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澤民,王鳳祥
(1.云南民族大學,昆明650031;2.貴州財經大學,貴陽550000)
從上個世紀80年代至今,“李約瑟難題”一直是學者們熱議的話題??傆[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在討論“李約瑟難題”的過程中,大都注入了馬克思主義的元素,就是這一元素在李約瑟偉大的一生中,以及“李約瑟難題”的最終落幕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推動作用。然而這一重要環(huán)節(jié)卻被大家寥寥幾筆代而略之,或者只是作為插曲、點綴而已,一直未能引起重視。那么,李約瑟與馬克思主義之間到底存不存在密切關系?如果存在,馬克思主義對李約瑟的影響達到什么程度?諸如此類疑問,筆者在《李約瑟與馬克思主義》一文中,就李約瑟與馬克思主義之間存在的緊密聯(lián)系做了深入論證。通過大量證據顯示,李約瑟在其成長的過程中,馬克思主義思想一直是他的座向標,李約瑟就是一位忠實的馬克思主義者,或者說是馬克思主義的“隱君子”。[1]并且李約瑟始終遵循和實踐貝爾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倡導的“科學的社會關系運動”,是20世紀最持久的貝爾納主義者。李約瑟堅持用馬克思主義科學思想去統(tǒng)籌科學與社會之間的關系,通過揭示中國科學的傳統(tǒng)文化來發(fā)揚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文化觀。對此,美國著名科學史家、麥卡錫主義者吉里斯皮評價說,李約瑟所從事的《中國科學技術史》,簡直就是“一部馬克思主義的中國科學史”。[2]這些資料都說明,李約瑟與馬克思主義的聯(lián)系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而且對這個問題的研究將有助于進一步討論“李約瑟難題”,可能從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給“李約瑟難題”一個更加科學的答案。
此外,李約瑟本人曾在多處提到馬克思主義在他人生中的地位。特別是在《東西方的科學與社會》中,他說道:“‘亞細亞官僚制度’這個概念,……系出自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的著作,馬克思和恩格斯曾談論過‘亞細亞生產方式’?!盵3]167李約瑟從“亞細亞生產方式”的領悟中,提出了有關中國科學傳統(tǒng)的“李約瑟難題”,而且為回答這個難題,“開始醞釀寫一部系統(tǒng)的、客觀的、權威性的專著,以論述中國文化的科學史、科學思想史、技術史及醫(yī)學史?!盵3]152這就是李約瑟后半生傾注心血的《中國科學技術史》的研究。李約瑟隨后在《〈中國科學技術史〉的編寫計劃的緣起、進展與現(xiàn)狀》中再一次強調,他是用“馬克思主義研究科學史的方法”來對“李約瑟難題”做出全面解答。李約瑟的這些話都在暗示,是馬克思主義提供了他科學研究的理論基礎和科學方法論,是馬克思主義信念促成了他走向科學研究的巔峰。
基于以上論題,本文試圖以馬克思主義東方社會理論為視角,通過類比的方式來闡釋“李約瑟難題”與馬克思主義的淵源關系,從而為李約瑟的科學史研究找出一條馬克思主義的思考路徑。
被視為馬克思首創(chuàng)的“亞細亞生產方式”,是馬克思研究東方社會性質時積淀下來的科學結晶。這一科學結晶被認為是“馬克思從西方中心主義轉向東方主義,全面地認清了西方社會以外的‘非資本主義國家’社會發(fā)展的昨天和今天,并且對在資本主義時代的‘非資本主義國家’的明天給出了全新的理解,它集中地表達為這樣一個問題,即‘跨越卡夫丁峽谷’問題”。[4]1-2馬克思對這一理論成果付出了艱辛的勞動,經歷了一個反復提煉的完善過程。馬克思就俄國的“亞細亞生產方式”能否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而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作出謹慎而又深入的論證。他1877年11月在《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說:“我得到這樣一個結論:如果俄國繼續(xù)走它在1861年所開始走的道路,那它將失去當時歷史所能提供給一個民族的最好機會,而遭受資本主義制度所帶來的一切極端不幸的災難?!盵5]129馬克思又接著說:“假如俄國想要遵照西歐各國的先例成為資本主義國家……它就會和塵世間的其他民族一樣地受那些鐵面無情的規(guī)律的支配。”[5]130馬克思的這兩句話暗示出,俄國走非資本主義道路只是存在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的實現(xiàn)是如此渺茫。
但是,馬克思1881年3月8日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初稿)》中又寫道:“在歐洲,只有俄國的‘農村公社’是廣泛地在全國范圍內保存下來了?!锌赡懿煌ㄟ^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享用資本主義制度的一切肯定成果。”[5]438馬克思首次提出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這個概念,并對俄國直接走社會主義道路充滿寄望。到了1882年,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序言中說:“假如俄國革命將成為西方無產階級革命的信號而雙方互相補充的話,那么現(xiàn)今的俄國土地公社所有制便能成為共產主義發(fā)展的起點。”[6]馬克思對俄國的社會主義勝利充滿信心,堅信俄國可以成為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先例。實踐證明,馬克思的這一成果成為俄國十月革命的試驗地,此后也為其它國家所仿效。
“李約瑟難題”的提出與此相似。1944年,李約瑟在貴州湄潭浙江大學分校的演講中,認為“中國自來無科學”,其“問題之癥結乃為現(xiàn)代實驗科學與科學之理論體系,何以發(fā)生于西方而不于中國也?”[7]這一問題被認為是“李約瑟難題”的雛形。1954年,李約瑟在編寫《中國科學技術史》的序言中提出:“中國的科學為什么持續(xù)停留在經驗階段,并且只有原始型的或中古型的理論?……另一方面,又是什么因素使得科學在中國早期社會中比在希臘或歐洲中古社會中更容易得到應用?最后,為什么中國在科學理論方面雖然比較落后,但卻能產生出有機的自然觀?”[8]1-2這些問題都在對“中國無科學”觀提出質疑,同時也成為“李約瑟難題”的醞釀期。而到了1964年,李約瑟在《東西方的科學與社會》中說:“大約1938年,當我首次想寫部關于中國文化區(qū)的科學、科學思想和技術史的客觀而可信的著作時,我認為主要問題是,自十七世紀伽利略時代以來的近代科學為什么沒有在中國(或印度)發(fā)展,而只是在歐洲發(fā)展?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開始發(fā)現(xiàn)至少與中國科學和社會有關的某些東西。我注意到至少還有第二個具有同樣重要性的問題,即為什么在公元前一世紀及公元十五世紀之間,中國文明在將自然知識應用于人類實踐需要方面比西方更有效得多?”[9]73-74在這里,李約瑟將兩個問題合在一起進行論述,使“李約瑟難題”塵埃落定,最終成為討論和研究中國傳統(tǒng)科學文化的代名詞。
從以上比較可以看出,馬克思的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經歷了一個從構想到完善再到成熟的發(fā)展過程。而“李約瑟難題”恰恰符合了馬克思的這一思路,印證了人們對某一事物的認識規(guī)律。這一現(xiàn)象并非巧合,而是李約瑟長期受到馬克思主義熏陶的緣故。李約瑟熟知“亞細亞生產方式”,他說馬克思“在不同時期對這個概念所下的定義準確到什么程度,這個概念的定義能夠或應該準確到什么程度,近幾十年來一直是熱門的話題”。[3]157在馬克思主義的潛移默化下,“李約瑟難題”就自然帶上馬克思的思想痕跡。所以,馬克思對東方社會性質的研究歷程和思考方式給李約瑟的思維打開了一扇門,讓他從遙遠的歐洲看到了中國的傳統(tǒng)科學文化,以及對中國古老問題的一些思考。
可以這樣說,馬克思對“亞細亞生產方式”考察的結果就是對跨越設想的最終回答。馬克思為了論證東方社會(特別是俄國)能否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對“亞細亞生產方式”進行了深入思考。馬克思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中認為:“俄國是在全國范圍內把‘農業(yè)公社’保存到今天的歐洲唯一的國家?!环矫嫱恋毓兄剖顾锌赡苤苯拥?、逐步地把小地塊個體耕作轉化為集體耕作,并且俄國農民已經在沒有進行分配的草地上實行著集體耕作?!硪环矫?,和控制著世界市場的西方生產同時存在,就使俄國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把資本主義制度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積極的成果用到公社中來?!盵1]461-462馬克思試圖從俄國農村公社的內、外兩個方面去尋找合理的答案。
從內部而言,在土地所有制關系上是公有制形式,“在亞細亞的(至少是占優(yōu)勢的)形式中,不存在個人所有,只有個人占有;公社是真正的實際所有者;所以,財產只是作為公共的土地財產而存在?!盵11]475在經濟結構上是單個的人與家庭緊密結合的簡單自然經濟形式,“這些家庭式公社本來是建立在家庭工業(yè)上面的,靠著手織業(yè)、手紡業(yè)和手耕農業(yè)的特殊結合而自給自足?!盵12]“單個人對公社來說不是獨立的,生產的范圍限于自給自足,農業(yè)和手工業(yè)結合在一起,等等?!盵11]478在社會組織形式上是村社制度,各村社之間保持獨立性和封閉性,“公社與公社之間的生活缺乏聯(lián)系,而保持這種與世隔絕的小天地?!盵10]462“各個公社相互間這種完全隔絕的狀態(tài),在全國造成雖然相同但絕非共同的利益,這就是東方專制制度的自然形成的基礎?!盵13]280
從外部而言,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一方面促進了世界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另一方面又使自己陷入矛盾當中。當時的俄國“生存在現(xiàn)代的歷史環(huán)境中,同較高文化同時存在,和資本主義生產所統(tǒng)治的世界市場聯(lián)系在一起”,[10]472它完全可以吸收和利用資本主義創(chuàng)造的一切財富,成為跨越的物質條件。同時,俄國的農村公社“經歷了資本主義制度尚未受觸動的時期而幸存下來;現(xiàn)在卻相反,不論是在西歐,還是在美國,資本主義制度都處于同勞動群眾、同科學以至同它自己所產生的生產力本身相抗爭的境地??傊?,在俄國公社面前,資本主義制度正經歷著危機,這種危機只能隨著資本主義的消滅,隨著現(xiàn)代社會回復到‘古代’類型的集體所有制和集體生產的高級形式而告終。”[10]462-463
對俄國農村公社的內、外兩方面分析,馬克思得出俄國要面臨兩種社會發(fā)展道路的可能性:“或者是私有成分在公社中戰(zhàn)勝集體成分,或者是后者戰(zhàn)勝前者,一切都取決于它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10]478馬克思的這一論斷雖未在馬克思時代得到驗證,卻給后人留下探索與嘗試的勇氣。實踐證明,馬克思的晚年探索在俄國和中國都已成為了現(xiàn)實。
對于李約瑟而言,馬克思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解讀,成為他解決“李約瑟難題”的一把鑰匙。李約瑟認為:“只有對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社會的和經濟的結構進行分析,并且不要忘記思想體系的重大作用,才能最終對這兩個問題做出解釋?!盵3]114-115李約瑟認為導致中國古代科學落后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性質問題。馬克思認為中國的傳統(tǒng)社會是具有“亞細亞生產方式”的特征,中國的古代社會就是東方社會的一塊“活的化石”,完全具有“一切東方運動的共同特征”。[14]545
那么,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興衰與中國所具有的“亞細亞生產方式”特征的運行機制有著密切關系。李約瑟說:“我們將能很詳細地證明,為什么亞洲的‘官僚封建制度’起初有利于自然知識的增長,有利于將其應用于技術從而為人類謀利,但在后來抑制了現(xiàn)代資本主義及現(xiàn)代科學的興起。”[3]159正是由于這種生產方式所產生的國家機器適應了這一地方的社會結構,才使得中國產生了輝煌燦爛的古代科學文明;同時也是這種功能和特征,阻礙了中國在近代沒有發(fā)生科學革命。李約瑟說:“中國文明基本上沒有產生近代科學和技術,因為中國成長起來的社會在封建階段以后,不適應這種發(fā)展?!盵15]53李約瑟非常反對某些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深信社會發(fā)展階段的“單向體系”,把“亞細亞生產方式”看作是一種特殊的封建制度。李約瑟認為“馬克思和恩格斯好像有時又是把它當作在質上與奴隸生產方式和封建生產方式有別的方式而論的”。[3]163馬克思研究問題的多方位視角給了李約瑟很大的啟發(fā),使他深刻地認識到:“作為科學史家,我們必須注意到孕育出商業(yè)的及工業(yè)的資本主義制度、文藝復興、宗教改革的歐洲貴族軍事封建制度,與中古亞洲所特有的其他形式的封建制度(如果確實名副其實的話)之間的某些根本差異。從科學史的觀點來看,我們必須找到某種與歐洲充分不同的東西,從而有助于解決我們的難題?!盵3]153-154李約瑟相信:“經過對中國與西歐之間社會與經濟類型之差異的分析,當事實材料完備之時,我們終會說明早期中國科學技術之先進以及近代科學僅在歐洲之興起的差異?!盵3]175
順著馬克思的分析思路,李約瑟對中國的科學史料做了大量考證,最后得出:“中國古代封建制代之以一種特殊的、我們在西方還沒有與此對應的社會形式,即所謂亞細亞官僚制度?!盵15]53李約瑟認為近代科學革命之所以沒有在中國發(fā)生的關鍵原因就是這種亞細亞官僚制度沒有提供必要的經濟、政治條件和文化土壤,使資本主義從開始萌芽就被扼殺在搖籃之中。資本主義沒有在中國得到充分發(fā)展,科學革命就不會在中國發(fā)生。
李約瑟為了證明這一推斷的正確性,以致將后半生心血都傾注于對中國科學文化的研究。李約瑟打算在《中國科學技術史》第7卷上對“李約瑟難題”做出嘗試性回答,然而未能了愿。不過李約瑟深知在“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這套著作全部出齊”[3]239而提前給出了一些嘗試性回答。李約瑟在1944年2月的重慶中國農學會議上指出,近代科學沒有在中國發(fā)生的原因有兩點:第一,中國古代先賢們沒有像歐洲哲人那樣去進一步發(fā)展或者具備探索世界的一種自然觀;第二,中國人的科學發(fā)現(xiàn)只屬于經驗科學,而不屬于理論科學。[15]87根據李約瑟的意旨,《中國科學技術史》第7卷“無疑要對傳統(tǒng)中國科學文化做社會和經濟背景的分析,討論思想體系的作用、刺激或抑制科學發(fā)展的因素等,以期最終闡明為什么中國在古代和中世紀有較為發(fā)達的科學技術,卻沒能自發(fā)地產生近代科學,而為什么近代科學反而在歐洲興起這些問題”。[9]27這些事實都表明,李約瑟對難題的解答是完全按照馬克思的運作程序進行的,李約瑟對中國古代科學的反思,是他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靈活應用。
李約瑟對中國古代科學的研究與馬克思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研究都存在一個共同的目的,即打破“西方中心論”,建立世界多元發(fā)展的世界觀。
“西方中心論”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在某種程度上是指西方文化優(yōu)越于或高于非西方文化,西方民族優(yōu)越于東方民族;或者人類的歷史圍繞西方而展開,西方社會發(fā)展具有普遍性特征,代表著非西方未來的發(fā)展方向。馬克思早年也曾受到“西方中心論”的影響,而到了晚年,隨著人類學、考古學、民族學和社會學研究資料的大量出現(xiàn),以及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深入了解,他改變了對東方社會性質的傳統(tǒng)看法。馬克思在與恩格斯的通信中說:“東方一切現(xiàn)象的基礎是不存在土地私有制,這甚至是了解東方天國的一把真正的鑰匙?!盵13]256恩格斯也贊同說:“不存在土地私有制,的確是了解整個東方的一把鑰匙。”[16]馬克思認為亞洲人沒有所謂“自由的土地私有權的法律觀念”,在亞洲即使有這種觀念,也“只是在某些地方由歐洲人輸入的”。[17]所以,東方特有的社會結構可以決定東方社會的特殊發(fā)展道路。
馬克思對東方社會發(fā)展歷史的探索不僅突破了其一向認為社會主義革命首先在西方爆發(fā)的定式,而且駁斥了一些學者把馬克思論斷誤解為“西方中心論”的論調。馬克思在《馬·柯瓦列夫斯基<公社土地占有制>一書摘要》中直接批評柯瓦列夫斯基的錯誤觀點,他說:“柯瓦列夫斯基整個這一段都寫得非常笨拙。”[18]馬克思認為柯瓦列夫斯基是站在西歐意義上的封建主義立場來分析印度的土地制度,這樣做是不符合歷史實情的。馬克思在《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直接批評了米海洛夫斯基對他的曲解:“他一定要把我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般發(fā)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一切民族,不管他們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如何,都注定要走這條道路,——以便最后都達到在保證社會勞動生產力極高度發(fā)展的同時又保證每個生產者個人最全面的發(fā)展的這樣一種經濟形態(tài)。但是我要請他原諒。他這樣做,會給我過多的榮譽,同時也會給我過多的侮辱?!盵10]145馬克思認為,由于一個民族或國家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和本國的國情不同,決定了這個民族和國家所走的道路也不盡相同。“極為相似的事變發(fā)生在不同的歷史環(huán)境中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結果?!盵13]342所以,東方落后國家不能因循守舊地模仿西方發(fā)展模式,東方國家要根據自己的國情,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探索出適合自己的發(fā)展道路。俄國“十月革命”和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充分證明了馬克思突破“西方中心論”的觀念是完全正確的。馬克思這種標新立異的膽量給了李約瑟探尋中國科學文化的勇氣,李約瑟對《中國科學技術史》的研究也是要破除“西方中心論”者關于“中國無科學”的言論,從而承認中國古代輝煌的科學文化。
李約瑟認為,由于“西方中心論”的誤導,使得“遠東的文明,特別是其中最古老而又最重要的中國文明對科學、科學思想和技術的貢獻,直到今天還仍然為云翳所遮蔽,而沒有被人們所認識”。[8]1李約瑟自稱,寫《中國科學技術史》的目的就是要“論述亞洲、特別是中國在科學上的貢獻”。[8]1
李約瑟對“中國無科學”的言論者做了大膽的批判。李約瑟說馮友蘭發(fā)表“為什么中國沒有科學”的言說是一種“無稽之談”,[19]128是一種“悲觀主義的命題”,與湯因比的“樂觀主義”沒什么兩樣。[15]264李約瑟認為:“中國人對外部自然界并非像馮友蘭所說的那樣不感興趣,而歐洲人也不是像湯因比所宣稱的有那樣的獨創(chuàng)性和創(chuàng)造性?!盵15]264兩個人的錯誤之處主要在于對“科學”這個詞的含義理解的混亂??茖W應該作為一個整體來理解,不能把科學僅僅定義為近代的科學,“對于科學本身,對于產生科學革命的科學基礎,卻是一切國家和一切人民都有所貢獻的,而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中國?!盵19]129李約瑟的這番話充分肯定了中國對世界科學所作出的貢獻。
李約瑟特別批判了愛因斯坦的“西方中心論”。他在1961年牛津大學科學史討論會上義正言辭地說:“非常遺憾,這封蕭伯納式的書信及其一切輕率筆觸現(xiàn)在卻被硬用來幫助貶低非歐文明的科學成就。愛因斯坦本人本來應該是第一個承認他對于中國的、梵語的和阿拉伯的文化的科學發(fā)展(除了它們并沒有發(fā)展出近代科學這一點外)幾乎是毫無所知的,因而在這個法庭上,他的崇高名聲不應該被提出來作為證人。我覺得,我自己是完全不能同意所有這些評價的?!盵3]143李約瑟以大量的事實證明“西方中心論”的傳統(tǒng)觀點是錯誤的,因為科學進步具有時間上的不連續(xù)性和空間上的不平衡性,“沒有一個民族或一個多民族集體曾經壟斷過對科學發(fā)展所做出的貢獻。各個民族的成就,應該由全世界人民攜起手來共同賞識,縱情歌頌?!盵19]8
李約瑟對“西方中心論”者的反駁以及對中國科學傳統(tǒng)的研究,就是要證明科學具有普遍性,科學在每一個時代、每一種社會和每一片地域都有它的存在形式;科學具有整體性,科學發(fā)展最終“朝宗于海”,形成了各民族共享的科學統(tǒng)一體。所以,科學是無國界的,“歐洲所產生的(科學)并不是‘歐洲的’,或者‘西方的’科學,而是普遍適用的世界科學?!眮喼奕藨撓駳W洲人一樣,“自由地發(fā)揮他們自己千百年形成的思想體系的內在效能,決不能勉強地去接受歐洲的思想方式,更不能接受歐洲現(xiàn)代庸俗化的思想?!盵19]6而“歐洲人和美洲人必須隨時準備,不僅要和一切亞非人民分享現(xiàn)代科學技術所帶來的認識和利用自然的寶貴財富,而且還要向他們學習關于個人生活以及社會集體的許多道理”。[19]22否則,“西方中心論”難以解除,東方的科學文明將永遠被認為是“一種歪曲和邪惡的文明,一種虛偽說教,脫離實際的文明,將會受到后世子孫萬代的譴責”。[19]22
東方社會理論與“李約瑟難題”是一脈相承的。從產生過程可知,任何一種思想或者理論的形成都是一個從認識到實踐再到認識的不斷醞釀過程?!袄罴s瑟難題”的提出是李約瑟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科學文化巧妙結合的結果。從解答的方式看,唯物史觀認為,一切問題的答案都存在于人類社會活動的實踐中,以生產方式為主的社會實踐活動是人類一切活動的基礎,馬克思在“亞細亞生產方式”中,找到了東方社會的未來發(fā)展道路。李約瑟深受啟發(fā),認為“諸如此類的問題的答案首先在于不同文明的社會的、思想的、經濟的結構”。[3]152根據唯物史觀可知,科學是生產力的一部分,科學的發(fā)展必定受到一定社會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的影響。李約瑟深信中國的科學傳統(tǒng)一定與中國“特殊的社會、思想、經濟諸條件有關系的,而絕不是用中國人的精神缺陷,或思想、哲學傳統(tǒng)的缺陷就能說明的”。[3]153所以,李約瑟力圖從生產方式入手,去尋求“李約瑟難題”的答案,這說明馬克思探尋真理的科學方法論成為李約瑟揭開中國科學大門的一把鑰匙。李約瑟與馬克思一樣,其研究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突破“西方中心論”,去追求一種普適的學說。馬克思反對社會發(fā)展的“單一公式”或者“單向體系”,走世界多元道路。李約瑟也同樣如此,認為“世界上的問題,如果只從歐洲人的角度去考慮,是永遠得不到解決的”。[19]1如果要對中國科學傳統(tǒng)有一個合理的、公正的評價,只有“把中國和歐洲加以比較”才能做到。李約瑟認為:“科學的基石也并不只是歐洲人,而是全世界絕大多數(shù)人民所共同鐫刻和奠定的?!薄翱茖W這種東西只能由全世界人民以最充分的自由方式共同享受?!盵19]6所以說,“李約瑟難題”與馬克思主義是有內在關聯(lián)的,從馬克思主義角度去解析“李約瑟難題”是解除幾十年來困擾人們心結的合理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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