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茹
(蘇州大學文學院)
赫爾岑《彼岸書》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
張茹
(蘇州大學文學院)
赫爾岑的《彼岸書》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主要經過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以日本為中介,隨著無政府主義思潮在中國的傳播而被介紹到中國。第二階段以俄國為中介,主要是通過對俄國文學史的翻譯而在中國得到傳播。由第一階段到第二階段,實際上也是一個由思想史向文學史滲透的歷程。
赫爾岑《彼岸書》 傳播 接受
亞歷山大·伊凡諾維奇·赫爾岑(1812-1870)是俄國著名的哲學家、思想家、作家、革命民主主義者。少年時代深受十二月黨人的影響,畢生致力于爭取俄國人民的自由與尊嚴的斗爭。作為革命家和作家的赫爾岑很早就為中國讀者所熟悉。但相對于其文學作品的盛名,國內對于其最值得稱道的政論作品,比如《彼岸書》等卻關注較少。本文試圖就赫爾岑的《彼岸書》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來做一簡單的梳理工作。
《彼岸書》又被譯為《來自彼岸》,收錄了赫爾岑寫于1847-1850年革命前后的文章,是赫爾岑在1848年法國大革命前后精神探索的敘事。他在《彼岸書》中自稱這本書是他“斗爭的紀念碑”。在《彼岸書》的序言即赫爾岑寫給兒子的信中,他說:“我把這本書獻給你,因為我從來沒有寫過比這更好的書,以后也不會寫出更好的書了;因為我喜歡這本書,它是我斗爭的紀念碑。 ”[1]175
在此之后近半個世紀,赫爾岑的名字開始進入了國人的接受視野。最早是1902年,嶺南羽衣女士(即羅普)的《東歐女豪杰》,該小說以俄國女革命黨人蘇菲婭刺殺專制君主的事跡為題材。作者假莪彌之口談論俄國革命的發(fā)展,講到虛無黨人時提到赫爾岑:“因奉耶爾貞、遮尼舍威忌(車爾尼雪夫斯基)、伯格年(巴枯寧)諸先輩的微言大義,立了一個轟轟烈烈的民黨。”[2]11此書將三人同作為虛無黨人來接受。此后,又有梁啟超在1903年《論俄羅斯虛無黨》中,也從民主革命的角度提到了赫爾岑。但兩者都沒有具體地提及他的作品。
國內最早提到赫爾岑的《彼岸書》的實是金一。金一(1874-1947),原名松岑,清末著名的進步知識分子。他在1904年編譯了《自由血》一書,據(jù)考證,該書是日人煙山專太郎的《近世無政府主義》的意譯本。[3]178在《自由血》第二章《虛無主義之導師》中有一篇《赫辰傳》。赫辰即是赫爾岑。金一稱他為 “著名之革命詩人”,“虛無主義的導師”。 金一在編譯該書時,首次涉及赫爾岑的作品。其中提到一篇文章《暴風后》,稱該文寫于法國二月革命失敗之際,此時的赫爾岑正處于深深的絕望當中。金一這里提到的《暴風后》其實正是赫爾岑《彼岸書》中的第二章。這是《彼岸書》首次出現(xiàn)在中國讀者的視野中,雖然只是寥寥數(shù)筆,但是對于《彼岸書》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而言,實有開創(chuàng)之功。
繼金一之后,再一次提到赫爾岑《彼岸書》的是郁達夫和鄭振鐸,郁達夫1923年8月26日在《創(chuàng)造周報》第十六號發(fā)表了《赫爾慘》,同年,鄭振鐸在《小說月報》第14卷第7-9號登出了《俄國文學史略》,都有對赫爾岑的專門論述,他們同金一一樣,都指出了《彼岸書》的寫作背景,即該書是赫爾岑親眼目睹了歐洲1848年革命失敗,無產階級被屠殺期間寫的,“傷心失望之余的赫爾慘,只把他的一腔熱淚,灑向簡端,我們讀到他的《異岸之聲》,誰能不為他所感動?這是對西歐文化絕望的判決,這也是大政治家借了詩人的美文所發(fā)的預言”。[4]166“深刻的失望占據(jù)了赫爾岑的心上,一切被革命所引起的熱情,及希望幾乎蒸散凈盡。可怕的反動蔓延于歐洲……赫爾岑于是對西歐文明也失了望。他表示他的這個意思在他的《從海外》?!盵5]485二人之所以都不約而同地寫《彼岸書》的創(chuàng)作背景,與其共同的參考資料——克魯泡特金的《俄國文學史》大有關系。然而可惜的是,國內對赫爾岑《彼岸書》的接受在金一、郁達夫等人之后,很長時間之內就再沒有得到更多的發(fā)展了,因此對《彼岸書》的接受一直都停留在早期的階段。
從金一到郁達夫和鄭振鐸,他們三人最早將《彼岸書》介紹給國人,此后,再沒有人做過更多實質性的介紹。在此期間,赫爾岑《彼岸書》在中國的傳播主要是通過兩種途徑,這兩種接受途徑同時也是《彼岸書》在中國傳播的兩個階段。其一便是以日本為中介。20世紀初,無政府主義傳入日本,隨即風行全國,并對日本思想界產生了重大影響。俄國的無政府主義也通過流亡到日本的俄國無政府主義者開始在日本傳播。當時,克魯泡特金是繼巴枯寧之后的俄國無政府主義思想領袖,在日本自然有不少的追隨者,他是20世紀初無政府主義大思潮中繞不過的關鍵性代表人物。且以日本近代社會主義運動的杰出領袖幸德秋水為例,就是在克魯泡特金的影響下開始轉向無政府主義的。而有趣的是克魯泡特金本人則是對赫爾岑推崇備至,他曾在《俄國文學史》中提到:“黑爾岑(赫爾岑)筆下的主要論文,也是以一種在政治文學中所少見的力量,內在的熱情,與形式的美麗寫出來的。我簡直不知道有任何西歐的作家我可以拿他來和黑爾岑相比。”[6]81與此同時,當時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和民主革命活動家與這些深受無政府主義思想影響的日本社會的進步人士往來密切。例如民主革命活動家章太炎、張繼等就與后期宣傳無政府主義的幸德秋水建立了親密的友誼。當時的中國同日本一樣,處在專制政府的統(tǒng)治下,加之西方列強的入侵也使得許多中國人不得不開眼看世界,開始向外尋求救亡圖存之道。這也是20世紀初,中國社會會掀起無政府主義思潮的內在政治原因。這些都為無政府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無政府主義在1902年至1905年經日本和法國正式傳入中國,其中日本的中介作用不可忽略,在中國興起的這一思潮中,介紹和鼓吹俄國虛無黨的獨占首位。赫爾岑也正是隨著這股無政府主義浪潮進入中國的。1902年羅普的《東歐女豪杰》,1903年梁啟超在《論俄羅斯虛無黨》,1904年金一編譯的《自由血》中,均將赫爾岑作為虛無黨的創(chuàng)始人來接受。當時,虛無黨與無政府主義者基本是同義詞而不作區(qū)分。由此可見,赫爾岑及其《彼岸書》最初為中國的知識界接受與無政府主義思潮在中國的傳播是有著密切關系的,并且主要是以日本為中介的。這是因為無論是梁啟超還是羅普或是金一,他們作為20世紀初著名的社會活動家、進步人士,或是自己流亡日本或是曾留學日本,無論是哪種情況,都與近代的日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他們政治活動家的身份也決定了國內對赫爾岑的最初的了解與接受是以其社會思想、革命思想為主。
赫爾岑《彼岸書》在中國的第二條傳播途徑主要是通過俄國。如果說以日本為中介,對赫爾岑及《彼岸書》的接受主要是側重于社會思想方面,那么以俄國為中介,對赫爾岑的接受則是側重于文學史方面。但是無論是通過俄國還是通過日本接受赫爾岑,都有一個避不開的重要人物,就是上文所提到的克魯泡特金。這一時期,所有的西方無政府主義者當中,克魯泡特金在中國最受推崇。此后,特別是俄國十月革命勝利之后馬克思主義在中國迅速傳播,更加激發(fā)了國人對俄國的學習與研究興趣,五四時期,國內掀起了一股俄羅斯文學熱。1905年克魯泡特金的《俄國文學史》在倫敦出了英文版,為國內文壇進一步關注俄國文學提供了有利的契機。1919年,田漢在《民鐸》上發(fā)表了中國第一篇較為完整地介紹俄羅斯文學全貌的論著《俄羅斯文學之一瞥》,這也是國內知識界第一次從文學入手,提到赫爾岑。不過,論著中并沒有提到他的《彼岸書》。四年之后,也就是1923年,在郁達夫和鄭振鐸的文章中,赫爾岑的《彼岸書》才得以再次出現(xiàn)。他們延續(xù)了田漢的思路,也是從文學入手來介紹赫爾岑。受克魯泡特金的《俄國文學史》的影響,他們都提到了《彼岸書》的寫作背景——即該書是1848年法國大革命失敗后,赫爾岑對西歐文明失望的情境下寫作而成的。與第一階段,金一對赫爾岑《彼岸書》的介紹相比,雖然并沒有增加更多實質性的內容,但對赫爾岑介紹的立足點開始轉移了,金一是由虛無主義導師赫爾岑入手涉及赫爾岑的一些作品,而郁達夫和鄭振鐸是從文學家赫爾岑入手涉及其革命思想的。由第一階段以日本為中介對赫爾岑社會思想、革命思想的關注,到第二階段以俄國為中介對赫爾岑文學作品的關注,可以說是一個思想史滲透影響文學史的歷程。
此后,中國學界對赫爾岑文學作品的關注也越來越多,但卻相對忽略了其政論色彩鮮明的一些作品,比如《彼岸書》等。也許是由于這些政論文獨特的文體與多樣化的思想以及鮮明的時代印記給翻譯工作帶來了不小的挑戰(zhàn);而另一方面,也可能《彼岸書》的價值并沒有被人們充分認識到,所以,《彼岸書》在赫爾岑的文學遺產中一直默默無聞,至今還沒有完整的譯本。
最近幾年,學界已經陸續(xù)有人開始注意到《彼岸書》的翻譯和研究工作中的空白。2013年,許鳳林主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俄國哲學》一書,完整地節(jié)譯《彼岸書》的第一章《暴風雨前》和第七章《我的財富都在我身上》。此外,2001年賽亞伯林的《俄國思想家》在中國的成功譯介,為我國重新了解和研究赫爾岑的《彼岸書》開辟了一條新的途徑。2012年,蘇州大學文學院的教授朱建剛老師的論文《于絕望中尋找希望——從〈彼岸書〉看赫爾岑的虛無主義》,從赫爾岑的《彼岸書》來解讀其與赫爾岑虛無主義思想的淵源關系,為我們對赫爾岑的研究以及《彼岸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借鑒。而對《彼岸書》的更進一步翻譯與研究工作還有待我們繼續(xù)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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