竟應(yīng)當如何看待柳永在歌妓詞中表露的情感呢?本文試通過對當時的社會背景、柳永自己的性格和經(jīng)歷以及歌妓詞具體內(nèi)容的分析,來較為全面地理解柳永歌妓詞中的情感,對其做出更為客觀的評價。
柳永主要的活動年代是在真宗、仁宗兩朝,這正是宋王朝乃至整個中國封建社會的上升時期:“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習(xí)皷舞;斑白之老,不識干戈。”④宋代城市經(jīng)濟的大力發(fā)展,市民階級的日益壯大,帶動了勾欄瓦肆、歌樓妓院等娛樂業(yè)的發(fā)展;而宋朝集權(quán)于君主、厚待官僚、要臣下“歌兒舞女以終天年”的政策,也使得追逐聲色享樂之風(fēng)盛行?!爱敃r,凡遇朝廷御宴、官府公筵、富戶宴樂、三學(xué)齋會、縉紳同年會、鄉(xiāng)會等活動,都常招妓祗應(yīng)。地方官府每有宴集或達官過境,都要命官妓歌唱侑觴。封建貴族和士大夫之家,都廣蓄家妓,如韓琦、寇準、晏殊、歐陽修、宋祁等,都家有妙齡歌妓,以清謳娛賓遣興。一般士子、商人、市民,則于歌樓妓館追歡買笑?!雹菰谶@樣的社會風(fēng)氣之下,狎妓飲酒、歌舞佐歡已成為當時一種約定俗成的娛樂與交往方式,連晏殊、歐陽修這樣的文壇巨擘和朝廷重臣都浸染此習(xí),柳永自然也不能免俗。
宋代的歌妓行業(yè)十分繁榮,它承襲了唐代的歌妓制度,按身份將歌妓分為官妓、家妓和私妓三類。柳永詞中出現(xiàn)的眾多歌妓,大都是倚門賣笑的私妓。這就表明,柳永在最開始,是與其他的文人士子一樣,是抱著追歡買笑、狎昵褻玩的心情踏入妓館的。只是隨著他與歌妓長久而密切的交往,他才逐漸發(fā)現(xiàn)歌妓們身上的閃光點,進而欣賞她們的才藝、同情她們的遭遇,柳永對歌妓的態(tài)度,是有一個漸次變化的過程的。但不可否認的是,柳永對歌妓的同情和欣賞,在當時已算是不可多得。歌妓們雖然每日與燈紅酒綠的奢靡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個別色藝冠絕一時的名妓可能還生活得非常奢侈,但是對于絕大多數(shù)的歌妓來說,她們的一生是十分辛酸悲涼的。她們由于種種原因被迫淪落娼家、出賣自己,無懈可擊的笑容背后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淚水與痛楚。她們的社會地位是十分卑下的,追歡買笑的客人常常只把她們當做玩物,豢養(yǎng)的家妓更是常常被主人輕易地拱手送與他人,可是并無一人來詢問她們內(nèi)心的感受如何,可否愿意。宋人筆記中,對于罵妓、歐妓、辱妓的記載也是時時可見,視為正常。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高高在上的男性在面對女性中地位最卑下的歌妓時所表現(xiàn)出的高傲冷漠與褻玩侮辱,都使柳永對歌妓的同情與欣賞顯得如此的與眾不同、難能可貴。
但是我們同時也應(yīng)看到,對于歌妓的同情和欣賞,并沒有動搖植根于柳永內(nèi)心深處、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的文人士大夫的禮教操守。根據(jù)現(xiàn)存的資料記載來看,柳永自始至終并沒有幫助任何一位歌妓從良,也不曾迎娶甚至納入過一位歌妓——盡管對于當時的柳永來說,此舉并不算困難。據(jù)薛瑞生在《樂章集校注》中所作的統(tǒng)計,柳永在詞中提到的歌妓姓名共有18個,但無論是“家住桃花徑。算神仙、才堪并”(《送征衣》)的秀香、“妙舞腰肢軟”(《柳腰輕》)的英英,還是“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木蘭花》)的酥娘、“捧板花鈿簇,唱出新聲群艷服”(《木蘭花》)的佳娘,都不曾被柳永救出火坑。于柳永而言,可以在歡場上與她們你儂我儂、肆意調(diào)笑,但若要論及婚娶,卻是萬萬不可的。而且從以上所舉的詞也可看出,柳永對歌妓的感情并不專一,他和其他追歡買笑的客人一樣,都是“蝶戀花”式的多情戀愛:見一個愛一個,處處留情。這固然與他們常常仕宦各地、羈旅在外有關(guān)系,但也不能不說是其薄情寡恩的反映。都說妓子無情,迎來送往,但這些人又何嘗不是逢場作戲、喜新厭舊。翻閱全宋詞,即席應(yīng)歌之作不在少數(shù):鶯歌燕舞之時,酒酣耳熱之際,受欲望的驅(qū)使而產(chǎn)生的創(chuàng)作激情,似乎很難被稱作是“真摯情感”。一旦時過境遷,脫離了那樣的特定環(huán)境,所剩下的情感還有幾分,就很值得考量了。翻開柳永的《樂章集》,著墨最多,最得他看重的歌妓應(yīng)是蟲娘:“蟲娘舉措皆溫潤。每到婆娑偏恃俊?!保ā赌咎m花》)“小樓深巷狂游遍,羅綺成叢,就中堪人屬意,最是蟲蟲。”(《集賢賓》)他也曾對她許下要相守一生的諾言:“眼前時、暫疏歡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zhèn)€宅院,方信有初終”(《集賢賓》),“但愿我、蟲蟲心下,把人看待,長似初相識。況逢春色,便是有舉場消息。待這回好好憐伊,更不輕離拆”(《征部樂》)。但是柳永真正中舉后,卻未能實踐前約,而是“遍九陌,相將游冶,驟香塵,寶鞍驕馬”(《柳初新》),蟲娘的名字也不再出現(xiàn)。也許這中間有柳永一直宦游在外,四處漂泊的緣故,但是最根本的,當是入仕之后的柳永,還是本著文人士大夫的禮教操守,不愿有一位出身煙花之地的妻妾吧。因為出入歡場、左擁右抱尚可說是年少輕狂、風(fēng)流倜儻,但若真把一個“一雙玉臂千人枕、兩片朱唇萬人嘗”的所謂“玩物”娶回家,卻是德行有虧,是人生的污點和笑柄。所以柳永之前對蟲蟲的種種海誓山盟,到最后也只能是一個遙遙無實現(xiàn)之期的空口許諾而已。
柳永的家世是個很注重儒家道德的仕宦之家。據(jù)宋初詩人王禹偁《小畜集》卷三十載,柳永先世原籍河?xùn)|,七世“祖奧從季父冕。廉訪閩川,因奏署福州司馬,改建州長吏,遂家焉”。柳永的祖父名崇,以儒學(xué)聞名,雖自稱處士,卻以詩禮傳家。父親柳宜為雍熙二年進士,曾仕于南唐,任監(jiān)察御史,入宋后官至工部侍郎,以孝行聞名。叔父五人“俱為顯官”,兄二人也都中進士、為郎官,且“皆工文藝”。這樣一個世代奉儒,進士滿門的封建家庭,給柳永規(guī)劃的人生道路當然是“學(xué)而優(yōu)則仕”:讀書、科舉、為官,走進士大夫的行列。柳永自己也很希望沿著這條路繼續(xù)走下去,終生都未能真正忘懷仕進。他曾寫過一篇僅百余字的《勸學(xué)文》,可為例證:
父母養(yǎng)其子而不教,是不愛其子也。雖教而不嚴,是亦不愛其子也。父母教而不學(xué),是子不愛其身也。雖學(xué)而不勤,是亦不愛其身也。是故養(yǎng)子必教,教則必嚴;嚴則必勤,勤則必成。學(xué),則庶人之子為公卿;不學(xué),則公卿之子為庶人。
但是一心要登科仕進的柳永在舉場上卻頗為坎坷、很不得意,曾先后四次名落孫山,這對于自負才學(xué),認為可以“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長樂壽》)的柳永而言,是不小的打擊。他曾在第三次落第后填有一闋《鶴沖天》詞,以抒心中憤懣: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fēng)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fēng)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這首詞明顯在發(fā)泄屢試不第的憤懣情緒,但從“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兩句來看,他雖然對試舉有牢騷不滿,但還未完全絕望放棄。他既失落于“未遂風(fēng)云便”,又自負于“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末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實在是考場失利之后內(nèi)心郁結(jié)的發(fā)泄之語,并不是他的真實想法。從他不久后又參加科舉,甚至在51歲時仍舊參加“恩科”并被錄取來看,柳永一生都沒有真正放棄過這所謂的“浮名”??瓶记蠊俚亩嗄昀?,他一直在各地漫游,并不斷作詞投獻,比如著名的《望海潮》(東南形勝)就是獻給杭州太守孫何的。對于一個如此汲汲于功名的人來說,青樓女子的溫柔鄉(xiāng)只不過是他失意后暫時的避風(fēng)港而已。更何況,柳永又是一個極富浪漫情懷和音樂天賦的人,他少年時代在汴京生活時就常常為當時流行的曲調(diào)填詞,并且名噪一時。他所自負的才華,在這軟香繾綣的銷魂之地,通過填詞和曲的方式,得到眾多貌美多情的歌妓的追捧與認可,柳永在這溫柔的傾慕中,找回了自己存在的價值,科場蹭蹬的失意落拓,也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補償。
此外,柳永與歌妓之間的感情,不僅柳永這一方面不夠純粹,歌妓這一方面也是有諸多因素摻雜在其中的。柳永的詞在當時是傳唱非常廣泛的,“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這是宋代其他詞人都難以享受的殊榮,即便受歡迎如蘇軾,也不曾得到過這樣的待遇。而詞在當時是要配樂加以演唱的,演唱者又多是這些“手執(zhí)紅牙板”的女郎、歌妓,所以作為當紅的填詞高手,柳永在當時算是炙手可熱。葉夢得在《避暑錄話》中說道:“柳耆卿為舉子時,多游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于世,于是聲傳一時?!绷_燁在《醉翁談錄》中也記載說:“耆卿居京華,暇日遍游妓館,所至妓者愛其有詞名,能移宮換羽,一經(jīng)品題,價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資之。”可見,當時的歌妓可以借柳永的詞來抬高身價,一躍成為名妓,得到更多的青睞,賺得更多的嫖資;而生活并不寬裕的柳永,也需要歌妓所資的金物銀錢來生存。從這一點出發(fā)看,柳永所作的很多歌妓詞就有了很濃厚的商業(yè)氣息,他與歌妓之間也就存在著赤裸裸的金錢交易,那么其中的感情究竟如何,就很值得商榷了。
柳永的歌妓詞中,固然有不少篇幅是應(yīng)歌妓所求而作,但若要全方位地把握柳永對于歌妓的情感,還要對柳永的歌妓詞加以全面的觀照。柳永的歌妓詞,總的來說可以劃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以歌妓本身為主體的,或贊美她們的美貌、才藝,或展現(xiàn)她們豐富復(fù)雜的內(nèi)心世界,勾畫出個性鮮明、生動逼真的歌妓群像,可統(tǒng)稱為詠妓詞。與前人相比,柳永的這類詞第一次較為全面地介紹了歌妓這一社會群體,她們不再被統(tǒng)稱為“謝娘”、“謝女”,而有了自己的名字:蟲娘、冬冬、心娘、楚楚等等。她們也不再被貼上以色事人、賣笑無情的標簽,她們不僅有嬌美的容貌,而且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她們會因“薄情一去,音書無個”而“芳心是事可可”、“終日厭厭倦梳裹”(《定風(fēng)波》);會因“王孫動是經(jīng)年去”而“追前事,暗心傷”,自嘆“一生贏得是凄涼”(《少年游》)。她們也渴望著能有“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云暮雨”(《迷仙引》)的一天。她們也期待著能有“鎮(zhèn)相隨,莫拋躲。針線閑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定風(fēng)波》)這樣正常甜蜜的生活。此外,柳永的歌妓詞還表明,有不少歌妓是才華橫溢的,如“見說蘭臺宋玉,多才多藝善詞賦”(《擊梧桐》),“有美瑤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詩長簡”(《鳳銜杯》);還有一些是品性端雅的,如 “心性溫柔,品流詳雅,不稱在風(fēng)塵”(《少年游》),“有天然、蕙質(zhì)蘭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離別難》)。她們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獨立思想的人,不是無情無淚、可以隨意侮辱拋棄的玩物——柳永的這類歌妓詞,第一次較為明確地表明了這一點。
另一類是以詞人自己為情感的主體,表達詞人對歌妓的思念、追憶,這一部分可統(tǒng)稱為思妓詞。在這類詞里,柳永所流露出的懷念、相思之情是不可抹殺和否認的,如“相忍成病,那更瀟瀟雨落。斷腸人在闌干角。山遠水遠人遠,音信難死。這滋味、黃昏又惡”(《鳳凰閣》),“香閣別來無信息,云愁雨恨難忘。指帝城歸路,但煙水茫茫。凝情望斷淚眼,盡日獨立斜陽”(《臨江仙》),“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鳳棲梧》)等。這一字字一聲聲,相信都是柳永羈旅在外、孤身漂泊時的真情實感,他對這些歌妓必然是有情的,對那些往昔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也必然是懷念的,他對歌妓所抱有的相知、相憐、相惜之情,是一般文士所缺乏的,也是柳永最難能可貴之處。
但需要指出的是,上述分析只是針對柳永歌妓詞中比較有積極意義的那一部分來說的,柳永還有相當篇幅的詞作涉及了男女情事與床笫之歡,且寫得十分香艷露骨,如:“須臾放了殘針線。脫羅裳,恣情無限”(《菊花新》),“怎生得依前,似恁偎香倚暖,抱著日高猶睡”(《慢卷紬》),“至更闌、疏狂轉(zhuǎn)甚。更相將、鳳帷鴛寢。玉釵亂橫,任散盡高陽,這歡娛、甚時重恁”(《宣清》)等,可說是毫無顧忌。這種程度的描寫,這種赤裸裸的肉體歡娛,似乎很難用“追求靈與肉的結(jié)合”這樣的話來粉飾過去,而更像是一種對情欲的放縱以及事后的回味。盡管這類詞中見不到粗俗不堪的字眼,并且常常以看去十分含蓄純潔的追念來加以掩飾,但不難看出柳永對歌妓們的感情中,對于美色的貪戀似乎更甚于追求心靈的共鳴,玩弄之意似也更多于尊重之情。那么柳永因為這些詞作而備受爭議排斥,被認為是“淺近卑俗”、“語言塵下”、“聲態(tài)可憎”,也就不足為怪,而那些替柳永翻案的學(xué)者,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低級趣味的色情描寫”了。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柳永對于歌妓確實是有著較為復(fù)雜的感情的,他贊賞她們的才藝,驚嘆她們的美貌,悲憫她們的遭遇,追念她們的溫情……這些都在柳詞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也是柳永的歌妓詞最為人稱道的地方。但同時也應(yīng)當看到,由于時代的局限,柳永自身所處的地位以及所接受的傳統(tǒng)教育不容許他真正放下儒家的禮教操守,從心底去接納處于社會最底層、為世人所不齒的歌妓,也不可能讓他真正忘記與這些歌妓之間存在的等級差距,所以他會不自覺地以高高在上而不是平等的態(tài)度來俯視這些歌妓,并在詞中流露出褻弄狎玩的意味;他不能也不會理解造成這些歌妓悲慘身世的根本原因,所以他只是同情,卻沒有幫助她們贖身從良,跳出火坑。而且不可否認的是,柳永與這些歌妓最為親密、對她們最為關(guān)注之時,常常是柳永自身遭遇挫折失敗、處于人生低谷之時。這時候的柳永需要人安撫,他的負面情緒需要有人承接,他的才華能力需要被肯定和鼓勵,那么溫柔多情卻身世坎坷、且對柳永景仰愛慕的歌妓,可說是最好的人選。所以在評價柳永的歌妓詞時,我們不僅要看到其內(nèi)容的多樣性,還要看到其情感的復(fù)雜性,切不可以偏概全、一概而論;我們既無需為他戴上“為社會最底層的妓女立言”如此堂皇的冠冕,也實在不必為他扣上“用狹邪的眼光炯炯有神地盯著眾多女性”③這樣侮辱性的罵名。柳永始終只是一個封建社會的風(fēng)流文士,他對歌妓的情感,或許真摯動人,但絕不崇高純粹;或許纏綿繾綣,但絕不深沉綿長。說他輕憐薄愛也好,說他一往情深也罷,那終究只是一種情感,而絕非某種精神。
注釋
① 曾大興.柳永和他的詞[M].廣州: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1990:48.
② 姚學(xué)賢,龍建國.柳永詞詳注及集評(前言)[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6.
③ 張堯.柳永與俗詞中歌妓情感分析[J].吉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科版),2009(6):45.
④ 孟元老,等.東京夢華錄(外四種)[M].上海: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1.
⑤ 鄧建,諶華.柳永詞之社會文化學(xué)分析[J].武漢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03(1):28.
[1]顧之京,姚守梅,耿小博.柳永詞新釋輯評[M].北京:中國書店,2005.
[2]孟元老,等.東京夢華錄(外四種)[M].上海: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
[3]曾大興.柳永和他的詞[M].廣州: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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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姚學(xué)賢,龍建國.柳永詞詳注及集評[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
[6]諸葛憶兵.宋詞說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8.
[7]劉天文.柳永年譜稿(上、下)[J].成都大學(xué)學(xué)報(社科版), 1992.
[8]鄧建,諶華.柳永詞之社會文化學(xué)分析[J].武漢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院報,2003(1):28.
[9]張堯.柳永與俗詞中歌妓情感分析[J].吉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9(6).
[10]岳德虎.關(guān)于柳永艷情詞同情妓女的幾點思考[J].紅河學(xué)院學(xué)報,2012(3).
[11]程志,馮瑞珍.柳永和歌妓之間有真正的愛情嗎?[J].大同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04(2).
[12]黃紅霞,楊仲義.高卑兼有,“詞”出有因——淺論柳永的歌妓詞[J].銅仁學(xué)院學(xué)報,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