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祥
例說陶淵明、李白詩中的不同“酒味”
劉洪祥
“酒” 無疑是陶淵明、 李白詩中不可或缺的意象—— —他們二人融入各自的生命體驗, 在各自的時代以各自獨特的方式為后人釀造了中國古典詩歌中兩壇滋味迥異的美酒。本文中,筆者將以陶淵明的《飲酒·十四》和李白的《月下獨酌》為基礎(chǔ),解讀“酒”作為中國古典詩歌特有的意象, 在陶淵明與李白兩位大詩人的詩歌中表現(xiàn)出的異同。
無論是陶淵明的“把酒話桑麻”,還是李白的“莫使金樽空對月”,“酒”作為中國士人生活中一樣不可或缺的東西, 早在文人詩開始時就作為一種獨具魅力的意象走進了文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顯然,陶淵明與李白秉承這一傳統(tǒng)“以酒入詩”是不奇怪的?!熬啤弊鳛橐庀筮M入詩歌,實質(zhì)上是一種寄托詩人情感的詩意空間的開創(chuàng)。無論陶詩還是李詩,無疑都是緣情而發(fā),借“酒”開創(chuàng)了一個“醉酒”的詩意空間—— —“酒”中的詩人,在這個空間里是絕對自由與自我的,甚至可以說是物我兩忘的,進而完成了一種或是永恒(陶詩: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或是短暫(李詩: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的自我實現(xiàn)過程。但是,同是以“酒”開創(chuàng)詩意空間,陶詩與李詩也呈現(xiàn)出了各自不同的特色。
從“酒”中包蘊的情感內(nèi)涵來看,陶詩可謂“清婉”,猶如陳年老窖,適慢慢斟酌,需細細品味,才能漸入迷醉;李詩則堪稱“釅烈”,適舉杯豪飲,可使人狂醉?!讹嬀啤な摹分校砗蟮奶諟Y明是“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醉后猶可悠然細品酒中深味與生活理趣,并以恬淡自然之態(tài)回味陳年老窖之真淳, 無疑是陶淵明在現(xiàn)實中自適的田園生活與自我意識確立的統(tǒng)一融合心態(tài)的反映?!熬啤边@一詩歌意象正好吸收了陶詩“發(fā)乎事,源乎景,緣乎情,而以理為統(tǒng)攝”的詩歌特征??梢哉f,“酒”中的詩人與躬耕田園的詩人是統(tǒng)一的,已經(jīng)達到了自我意識與社會意識的平衡。李詩則截然不同,醉后的詩人是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亂”。 詩人不僅要“醉”,還要“歌”,還要“舞”。顯然,“酒”在詩中擁有一種悲劇性的內(nèi)涵—— —詩人釅烈的情感在碰撞, 人性意識在這個純醉的空間里肆意張揚, 一種野性的生命力量噴薄而出。此時,詩人是已經(jīng)完全脫離或者是刻意避開現(xiàn)實。他不會去“悠悠細品”,而是以聲音、肢體釋放這種久被壓抑的矛盾個性,“酒”成了他現(xiàn)實中失衡、分裂的生命狀態(tài)的“自我否定,否定之后又再生”的驛站?;蛘哒f, 是詩人在酒中痛苦地完成了短暫的生命張力與個性張揚的涅槃式的美麗綻放。正因為如此,才成就了李詩“酒”中的釅烈和“酒”中回旋跌宕的情感落差的沖擊力。由此可見,陶詩中的“酒”是一種自我生命與社會生命平衡融合之后的清淳與溫婉;李詩中的“酒”則是自我生命與社會生命失衡矛盾的悖論與情感撞擊。
“酒”作為一種詩意空間存在,就其外延來看,陶詩和李詩也各有特色。《飲酒·十四》中,有“父老”“故人”的同時還有詩人的“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的醉意盎然—— —一實一虛,構(gòu)成了“酒”這一意象的雙重性。詩人這是既在品醉后“物我兩忘”之神游,又在品生活常趣之“深味”。顯然,他是將現(xiàn)實中的生活之理融入“酒”中的虛幻世界,使“酒”在亦實亦虛中成了一塊虛實相生之地?!对孪陋氉谩分?,詩人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是“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 —“醒”與“醉”、“實”與“虛”純?nèi)环珠_,表現(xiàn)的是醉后的詩人瞬間便遁入一個純虛幻的境界,對月而歌,隨月而舞,現(xiàn)實已短暫消失于“酒”中的詩人心中。顯然,李白的詩中“酒”已經(jīng)成為一處虛幻的浪漫之境, 而且這一虛幻的浪漫之境是詩人心靈寄居的天堂。同是詩中的“酒”,陶詩與李詩卻呈現(xiàn)出如此大的不同, 與兩位詩人各自迥異的自我實現(xiàn)方式不無關(guān)系。當(dāng)然,也與兩位詩人所處的時代不同有很大關(guān)系。
總之,陶淵明以中國士大夫矜持、典雅的心境釀造了一壇貴族文化的清新之酒;李白則以一顆狂傲不羈、搏擊生命的士子之心, 釀造了一壇平民異域文化的釅烈搏蕩之酒。這兩壇美酒都韻味無窮,香飄整個中國文學(xué)史的長河。
注:本文為黃岡師范學(xué)院青年科研基金項目“比較閱讀法在高中語文古典文學(xué)教學(xué)中的應(yīng)用研究”(項目編號:2014023403)的科研成果
[作者通聯(lián):湖北黃岡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