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巨龍
苜蓿芽 苜?;?/p>
文/尹巨龍
母親從鄉(xiāng)下帶來一包苜蓿芽菜,在廚房正忙著做。
母親在縣城給我?guī)Ш⒆?,很難回老家。清明時節(jié),我們專程回老家祭祖上墳,到老家后她首先是忙著到地里掐苜蓿芽,我們?nèi)叶枷矚g吃苜蓿芽菜。這些年來她腿腳一直不好,雙膝跪在地里掐一個上午,讓我很過意不去。
小時候,母親在地里掐苜蓿芽時。我要么趴在她背上,要么順手抓起一把土灌進(jìn)母親領(lǐng)口,等她回過神來時我已經(jīng)歡笑著跑遠(yuǎn)了,而且還不忘邊跑邊向空中扔一把土,這是與掐苜蓿芽有關(guān)的最歡樂記憶。
清明前后,正好是苜蓿芽最好吃的時節(jié),它借著春風(fēng)從濕潤的土壤里探出頭來,嫩嫩的,綠綠的,清鮮至極。采摘時,用小刀或手沿著莖根相接處掐斷,放入籮筐中。食用時,先清理掉雜草,放入開水中焯一下,然后在清水中濾一下,用手把它們攥成一個個小疙瘩以擠掉水分,再散開放在盤子里配以鹽、醋和油潑辣子,一道美味佳肴即成。
在老家的山溝里,土地貧瘠,終年干旱,但苜蓿卻生長得極為茂盛。開春時,站在山巔放眼遠(yuǎn)望,滿眼連片蒼翠的地一定是苜蓿地??上У氖悄艹攒俎5臅r景不長。出土半個月左右,它就長老了,不適宜食用了。苜蓿開花的時候,青綠的枝頭上綴滿紫色的小花,在晴朗的天空下隨風(fēng)搖曳,一股淡淡的甜香漫過山間,成群的蜜蜂逐花而舞,煞是好看。
這個時節(jié)的紫花苜蓿,葉綠花香莖嫩,是很好的農(nóng)村牲畜草料。
兒時的早晨,我常常跟著父親一起去割苜蓿喂牲口。割苜蓿必須在太陽沒有出來之前,帶著露水的草料被割下來時還很青嫩,牲口愛吃也不容易發(fā)酵。我在地中玩或幫父親抱草捆,等到太陽出來時,父親已經(jīng)割好了一大捆苜蓿,他在地上鋪開一條麻繩,把一綹一綹摞整齊的苜蓿摞在麻繩上,一腳踏地一腳蹬著草捆,雙手拽起麻繩,后背幾乎貼到地面上,使勁地用力捆扎。不大一會兒,一大捆的苜蓿就扎好了,然后父親把那把還沾染著青草綠色汁液的鐮刀,扎進(jìn)草捆的背面,順手再拔幾把正開著白色小花的野蒿,塞進(jìn)草捆的麻繩縫隙里,用力一甩,那捆苜蓿便乖乖上了他的肩膀。走累了便借著地埂半仰著身子休息一下,那個時候,也正是父親要抽煙的時候,于是趕緊給他點(diǎn)上火。
“這是草,人也能吃?”五歲的兒子看著我母親端上桌的苜蓿芽菜嘟囔起小嘴抱怨著,讓我從回憶中驚醒過來。這小家伙特挑食,從不愛吃菜,更何況這是“草”。
但他卻不知道這草,人能吃,即使不算菜。稍上年齡的人都知道,這種草不但能吃,而且曾經(jīng)救過無數(shù)人的命,鬧饑荒時,在開春野菜綠草會被人連根拔掉充饑,苜蓿救春荒是農(nóng)村許多家庭中苦澀而幸福的回憶。我的父母是孤兒,所以在我的記憶里家中一直很拮據(jù),相對同齡人來說,我的童年是從饑餓中度過來的,每年清明這個時節(jié)就能好好吃些苜蓿菜,無論是下飯菜還是面片中都少不了它的顏色和味道。我的生日也在這時候,每到生日,就能吃上些雞蛋炒苜蓿,也算是一頓改善得很好的生活。因?yàn)槿鄙偈卟耍俎<忍峁┝吮匾臓I養(yǎng)價(jià)值,又是清稀米飯里的美好點(diǎn)綴。
嚼著苜蓿芽,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緩緩從舌根滑下,又流遍全身,喉嚨也隨之哽咽。不知是因?yàn)檐俎@餂]有曾經(jīng)的味道,還是因?yàn)樵?jīng)的味道更濃?或許在更多人看來,吃苜蓿芽不是吃味道,而是吃過往的日子。
老家院子旁那片苜蓿地散發(fā)著荒涼的寂寞,父親一個人相守相望著。父母老了,我無法在母親掐苜蓿芽時跟在她后面撒歡,也無法再做父親背苜蓿時的尾巴,在漸漸流逝的歲月與日子中,我已為人夫?yàn)槿烁福吹侥赣H帶來的苜蓿芽,突然感到日子也老了。
出門,我站在柳絮輕飛的街道中,一陣微風(fēng)吹過,眼角潤潤的。遠(yuǎn)山上,一位母親單膝跪地掐著苜蓿芽,身后,一個小不點(diǎn)孩子在地里揚(yáng)著沙土,撒歡奔跑……
(責(zé)任編輯/吳曦 設(shè)計(jì)/王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