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佬,云南土著,Lonely Planet作者和專欄作者,一年在路有半載的旅行者,2013年底,深入印度三個多月,體驗經(jīng)典的次大陸旅人漫游。
擁有9個向?qū)А?0多個背“婦”的“婦女旅行公司”(Women Travel Company)是印度列城第一家由女性開辦,提供全方位徒步和山地旅行服務的公司,對連在餐廳和酒店都罕為出現(xiàn)的印度女性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壯舉。
當司機掉頭離開,我們正準備開始徒步行程時,我對我們的向?qū)Р卢斦f:“真可惜,你們的司機還是男的?!?/p>
伯德瑪笑了,我鼓勵她明年學車,做拉達克的第一個運營女司機。她已經(jīng)做徒步向?qū)?年了,今年27歲,正是她說的現(xiàn)代拉達克女人的普通婚齡,但她沒有男朋友。雖然干的是一個非常爺們的工作,到底還是有女人的各種愛美心思——各種圍巾和質(zhì)地不太好的沖鋒衣層層包裹,攻在防曬,卻不至于像個粽子,還算是英姿颯爽。我們請的背“夫”伊雪也和伯德瑪一樣全身戒備,但很快,她就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上上下下的山路,她一直健步如飛,掃除了我們最初對女向?qū)Ш团场胺颉钡膿摹?/p>
我是特意選擇這家“婦女旅行公司”(Women Travel Company)的,全因為對印度和拉達克的職業(yè)女性感興趣而挑中了它:長期以來,我一直有一個觀點,即如果印度能夠解放婦女進入服務業(yè),必然能整體提高它的服務水準尤其是清潔程度,誰能夠想象,印度鐵路和旅店的所有床單,都是一個個邋遢的男人洗出來的呢?
“婦女旅行公司”是列城第一家由女性開辦,提供全方位徒步和山地旅行服務的公司,對連在餐廳和酒店都罕為出現(xiàn)的印度女性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壯舉。老板是個冷靜彪悍的女人,墻上的剪報有她在雪域中的照片,被當?shù)赜⑽膱蠹埛Q為“Leading Lady”,當我們就此稱呼起哄贊美時,她卻靦腆羞澀,臉紅起來。
這家旅行公司現(xiàn)在有9個向?qū)В?0多個背“婦”。后者很多是勤工儉學的學生,譬如幫我們背背包的伊雪,21歲,做背“婦”已經(jīng)3年,剛剛考完大學入學考試,她想上拉達克一所新學院的醫(yī)學專業(yè),這意味著畢業(yè)時她比現(xiàn)在的伯德瑪年紀還要大。伊雪容貌更為俏麗些,同樣沒有男朋友。伯德瑪解釋說她還小,我嘀咕著這算不算小,又想,這里到底是印度,談情說愛的年紀,或許比起喜馬拉雅山的那一邊真是更要晚罷。
和大部分到拉達克的旅行者一樣,我們選擇的是到與列城谷底隔著一輪山脈的瑪爾卡谷地(Markha Vally),探訪山谷里仍未通路和電的拉達克村莊。伯德瑪正是瑪爾卡大寨(用她的話說,是Markha Main Village)的人,我們這個路線選擇,讓她少了一次回家探親的機會,不過這大概并不是問題,輕松行程可以少累一點,更何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10月4號了,極有可能是伯德瑪最后幾次帶隊。倘若10月15日沒有徒步團隊報名的話,她便會坐車到贊斯卡河邊,徒步兩天半,回到自己的家,與父母過完漫長的有大雪和暖陽的藏歷新年,看完晚春桃花盡柳樹生,直到雪融化的五月底,她才會從谷地中出來到列城,開始這份一年只做5個月的工作。
拉達克和印度本土到底是很不一樣的地方,盡管在列城里,大部分女子身穿的都是簡單的印度服飾或者現(xiàn)代服飾,很難見到傳統(tǒng)的拉達克—藏式服飾。但畢竟這里還是印度境內(nèi)少見的佛國,相對來說,佛教較之印度傳統(tǒng)更有眾生平等意味,似乎也讓拉達克女性比印度本土女性多了一些自主。徒步之前,我已經(jīng)在列城以西八十公里,高懸于山的Basko佛寺見到了有著觀音般氣質(zhì)的開弘法師,這個年輕貌美的拉達克比丘尼操一口溫婉慈愛的標準臺北式國語,一問原來在臺灣的佛學院呆過很多年,現(xiàn)在正在泰國朱拉隆功佛教大學研習,我不曉得她走這么國際化的路徑,是不是因為在藏傳佛教的世界里,留給覺姆的角色地位依然太不夠份量。
出發(fā)去徒步的那一天,民宿的拉達克主婦為我們準備了本地特色的全麥面餅和炒蛋做早餐,然后“婦女旅行公司”派來的車把我們帶上列城—克什米爾公路,在Spituk(這是又一座建在高處的,如同布達拉宮樣式的典型拉達克佛寺)停留拍照后,穿過河流與秋收后的田地,一路皆是風化而顏色各異的凌亂石頭在那些沉浮的黃土上,秋天的黃紅樹葉不停打過吉普車的車窗,讓人搞不清這到底是荒漠還是綠洲。
車進入細小峽谷大約半小時便無路可走,這便是徒步的起點Zinchen。干裂的峽谷兩旁,碎石滾滾,不知名的針葉灌木點綴著中間那道溪流,我驚訝地看見了電線桿,不過還沒有線。穿繞過幾次溪流后,我們第一次休息,我拿出墨鏡、防曬霜和唇膏,涂唇膏的時候,瞟到伊雪的眼光,她是個愛美的姑娘,在后來我們的旅程中,她在野外溪流中也不忘記洗頭,這使得我們后來送了她一個吹風機。想必拉達克的男人很少用什么唇膏,但我沒有辦法對已經(jīng)開裂的嘴唇交代,只好坦然在拉達克姑娘面前做個不頂用的娘炮游客。
路越升越高,忽然在谷崖間,雪山跳了出來,越來越近,峽谷忽然豁然開朗,穿過山崖的陰影,我們?nèi)碇糜谕ㄏ蚶拾涂耍≧umbuck)村的谷地。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就算我們?nèi)ミ^阿里、尼泊爾和塔什庫爾干,又何嘗見過這樣荒涼中的流油的畫,金黃如向日葵、紅艷如石榴的灌木林鋪在淙淙雪水旁的碎石上,寬闊的河谷一邊是層層疊疊的黃土,有馬道似乎通向雪線無跡處,另一邊是皚皚巖崖,像拉達克那些荒原中的巨石屏風一樣沉默。那些色彩渲染無邊的樹叢中突然傳來吼聲。伯德瑪說,那是朗巴克村干活的男人在向我們打招呼。
此刻已是11點半,向西是正途,也就是通往康達拉埡口(Kadala Pass)之路。往西則是這個山谷最大的村莊朗巴克。我們在分叉路口停下吃晚餐,這里有朗巴克村婦女協(xié)會搭建的帳篷茶站,徒步旺季時村里人會在這里賣茶和簡餐,在伯德瑪看來,這又是拉達克女人比印度本土女人地位高的一個標志:婦女們掌握著鄉(xiāng)村的經(jīng)濟命脈,并且能夠自主和做主。但可惜的是,我們到來的“十·一”期間,雖然看起來明顯是最好的金秋,卻已經(jīng)過了拉達克的旺季(西方游客通常在七八月前來),我們只能吃“婦女旅行公司”給我們準備的午餐便當(她們要求我們自己背便當,不能放在背“婦”身上,是很有骨氣也有點政治正確的做法)。有土豆、雞蛋、Dosa(印度一種夾心面餅),還有巧克力威化和果汁。Dosa是伯德瑪自己做的,我不得不由衷大聲贊美她的廚藝高超。
吃完午餐,我們慢慢走去朗巴克村,土墻和佛塔,干涸中的溪流,穿著與藏族服飾非常類似的拉達克傳統(tǒng)服裝的婦人,以及羊馬圈門上的羊頭裝飾,頗有新藏公路的風格,讓我倍感親切,竟似還鄉(xiāng)之意。我們賴在村中水池旁的轉(zhuǎn)經(jīng)房門口,逗那個慈眉善目的大媽抱著的孫子,老鷹從天空飛過,或許和我們一般過雪山,卻是輕而易舉。
從朗巴克村回頭走,跨過溪流,直接上到那條黃土塬上的土路,驚險處回望,山谷已不見低,我們從谷地列城3300米的海拔,已然上升到大約4000米,又一次過溪之后,坡度越來越陡,金黃的灌木逐漸消失,只剩淺淺山草匍匐在依然無盡的山石中,老鷹拍著翅膀搖搖晃晃而過,我不確定是否先前看見的那一只,一群拉達克漢子從山上下來,笑著跟我們打招呼,就在那時,一群野山羊伶俐地跳過淺灘,優(yōu)雅地消失在高臺上。在這個山脊上,大約生活著不下50頭雪豹,當游人散盡,雪落至峽谷時,它們也就由5000米降落凡間。
我們那一夜上升到4380米,在那個叫予如茨(Yurutse)的獨戶“村莊”里,看著滿谷的星空入睡,用寒冷的雪水刷喝過豆湯的牙。在這里,我們和荷蘭、德國的旅人相遇,自然也遇見了他們的向?qū)?。這時男女之別又顯而易見了:我們的兩個姑娘一直和民宿女主人忙乎著切包菜,煮土豆咖喱和牛奶,而別的隊伍的男導游只全權(quán)委托民宿照顧他的客人起居,悠哉閑散。我不確定是不是這樣做可以為“婦女旅行公司”獲得更大利潤,但它顯然表明,在這印度的邊陲,女人要自己做主,付出的辛勞還是要比男人多很多。所幸的是,伯德瑪這個素食者的手藝一直發(fā)揮不錯,Dosa,豆湯飯和素餃子,讓我們穩(wěn)穩(wěn)跨過了4920米的埡口和河流上的溜索,這樣能干開朗的姑娘也有對象問題,大概真是全球共此涼熱的寂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