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剛
母親圍著鍋臺忙活,父親來回打著下手,而我,卻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玩手機,偶爾與父母嘮句家常。鄰家大嫂進院,沖正炒肉的母親喊了一句:“家里來客啦?”母親頭也顧不上抬,應道:“哪呀,是俺家三小兒!”聽罷,我一怔,感覺自己多年離家在外,回家甚少,恍然已成客人。
其實,經(jīng)常做飯的我,也試圖湊到母親跟前幫忙??赡赣H扭頭簡單一打量我,便搖頭逗趣說:“家里灰塵多、灶前爛草多,做飯煙熏火燎、油點亂濺,別再把你的衣服弄臟了?;丶乙惶瞬蝗菀祝€是歇著吧!”我頓時滿心羞慚,挽起袖管,下手忙活;用行動告訴母親,我還是莊戶人,沒那么矯情。
可真下了手,便成了無頭蒼蠅;難動手,光動嘴,問個不停。切菜,要問菜刀在哪,胡蘿卜在哪,蔥姜蒜在哪?燒火,要問火柴在哪,柴禾在哪,燒什么柴?炒菜,要問鏟子在哪,油鹽醬醋糖在哪,炒到什么火候二老咬得動?全然是給母親忙中添亂。無奈,母親一聲笑嘆:“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你真是越幫越忙!”退到一旁的我,看著母親佝僂的身影,不由黯然神傷,這還是我的家嗎?我還是家里的一員嗎?怎么感覺真成了客人?
吃飯,父母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客氣得讓我深感不自在,有愧意。飯后,母親緊著收拾碗筷,把意欲洗碗的我推向一邊,扔給了我電視遙控器。隨后,拿出嶄新的被褥,晾曬在陽光里,說:“這還是你們結婚那年回家時蓋過的。”遙想,因工作忙、有女兒,回家都是匆匆回、匆匆走,已八九年沒在家睡過。
父親說要下地刨花生,問我去不。我高興地問:“去哪?”父親搭話:“谷地溝!”我愣了一下,母親忙提醒:“哎呀,就是你小時候上樹摘柿子掉下來的那個山溝嘛。”我“哦”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跟著父母出了門。進了溝,卻找不到自家的地;也難怪,多少年沒回村,記憶淡了許多;加上村里的地荒的荒、撂的撂,父母力所能及地撿塊好地種些花生,我哪里識得。
陪父母刨花生,農活已顯生疏。吃力地扛著口袋回家,一進院,早已口干舌燥,被滿樹黃澄澄的李子惹得垂涎欲滴。伸手、拽枝,摘了一瓢,洗了,坐在臺階上,吃個痛快。沒想到,片刻一個小孩拉著母親回家,邊走邊指著我告發(fā):“奶奶,就是他,偷摘你家李子!”
我和母親一陣大笑。母親笑得燦爛,笑孩子的天真;我笑得凄然,童年背誦的“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在今日自己遭遇,才真正明白了當年賀知章寫《回鄉(xiāng)偶書》的尷尬與長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