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
摘 要:20世紀70年代末,浪漫主義在中國再度興起。莫言在《紅高粱家族》中通過對生命意識的禮贊、對精神自由的追求加之莫言奇特的想象,將浪漫主義發(fā)揮到極致。本文從新時期的浪漫主義角度分析和探討《紅高粱家族》中的浪漫主義書寫。
關鍵詞:新時期浪漫主義;《紅高粱家族》;生命意識;精神自由;想象;象征
莫言的《紅高粱家族》創(chuàng)作于1986年,作品以抗戰(zhàn)為背景,描敘戰(zhàn)爭題材的尋根文學小說。作者通過對高密東北鄉(xiāng)的回憶挖掘了中華民族的生命意識和性格底蘊,深深感受到了人性的美與丑、善良與邪惡。作者用浪漫主義手法將草莽英雄兒女和家族血淚史生動而真實地揭示出來,表現(xiàn)了中國農(nóng)民的血氣與精神。同時也開啟了新時期作家的藝術想象。
浪漫主義是文藝創(chuàng)作手法之一,而中國的文學理論中始終無視浪漫主義。楊春忠和石興澤則提出了一個“轉型時期中國浪漫主義文學[1]”的概念,提出中國新的浪漫主義的出現(xiàn)。而莫言的《紅高粱家族》則屬于浪漫主義文學范疇,具有濃重的浪漫氣息。
一、中國新時期的浪漫主義
我國浪漫主義曾經(jīng)銷聲匿跡,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浪漫主義才再度萌芽。浪漫主義小說再度興起,無論從形式還是題材都有了一個新突破。劉忠和楊金梅將轉型時期的浪漫主義分為低調(diào)的浪漫和悲涼的浪漫。其中悲涼的浪漫主要是指尋根作家的浪漫,說他們尋求民族文化之根,選擇邊塞、草原、森林、荒溪,借助于古老的神話傳說和率真質(zhì)樸的鄉(xiāng)風民俗抒發(fā)浪漫激情,“外在的、客觀的真實讓位于主觀的、想象的、憧憬的真實,蒼涼沉郁、荒誕神秘的藝術氛圍中,現(xiàn)實的痛楚、道德的約束、文化心理的禁忌、社會契約的戒律統(tǒng)統(tǒng)失去了原有的尊嚴?!盵2]因而格調(diào)有些悲涼。莫言的高密東北鄉(xiāng)就屬于這種浪漫。
新時期的浪漫主義與之前相比確實有很多超越。楊彬在《浪漫主義小說在新時期的超越》中提出:情感方面,肯定、謳歌、贊頌大自然,并賦予理想化色彩;取材上,背向現(xiàn)實,面對過去,描寫古老的傳統(tǒng)、遙遠的過去、逝去的青春,退避政治,反映人性;藝術表現(xiàn)上經(jīng)常運用濃郁的抒情、奇特的想象、大膽的夸張、深邃的意境、隱奧的象征等手法,具有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
新時期的浪漫主義,在故事敘述或細節(jié)上描寫上采取了浪漫主義手法,尤其是描寫愛情上的浪漫主義。在塑造人物形象上主要表現(xiàn)為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賦予人物英雄的性格、堅定的信念、崇高的追求、輝煌的業(yè)績、寬廣的胸懷,作品也因此表現(xiàn)出浪漫主義情懷。在創(chuàng)作上運用奇特的想象并采用比喻、象征和極其夸張的表述。其中20世紀80年代的尋根文學運用了浪漫主義的創(chuàng)造精神、奇特想象,人們身上那頑強的生命力、原始野性及其震撼力寄托了作家的民族精神和性格理想。
二、《紅高粱家族》的浪漫主義色彩
莫言以驚世駭俗的叛逆性顯示出粗野的浪漫主義特色。草莽英雄無所畏懼的豪邁性格,殺人越貨、精忠報國的傳奇故事,英勇悲壯的戰(zhàn)爭場面,淋漓盡致的敘事風格,無邊無際的紅高粱所形成的紅海洋般的生命意象,無一不表現(xiàn)著作品的浪漫主義色彩,達到了內(nèi)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
(一)生命意識書寫浪漫主義
朱寨、張炯在論書莫言的《紅高粱》中指出,“在汪洋恣肆的浪漫主義筆墨中,作家淋漓酣暢地發(fā)掘中華民族生命深處那種百年來被封建文明馴育而昏睡著的生命血性,高拔健邁的紅高粱意象與蓬勃茁壯的生命精神互映,融而為一,匯聚成洶涌澎湃的生命洪流。”[3]這里指出“生命思潮”表現(xiàn)出浪漫主義氣息,指出“生命意識”書寫表現(xiàn)了浪漫主義精神。這部作品和第一章分別以紅高粱家族和紅高粱命名,開篇營造了一個有生機的氛圍,“八月深秋,無邊無際的高粱紅成汪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輝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愛情激蕩。”[4]紅高粱是高密東北鄉(xiāng)的生命食糧,他是高密人生活的地方,他們殺人越貨、精忠報國、悲壯傳奇、愛恨情仇等所有的一切幸福和悲劇都是在這火紅的高粱地里發(fā)生的。紅高粱表現(xiàn)了民間原始的生命力和野性,并在這高粱世界里體現(xiàn)出狂野而又堅韌的生命意識。生活在這片紅高粱里的人,他們面臨饑餓、貧窮,以及日本人帶來的災難,但是苦難并沒有擊垮他們,反而激發(fā)起他們身上如紅高粱般奔騰的血液、紅高粱般高昂的斗志?!跋銡怵ビ簟钡母吡痪浦幸蔡鴦又腥A民族積極向上的精神,這里的人們酣暢淋漓地喝酒、醉酒、祭酒,任情地享受生命,在高粱酒的浸染下,演出了一幕幕豪壯場面。爺爺往酒里撒尿偶得更加香醇的獨門配方,象征著強悍生命釀造的本色。
莫言還講述了一個個野性生命,塑造以余占鰲為代表的一批具有獨特個性和民族精神的人物形象,展現(xiàn)了其粗獷豪放、性情彪悍、狂放不羈、生命力強的性格。余占鰲是名滿天下的抗日英雄,在抗戰(zhàn)中他失去了弟兄,失去了最親最愛的人,余占鰲就是帶領“連聾帶啞連瘸帶拐”的隊伍豁出生命去伏擊日本人的汽車隊。爺爺余占鰲的豪放不羈、奶奶戴鳳蓮的潑辣果斷、羅漢大爺?shù)牟磺粨?、東北鄉(xiāng)人的彪悍粗野等,都張揚著獨立人格和生命欲望,傲然地活出生命的強度,渾身散發(fā)著生命意識。
(二)追求精神自由的愛情浪漫主義
單家兒子有麻風病,單家用錢權把戴鳳蓮強娶回家,半路上遭到搶劫并遭到土匪頭子余占鰲奸淫。他以一種既不道德也不光彩的方式得到了我奶奶。這種情節(jié)在一貫的作品中,女性會上演悲慘的一幕,但是在莫言筆下,戴鳳蓮是一個勇敢地反抗封建習俗和禮教觀念的女性,一個敢于和命運抗爭、義無反顧地決定自己命運的女性。正如莫言所說,“她老人家不僅僅是抗日的英雄,也是個性解放的先驅,婦女自立的典范?!盵5]她“大行不拘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心比天高,敢于反抗,敢于斗爭,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性。正是她的反叛,才成就了她和余占鰲的愛情。她和余占鰲不顧封建禮教,在生機勃勃的高粱地里野合,作者將二人的結合淋漓盡致得書寫出來,表現(xiàn)了人的力量和人的自由。莫言也肯定了這種性和野合,這種性愛禮贊就是對民族精神和生命的禮贊,顯示出極強的浪漫主義色彩。
我爺爺和奶奶在這紅高粱中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人格自由。尤其我奶奶戴鳳蓮行為不拘、情感放縱、思想前衛(wèi),她的逍遙自在、為所欲為誰也無法阻擋,她的個性同時也征服了我爺爺和我父親。莫言在描寫臨死前的戴鳳蓮時,有一段極其精彩的自白:
“天,你認為我有罪嗎?你認為我跟一個麻風病人同枕交頸,生出一窩癩皮爛肉的魔鬼,使這個美麗的世界污穢不堪是對還是錯?天,什么叫貞潔?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惡?你一直沒有告訴過我,我只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辦,我愛幸福,我愛力量,我愛美,我的身體是我的,我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罰,我不怕進你的十八層地獄?!盵6]
這些話直白的表露出戴鳳蓮對封建禮教的抗爭,對生命自由的追求。她“蔑視著人間的道德和堂皇的說教,表現(xiàn)著人的力量和人的自由、生的偉大愛的光榮?!?/p>
(三)奇特的想象
高粱地并非出自莫言的童年情緒記憶。“我確實不曾看到過如此浩瀚的高粱地,小說中的世界是我創(chuàng)造的?!备吡坏厥亲髡叩闹饔^遐想。讀完整本《紅高粱家族》后我明白了作者為什么創(chuàng)造紅高粱的世界。我們知道,高粱是我們祖先賴以生存的物質(zhì)基礎,中華民族依靠他繁衍生息,它養(yǎng)育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它枝繁葉茂象征著中華民族的生命活力,它色澤鮮紅象征著中華民族的精氣血性,它纖維粗硬象征著中華民族的不屈性格。作者之所以有意將紅高粱與中國人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其目的就是要謳歌融入自然的生命現(xiàn)象與樸實無華的民族精神。這種回歸自然去塑造民族精神絕不是莫言個人隨心所欲的想象,而是自西方啟蒙運動以來就共同追求的思想信仰。
他在運用修辭手法上體現(xiàn)想象力更是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比喻和想象能力聯(lián)系緊密,好的比喻正證明了作家想象力的豐富,給人帶來一種美的享受。莫言酷愛比喻,這種修辭在《紅高粱家族》中隨處可見,而且他總是能比喻出新意來,常常出奇制勝,別有一番滋味。喻體常常是鄉(xiāng)間隨處可見的動物或植物。如莫言在《高粱殯》中寫道:“這個人的臉像一條漫長的道路,路上鋪滿土黃色的傲慢灰塵,灰塵中彌漫著狡詐的狐貍氣味?!蹦园讶说哪槺茸髀L的路,感覺兩者沒有共同之處。我們知道這里描寫的是一個長途跋涉、臉上布滿灰塵的八路軍,他們已經(jīng)很勞累,將臉比作路,由路聯(lián)想到灰塵,在聯(lián)想到灰塵中的狐貍氣息,一個勞累而用聰明的人物形象就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莫言就是這樣,有時本體和喻體完全不合常理,讓人們覺得很荒誕。如:“馬騾驢糞像干萎的蘋果,牛糞像蟲蛀過的薄餅,羊糞稀拉拉像震落的黑豆”[7]也只有莫言能把讓人覺得惡心厭惡的東西和吃的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天馬行空的想象莫言自己也說:“我對自己的想象力,使用語言的能力還是有自信的。感覺還是能夠把一件簡單的事情還是有自信的。感覺還是能夠把一件簡單的事情經(jīng)過想象編成一個有意思的故事。”
除了特色鮮明的比喻,莫言在《紅高粱家族》中還運用了擬人修辭手法。莫言懷著一顆萬物都有生命的想象之心把動物植物都描寫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紅高粱代友生命的氣息,長著“沉甸甸的頭顱”,“每一穗高粱都是一個深紅的成熟的面孔”,它們“合成一個壯大的集體,形成一個大度的思想,它們會“滋滋亂叫”,會發(fā)出“嚓嚓啦啦的幽鳴聲”,它們“與人一起等待著時間的花朵結出果實”。當我爺爺和奶奶在高粱地里野合時,它們“把頭伸到路當中,向著我奶奶彎腰致敬。當日本人侵入時。高粱把”暗紅色的高粱頭顱擎在渾濁的黃水里,頑強地向蒼天呼吁”。莫言真的是把高粱給寫火了,在他筆下,高粱如人一樣生存,把想象力發(fā)揮到了極致。
(四)象征手法的運用
象征是浪漫主義中的常用修辭手法。莫言曾說過:“我認為,沒有象征和寓意的小說是清湯寡水。空靈美、朦朧美都難離象征而存在?!边@種手法在《紅高粱家族》中貫穿著全文,顯示出了高密東北鄉(xiāng)人如紅高粱般的血色精神和生命力。
在《紅高粱家族》中,莫言為我們展示了高密東北一片片火紅的高粱地,就在這片高粱地上記載了我爺爺和我奶奶的愛情,在這片高粱地上我們感受到了一種頑強的生命力。他們在高粱地里野合,敢于為了朋友去反抗日本軍隊,為了爭取自己的獨立敢于反抗一切。而這些恰恰是莫言所贊美的東西。這種大片大片的紅高粱一直貫穿其中,在夸張的語言下渲染出蓬勃的生命力。而莫言在描寫戴鳳蓮死時,也將她與紅高粱相連在一起,這更多是一種自由精神的傳達。在戴鳳蓮眼里,她在死亡的瞬間感受是回顧了“三十年紅高粱般充實的生活”,她是幸福的。
莫言在《紅高粱家族》中對生命力的張揚、對自由精神的追求、象征手法的運用加之以奇特的想象,將浪漫主義書寫得淋漓盡致。他所要傳達的感情通過他獨到的筆法傳達給讀者,讓我們每一個讀者心中都回蕩著那片火紅的紅高粱,那是“家族的光榮的圖騰和我們高密東北鄉(xiāng)傳統(tǒng)精神的象征”[8]。他的紅高粱在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文壇讓人眼前一亮,是極其震撼人心的浪漫主義文學作品。(作者單位:北華大學文學院)
參考文獻:
[1] 石興澤、楊春忠.轉型時期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2] 劉忠、楊金梅.新時期文學中的浪漫主義及其走向[J].學習與探索,2001(1)
[3] 朱寨、張炯.當代文學思潮[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339頁
[4] 莫言.紅高粱家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3頁
[5] 莫言.紅高粱家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2頁
[6] 莫言.紅高粱家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64頁
[7] 莫言.紅高粱家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5頁
[8] 莫言.紅高粱家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35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