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笑
徐愛蓮迅速地消瘦了,姣好的面容透著掩藏不住的疲憊。徐愛蓮現(xiàn)在在一家企業(yè)打工,工作之余還給人制作毛線鞋,以供養(yǎng)在大學讀書的兒子完成學業(yè)。1.43米的個子經(jīng)不起生活的重負,本來就矮小的她顯得更孱弱了,眼睛也因為長時間得不到歇息而患了飛蚊癥。別人都勸她:算了,你斗不過人家的,就認命了吧。徐愛蓮昂起了不屈的頭,堅定地回答:不!他們貌似強大,卻是瞞上欺下弄虛作假,其內(nèi)心是虛弱的;我雖然只是一個孤孤單單的弱女子,但是真理在我這邊,我要和他們抗爭到底!
其實,徐愛蓮的經(jīng)歷,很具有代表性。徐愛蓮就是當下很多弱勢人群的真實寫照。
一、禍起非法開采
非法開采受到保護。村民權益受損卻不能維權。依法上訪被打得頭破血流。這一切,是誰在幕后操縱著?
徐愛蓮是湖南芷江人。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會嫁到了那個叫新田灣的山旮旯。這,也許只能用命運來解釋。但是她知道,今天的苦難卻不能責怪命運,那是一些人強加到她身上的。
新田灣在貴州的銅仁市碧江區(qū)瓦屋鄉(xiāng),坐落在海拔一千多米高的米公山腳下。那地方山高林密,交通不便,幾乎是與世隔絕的世界。不過,那里山清水秀,空氣清新,人們祖祖輩輩在那里安寧、和諧地生活著,簡直就是世外桃源。
20世紀80年代,徐愛蓮嫁到了新田灣。丈夫黃雨巖是曾經(jīng)參加過對越戰(zhàn)爭的退伍兵。結婚后,二人外出打工賺了點錢,就到離新田灣二十多公里外的漾頭鎮(zhèn)養(yǎng)鵝,是當?shù)赜忻酿B(yǎng)鵝專業(yè)戶,曾一度成為新聞人物,還被央視第七套節(jié)目報道過。
二十世紀初,地質隊探出新田灣蘊藏有重點礦藏錳礦,一下子打破了那里的寧靜。
一開始,聽說有人要來開礦了,讓新田灣人欣喜不已。那些幾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修理地球的貧苦農(nóng)民們,多么希望礦藏能改變他們的生活狀況??!可他們?nèi)f萬沒想到,錳礦,對于他們,特別是對徐愛蓮一家,不是福音而是災難。
2004年,銅仁市長行坡錳業(yè)有限公司到新田灣開采錳礦來了。
據(jù)說,長形坡錳業(yè)公司是碧江區(qū)(原銅仁市)政府招商引資招來的。碧江區(qū)政府召開專題會議,明確由“瓦屋鄉(xiāng)政府負責與農(nóng)戶簽訂用地協(xié)議”。
新田灣人不知道來采礦的是什么樣的單位,聽當時的銅仁市國土局的人說,那些人來開采就是國家開采。農(nóng)民們是很愛自己的國家的,國家來采礦當然要支持了,因此善良的村民們給了采礦者多方面的幫助,也老老實實地簽訂了征地協(xié)議。
村民們哪里知道,瓦屋鄉(xiāng)政府不是開采單位的委托代理人,無權代理開采單位簽訂協(xié)議,鄉(xiāng)政府與村民處于不平等地位,也不是雙方協(xié)商自愿達成的協(xié)議,這樣的協(xié)議是無效的。當然也有知道的,比如徐愛蓮一家的田就是鄉(xiāng)政府采取欺騙的方法,讓其他人代徐愛蓮的丈夫黃雨巖簽名征掉的。黃雨巖曾就此向碧江區(qū)法院提起民事訴訟,以瓦屋鄉(xiāng)政府無權代理采礦老板、其他人也無權代理黃雨巖為由,請求判決協(xié)議無效。但是碧江區(qū)法院判決此案不屬于民事訴訟范圍,駁回了黃雨巖的起訴,并告知黃雨巖可以提起行政訴訟??牲S雨巖提起行政訴訟時,法院又以民事庭已經(jīng)做出過判決為由不予受理。法院就這樣踢皮球,把黃雨巖一家的農(nóng)田踢給了礦老板。
其實,長行坡錳業(yè)有限公司只不過是私家企業(yè),他們到新田灣開采錳礦是不合法的。這從碧江區(qū)公安分局在后來的黃雨巖一案中提供的如下證據(jù)可證明:
長行坡錳業(yè)有限公司是2004年進入新田灣采礦的,但直到2010年12月16日才獲得安全生產(chǎn)許可證,注明的生產(chǎn)單位卻不是長行坡錳業(yè)有限公司而是“銅仁市長形坡錳礦”;2011年9月16日才獲得營業(yè)執(zhí)照,經(jīng)營范圍卻不是錳礦開采而是錳礦銷售。而該單位至今未獲得采礦許可證,一直持用2006年頒發(fā)的、礦山名稱為銅仁市長形坡錳礦、采礦權人為貴州省地礦局103地質大隊(周琦)的采礦證??蛇@些法人代表、單位名稱、經(jīng)營范圍都不吻合的證件卻得到了當?shù)卣块T的認可,碧江區(qū)國土、環(huán)保、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局等部門都認定長行坡錳業(yè)有限公司開采錳礦是合法的。
長形坡錳業(yè)有限公司開礦合不合法,村民們不知道,政府某些人說合法就合法嗎?征地協(xié)議合不合法,大部分村民也不知道,政府某些人用威逼方法也好,用欺騙手段也罷,農(nóng)民的土地難道就這樣被剝奪了嗎?而開礦讓村民的切身利益受到的損害誰來補償?且看——
隆隆的巖炮把村民的房屋震壞了,壁裂了,瓦梭了,窗玻璃破了,地坪塌陷了;
馬路上塵土飛揚,清亮的河流變黑了,鵝卵石像被施了魔法般變了顏色;
耕地用水下沉了,稻田張開大大的口子喊渴——長行坡錳業(yè)公司因此承諾給予農(nóng)田水改旱每畝8000元的差價;
以前叮叮咚咚歡唱的溪水變成了微弱的呻吟;
森林被砍了,大地的綠色肌膚傷痕累累;
飲用水也下沉了,古老的水井干涸了——瓦屋鄉(xiāng)政府用車拉水去解救村民,增添了一道排隊領水的新風景;
良田被毀了,再也無法恢復。新田灣本來就人多地少,230多人,人均水田還不到0.5畝,現(xiàn)在一些被強征了,一些被毀壞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中國的農(nóng)民是善良的,是易于滿足的,但是一旦生存受到了威脅,也會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那是一種原始的與生俱來的求生的本能。
于是,礦方與村民的矛盾日益加深。
在礦地糾紛中,碧江區(qū)某些公安人員不問青紅皂白一味地威脅、打壓村民,促使礦地關系進一步惡化。
當?shù)厝讼肫?008年8月28日那血腥的一幕還心有余悸。
2008年8月28日,那是一個恐怖的日子。
因為頭一天礦方因故又與村民起了爭執(zhí),碧江區(qū)某些公安人員未出示任何證件和法律手續(xù)就抓走了村民組長黃成軍及村民黃澤現(xiàn)、江仁有等三人,村民派代表在28日這一天乘公交車到銅仁上訪。瓦屋鄉(xiāng)政府將這一情況報告了碧江區(qū)(原銅仁市),碧江區(qū)市委決定出警攔截。于是,數(shù)百名攜帶槍支、警棍、鐵棒、鋼筋等器械的警察,就在一個叫下木林的地方布了幾里路的警戒,嚴陣以待,等著訪民自投羅網(wǎng)。公交車一到,警察們立刻緊張起來,如臨大敵——他們把所有的乘客都當成訪民了,所以后來碧江區(qū)有關部門的人都說訪民有幾十個。
公交車被氣勢洶洶的警察截住了,所有的乘客都被強令下車,領隊的碧江區(qū)公安分局某副局長對村民高叫著“今天要叫你們死幾個人”!隨跟在公交車尾后的瓦屋鄉(xiāng)政府官員指認了哪些是新田灣村民,雄赳赳氣昂昂的人民警察隨即就投入了“戰(zhàn)斗”,對毫無防備的訪民大打出手,打了訪民一個措手不及。
“啪!”嚎叫連天。
“啪!啪!”鮮血橫流。
“啪!啪!啪!”村民們四處逃命。
有人被揪住了頭發(fā)。有人被拳頭揍了。還有人在揚起的警棍、鋼筋下奔逃。
女村民劉玉菊(黃澤現(xiàn)的妻子)跑不過訓練有素的人民警察,被六七個公安人員圍著痛打,頭部、耳后等都被打傷。
乘客黃東看到這一難得的“行為藝術”,急忙掏出相機“咔嚓”,被警察發(fā)現(xiàn)了,用手槍指著黃東的頭部,強行搶走了相機當場毀壞,并將他摁倒在地,將他的頭部和肩背砸得鮮血直流。
劉玉菊和黃東都被打傷住進了醫(yī)院,劉玉菊在銅仁地區(qū)醫(yī)院住了半個月,黃東的傷經(jīng)醫(yī)院診斷為:額頂部頭皮裂傷清創(chuàng)縫合術后見約4cm創(chuàng)口;右枕部頭皮血腫捫及6×5平方厘米包塊;右腰部軟組織傷。
可惜,黃東那件鮮血淋淋、記載著這場恐怖暴行、值得珍藏的衣服被瓦屋鄉(xiāng)鄉(xiāng)長拿走處理掉了。
事隔多年,目擊者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感到不寒而栗,“太可怕了”,他們說。
相關機關一直沒有就這次打傷訪民的事件做過任何解釋或說明,只有瓦屋鄉(xiāng)領導在新田灣的群眾會上說,警察打人是因為訪民超過了規(guī)定的人數(shù)。銅仁市政法委某副書記也對前去采訪的記者說,出警攔截訪民,是因為村民的上訪不符合信訪條例。
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警察毒打新田灣訪民的帖子,銅仁行署網(wǎng)的管理員將其編輯成第63期《社情民意》信息呈報給銅仁地委廖書記,廖書記做出批示,轉銅仁市(即現(xiàn)在的碧江區(qū))委調(diào)查處理,于是碧江區(qū)組織了一個由政法委牽頭,有國土、環(huán)保、安監(jiān)、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局等部門領導組成的“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這個調(diào)查組向當時的銅仁市委、市政府呈報了一份《關于瓦屋鄉(xiāng)溪坎村新田灣村民組反映與銅仁市長行坡錳業(yè)有限公司發(fā)生矛盾沖突等情況的調(diào)查報告》,報告中,把過錯加給了新田灣村民。
看到網(wǎng)上的消息,《西部時報》的一位記者前往采訪。在銅仁市國土局,記者吃了閉門羹。市委領導的秘書則對記者說“不宜宣傳”。新聞科長與有關領導聯(lián)系后,要記者“說明采寫角度”、“稿件要傳銅仁市里審核”。宣傳部領導說要記者所在的報社提出書面申請,才能要相關資料。督查科科長告訴記者,市委督查科已作了專門督查,并向省委作了書面報告,認為老百姓反映的情況有些屬實,也有些不屬實,長行坡錳業(yè)有限公司開采錳礦是合法的,不過他在請示相關領導后告訴記者,說這份給省委的書面報告“不方便提供”給記者。
但記者在新田灣受到了村民的歡迎,也在長形坡錳業(yè)公司了解到很多真實的情況。這位記者據(jù)此寫了一篇《透過礦群糾紛看權與法的較量》的網(wǎng)文,得出了“非法用地,政府默許;非法開采被認定合法”的結論。
警察打訪民事件發(fā)生后,黃東向碧江區(qū)公安分局提出了賠償申請,未得到答復,他們不敢再招惹公安局,就這樣算了。但是被公安局抓走關押的村民不愿意忍氣吞聲,他們在釋放后向碧江區(qū)法院提起了行政訴訟,碧江區(qū)法院審理后認定公安抓人的證據(jù)不足,判決碧江區(qū)公安分局敗訴,公安局退還了那幾個遭關押的村民被警察搜走的五百多元錢。
此后的幾年中,碧江區(qū)公安人員沒有隨意抓打新田灣村民。但是這種表面的平靜沒有維持多久,更大的災禍正等待著無辜的百姓。
2011年12月5日,為被關押村民代理這場官司的代理人的兒子無緣無故在網(wǎng)吧被人砍傷,掌骨被砍骨折,伸肌腱、屈肌腱被砍斷裂。當時網(wǎng)吧沒有制止兇案的發(fā)生,也不報警。兇手逃離后,網(wǎng)吧工作人員才在受害者的要求下報警。負責本案的公安人員表示,本案沒有作案動機,只有監(jiān)控錄像,不好破案,因此到如今仍未破案。受害者起訴到法院,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公共場所的管理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公共場所的管理者負有補充責任,加害人無法確定、下落不明的,由補充責任人承擔全部責任。但是碧江區(qū)法院卻不受理本案。
這個代理人因為兒子被砍傷從此再也不敢過問新田灣的事。
二、村民組長黃雨巖有罪嗎?
徐愛蓮的丈夫黃雨巖突然被抓走了,罪名是“聚眾擾亂社會秩序”。其實,黃雨巖真正的“罪過”只是因為他是村民組長。
2010年底,徐愛蓮的丈夫黃雨巖當選為新田灣村民組長。
黃雨巖當上組長后,多次向當?shù)赜嘘P部門遞交材料,并表示要上訪,為村民維權。
黃雨巖,無非就是當過幾年兵,上過越南戰(zhàn)場而已,你以為你就是個什么人物了?。磕愀业教珰q頭上動土,到老虎頭上拔毛?
一個小小的村民組長確實是微不足道的,村民維權也沒有什么可怕的,心里無冷病不怕吃西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嘛。但世上的事就是那么怪,碧江區(qū)有關人員還真就怕了黃雨巖,把他當成了心腹之患。他們是怕黃雨巖嗎?當然不是,他們只是怕人揭開他們一直捂著蓋著的非法開采那塊瘡疤罷了。
于是,他們準備要殺只雞來儆儆猴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黃雨巖就是那只用來儆猴的雞了。
2012年1月,因為生產(chǎn)不正常,長形坡錳業(yè)公司又停產(chǎn)了。
長形坡錳業(yè)公司的生產(chǎn)一直都不正常,經(jīng)常停產(chǎn)。據(jù)后來碧江區(qū)法院刑庭庭長賴桑等人前往長形坡錳業(yè)公司調(diào)查,詢問該公司的負責人郭秀龍、會計張德紅,二人的筆錄都說該公司“因市場不好,生產(chǎn)不是太正?!?、“都是找到銷路后再生產(chǎn)”。
長形坡錳業(yè)公司的日子不好過,新田灣村民的生活也陷入了困境。
長形坡錳業(yè)公司曾經(jīng)承諾拉走的每噸礦給予新田灣村民組3元的補貼,瓦屋鄉(xiāng)政府卻領了這筆錢,卻扣著一部分不肯給村民;在相鄰的一個村民組還有一個開采錳礦的天利公司,因采到了新田灣的礦,也按拉走的礦的噸位給新田灣村民組相應的補貼,瓦屋鄉(xiāng)政府也領了這些補貼款幾年都不付給村民。因為新田灣的田土遭到毀損無法恢復,村民只得另行設法謀生,卻苦于沒有資金,加之物價上漲,致使村民的生活十分艱難,連生存都受到了威脅。村民們一再向瓦屋鄉(xiāng)政府反映,要求鄉(xiāng)政府把礦山的補貼款還給村民,要求政府解決村民的吃飯喝水問題,鄉(xiāng)政府某些領導卻無動于衷。
新田灣村民再也忍受不了政府的某些領導不作為了,忍無可忍的村民憤怒了。
2012年2月9日,幾十個村民打著“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生存”的大紅橫幅自發(fā)地到已停產(chǎn)的礦洞前靜坐,要求鄉(xiāng)政府解決問題。
雖然那時礦山已經(jīng)停工,礦洞沒有生產(chǎn),村民的行動不會給礦山造成什么損失,但是村民集聚在一起,怎么說也算是群體事件哦。于是,碧江區(qū)公安分局的人聞風而動趕赴到了現(xiàn)場。出乎意料的是,黃雨巖并沒有在靜坐的人群里。黃雨巖徐愛蓮夫妻住在數(shù)十里外的漾頭鎮(zhèn),沒有參加村民的靜坐行動?,F(xiàn)在的村民都是各人往各人的碗里扒,不像以往要經(jīng)常開會布置生產(chǎn)了,除了偶爾和其他幾位組里的領導成員集中一下,黃雨巖根本不需要到新田灣去。
公安人員幾次到現(xiàn)場都沒看見黃雨巖,就未制止村民的靜坐行為,亦未對靜坐村民采取強制措施,任事態(tài)發(fā)展。
村民到?jīng)]有生產(chǎn)的礦洞口靜坐,沒有給任何人造成損害,政府不過問,警察不制止,黃雨巖一個小小的村民組長,自然也沒有出面。
猴來搗蛋了,卻找不到雞,拿什么去嚇唬猴子呀?這讓那些想拿黃雨巖開刀的人干著急,就好像狗咬刺猬無處下嘴??墒?,如果事情鬧大了,你黃雨巖還能無動于衷嗎?
2012年2月26日、27日,長行坡錳業(yè)公司叫人連續(xù)幾次打了新田灣村民,將江仁有、盲人黃澤主等打傷。礦方內(nèi)部有人說是政府的人叫他們打人的,但無法證實事實是否真的如此。不過讓人感到蹊蹺的是,政府部門不設法解決矛盾,處理問題,公安人員不追究打人者的責任,而是千方百計阻止村民上訪。
黃雨巖終于坐不住了。
2012年3月1日,得知礦方暴行的黃雨巖為了村民的安全,在礦洞口貼了一紙問題未解決前不能開工的通知。
終于等到了用來儆猴的雞,那些人開始收網(wǎng)了。
于是,在村民靜坐了近一月都毫無動靜的瓦屋鄉(xiāng)綜治辦、政法委、派出所、司法所、長形坡錳業(yè)公司,還加上礦洞口根本不在新田灣的天利礦業(yè)有限公司,突然都在3月2日這一天紛紛上交了村民“阻工”的報案材料。
村民的靜坐終于有了一個好聽的名稱:阻工。
同一天,碧江區(qū)公安分局也緊鑼密鼓地展開了針對黃雨巖、徐愛蓮的“偵查”。
3月1日黃雨巖貼通知,3月2日各單位一起報告已發(fā)生近一個月了的“案”,同一天公安人員開始了對黃雨巖“犯罪”的偵查。這種巧合也太巧得過分了,大概只有在戲臺上才會發(fā)生??墒牵耸甲髻刚?,誰又會想到這戲劇化的巧合中有著什么樣的貓膩呢!
這時候政府和警方害怕的還是黃雨巖上訪。某領導就曾經(jīng)威脅黃雨巖的一個在其他鄉(xiāng)當鄉(xiāng)長的親戚,說黃雨巖若去上訪,就把他這個親戚的鄉(xiāng)長撤了。黃雨巖的這個親戚生怕失去鄉(xiāng)長的位置,驚慌不已,帶著人滿城找,又到火車站截黃雨巖。找不到,電話也打不通,就給黃雨巖發(fā)短信?!皾M舅,你近段時間千萬不能去上訪。如果你去上訪了,政府就要撤我的職。你自己要好好考慮一下。”這個短信徐愛蓮至今還留著。
瓦屋鄉(xiāng)政法委書記也帶著警察到黃雨巖的戰(zhàn)友等處找黃雨巖。
黃雨巖沒有去上訪,也沒有躲起來——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即將成為儆猴的雞。黃雨巖有自己的事要忙。
找不到黃雨巖,已經(jīng)做好的一切準備工作就沒有用,什么報案嘍,偵查嘍,都是白搭。更讓人不放心的,是黃雨巖鉆出布好的網(wǎng)去上訪,那時不光報案偵查等等成了無用功,弄不好一切黑幕都有曝光的可能。有什么辦法能把黃雨巖再逼出來呢?
村民們想不到的事再次發(fā)生了。
3月6日,長形坡錳業(yè)公司又一次打了新田灣村民,碧江區(qū)公安人員接警后還是沒有追究兇手。
看到碧江區(qū)公安分局果然成了礦老板和打人者的保護傘,暴徒們徹底放了心,他們有恃無恐了。
3月7日,長形坡錳業(yè)公司再次糾集一幫社會上的暴徒對手無寸鐵的新田灣村民大打出手。這一回,他們下手特別的狠。
徐愛蓮和其他3位女村民成了這次暴行的受害者。
遭打翻在地的徐愛蓮等四名傷者被送到了瓦屋鄉(xiāng)醫(yī)院。瓦屋鄉(xiāng)醫(yī)院一看傷勢太重,不敢收治。徐愛蓮們又被送到銅仁中醫(yī)院,才保住了她們的小命。徐愛蓮在送到銅仁中醫(yī)院門口時,要求住醫(yī)療條件好些的地區(qū)醫(yī)院,隨著同去的公安人員不同意,徐愛蓮就被警察強行拉下汽車,把棉衣拉破了一條大口子,徐愛蓮也被拉倒在地。
瓦屋鄉(xiāng)政府替暴徒的行為買了單——為被打傷的村民付了醫(yī)藥費。這不得不讓人又想起了那個政府叫礦方打人的傳言。難道真的是一方出力一方出錢嗎?
恰似為了驗證官商勾結的“謠言”,徐愛蓮出院后,瓦屋鄉(xiāng)政府又替打人者為徐愛蓮付了誤工費和護理費、營養(yǎng)費,但是要徐愛蓮按他們的要求寫承諾書,承諾以后不上訪不申訴。
徐愛蓮把錢領了。管你誰出力誰出錢,這錢是我該得的,為什么不要?
徐愛蓮也按瓦屋鄉(xiāng)政法委書記的要求寫了承諾書。反正,那是你們的要求不是我的意見。上訪,是有相關法規(guī)的,只要不違法,誰能剝奪我上訪的權利?而那樣不公平也不是自己真實意愿表達的承諾,本身就是不合法的,讓人怎么遵守?
其他幾名被打傷的村民,因為不敢索賠,就什么賠償都沒有得到。
但是,徐愛蓮的耳朵被打聾了,要求做傷殘鑒定,公安局就是不肯出具鑒定的相關手續(xù)。
2012年3月7日,在礦洞口靜坐的村民自動解散了。
差點出了人命案,黃雨巖果然又被逼著放下自己的事,出現(xiàn)在了新田灣。黃雨巖就是這么個軟心腸,總是不忍心看到村民遭難。
笨兔子果然撞到樹上了。
就在3月7日這一天,黃雨巖被“請”到了碧江區(qū)公安局了解情況——因為沒有拘留證、傳喚證,只好“請”了。這一請就是幾年,從那天起到現(xiàn)在,黃雨巖就沒能回家。
和黃雨巖一樣因為沒有法律手續(xù)被騙到公安局的還有另外好些村民,不過他們不是作為黃雨巖一案的同案嫌疑人,而是被叫去詢問的證人,只是其中的三位村民因為說村民“阻工”不是黃雨巖叫去的而是因為沒有水喝沒有飯吃,辦案人員惱怒之下臨時填了份《受案登記表》,把這三位村民行政拘留了。這是后話。
暴徒打人那天,來了幾十個公安人員和協(xié)警。人們都猜,這下子那些暴徒要倒霉了。但是人們猜錯了。沒有打人的黃雨巖被刑事拘留了,制造這起令人發(fā)指的流血事件的暴徒們卻得意洋洋地坐在警車里和警察們抽煙說笑。事后,黃雨巖被逮捕、判刑,打人暴徒卻沒有一個被刑拘。
黃雨巖被騙到了碧江區(qū)公安分局,沒有任何手續(xù)就被送到看守所,看守所弄不清送來的是個什么樣的人,就命令黃雨巖脫光了衣服等公安局的手續(xù),凍得黃雨巖上下牙直打架。好不容易等到碧江區(qū)公安分局送來了相關的手續(xù)。然后,黃雨巖被關在一個沒有監(jiān)控的空房子里,穿制服的警察出去后,立即進來幾個穿便服的人問黃雨巖犯的什么罪,黃雨巖說不知道,于是受到一頓毒打。打完,穿便服的人出去了,穿制服的人又進來。問口供時,不準黃雨巖看筆錄,用紙遮住筆錄內(nèi)容,要他簽上“以上筆錄我看過,和我說的一樣。”黃雨巖不肯簽,辦案人員就辱罵黃雨巖,威脅要“打死你”,逼著黃雨巖簽名。黃雨巖被關進看守所后,又被其他在押的嫌疑人脫光了衣服毒打、灌涼水,直至被打得暈死了過去。
黃雨巖被關押時,隨身帶著的一個包被公安人員沒收了,里面有靴子等物,靴子里還有1800元人民幣,還有徐愛蓮的一條褲子,都沒有退還給他的家人,也沒有開列扣押物品清單。
8日,碧江區(qū)公安分局給黃雨巖補了一紙刑事拘留證,罪名是涉嫌聚眾擾亂社會秩序。黃雨巖被關押的時間從7日變成了8日。
事后,徐愛蓮的女兒與瓦屋鄉(xiāng)政法委書記通電話時,才知道黃雨巖被抓的真實原因,這位鄉(xiāng)政法委書記一語道破了天機:“誰叫他是村民組長呢”。
三、拙劣的假證
為了坐實黃雨巖的罪名,當?shù)毓膊块T某些人不惜用一切非法手段制造假證。檢察機關卻在要求公安機關補偵而未獲補偵的情況下提起了公訴
殺了一只雞,猴子真的被鎮(zhèn)住了。生性膽小怕事的新田灣村民一個個都噤若寒蟬,再沒有人敢提出維什么權。
除了被辱罵、毒打外,黃雨巖還被逼著干重活。頸椎扭傷了,眼睛視力也壞了。徐愛蓮到看守所去看望黃雨巖,看到瘦得皮包骨頭的丈夫,看到那一堆堆給“黃雨巖”們吃的已經(jīng)腐爛的南瓜,忍不住就想流淚。
但是,黃雨巖還是不肯認“罪”。有關人員多次“勸”黃雨巖認罪,也做徐愛蓮的工作,要徐愛蓮勸黃雨巖認罪??墒切鞇凵徱患胰硕颊J定了黃雨巖沒有罪。徐愛蓮說:認罪,首先是要有罪,沒有罪怎么認?
當然,黃雨巖有沒有罪,不由徐愛蓮說,而要由事實證明。那么事實到底是怎樣的呢?
黃雨巖被拘留、逮捕、起訴、判刑,其理由都是黃雨巖聚眾擾亂了長形坡錳業(yè)公司的正常生產(chǎn)秩序,給該公司造成了重大損失。
長形坡錳業(yè)公司的生產(chǎn)和秩序是否正常,前面已經(jīng)說過,這里不再贅言。那么,在礦洞口靜坐的群眾,到底是不是黃雨巖聚的,聚的這些群眾又給開采單位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呢?
2012年3月12日,幾個越戰(zhàn)退伍老兵就黃雨巖聚眾一事到新田灣調(diào)查了29人,有3人說不知道,有1人說是黃雨巖帶領群眾堵洞,其余25人都證實村民的靜坐與黃雨巖無關。
同年4月12日,新田灣村民向碧江區(qū)公安機關遞交了《關于新田灣村民堵礦洞的說明》,上面有39人簽名,證明黃雨巖未“聚眾”。
可是在碧江區(qū)某些公安人員那里,是先認定黃雨巖犯了罪,再去“找”證據(jù)的。也就是說,黃雨巖早就被犯罪了。
在2012年3月2日,也就是黃雨巖在礦洞口張貼通知的第二天,碧江區(qū)公安分局某些人就開始了針對黃雨巖、徐愛蓮的“偵查”——在他們的計劃中,徐愛蓮也是要被關押的“罪犯”,只是因為徐愛蓮被打傷住了院、未出院就在一兒一女的攙扶下赴京上訪了,那些人不得不收斂了一些,才使徐愛蓮逃脫了和黃雨巖一樣被關押、毒打、強迫簽名的厄運。
某些公安人員收集、記錄黃雨巖“犯罪”的證據(jù)的手段和方法五花八門,蔚為壯觀——
他們不出示警官證和傳喚證,隨意抓、騙村民到派出所、刑偵隊去詢問。因為沒有傳喚證,筆錄只好說假話。如江志金是被叫到瓦屋鄉(xiāng)派出所詢問的,筆錄卻記載是在江志金家中詢問的;劉喜愛是在銅仁中醫(yī)院照顧被礦方打傷的村民,被公安人員帶到碧江區(qū)公安分局去詢問的,其筆錄卻記載是在“新田灣組長形坡錳業(yè)公司1號洞口”被口頭傳喚的。
他們用自己的話當成證人的筆錄,又不讓證人看筆錄糾正不實之處,以致筆錄錯誤連篇。如蒲春花的兩個兒子分別叫黃成巖、黃成長,筆錄卻寫為黃澤巖、黃澤章;大兒子是24歲,筆錄卻說是29歲;黃雨巖是住在漾頭,筆錄卻說是住在新田灣。
他們不叫證人簽名確認詢問的起止時間。
證人如果不說是黃雨巖帶頭“阻工”,就不準其回家。如村民江志金的筆錄是他人代替其回答的。對此,黃雨巖一案開庭時,辯護律師申請江志金出庭作證被審判長拒絕后江寫了份證詞:“3月2日上午大約11點多時……公安人員訊問我筆錄時,有的內(nèi)容根本不是我講的,不說是黃雨巖帶頭堵工,他們就不準我回家。后來把別人說的話記在我的筆錄里面,然后叫我在筆錄下面簽名,才準回家時天都已經(jīng)黑了?!?/p>
他們讓其他人代被詢問者簽名。如村民姚春梅被詢問時,因筆錄和她說的不一致而拒絕簽名。村民楊金菊也因筆錄和她說的不一致而拒絕捺印,第二次詢問她時,公安人員就讓其他人代楊金菊簽名。
這些,都在公安部門的《刑偵卷》中明明白白地記著。
還有,《刑偵卷》中的《受案登記表》竟然沒有報案人,只有主辦黃雨巖一案的負責人吳昌琴、楊懷川說“被舉報人”“涉嫌擾亂單位秩序”的受案意見,而且是先抓人后報案——被舉報的人早在報案前已被抓(騙)到公安局了,因為他們不說是黃雨巖叫村民在礦洞口“阻工”,公安人員就填了份《受案登記表》“舉報”這些證人,結果這些證人就被行政拘留了。如3月7日16:32分~17:50分村民黃二群已經(jīng)在公安局被詢問,但是20:55分公安局才填舉報黃二群的《受案登記表》,因為黃二群說沒有誰組織“阻工”,“是我們村民組全體村民自己自發(fā)到1號礦洞去的”。同時被臨時填了《受案登記表》“舉報”、遭到行政拘留的還有劉喜愛和黃雨成,因為劉喜愛說“組織策劃者我不曉得是哪個”,黃雨成說:“誰組織?沒有具體人,是群眾自覺去的”。
更離奇的是,一個警察竟然用分身術同時在不同的地方詢問不同的證人。負責本案的楊懷川、吳昌琴都使用了“分身術”。其中吳昌琴就同時在不同的地方詢問江志金、江仁前、黃澤華、吳言松四人。據(jù)《刑偵卷》中的詢問筆錄記載,這樣一人同時在詢問數(shù)人的假筆錄涉及了17名警察中的9人,如果將這9人的筆錄全部排除,碧江區(qū)公安分局提供的26份筆錄就只有3份未被排除了。
上述種種,都成了黃雨巖“犯罪”的“確鑿”證據(jù)。
2012年4月13日,黃雨巖被以“涉嫌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逮捕。這個罪名的要素之一就是要造成重大損失,于是他們又讓司法鑒定所在5月12日補了份長形坡錳業(yè)公司2012年2月9日至3月12日停產(chǎn)期間經(jīng)濟損失66602.01元的鑒定結論。
先主觀認定了造成重大損失,再去做這個“重大”損失的鑒定,呵呵。
鑒定說停產(chǎn)時間到3月12日,不正好證明村民靜坐期間采礦單位是自己停工的嗎?村民靜坐造成的損失何在!
退一萬步講,假如村民的靜坐真的干擾了礦山的生產(chǎn),但是靜坐已在3月7日結束,3月8日到12日這幾天的“損失”為什么還要村民負責?
這一下紕漏大了。為了替碧江區(qū)公安分局圓謊,碧江區(qū)檢察院不得不在2012年7月25日以沒有相關證據(jù)證明3月7日以后的阻工情況為由,要求碧江區(qū)公安局重新鑒定。
本來就是無中生有,你讓公安局怎么重新鑒定?但是這難不倒聰明的辦案人員,他們把2012年5月12日作的鑒定中的“2月9日至3月12日”改成“2月9日至3月7日”作為新鑒定交給了檢察院,“損失”數(shù)字卻一分沒變。這下子又露出馬腳來了,他們不但沒想到多五天和少五天“損失”的數(shù)字怎么可能一致,甚至連作“鑒定”的日期也忘了改。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以致公訴人不得不在庭審時承認鑒定“有瑕疵”。
然而,碧江區(qū)檢察院就以這樣有瑕疵的鑒定結論對黃雨巖提起了公訴。
四、“優(yōu)秀法官”不優(yōu)秀
主審法官賴桑采取不讓證人出庭作證、采信假證、在庭審結束后再讓檢察機關補偵等方法,在未補偵到新證據(jù)的情況下對嫌疑人作了有罪判決。
2012年9月10日,碧江區(qū)法院受理了黃雨巖一案。主審本案的是刑庭庭長、全國優(yōu)秀法官、全國三八紅旗手賴桑。這讓徐愛蓮看到了一絲希望。
凡是有正常思維的人,只要見到公安部門那些漏洞百出的所謂證據(jù),就會明白黃雨巖是遭陷害的,賴桑從事法律工作幾十年,豈有不知之理?
但是,黃雨巖一案雖然不大,在當?shù)貐s很有影響,因為它牽涉到非法開采背后的黑幕,這就注定徐愛蓮想依靠碧江區(qū)法院還丈夫一個清白的愿望要落空了。
收到將開庭審理本案的傳票后,黃雨巖依法委托妻子徐愛蓮作辯護人。
根據(jù)刑訴法第三十二條,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親友除正在被執(zhí)行刑罰或者依法被剝奪、限制人身自由的人外,可以被委托為辯護人。但是賴桑認為徐愛蓮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不懂法,連證據(jù)都看不懂,可以放心地任意糊弄,于是堅決不同意被告人黃雨巖委托自己的妻子徐愛蓮做辯護人。徐愛蓮找到賴桑據(jù)理力爭,賴桑就威脅要把徐愛蓮抓起來,并真的打電話叫來了一男兩女三個法警要抓徐愛蓮,因為徐愛蓮拉住陪同她到法院的那位懷有身孕的親戚,才未被抓走。
黃雨巖的訴訟權利就這樣被剝奪了。無奈,徐愛蓮只好替丈夫找了個湖南的律師。
2012年9月27日,黃雨巖一案開庭了。
開庭前,法院對旁聽人數(shù)進行了限制,臨時打印了“旁聽證”,凡旁聽者要拿身份證去登記,填寫旁聽證。這是銅仁法院第一次出此奇招。
碧江區(qū)公安分局為這次審判出動了數(shù)十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帶著槍彈、手銬等,如臨大敵,虎視眈眈的監(jiān)視著法庭內(nèi)外。公安人員在法院的院壩拉了一道繩障,站了一排雄赳赳氣昂昂的警察,旁聽者要一個個從繩障下鉆過,上樓梯后再經(jīng)過三道嚴格的檢查,在法庭門口通過最后一道檢查時收繳了旁聽證,才得以進入旁聽席。據(jù)碧江區(qū)公安分局內(nèi)部人員透露,這樣大張旗鼓地為庭審“護航”,在該局是史無前例的。
瓦屋鄉(xiāng)政府的官員幾乎全來旁聽了,因為本案不僅牽涉到上層,也與他們密切相關。
黃雨巖昂著倔強的頭顱站到了被告席上。
當審判長賴桑問辯護人需要問被告人什么問題時,辯護人問黃雨巖:在辦案人員詢問口供時你是否受到嚴刑逼供?黃雨巖剛回答了一句“有,我被刑訊逼供”,就被賴桑打斷了。賴桑制止辯護人:這個問題不該你問。辯護人只好噤聲。
質證時,辯護律師對公安機關的證據(jù)就取證的合法性、證據(jù)的真實性等提出了質疑,明確指出“公安機關的詢問筆錄有作偽的嫌疑”,公訴人也承認鑒定結論有瑕疵。根據(jù)刑訴法規(guī)定:采用非法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應當予以排除。本案的證人證言,詢問人都沒有出示證件,也沒有傳喚證。但賴桑未就證據(jù)的真實性進行調(diào)查和予以必要的排除,也無視公訴人對鑒定結論“有瑕疵”的供認。庭審結束后,徐愛蓮一再向賴桑指出公安人員一人同時在詢問數(shù)人的證據(jù)不真實,賴桑才在判決書中不得不“不予采信”了徐愛蓮指出的6份證詞。徐愛蓮看出了還有幾份筆錄也是警察用分身術炮制的,但為了看看賴桑是否會公正判決就故意不指出來,結果判決書果然把那幾份筆錄也當成有效證據(jù)了。
庭審中,被告一方申請的幾名證人被賴桑臨時通知不要出庭作證了,控方提交的24名證人名單也沒有一人出庭作證。
庭審中也沒有出示公安機關所說的可以證明黃雨巖“阻工”的視頻。
當天,審判長賴桑宣布庭審結束,擇日宣判。
根據(jù)刑訴法第一百九十五條,庭審結束后應做出判決,證據(jù)不足的“應當作出證據(jù)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這就是疑罪從無的原則。但是,碧江區(qū)法院沒有擇日宣判。徐愛蓮曾到法院問審判長賴桑何時判決,賴回答:本案證據(jù)不足,要退回檢察機關補充偵查,等有了新的證據(jù)再重新開庭。當徐愛蓮提及企業(yè)沒有開采證時,賴桑說:可以讓他們補辦,如果補不了,黃雨巖就沒有犯罪,如果補了,就可以判黃雨巖的刑。
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審判過程中的補偵應該是由公訴人在庭審時提出,然而本案庭審時公訴人并未提出補偵和延期審理的建議。2012年10月23日,因證據(jù)不足,審判長賴桑讓檢察院填交了《延期審理建議書》進行補偵。2012年12月27日第二次開庭時,檢察院出示了補偵的幾份證據(jù),試圖證明開采單位的合法性,但是其中的一份103地質大隊和開采單位簽訂的協(xié)議書,其第五條限定“由甲、乙雙方注冊公司申辦采礦許可證”,恰好證明了長形坡錳業(yè)公司用103地質大隊的采礦證是不合法的。
第二次開庭,賴桑再次宣布庭審結束擇日宣判,卻還是因為證據(jù)不足不擇日宣判,而是于2013年1月6日再次讓檢察院填交了《延期審理建議書》,要其再行補偵。后來賴桑在判決書中說是“檢察院申請補偵兩次”,但庭審記錄卻明明白白地記載著“合議庭發(fā)現(xiàn)需要公訴機關補充偵查”。
2013年3月29日,審判長賴桑和法院的工作人員詢問了長形坡錳業(yè)公司負責人郭秀龍、會計張德紅,郭、張都說該單位“生產(chǎn)不正?!?、“現(xiàn)在都是找到銷路后再生產(chǎn)”。這就意味著村民在停產(chǎn)的礦洞口靜坐沒有造成任何損失??墒琴嚿]有采信他們自己采集的上述證言。
使出渾身解數(shù),實在是找不到證據(jù)了,長形坡錳業(yè)公司也沒辦法補辦到相關的采礦證件,碧江區(qū)法院只好在受理7個多月后的2013年4月18日第三次開庭審理本案(開庭審理黃雨巖一案時新的刑訴法尚未生效,根據(jù)舊刑訴法,公審案件受理后最遲應該在一個半月內(nèi)宣判)。這次開庭,檢察院沒有在法庭出示第二次補偵的任何證據(jù),法院只是宣讀了判決書——判處黃雨巖四年徒刑。
那是一份自相矛盾、漏洞百出的判決書。
判決書中被采信的證據(jù),除了公安人員那些明顯造假的以外,有的是自相矛盾的,有的是模棱兩可的,有的是道聽途說的,甚至還有主觀臆測的,如江仁前、劉永祥、吳言松、劉開明、羅進權、張菊萍、楊慶紅、楊順江等人的筆錄就有“我聽我叔說”、“我聽別人說是新田灣的黃雨巖帶頭組織這件事情”、“可能是黃雨巖為主”、“應該就是黃雨巖”、“我聽村民們說”、“應該有人組織”等等。而大部分對黃雨巖有利的證言,判決書一概不予采信。
一個公安人員同時在對幾個人詢問的6份筆錄雖然“不予采信”了,但又還是判決書中的有效證據(jù)——判決書說證明被告人黃雨巖“犯罪”的“上述事實,有公訴機關提交的經(jīng)當庭質證的以下證據(jù)證實”,列出的這“以下證據(jù)”中赫然就包括了那6份詢問筆錄;“公訴機關提交的上述證據(jù)能證明上述查明的事實,本院予以采信”的“上述證據(jù)”也包括了這6份筆錄。
原來,證據(jù)就是這樣“確鑿”的。
對于公眾詬病的開采單位是否合法的問題,判決書則稱其“合法性不屬于本案審查的范圍”。
黃雨巖向銅仁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訴。中院開庭審理了本案,并同意徐愛蓮作黃雨巖的辯護人。
二審開庭前,合議庭人員正兒八經(jīng)地當眾作了“公正審判,違背法律,愿受處罰”的宣誓。法庭上,辯護人提出了一審法院應該在證據(jù)不足的情況下作無罪判決、自行讓檢察機關補偵不合法、公安作偽證說明了黃雨巖無罪、鑒定結論不正確、村民靜坐時開采單位沒有生產(chǎn)說明沒有影響其“正常生產(chǎn)秩序”也沒有造成損失、開采單位不合法等,要求按疑罪從無的原則判決黃雨巖無罪。在徐愛蓮朗讀辯護詞時,審判長打斷了徐愛蓮的話,告誡她不要說一審法院違法,致使徐愛蓮的辯護詞不能繼續(xù)在法庭宣讀完畢。辯護詞在庭審后交給了法院,但是法官會不會看就只有天知道了。
2013年11月27日,銅仁市中院做出了終審裁定,雖然又排除了公安機關的3份筆錄(還有些明顯的假證如《受案登記表》、他人代簽名的詢問筆錄等未排除),還是維持了碧江區(qū)法院的判決。裁定書對于上訴狀和辯護詞說的只有黃雨巖一個首要分子沒有積極參加者怎能構成聚眾、村民聚集在礦洞口時沒有生產(chǎn)怎會造成損失等問題則避而不談。
在碧江區(qū)法院開庭宣讀銅仁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裁定書時,有關領導特地讓銅仁電視臺的記者去作了錄像報道,這又是其他很多大案件都沒有得到的“殊榮”,同時也表明黃雨巖一案在當?shù)氐挠绊懯浅^很多大案的。
徐愛蓮對于電視臺報道黃雨巖一案的終審裁定有她自己的見解,她說,那是那些制造黃雨巖冤案的人在向她示威,在炫耀他們的勝利。
終審裁定后,徐愛蓮又依法向銅仁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了申訴。別人說,那是請鬼看病。但是徐愛蓮還是堅持按法律程序走。徐愛蓮說,我們老百姓不能像執(zhí)法者一樣違法。向中院申訴會得個什么樣的結果,徐愛蓮早就預知了,她只是要那么一個法定的手續(xù)。
果然不出徐愛蓮的所料,銅仁市中院駁回了徐愛蓮的申訴,駁回申訴通知書中除了重復裁定書的內(nèi)容外沒有什么新的意見,依然對聚“眾”怎么沒有其他參加者、沒有生產(chǎn)怎么會有損失等諱莫如深。不過,通知書總算有一句創(chuàng)建性的話:“法院可以建議檢察機關補充偵查”。
五、弱女子的抗爭
一方面要為丈夫申冤,一方面要打工供兒女上學。沒有人支持,不被人理解,家及家具都因沒人照顧被毀了。徐愛蓮維權的路還有多長?
中級人民法院的裁定宣告碧江區(qū)法院的判決生效了。
2014年2月,黃雨巖被送到了貴州凱里監(jiān)獄分流中心。他身上帶著在銅仁看守所時姐姐送的500元現(xiàn)金,監(jiān)獄的管理人員讓護送黃雨巖去的銅仁公安人員把錢拿走打到黃雨巖的卡上做零用錢,結果黃雨巖沒有得到這筆錢,這500元無影無蹤了。
不久,黃雨巖被送到黃平東坡監(jiān)獄服刑。
從黃雨巖失去自由的時候起,徐愛蓮就肩負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擔,同時也開始了漫長的為丈夫申冤的歷程。
徐愛蓮堅持認為黃雨巖一案是冤案,而且堅信總有昭雪的一天。
因為不管是一審還是二審法院,都不能回答下面這些疑問:非法開采為何會暢通無阻?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為何只有黃雨巖一個首要分子而沒有其他同案犯?如果村民的靜坐真是犯罪,為何二十多天中警察幾次到現(xiàn)場都不制止?黃雨巖的罪名如果成立,碧江區(qū)公安人員還有什么必要制造假證?碧江區(qū)法院為什么剝奪被告人委托辯護人和證人出庭作證的權利?為什么不在庭審結束后依法宣判?公訴人自己也承認有瑕疵的鑒定結論為什么成了定案的依據(jù)?為什么要違法自行讓檢察機關補充偵查?為什么違法超期不判決?讓檢察院補偵,說明判黃雨巖有罪的證據(jù)不足,那么為什么不按照法律規(guī)定以證據(jù)不足作無罪判決?檢察院補偵兩次還是證據(jù)不足,法院又為何作了有罪判決?
還有一點也使徐愛蓮堅信丈夫黃雨巖無罪,那就是當?shù)赜嘘P部門的領導十分害怕本案的真相曝光,千方百計封鎖消息。要徐愛蓮寫以后不上訪不申訴的承諾書就是一例。
碧江區(qū)政法委副書記鄔晶就曾經(jīng)要徐愛蓮去“認錯”,還對黃雨巖的哥哥黃雨桃進行恐嚇和威脅,叫黃雨巖的家屬不要再走訪、信訪,說“如果再鬧他們一家都要完蛋”,“連你們都要完蛋”。
2013年2月,某網(wǎng)站主編到瓦屋照了幾張因開采錳礦被染黑了的河灘,即被幾個彪形大漢“維穩(wěn)”進了瓦屋鄉(xiāng)政府,威脅他說“有些事不能報道!”
2013年5月28日,公安人員懷疑黃雨巖的某同學發(fā)過揭露當?shù)胤欠ㄩ_采和公檢法違法的帖子,將其口頭傳喚到公安機關詢問到深夜零點才放回,并強行扣押了其電腦主機和用戶終端,未查出發(fā)過相關帖子,才在十天后將扣押的物品退還。
徐愛蓮抗住了張牙舞爪的威脅,抵御了各式各樣的誘惑,謝絕了一些人不懷好意的“關心”,決定以法律為武器,為丈夫討回清白。
為了給丈夫申冤,已進入知天命年紀的徐愛蓮一面打工一面利用休假和請假走南闖北,赴貴陽、上北京、下昆明、奔黃山、入長沙,到機關上訪、找記者求助、向律師咨詢,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幫助,增長了閱歷和膽識。
東南西北的大地都出現(xiàn)過徐愛蓮嬌小的身影,春夏秋冬的風聲都傳播著徐愛蓮悲憤的控訴。
為了讓外界知道銅仁官、商、警、法相互勾結制造冤案陷害無辜的真相,高中畢業(yè)、當過小學代課教師的徐愛蓮自學了刑法、刑事訴訟法、土地法、礦產(chǎn)資源法、民法、信訪條例等一系列法律知識,學會了打字、上網(wǎng)、發(fā)帖,申請了QQ號,加了若干QQ群。
在外地記者、律師和其他好心人的幫助下,黃雨巖一案的真相相繼在網(wǎng)上曝光。
你只要百度一下黃雨巖三個字,就會看到《貴州銅仁“優(yōu)秀法官”賴桑主審的黃雨巖案有多冤》、《黃雨巖維權被囚背后的無證采礦黑幕》、《從黃雨巖冤案看銅仁碧江的腐敗》等數(shù)十篇網(wǎng)文以及黃雨巖一案辯護詞、黃雨巖刑事上訴狀、黃雨巖案二審辯護詞、黃雨巖申訴狀等,二十幾頁網(wǎng)頁目錄幾乎全是有關黃雨巖冤案的。
網(wǎng)上出現(xiàn)這些有關黃雨巖一案真相的熱帖讓制造這起件案的人又驚又怕又恨,他們一方面追尋發(fā)帖人,一方面虎視著徐愛蓮的動向。
徐愛蓮還清楚地記得,那次她和幾個女村民赴京上訪,銅仁的某些人就讓黑截訪人員把她們強制送到了由碧江區(qū)公安分局局長楊秀澗任書記的碧江區(qū)政法委,政法委副書記鄔晶惡狠狠地威脅徐愛蓮,說如果徐愛蓮還要上訪就把她關起來。
還有一次,徐愛蓮和幾個村民上訪被瓦屋鄉(xiāng)政府派人接了回來送到碧江區(qū)公安局,在詢問完畢讓徐愛蓮看筆錄時,徐愛蓮指出“筆錄和我說的不一樣”,并且要把空白處用筆劃掉以免他們增加新的內(nèi)容,惱羞成怒的公安人員就辱罵并且揚手要打徐愛蓮。當晚徐愛蓮住在銅仁一家旅社,第二天旅社老板強行拉住徐愛蓮不準其外出,說是公安局楊秀澗交代的不準徐愛蓮走,否則就要旅社老板負責。
但是,這些淫威沒有讓徐愛蓮屈服。
看著來硬的不行,那些人改變了策略,他們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對徐愛蓮和黃雨巖說,他們家里困難,讓他們認罪。瓦屋鄉(xiāng)政法委書記林曉東和碧江區(qū)政法委副書記鄔晶等人都要徐愛蓮認錯,鄔晶還要徐愛蓮向礦山老板認錯,說認錯了就可以對黃雨巖從輕處理,不認錯就要判他(黃雨巖)七八年。
毫無疑問,他們的“好意”又遭到了徐愛蓮黃雨巖的拒絕。
徐愛蓮一家人的生活確實是十分艱難的。讀大學的女兒被迫一邊打工一邊學習,終于畢了業(yè)。兒子又考起了大學,徐愛蓮堅持讓兒子去讀書。徐愛蓮說,那些人就是想整垮我,想看我的笑話,我堅決不讓他們?nèi)缭?。再窮再苦,也要讓兒女完成學業(yè)。
只是,因為黃雨巖被抓,不能再養(yǎng)鵝了,徐愛蓮離家進城打工,閑置下來的孵化機已是銹跡斑斑,電視機電冰箱等也因為沒有人照應而壞掉了。
2014年7月,銅仁連降暴雨,出現(xiàn)了數(shù)十年未遇的大洪災,使他們家圍墻、門窗、墻壁都垮掉了,到處漏雨,家具也都腐壞了。真是禍不單行啊!
小偷也乘虛而入。2014年10月,因為圍墻垮塌,小偷輕而易舉地進了家,盜走了徐愛蓮家里的玉鐲、金耳環(huán)等物品。本來徐愛蓮還想變賣了這些首飾作為上訪和兒子讀書的經(jīng)費,這一下真是雪上加霜了。
但是這些打擊,都沒有動搖徐愛蓮追求真理的決心。她明白,老天爺是靠不住的,她也不需要誰的憐憫,一切都還得靠自己。
目前,徐愛蓮已經(jīng)向貴州省高院提起了申訴。高院會作出什么樣的裁決,她不知道,畢竟,對方是商、官、警、法、檢織成的強大的蜘蛛網(wǎng),自己只是一介平民。而且,這里山高皇帝遠,“蒼蠅”又那么多,蒼蠅拍是否會打到他們身上呢?
但是,中央的強勢反腐又給了徐愛蓮信心和勇氣,特別是十八屆四中全會明確了依法治國的方針,以及建立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責任倒查機制等決策,又讓徐愛蓮看到了為丈夫黃雨巖澄清冤情的希望。
中央的大動作反腐,也深深地觸動了銅仁碧江區(qū)某些官員的神經(jīng),他們也看出了這不是走過場的一陣風。中紀委書記王岐山提出的“塌方式腐敗”也是足可以讓他們失眠的。于是,他們一方面開會學習四中全會精神,為依法治國唱贊歌,一方面加緊阻止上訪。11月10日,瓦屋鄉(xiāng)政府的司法干部也不知道是受誰的指示,找到徐愛蓮工作的單位,叫該單位的負責人把徐愛蓮工休的日期告訴他,為的就是阻止徐愛蓮上訪。他們大概認為,只要控制了徐愛蓮不準其上訪,碧江區(qū)塌多大的方都可以安然無恙了。
徐愛蓮笑了。徐愛蓮相信,中國的天永遠都會是晴朗的。
你看,徐愛蓮又挎著那一袋碧江的公檢法制造的可以證明黃雨巖無罪的證據(jù),踏上了為法律、為丈夫、為自己、為村民討回尊嚴的征途。
敢請蒼天護黎民!
責任編輯/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