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奇

試論陳映真
——社會科學方法論視野下的重釋

◎李亞奇

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的重要組成門類，文學正是通過對人的不同言說構(gòu)成了絢麗多彩的文學圖景，而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方法論也始終堅持以“人”為本，兩者在關于“人”的理念上不期而遇。本論文試圖透過這一契合點，擺脫傳統(tǒng)研究的桎梏，將臺灣鄉(xiāng)土作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陳映真筆下諸多的知識分子形象，置于社會科學方法論的視野下進行重新釋讀，探索知識分子命運背后的矛盾與沖突，揭示馬克思主義普遍適用的科學性和真理性價值。

馬克思主義 社會科學方法論 陳映真 知識分子

從古希臘神話對人類英雄力量的贊美，到我國四大名著紛繁復雜的人間百相；從現(xiàn)代派高度理性化工業(yè)社會中演奏的“安魂曲”到新寫實主義小人物平淡瑣碎的生活情趣；從莫里哀喜劇中含笑的諷刺到莎士比亞悲劇里孤獨的反抗；從列夫·托爾斯泰關于“戰(zhàn)爭”與“和平”的拷問，到村上春樹對世界末日和冷酷異境的想象……隱隱約約、虛虛實實，使得盡的筆墨，寫不盡的悲歡離合——文學，儼然一部“人學”。

19世紀中葉，馬克思、恩格斯為適應無產(chǎn)階級斗爭的需要，吸收人類幾千年思想文化中的積極成果，科學總結(jié)無產(chǎn)階級斗爭的實踐經(jīng)驗，創(chuàng)立了馬克思主義；而對具體的社會科學研究具有直接指導作用的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方法論，更是克服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的歷史局限，從“天國回到人間”，聚焦于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不得而知，馬克思主義與社會科學方法論始終堅持“以人為本”。

從“人學”到“以人為本”，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的重要組成門類——文學，在關于社會主體“人”這一理念上，能很好地與馬克思主義及其社會科學方法論相契合，鑒賞和評價文學作品時，乃如海闊天空，一任讀者馳騁，有時恰若直視驕陽，不得其形，放眼落霞，眾說紛紜，當我們試圖用馬克思主義與社會科學方法論這一獨特的視角審視時，或許能打破傳統(tǒng)研究的桎梏，探索出一個與眾不同的新世界。

一、言與行的背離者——實踐論

馬克思主義不僅承認世界是物質(zhì)的，而且主張從實踐中把握客觀事實，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作為個體存在的人不僅要從人自身的求真、求善、求美等內(nèi)在要求出發(fā)，而且要正確認識與他人、與社會的關系，能動地創(chuàng)造和構(gòu)建個人發(fā)展的理想藍圖，并且自覺將主觀愿望付諸實踐中去，在實踐中實現(xiàn)自我、完善自我、超越自我。

1959年9月，陳映真自發(fā)表處女作《面攤》起，便開始將視角投入到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早期作品的主要內(nèi)容便是描寫這些知識分子的精神苦悶，他帶著自己的生活思考和體驗，去表現(xiàn)他們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

《我的弟弟康雄》中青春年少的康雄，在幻想出來的世界中建造了一座座為貧窮為福祉的烏托邦，無奈滿腔的熱情與理想都被擱淺在舉步維艱的日常雜碎里，理想與現(xiàn)實如此巨大的反差,言與行之間無奈的背離，令他沮喪、愧疚甚至厭惡自己，最終天使折翼，委落于深淵而成為惡魔；《鄉(xiāng)村的教師》中的吳錦翔滿腹激情,固執(zhí)地認為改革是有希望的，孰不知頻繁的暴亂，省內(nèi)的騷動，早已讓這樣偌大的中國岌岌可危，他仍躲在偏僻的山村里，一廂情愿地認為：這世界會好的；無獨有偶，《故鄉(xiāng)》中的哥哥，曾熱切地盼望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建立一個耶穌基督的愛的社會，可是，隨著家庭的敗落，他從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變成了一個大賭徒。

夢想之花含苞綻放，恐懼與絕望交織的現(xiàn)實卻令它迅速凋落，這些總是懷抱著曖昧的理想，卻終至自牀而至崩萎的小人物，不乏悲天憫人的救世情懷，不乏志向高遠的宏大抱負，甚至不乏力挽狂瀾的決心，他們?nèi)钡闹皇且环N直面黑暗和擺脫痛苦的行動，他們有烏托邦式的理想追求，但面對風雨如磐的現(xiàn)實社會，他們既沒有奮力抗爭的勇氣,又找不到突圍的出路,最后只能用扭曲的方式抗衡。

事實證明，在想象的世界中構(gòu)建出來的理想藍圖，如果只是小心翼翼、唯唯諾諾，不真正付諸行動中去，終究不過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罷了，改變不了他人，亦救不了自己，馬克思主義堅持以實踐為基礎的研究方法，向我們指明真正救贖自身與改變社會現(xiàn)狀的途徑只有一條，便是投入到實踐中去。

二、歐風美雨的偏執(zhí)者——價值論

人類社會是實踐的，然而人的實踐活動又與自然界的客觀運動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它是人的有意識、有目的的活動，是一種追求價值的活動，人們在進行社會實踐的同時，會確定社會合理的價值向度，從而指導人們進行正確的實踐，尤其是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今天，與國家利益、民族尊嚴休戚相關的價值取向在崇洋媚外的社會整體氛圍中顯得彌足珍貴。

在國民黨退守臺灣，臺灣孤懸海外、戰(zhàn)爭陰云籠罩、人心彷徨無依的20世紀60年代，西方文化，主要是美國文化，在美國對臺具有深厚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影響力的形勢下大舉“登陸”，陳映真注意到這種盲目認同西方文化背后掩藏著的價值危機，以鮮明的立場和嘲諷的筆觸進行揭露和批判，《唐倩的喜劇》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作。

讀完《唐倩的喜劇》，不禁發(fā)人深思：蒼老陳舊的老莫，縱橫上下、滔滔不絕地講著薩特的存在主義；年輕有為的羅仲其，堅實有力地維護著“新實證主義”；漂亮紳士的喬治·H.D.周熱情地贊美著另一個新世界，這些所謂的高級知識分子不管真?zhèn)涡屡f，只要是西方的學術流派，一律奉為經(jīng)典，甚至在西方早已過時的存在主義、新實證主義等都被標榜成“新”的學說在他們之間流行起來。沐浴在歐風美雨中的他們，無知、狹隘、狂妄自大而不自知，喪失了自我價值的標準，儼然是一副盲目標新立異的行尸走肉。

這些人物的做法顯然違背了正確的價值導向，無益于個人與社會的全面發(fā)展，是應該被人們摒除或拋棄的，然而，作為社會學者，陳映真又是熱忱的愛國者，有名的統(tǒng)派人物，一種強烈的愛國主義貫穿其創(chuàng)作的始終，他堅持在自己的文學中表現(xiàn)中華民族的靈魂，堅持在西方文化的侵襲下豎立起中國人的自尊精神，他也塑造了一些有著高度的民族尊嚴和崇高價值取向的形象，寄寓著他對知識分子殷切的希望。

《夜行貨車》里的詹奕宏，擁有極強的工作能力，如果對洋上司言聽計從，前途必定一片光明，然而，在摩根索小醉后不慎吐露了“我們多國公司就是不會讓臺灣從地圖上抹除”的真相后，氣急敗壞的詹奕宏以辭職表示他的抗議,《云》中的張維杰在組建新工會的過程中，深刻體會了麥迪遜公司的虛偽本質(zhì)——企業(yè)的安全和利益重于人權上的，考慮后也憤然離職。

在詹奕宏和張維杰身上，閃耀著愛國主義的人格光輝，陳映真通過二者形象的塑造，弘揚一種偉大的民族自尊心，一種崇高的價值取向，當人們紛紛淪陷在資本主義世界的同化中時，身為一名知識分子和中國人，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自覺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與世界觀，最大限度地服務于人民與社會，真正實現(xiàn)個人的價值。

三、企業(yè)下的異化者——矛盾論

然而就價值觀中“人的尺度”或“人的目的的尺度”而言，往往因人而異，不一而足，“價值尺度”很難一概而論，做絕對的劃一，因此，也很難用價值觀對人們的行為做出統(tǒng)一的規(guī)范，現(xiàn)代人類似乎面臨著較之以往任何時代更多更復雜的矛盾：物質(zhì)與精神的矛盾，真理與價值的矛盾，個人與他者、社會的矛盾等等，人類追逐幸福創(chuàng)造的一切，就這樣外化于人類，成為控制人類的力量。

進入20世紀70年代，資本主義工商業(yè)大舉入臺，很多知識分子沉浸在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中逐漸異化，這種由于經(jīng)濟發(fā)展帶來的“精神貧困”現(xiàn)象愈演愈烈，“人性”淪落和更多社會問題迫切需要得到關注，作為臺灣鄉(xiāng)土作家的代表人物，陳映真對人性被工商社會普遍異化的現(xiàn)象進行了進一步的批判，詹宏志稱他為“在文學上深刻反省臺灣資本主義化之下，社會制度與人性沖突的第一人”，《華盛頓大樓》系列小說是這一主題的代表之作。

《夜行貨車》里林榮平青云直上的背后，是他出賣知識和才能的同時，個人尊嚴的一并喪失，對內(nèi)少廉寡恥，對外卑躬屈膝，甚至連自己的女友受到洋老板的欺辱也可以忍氣吞聲；《上班族的一日》中的黃靜雄自從進入莫里遜公司后，便開始漸漸異化成頂頭上司楊伯良的心腹，他們狼狽為奸，同流合污：做假賬，給紐約總部打小報告，參與公司一切的腐敗活動……他們很清楚現(xiàn)代企業(yè)政治運作的卑鄙齷齪，又不得不為了生存而與之妥協(xié)，深刻地揭露了物欲橫流的資本主義對年輕一代人的毒害，人的善良秉性在各種貪念交織的欲網(wǎng)矛盾中被扭曲，人也就隨之而異化了。

一部《紅樓夢》，經(jīng)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視角不同，結(jié)論各異，馬克思主義視野下的這些主人公命運背后，暗含著特定時代人們無法擺脫的困境與弱點，就此而言，陳映真的小說確有一種警醒世人的力量。

（作者單位：西藏民族學院文學院）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