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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胞胎

      2014-12-12 18:56:47曉蘇
      長城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銅匠小鼓大鼓

      曉蘇

      1

      這幾天,我媽家里總是有人來。他們像走馬燈,前一個剛走,后一個又來了,害得那條黃狗從早到晚都在叫。以前,我媽家里很少這么熱鬧過,有時候一連好多天也見不到一個外人。

      來的都是這個村里的鄉(xiāng)親。他們都曉得我媽快死了。五天前,大夫來給我媽看了最后一次病。這回把完脈,大夫沒和以往那樣給我媽開藥。他直接讓小鼓準備后事。最多還能熬三五天吧。大夫?qū)π」恼f。他說完就拎著藥箱頭也不回地走了,連出診費也沒收。

      我開始還以為,鄉(xiāng)親們都是來看我媽的,想在我媽斷氣之前見她一面。在油菜坡,我媽也算得上是個名人。五十多年前,她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就為這,我媽的名聲一下子就大了,簡直大過了村長。村長算啥?當過村長的人少說也有十幾個,可生過雙胞胎的,除了我媽,在村里打著燈籠也找不出第二個人?,F(xiàn)在,這個生過雙胞胎的人馬上就要死了,我想,鄉(xiāng)親們肯定都想和她再見上一面。

      那對雙胞胎就是我和小鼓。小鼓是弟弟。我是哥哥——大鼓。我說起來是哥哥,其實只比小鼓早生一支煙的工夫。我們從娘肚子里出來時胖乎乎的,好似兩個鼓,我媽就隨口把我們喊成大鼓和小鼓了。當時,我們這對雙胞胎驚動了全村,男女老少都跑到我們家來看稀奇。我媽仰著臉躺在床的中間,我和小鼓在她一邊睡著一個。村里人發(fā)現(xiàn)我和小鼓長得一模一樣,都是單眼皮,都是厚嘴唇,連鼻子的形狀都相同,像個大蒜砣。他們一邊看一邊說,天呀,難怪叫雙胞胎呢!

      我媽睡在堂屋旁邊那間廂房里。那是我媽住了大半輩子的臥室,我和小鼓就出生在這里。鄉(xiāng)親們來后,都要先在堂屋里坐下來。小鼓很熱情,一有人來就連忙喊他老婆泡茶,還親自給吸煙的人上煙。廂房和堂屋只隔一堵墻,中間有一個小門,我媽痛苦的叫喚聲時不時地會從廂房傳到堂屋。但奇怪得很,鄉(xiāng)親們似乎并不急著去看我媽。聽到我媽的叫喚聲,他們也不著急,仍然不慌不忙地坐著喝茶或吸煙。不過,他們的心思又不像都在茶和煙上,眼睛總在不停地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著什么。一直要等到把茶喝干,要么扔了煙頭,他們才會起身進到廂房里去。

      在我媽的臥室里,鄉(xiāng)親們停留的時間很短。他們只是匆匆地看我媽一眼,轉(zhuǎn)個身就出來了。從廂房出來以后,他們并不馬上告辭,還要找些借口到另外幾間屋里去走一圈,連廚房和堆放農(nóng)具的雜屋也不放過。他們的眼睛四處掃著,眼珠子轉(zhuǎn)得飛快,看樣子越發(fā)像是在尋找什么??墒?,他們把每間屋都走遍了,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一個個都顯得很失望。

      接下來,鄉(xiāng)親們還要問小鼓,大鼓呢?怎么沒看見大鼓?小鼓回答說,他沒來。他們又問,你媽都快斷氣了,大鼓為啥還不來?小鼓想了想說,他可能太忙了,一時來不了。聽小鼓這么說,他們才灰溜溜地離開。直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鄉(xiāng)親們原來是來看我的,壓根兒不是來看我媽。

      我不在油菜坡。早在五十多年前,我媽就把我送給了一個名叫毛湖的地方。我媽有個姐姐嫁在毛湖,我叫她姨媽。姨媽身體有病,結(jié)婚三四年不生孩子,經(jīng)常挨我姨父的臭罵。姨父是個殺豬的,脾氣大得很,有時候還對姨媽動手動腳。聽說我媽生了一對雙胞胎,姨媽頓時高興壞了。她很快來到了我媽家,求我媽送一個給她。我媽開始不太愿意,但一想到姨媽可憐,最后還是答應送她一個。在我滿月的那天晚上,姨媽就把我抱走了。扳著指頭算起來,我在油菜坡總共只生活了三十天。

      姨媽本來是要抱走小鼓的,可我媽不同意。要抱就把大鼓抱走吧,小鼓我可舍不得!我媽說。我爹開始有點想不通,脹大眼睛問,為啥不留大的?我媽說,小鼓很乖,大鼓太不聽話了!接下來,我媽還把小鼓和我做了一番比較。小鼓很少哭,一吃飽奶水就老老實實地睡覺,連身都不怎么翻。我卻總愛哭,一到晚上就哭個不停,鬧得我媽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還有,我媽每次給小鼓把尿,他都是一把就屙,尿布總是干的。我呢,我媽把尿時我死夾著不屙,她剛把我放下來,我就把尿屙在了尿布上,害得我媽為我洗尿布把手都洗腫了。聽我媽這樣一說,我爹也就不做聲了,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姨媽將我抱走。

      我是在那天半夜里被我姨媽偷偷抱走的,神不知鬼不覺。姨媽選在這個時辰抱走我,是想讓我記不住回家的路,免得我日后總往我媽家里跑。其實,姨媽的這個擔心是多余的。我媽從我生下來就不喜歡我,我怎么會動不動朝她這兒跑呢?事實上,我被送人后就很少回過油菜坡。

      有意思的是,我每次回到油菜坡的時候,鄉(xiāng)親們都不曉得我回來了。我和小鼓長得太像了,他們都把我當成了小鼓。直到我離開之后,他們才從我媽嘴里聽說我回來過。鄉(xiāng)親們都覺得我是一個很神秘的人物。

      鄉(xiāng)親們一直都想明明白白地見我一次。早些年,每到我媽過生日那天,他們都要到我媽家里來看一眼,以為我這天會來。讓鄉(xiāng)親們感到遺憾的是,我一次也沒在我媽過生日的時候出現(xiàn)過。他們疑惑地問,大鼓怎么沒來?我媽說,我不要他來!他們問,為啥?我媽氣憤地說,大鼓那么不聽話,我怕他來了又惹事!后來,再到我媽過生日時,鄉(xiāng)親們就不來我媽家了。不過,鄉(xiāng)親們想,我總有一天會在他們面前現(xiàn)身的。他們說,他媽過生日他不來,到他媽臨死的那一天,他肯定會來送終的!

      鄉(xiāng)親們這么想見到我,并不是他們想念我。這一點我心里很清楚。在鄉(xiāng)親們的心目中,我一直是個壞人。雖說我很少回油菜坡,但我每次回來都干過壞事。我干壞事時,鄉(xiāng)親們還以為我是小鼓。小鼓每次都差點為我背了黑鍋。幸虧我媽在事后及時把我說了出來,不然的話,小鼓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墒?,每當鄉(xiāng)親們弄清干壞事的人是我的時候,我早已回了毛湖。他們想找我扯皮,卻連我的影子也找不到了。

      當然,鄉(xiāng)親們現(xiàn)在想見到我,也不是想跟我算那些舊賬。他們無非是想把我這個壞人的嘴臉看個一清二楚。還有就是,鄉(xiāng)親們始終對我和小鼓感到好奇。他們經(jīng)常這樣問,一對雙胞胎,大鼓和小鼓怎么差別會這么大呢?在他們眼里,小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好人,跟我恰好相反。

      2

      早晨七點鐘,我媽家的黃狗就叫了起來。誰這么早呀?小鼓一邊開門一邊自言自語。黃狗這時已沖到了場子邊上,正對著場外狂叫不止。小鼓抬眼看去,原來是村東頭的趙老師來了。哎呀,您又來啦!小鼓邊說邊上前迎接。

      這幾天,趙老師每天都要往我媽家里跑一趟,這已經(jīng)是第四趟了。和別的鄉(xiāng)親們一樣,趙老師也是來看我的。她嘴上說是來看我媽,但那只是個幌子。

      趙老師叫趙英姿,年輕的時候曾在村小學里代過課,村里的人從此就喊她趙老師了。其實趙老師只代了一年的課,后來一直都在村里種田。但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個農(nóng)民,倒真像個老師的樣子。她皮膚白白的,衣裳穿得整齊又干凈,頭發(fā)不管怎么梳都好看。這也難怪,趙老師天生就是個美人坯子。當年,老少的男人沒有誰見了她不流口水的。要不是村支書早早地把她確定為自己的兒媳,不曉得有多少小伙子要為她打架呢。如今,趙老師雖說六十多歲了,可還是讓人一看就兩眼發(fā)亮。

      小鼓很快把趙老師迎進了堂屋,還親自為她沖了一杯蜂糖水。趙老師紅著臉說,你呀,總是對我這么客氣,每次來都沖蜂糖水給我喝,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小鼓說,看您說的,您是我的老師呢!趙老師喝下一口糖水,咂咂嘴說,這倒也是,我是教過你的。小鼓趁機討好說,要不是您教過我,我怎么舍得給您喝蜂糖水?別的客人來,我泡的可都是粗茶。

      趙老師被小鼓逗笑了,差點讓一口蜂糖水嗆了喉嚨管。不過,小鼓這么說也不全是討好。他說的都是事實。小鼓在村小學讀五年級的那一年,正趕上趙老師來代課,代的就是五年級的語文。趙老師那年剛滿二十歲,漂亮得像一朵花。小鼓上學有點兒晚,讀五年級時已快十五歲了,在班上歲數(shù)最大,也顯得最懂事,趙老師就讓他當了班長。小鼓很聽話,上課時喊起立,下課后擦黑板,課間忙著收作業(yè)本和發(fā)作業(yè)本,還總是幫同學們打掃教室,簡直像個小大人。

      代課的那一年,趙老師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學校。她的寢室夾在兩間教室中間,原來是一個會議室。住進去的時候,趙老師用木板把會議室隔了一下,隔成了兩間小房子,一間放辦公桌,一間支床,當中留了一道窄門,用一塊粉紅色的布簾子擋著。

      趙老師的床支在里面的那間房里。小鼓有一次去送作業(yè)本,聞到里面房里有一股雪花膏的香味,就好奇地掀開布簾子朝里面看了一眼。他看見了趙老師的床,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被子上面還放了一只繡花枕頭。小鼓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窗戶,開在寢室的后墻上,那張床就支在窗戶下面。窗口架了兩根竹竿,上面曬著趙老師洗過的幾件衣裳。

      五年級的教室緊挨著趙老師的寢室,中間只隔了一堵墻。小鼓的課桌也支在一個窗戶下面,這個窗戶和趙老師寢室的那個窗戶正好在一面墻上。以前,小鼓上課時從來不把頭朝窗外伸,自從發(fā)現(xiàn)趙老師寢室的窗戶后,他就經(jīng)常把頭伸出窗外了。趙老師特別愛干凈,小鼓差不多每天都能看見她曬在窗口的衣裳,有時是一件襯衫,有時是一條褲子,有時是一雙襪子。

      有一天,趙老師在窗口曬出了一條粉褲頭。它被一個衣架撐著,掛在一根竹竿的尖上,看上去像一朵盛開的荷花。那是小鼓第一次看到趙老師曬褲頭,眼睛仿佛被烈日灼了一下,黑了好一會兒。

      小鼓是在上第三節(jié)課時發(fā)現(xiàn)粉褲頭的。當時,趙老師正在給同學們講雷鋒的一則日記。那是六月,雷陣雨說來就來。剛上課時,教室外面的日頭還紅彤彤的。不到半個鐘頭,日頭就被烏云蓋住了。接著,蠶豆大的雨點就打在了小鼓身邊的窗臺上。不好了,趙老師的褲頭要被雨淋濕了!小鼓在心里說。他顯得很緊張,兩腮漲得通紅。小鼓趕緊把頭從窗外收回來,睜大眼睛直直地看著講臺上的趙老師。可是,趙老師講得正入迷,把她的褲頭忘到九霄云外了。

      雨點越來越密,小鼓心里急得像著了火一樣。這時,小鼓靈機一動,決定向雷鋒叔叔學習,要親自去幫趙老師把褲頭收了。他麻利地離開座位,眨眼間從教室后門溜出去了。一出教室,小鼓便撒歡似的朝趙老師曬褲頭的窗戶跑去。他很快從竹竿上取下褲頭,并順手把它從窗口扔進去,扔在了趙老師的床上。

      小鼓回到教室的時候,趙老師已講完了,正要求同學們自己朗讀。趙老師走到小鼓旁邊,低下頭問,你剛才跑出去干什么了?小鼓愣了一下,紅著臉說,下雨了,我去幫你收了衣裳。趙老師聽了先是一驚,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一邊給小鼓擦濕頭發(fā)一邊說,你呀你!趙老師要轉(zhuǎn)身回講臺時,小鼓小聲對她說,你的衣裳,我從窗口扔到你床上了!趙老師沒有說話,只用手在小鼓頭上輕輕地摸了兩下……

      趙老師喝完蜂糖水,突然抬頭問小鼓,大鼓呢?小鼓說,他還是沒來。過了一會兒,趙老師又問小鼓,你媽情況怎么樣?小鼓說,只剩一口氣了,估計今天都挺不過去。趙老師忽然有些氣憤地說,大鼓也太不孝順了,你媽都這樣了,他還不趕緊來陪一陪!小鼓不曉得怎樣回答趙老師,只好苦笑著擺了擺頭。

      這天,趙老師沒像頭幾天那樣,一聽說我沒來就扭身回家。她穩(wěn)穩(wěn)地坐在堂屋里,一點都不著急,好像打定主意不見到我就不走。

      趙老師這么想見到我,是因為我對她耍過一次流氓。事情發(fā)生在我十五歲那一年,具體地說,就是小鼓幫趙老師收粉褲頭的那天晚上。說起來也巧,我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那天回到了油菜坡。我從毛湖回到我媽家時,大概是傍晚六點多鐘,小鼓也剛好放學回家。我們是前后腳進的門。

      那天,小鼓一見到我就跟我說,他在學校像雷鋒一樣做了一件好事。我問,什么好事?小鼓說,我沖到雨中幫趙老師把褲頭收進了屋。一聽說趙老師的褲頭,我的心就癢了一下。我一邊用舌頭舔嘴一邊問,她的褲頭是什么樣的?小鼓說,粉的,像一朵荷花,摸在手里又軟又滑,跟一條鯉魚似的。小鼓這么一說,我的心就癢得更厲害了,仿佛有一只貓爪在抓。我的涎水這會兒也流到了嘴唇上,如屋檐水一樣直往下滴。

      吃晚飯的時候,我一點兒胃口也沒有,心里老想著趙老師的粉褲頭。吃了半碗飯,我就放了碗。我跟我媽說,我去村子里轉(zhuǎn)一下。其實,我沒去村子里轉(zhuǎn)。我直接跑到了村小學。我想去看一眼趙老師的粉褲頭,最好還能用手摸一下。小鼓把趙老師的褲頭說得太誘人了,我實在是忍不住。

      學校離我媽家只有兩里路,我一口氣就跑到了。當時天還沒黑,晚霞把學校的房子和操場染得紅艷艷的。我直接繞到了趙老師寢室后面的那個窗戶下面。窗門倒是沒關(guān),但窗簾從里面拉上了,寢室里什么也看不見。這讓我感到很掃興。過了片刻,窗戶里面忽然響起一絲水聲,有點像洗澡時往身上淋水。這時,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口,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我手一伸就把窗簾掀開了一角。天啦,果然是趙老師在洗澡!她赤裸裸地站在一個木盆里,正一下一下地往身上澆水。

      一看見趙老師的光身子,我的心就慌了,連氣都出不來。我不敢再看她,趕緊把目光移到了床上。沒想到的是,趙老師的那條粉褲頭正好放在床邊,它讓我的眼睛頓時脹大了一圈。趙老師的粉褲頭真是好看,越看越像一朵荷花??粗粗业囊恢皇志筒挥勺灾鞯貜拇翱谏炝诉M去。我決定摸它一下,試一試又軟又滑的感覺,看是不是真跟一條鯉魚似的。

      可是,我的手剛挨著褲頭,趙老師一抬眼發(fā)現(xiàn)了我。她馬上驚叫了一聲。趙老師的叫聲比刀子還尖,嚇得我屁滾尿流。我扭身就逃跑了。

      我跑回我媽家里時,天已黑了。我沒在我媽家里久留,跟她打了個招呼就慌慌張張地回了毛湖。后來聽說,我剛離開我媽家,趙老師就找上門來了。她滿臉怒火,一進門就氣沖沖地問我媽,小鼓呢?我媽說,他在里屋做作業(yè)呢。趙老師厲聲說,你讓他給我出來!我媽一愣問,小鼓怎么啦?趙老師咬牙切齒地說,他對我耍流氓!我媽一聽就慌了神,急忙問究竟。趙老師說,他偷看我洗澡,還想偷我的褲頭!聽趙老師這么一說,我媽當場就暈了,差點倒在地上。

      過了好半天,我媽才回過神來。她苦笑了一下說,趙老師,你弄錯了,對你耍流氓的不是小鼓。趙老師忿忿地說,哼,我當時看清楚了他的臉,就是小鼓!我媽說,真的不是小鼓,他一直在屋里做作業(yè),連門都沒出。趙老師疑惑地問,不是小鼓那還會是誰?我媽猶豫了一會兒,有些難為情地說,可能是大鼓。趙老師一驚問,大鼓?我媽勾著頭說,大鼓今天來我這兒了,晚飯后出門轉(zhuǎn)了一圈兒,沒想到他對你耍了流氓,這個畜生!

      聽了我媽的話,趙老師恍然大悟地說,我說呢,小鼓這么好一個孩子,怎么會耍流氓?原來是大鼓??!我媽趕緊道歉說,對不起趙老師,都怪他姨媽,沒把他教育好!趙老師這時問,大鼓呢?他現(xiàn)在在哪兒?我媽說,他回毛湖了。趙老師問,他怎么剛來就走了?我媽說,他肯定是闖了禍,不敢在這里多待。

      我耍流氓的事,雖說過去幾十年了,但趙老師始終沒有忘懷。幾十年來,趙老師一直都想見到我,但我至今也沒讓她如愿?,F(xiàn)在,趙老師總算等到了見我的好機會。我媽很快要死了,她想我遲早會露面的。每隔幾分鐘,趙老師就要把頭從堂屋里伸到門外看一眼。我曉得,她是在盼望我。

      3

      吃過早飯,小鼓還在廚房里收碗,黃狗又在外面叫了。小鼓的老婆這會兒正在門口豬欄邊喂豬。哪個來了?小鼓在廚房里問。村西頭的銅匠。小鼓的老婆在豬欄邊回答說。小鼓說,他這是來第三趟了。趙老師在堂屋里接話說,真是難為了他,跛著一條腿,離這里又遠,來回走一趟少說也要一個鐘頭。

      小鼓的老婆急忙上前趕狗說,這個客人每天都來,你又不是不認得,瞎了眼睛咬什么咬?銅匠打趣說,它哪是咬?是在歡迎我呢!銅匠這時已走上了場子。他小時候被火燒過,右腿燒壞了一條筋,比左腿短一截,走起路來就不停地朝右邊歪,有點兒像舂米。你婆子咋樣了?銅匠問。小鼓的老婆說,快不行了,今天連茶水都不沾了。

      銅匠走近時,小鼓的老婆才發(fā)現(xiàn)他手上拎了一只銅壺。銅壺又圓又大,還有一個長長的壺嘴,一看就是銅匠自己打的。銅匠在這一帶打銅器最有名,特別是他打的銅壺,方圓幾十里的人都說好。小鼓的老婆好奇地問,你出門拎個銅壺做什么?銅匠說,你婆子的喪事不是快要辦了嗎?我想來幫你們燒個茶水,就自己拎了個銅壺來。

      小鼓這時來到門口,正好聽見了銅匠的話,連忙感謝說,銅匠,你想得可真周到??!銅匠笑笑說,我一個跛子,也幫不上你別的忙,想來想去只能燒個茶水,算是盡個心吧。再說,我們還同庚呢,都是發(fā)洪水那年生的。你媽要走了,我總得做點啥才是。小鼓聽了很感動,一時不曉得說什么,只好用手在銅匠背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走到門檻邊,銅匠陡然停了下來,開始四處張望。我想,他肯定是在找我。可是,他把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了好半天,也沒見到我的影子。小鼓這時說,進屋喝水吧。銅匠沒搭小鼓的話,自顧自地問,大鼓呢?他應該來了吧?小鼓說,還沒來。銅匠嘆口氣說,唉,他怎么還不來?真是太不像話了!

      銅匠說他來幫忙,這話不假。不過,他主要還是來看我的。這我心里清楚得很。不然的話,他這幾天也不會每天都來。當然,銅匠想見我也是有原因的。我曾經(jīng)傷過他的心。

      那還是大集體年代,當時我們都才二十出頭。小鼓那幾年在村里很紅,擔任著村長。村里的大小事情,都由他說了算。銅匠那時候的情況卻非常糟糕。他因為腿不好,重活和難活都干不了,只相當半個勞動力。那年頭靠工分吃飯,銅匠掙的工分只有別人的一半,加上他媽長年害病臥床,所以他們家分的糧食總是不夠吃。銅匠經(jīng)常一跛一跛地找人借糧,要是借不到,就只能吃草根和樹皮。

      有一年夏天,麥子黃的時候,我糊里糊涂地回了一趟油菜坡。當時,小鼓正帶領(lǐng)著村里人沒日沒夜地割麥子,已經(jīng)割三四天了。也許是太勞累了吧,小鼓突然病倒了。巧的是,就在小鼓病倒的那天早晨,我回到了我媽家。我進門時,小鼓正強撐著要出門,手里握著一把鐮刀。我媽問,你要去干啥?小鼓說,去割麥子。我媽說,你病成這個樣,還能去割麥子?小鼓說,我是村長,不去不行?。∵@時,我腦子猛地轉(zhuǎn)了一下,對小鼓說,我替你去割麥子吧,你在屋里歇著!小鼓一愣問,這怎么行?我媽來回看了看我和小鼓,然后點點頭說,我看行!就這樣,我替小鼓去村里割了半天麥子,也當了半天村長。

      那天,我接過小鼓手中的鐮刀剛走到門口,小鼓在背后喊了我一聲。你等一下。小鼓說。怎么啦?我回過頭問。小鼓說,有些人總愛占集體的便宜,喜歡在打歇時撿公家的麥穗。你要多長個眼睛,若是發(fā)現(xiàn)哪個人撿了麥穗,就給我沒收,收了送到村里的打麥場。我說,這個你放心,我的眼睛亮得很。

      我那天替小鼓去割麥子,沒有一個人看出我不是小鼓。大家見到我,都喊我村長,并對我點頭哈腰,有些人還給我上煙。我感覺到,當個村長真好。只是,打歇的時候,我不能和別人那樣坐在樹下休息。我必須到那些收割后的麥田里去轉(zhuǎn)一轉(zhuǎn),看一看,擔心有人撿麥穗。我反背著兩只手,不聲不響地在麥田邊上走著,眼眶睜得大大的,眼珠子瞪得像兩顆黑藥丸。

      走了四五塊麥田,我連一個撿麥穗的人也沒看見,心里不免有點失落。后來,我拐到了一塊三角地。這是一個偏僻的角落,人們的目光很難投到這里。讓我驚喜的是,我一到三角地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撿麥穗的人。這個人就是銅匠。

      銅匠頭上戴一頂破草帽,手里拎一個大竹筐。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撿了大半筐麥穗。銅匠撿麥穗時很小心,一邊撿一邊東張西望。我剛走到田頭,銅匠就發(fā)現(xiàn)了我。他一下子慌了,扭頭就往旁邊松樹林里跑??墒?,銅匠腿跛,怎么也跑不快。我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捉住了。把竹筐交給我!我板著臉說。銅匠卻不交,一臉苦笑地對我說,村長,你可憐可憐我吧,我媽已有兩天沒沾糧食了!他邊說邊用雙手把竹筐緊緊地抱在懷里。我沒可憐銅匠,嚴肅地跟他說,就是餓死,也不能撿公家的麥穗!話音沒落,我就使個猛勁從他懷里奪過了竹筐。

      我把竹筐拎走的時候,銅匠突然坐在麥田里哭了起來。他的聲音尖溜溜的,像錐子一樣直往我心上扎。幸虧那會兒我的心比較硬,不然非被他的哭聲扎成篩子孔不可……

      小鼓這時已把銅匠請進了堂屋,讓他坐在趙老師旁邊。小鼓老婆先給銅匠泡了一杯茶,接著小鼓又給他上了一根煙。然后,小鼓和他老婆都去忙他們的事了。坐了一會兒,銅匠問趙老師,今天咋沒聽見病人叫喚?趙老師說,聽說她還剩一口氣,恐怕連叫喚都沒勁了。銅匠說,我琢磨,她是在等大鼓,只要大鼓一來,她這口氣也就斷了。趙老師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他們說著,同時抬頭朝門外看了一眼,好像我隨時會出現(xiàn)在他們的眼前。

      替小鼓割麥子的那天中午,我回我媽家吃午飯,一進門就說了我沒收銅匠麥穗的事。我媽聽了很惱火,說我不該這樣對待銅匠。我說,是小鼓讓我沒收的。小鼓說,我是說過這話,但我沒讓你沒收銅匠撿的麥穗呀!他一個跛子,你為什么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

      那天下午,小鼓就不讓我再替他去割麥子了。他的病也好了一點,堅持要自己去。那天割麥子的地方離銅匠家很近,社員們要把麥捆從麥田扛到打麥場,還得從銅匠門口的場子上經(jīng)過。

      銅匠扛不了麥捆,就坐在自家場子邊一堆稻草旁搓捆麥子的草繩??焓展さ臅r候,小鼓扛著最后一個麥捆走上了銅匠的場子。走到銅匠跟前,小鼓突然停了下來。銅匠冷冷地看了小鼓一眼,沒有理他,看樣子還在為上午的事情生氣。站了一會兒,小鼓發(fā)現(xiàn)四周沒人,突然使勁地把肩上的麥捆抖了幾下。小鼓一抖,肩上的麥穗就嘩啦啦地往下掉,正掉在銅匠身邊。銅匠頓時驚呆了,眼睛鼓得有雞蛋大。小鼓沒和銅匠說話,抖了幾下就走了,給銅匠留下了一地的麥穗。當時,夕陽正照在銅匠的場子上,那些麥穗看上去像金子一樣。

      那天深夜,小鼓已上床睡了,忽然聽見有人敲門。我媽還沒睡,馬上去把門打開了。敲門的是銅匠,我媽看見他時不由大吃一驚。這么晚了,你來做啥?我媽問。銅匠說,我蒸了一籠新麥面饅頭,送兩個來給你和小鼓嘗嘗。他說著就從懷里掏出兩個饅頭來。我媽沒接銅匠的饅頭,疑惑地問,新麥子還沒分,你哪來的新麥面饅頭?銅匠說,這多虧了小鼓??!接下來,銅匠就把小鼓在他場子上抖麥捆的事跟我媽講了。我媽聽后笑了一下說,原來是這么回事呀!

      送了饅頭,銅匠沒急著離開。他皺著眉頭對我媽說,小鼓這個人,真有點兒讓人想不通。我媽問,他怎么啦?銅匠說,你看,他上午沒收了我撿的麥穗,下午又故意送給我麥穗,完全不像一個人做的事。我媽想了想說,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做的。銅匠一愣問,難道是兩個人?我媽說,算你猜對了,上午小鼓病了,是大鼓替他去上的工,小鼓下午才去。銅匠脹大眼圈問,照你這么說,那沒收我麥穗的是大鼓?我媽說,除了大鼓還有誰?小鼓怎么會做得出這種事?鐵匠一驚說,哎呀,大鼓和小鼓長得太像了,我絲毫也沒認出來。

      銅匠一聽說是我沒收了他的麥穗,陡然對我產(chǎn)生了一種好奇心。他連忙問我媽,大鼓睡在哪里?我想看他一眼。我媽說,他走了,吃過午飯就回毛湖了。

      快到中午時,黃狗又在外面叫了起來。銅匠以為是我來了,慌忙起身朝門口跑,差點一不小心崴倒在地上??墒?,來的人卻不是我,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和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4

      小鼓正在廚房里幫他老婆準備午飯,一聽見黃狗叫就問,銅匠,又是哪個來了?銅匠在門口說,好像是你改嫁的兒媳婦浮萍,還帶著你的孫子牛牛呢。小鼓有點不相信,又問,沒看錯吧?他們昨天才來過的。趙老師搶著回答說,沒錯,他們娘兒倆已走到場子上來了。

      小鼓打算出去迎接一下浮萍和牛牛,可他老婆攔住了他。小鼓的老婆說,別理他們,來了就來了,沒必要跟他們講客氣。小鼓想了想說,我還是出去打個照面的好,浮萍雖說改嫁了,但牛牛畢竟是我們的孫子呀!再說,浮萍也是為了我媽才來的。小鼓的老婆冷笑一聲說,我看未必是為你媽,要是真為你媽,她昨天為啥連廂房都沒進去?依我看,她十有八九是沖著大鼓來的。小鼓說,不管怎樣,我還是去跟他們打個招呼。

      我覺得小鼓的老婆說的沒錯,浮萍的確是沖著我來的。在浮萍改嫁的時候,我曾經(jīng)得罪過她。從此,她就把我當成了一個惡人。浮萍一直都想正面看我一眼,看清楚我這個惡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子,所以這幾天每天都往我媽家里跑。

      事情還得從小鼓的兒子畫生說起。畫生去貴州挖煤,不幸死在了煤洞里。當時,浮萍正懷著五個月的身孕。畫生一死,好多光棍兒就盯上了浮萍這個小寡婦,說媒的人川流不息。小鼓和他老婆當然不愿意浮萍改嫁,希望她找個男人來倒插門。浮萍卻堅決不同意,并且已看中了村子北邊一個養(yǎng)雞的,決定改嫁過去。在雙方鬧僵的時候,我媽出面說話了。我媽說,改嫁也行,但先要把孩子生下來,總得給畫生留條根吧。誰想到,浮萍連我媽這個起碼的要求都不答應。她橫不講理地說,你們休想要孩子,我走到哪兒,這孩子跟我到哪兒!

      浮萍是個厲害的女人,一向說到做到。畫生剛滿五七,她就挺著個大肚子嫁給了那個養(yǎng)雞的。我媽是個老實人。小鼓的性格像我媽,也老實巴交的。小鼓的老婆雖說嘴巴不饒人,但屬于刀子嘴豆腐心,實際上也老實得不得了。浮萍執(zhí)意要懷著畫生的孩子改嫁,他們也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她走人,除了傷心,一點兒別的辦法也沒有。

      改嫁以后,浮萍將近兩個月沒來我媽家。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走路越來越不方便。再說,她也沒臉來見我媽他們。誰也沒想到,在生孩子的頭一天,浮萍突然來到了我媽家里。當時,小鼓和他老婆下地了,家里只有我媽一個人。我媽見到浮萍時不由一愣,奇怪地問,你怎么來了?浮萍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我馬上要生了,想找奶奶要一只老母雞,到時候好喂湯給孩子發(fā)奶。我媽眨了眨眼睛問,你現(xiàn)在的男人不是專門養(yǎng)雞的嗎?怎么還要找我要雞?浮萍說,他的雞都是用飼料喂的,恐怕一滴奶也發(fā)不出來。我媽猶豫了一會兒,又看了看浮萍的肚子,然后指著屋角的雞籠說,你自己去捉一只最肥最大的吧,誰叫你懷的是我的重孫呢!

      就在浮萍要去雞籠捉雞時,我從毛湖回到了我媽家。這真是無巧不成書。一見浮萍要捉我媽家的雞,我的氣頓時就不打一處來。我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雞籠跟前,張開雙手把雞籠緊緊罩住了。浮萍一驚問,你這是做什么?我厲聲說,不許你捉雞!浮萍翹起嘴巴說,奶奶都答應了,你憑什么不讓我捉?她一邊說一邊把手往雞籠門里伸。我很快把浮萍的手從雞籠里扯了出來,放大喉嚨說,人都改嫁了,你還想吃我們家的雞,真是想得太美了!

      浮萍沒認出我來,把我當成了小鼓。過了一會兒,她換了一個腔調(diào)對我說,爹,你就讓我捉一只雞吧,我是為了給你孫子發(fā)奶呢!我冷笑一聲說,少來這一套,既然是我的孫子,為啥要到別人家去生?

      這時,我媽走了過來,勸我說,給浮萍一只吧,不就是一只雞嗎?我瞪了我媽一眼說,不行,對她這種不講道理的人,我一根雞毛都不會給!我這么一說,浮萍立刻就傻了眼,只好空著手灰溜溜地走了。走下場子后,浮萍忽然回過頭來,氣鼓鼓地對我說,天底下沒見過你這種當爺爺?shù)模∥荫R上回她一句說,天底下更沒見過你這種當兒媳的!

      找我媽要雞的第二天,浮萍就生了。浮萍后來的婆婆還算通情達理,還專門到我媽家里來報了喜。她對小鼓說,恭喜你得了孫子!小鼓本來對浮萍一肚子火的,一聽說自己當了爺爺,那火一下子就熄了。

      接到報喜的當天下午,小鼓便跟他老婆商量說,我們?nèi)タ纯锤∑己蛯O子吧。小鼓老婆說,不去。小鼓說,人家都來報喜了,我們不去看看,別人會說閑話的。小鼓老婆說,要去你一個人去,我是不會去的。小鼓苦笑著說,我一個大男人,怎么好一個人去看月母子?我媽這時接過小鼓的話頭說,那我陪你去吧,不管怎么說,我也算是有重孫了!

      出門的時候,我媽問,我們不能空手去吧?小鼓說,當然不能空手,多少要拎點什么。我媽又問,那拎點啥呢?小鼓想了想說,浮萍不是想用老母雞發(fā)奶嗎?我們就拎一只老母雞去吧。我媽說,這個主意好,就拎一只老母雞!

      那天傍晚,小鼓由我媽陪著,把一只五斤重的老母雞拎到了浮萍家。作為過去的公公,小鼓沒好意思進浮萍的臥室,坐在堂屋里與浮萍后來的婆婆說話。我媽一個人進去看浮萍,還伸手摸了摸嬰兒的臉。浮萍聽到了堂屋里說話的聲音,驚奇地問,這說話的怎么像爹?我媽說,是他,他和我一起來的,還給你拎來了一只老母雞呢。浮萍沒想到小鼓會親自去看她,更沒想到會拎老母雞。她頓時激動起來,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沉靜了一會兒,浮萍忽然對我媽說,爹這個人好怪呀!我媽問,他怎么怪?浮萍說,昨天我去要雞,他死活不給,今天卻自己把雞送來了。我媽遲疑了一下說,昨天呀,你碰到的不是你爹,你爹那會兒下地了。浮萍一愣問,那是誰?我媽說,是你伯伯大鼓,他昨天正好從毛湖回來了。浮萍叫了一聲說,天啦,他和爹長得太像了,簡直像一個人!

      打那以后,我在浮萍心中就成了一個惡人。不過,把我當成惡人之后,浮萍陡然對小鼓他們好了一些,后來還常常帶著牛牛去看他們,該喊太太的喊太太,該喊爺爺奶奶的喊爺爺奶奶。

      中午一點鐘的樣子,小鼓的老婆把午飯做好了。小鼓走到堂屋對客人們說,大家準備吃飯了。一聽說要吃飯,牛牛立刻高興得跳起來。趙老師卻說,肚子還沒餓呢。銅匠接著說,咋這么早就吃午飯?浮萍抬頭朝門外看了一眼說,再等一會兒吧,也許還有客人來。

      浮萍說的客人,肯定是指我。我曉得,她太想見到我了。我還感覺到,在油菜坡,最想見到我的人就是浮萍。原因是,我不止一次地得罪過她。

      小鼓給浮萍送雞的第二天,我又到了我媽家。我剛到不久,小鼓的老婆從外面趕集回來了。她說,聽說浮萍的孩子取名字了,居然跟了那個養(yǎng)雞的姓。我一聽肺都氣炸了,馬上發(fā)火說,昨天還給她送了老母雞呢,真是白送了!早知這樣,還不如送給一只黃鼠狼!說完,我扭頭沖出了我媽家,發(fā)瘋似的朝浮萍家跑去。我想去把那只老母雞拎回來。

      我直接跑到了浮萍的雞籠跟前??墒?,雞籠里只有兩只小公雞,沒看見小鼓送的那只老母雞。正在我犯難時,一股雞湯的香氣撲進了我的鼻孔。我扭頭一看,只見廚房門口支著一個煤爐子,煤爐子上坐一個黑陶罐,正冒著熱氣。我想,黑陶罐里煨的肯定就是小鼓送的那只老母雞。既然雞被殺了,那我就把雞湯拎回去!我在心里對自己說。我麻利地走到廚房門口,伸手就去拎那只黑陶罐。沒想到,黑陶罐的兩個耳朵已被煤火燒燙了,我的手很快縮了回來。后來,我在墻腳下找到了兩塊紙殼,用紙殼包住黑陶罐的耳朵才把它拎起來。

      當時,浮萍后來的婆婆正在菜園里扯蔥。我拎著雞湯正要離開時,她拿著一把蔥回到了廚房門口。哎呀,你怎么把雞湯拎走了?她大吃一驚問。我沒搭理她,只顧拎著黑陶罐大步地走我的路。浮萍在屋里問,誰拎走了雞湯?她婆婆說,你以前的公公。浮萍停了一會兒說,不是公公,肯定又是公公的哥哥大鼓,只有他這種惡人才會做出這種事來!

      這天的午飯吃得很沉悶,除了牛牛,其他人一點胃口也沒有。小鼓說,沒有好菜,你們把飯吃飽啊。趙老師說,本來就不餓嘛。銅匠說,我在家里都是下午兩點鐘才吃午飯。浮萍說,牛牛的大鼓爺爺怎么還不來呀?不管怎么說,他這會兒也該到了。小鼓支吾了一下說,你們別總掛著他,還是抓緊把午飯吃飽吧,晚飯還沒影子呢。

      5

      午飯過后,村里又接二連三地來了一些人,把我媽家的堂屋都擠滿了。鄉(xiāng)親們一來就問小鼓,大鼓來了沒有?小鼓有點不耐煩地說,沒來,他可能不來了!鄉(xiāng)親們說,怎么會呢?大鼓即使再壞,也不會不來給媽送終??!

      日頭快下山的時候,我媽在廂房里突然大喊了兩聲。她喊的是小鼓,一連喊了兩遍,一遍比一遍急。小鼓聽見喊聲,馬上進了廂房。過了幾分鐘,小鼓從廂房出來了。鄉(xiāng)親們圍著小鼓問,你媽現(xiàn)在情況怎樣?小鼓說,她一下子滿面紅光,眼睛也陡然有神了,好像是回光返照,看來真的快不行了。小鼓的老婆問,她剛才喊你進去說了些什么?小鼓說,她說她想見幾個人。哪幾個?小鼓的老婆問。小鼓一邊用眼睛掃著客人一邊說,有趙老師,有銅匠,還有浮萍和牛牛。

      小鼓點到的人很快都進到了廂房里。他們圍在我媽的床前,靜靜地看著我媽。我媽的床頭牽著一只燈泡,燈光像水一樣灑在我媽臉上。她看上去很清醒,還有一絲興奮,居然能把床邊的人都認出來,還能一個一個地叫出名字。過了一會兒,我媽把目光集中到了牛牛身上。她說,牛牛,太太想喝口水。牛牛還算懂事,趕緊把床頭的水杯端起來,遞到了我媽嘴邊。我媽喝了一大口,還咂了咂嘴,顯出很滿足的樣子。

      喝過水,我媽的嘴唇也濕潤了。她先對床邊的人笑了一下,然后說,你們幾個,一直都想見到大鼓,是嗎?是的。床邊的人一邊回答一邊點頭。我媽說,可你們見不到他了。為什么?床邊的人一起問。我媽清了清嗓子說,大鼓滿月那天就死了,我壓根兒沒把他送到毛湖去。床邊的人立刻驚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皮都像死魚那樣翻了起來。

      過了好半天,床邊的人才稍稍平靜下來。他們問我媽,照你這么說,那些好事和壞事都是小鼓一個人干的?我媽沒有回答,因為她已經(jīng)斷氣了。

      責任編輯 王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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