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侗族琵琶歌歌師姚成仁是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縣己埃村的普通村民,年輕時因為擅長大琵琶彈唱,參加了1985年和1990年在榕江等地舉行的“侗族曲藝研究交流會”和“黎榕從三縣民族曲藝座談會”,2012年被評為州級琵琶歌傳承人。三十多歲開始走村串寨的賣歌歷程,愛歌編歌,人生經(jīng)歷豐富,是典型的編創(chuàng)型的琵琶歌歌師。
關鍵詞:侗族琵琶歌;歌師;姚成仁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4)03-0137-06
確定要把姚成仁歌師作為筆者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的田野訪談對象,主要源于侗族文化專家吳定國在筆者的訪問中不止一次提到了姚成仁歌師,他主要擅長大琵琶彈唱的敘事歌。于是,在筆者的心理預設中,姚成仁應該屬于傳統(tǒng)的侗族歌師,掌握著豐富的侗族敘事歌的敘事傳統(tǒng),熟悉侗族比較長大的敘事歌謠,不識漢字或識少量漢字,演唱范圍主要集中于自己生活的村寨,演唱風格固定單一,創(chuàng)編能力不強,主要以繼承傳統(tǒng)為主。
關于姚成仁的資料在訪談之前我們了解的并不多。侗族曲藝音樂研究專家張勇在《侗族曲藝音樂》中記錄了由姚成仁演唱的一首《開口歌》的譜例,并有一小段對姚成仁的介紹:“姚成仁,黎平縣水口己埃村人,侗族琵琶彈唱藝人,熟悉掌握六洞彈唱和榕江彈唱兩種風格,農(nóng)閑時經(jīng)常外出彈唱,深受群眾歡迎。1985年1990年,他先后出席在榕江舉行的‘侗族曲藝交流研究會,和‘黎榕從三縣民族曲藝座談會,為本書的編寫提供了寶貴資料。”關于姚成仁,我們的資料僅限于此。
2014年春節(jié)伊始,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侗族說唱文學研究》田野調(diào)查團隊一行4人在2月2日(農(nóng)歷正月初三)抵達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縣城,團隊由項目負責人郎雅娟和貴州民族大學文學院本科生肖雨佳(土家族)、音樂舞蹈學院本科生吳芳美(侗族),四川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陶晶雯(侗族)組成。當日拜訪了侗學專家、侗戲傳承人吳定國先生,并與其商議了具體的調(diào)查行程。次日清晨,前往黎平縣肇興鎮(zhèn)的紀堂侗寨,采訪了女歌師陸銀秋,并參與了當日舉行的“抬官人”及“祭薩”和“多耶”的節(jié)日活動。2月4日早晨,我們結束了在紀堂村的采訪,由陸銀秋歌師的兒子送我們到通往水口鎮(zhèn)的高速公路的路口,等待黎平縣城去往水口鎮(zhèn)的班車。那天路口的風很大,大家都穿得單薄,也沒有吃早點,4個人在路口凍得瑟瑟發(fā)抖。后來我們才知道那天二十四節(jié)氣的立春,真是應了那句“春寒料峭”的話。我們果斷地放棄坐班車的想法,在路口包了一輛車前往水口鎮(zhèn)。在路上,筆者聯(lián)系了水口鎮(zhèn)的趙永安鎮(zhèn)長,他已經(jīng)回家過年了,但是非常負責的把我們的行程安排給了值班的領導,這是我們這次行程中的唯一一次官方的安排。事實上,如果沒有這次鎮(zhèn)政府的幫助,我們可能沒有辦法到達那個崎嶇坎坷的己埃村。
水口鎮(zhèn)地處黔、桂、湘三省邊陲,位于黎平縣東南部,鎮(zhèn)所在地距縣城37公里,是黎平縣南下兩廣的重要通道,與洪州、德順、中朝、順化、肇興、龍額、雷洞等鄉(xiāng)鎮(zhèn)毗鄰,轄37個行政村1個居委會103個自然寨258個村民小組7 390戶33 827人,是黎平縣第二大鎮(zhèn)。水口是通往廣西壯族自治區(qū)三江侗族自治縣、桂林市以及廣東省的重要通道,也是貴州省與珠三角地區(qū)連接的重要通道。這一路非常的通暢,路面全部是柏油馬路??粗嚧巴獾恼诮ㄔO的貴廣高速鐵路雄偉高大的橋墩,筆者感到這些沉寂在青山綠水中的傳統(tǒng)村寨正在經(jīng)歷著一場重大的社會經(jīng)濟的變革,而我們試圖要保護傳承的民族文化可能要在這場變革中經(jīng)歷巨大的考驗。
一、己埃村:無數(shù)少數(shù)民族村寨的縮影
1個多小時后,我們到達水口鎮(zhèn)鎮(zhèn)政府。值班的人大主任接待了我們,讓我們在辦公室等待要送我們?nèi)ゼ喊4宓乃緳C。水口鎮(zhèn)不大,街道很狹窄,鎮(zhèn)政府的辦公樓看上去像20世紀六七十年代修建的,人大主任的辦公室也很簡樸,一些舊家具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文革電影中的有些畫面。等來了司機小陸,他決定還是開越野車送我們?nèi)ゼ喊4?,事實證明這是一個英明的決定。
從鎮(zhèn)政府到己埃村的路全部是泥土的鄉(xiāng)間小道,而且盤山路居多,一路全部在顛簸的狀態(tài)中行進。我們團隊中的小伙伴在極度的顛簸中昏昏欲睡,我更是揣著一顆忐忑的心,緊握著副駕駛上面的扶手,祈禱路程不要太過于艱險。小陸司機是位80后的退伍軍人,就是水口鎮(zhèn)本地人,他說,以前看到的逢年過節(jié)隆重的祭祀慶典和各種活動,現(xiàn)如今的村寨逐步開始淡忘和模糊了。相對于很多侗族村寨對民族文化遺產(chǎn)的宣傳和重視,水口鎮(zhèn)的工作重心顯然應該是在經(jīng)濟建設上。所以在和小陸司機的聊天中,我們了解到水口鎮(zhèn)正在和外地的企業(yè)聯(lián)合進行藍莓種植基地的建設。希望依托藍莓基地,己埃村的路能夠先修起來。一路上,很少看到公交車或者班車的身影,倒是有很多村民騎著摩托車在坎坷的山路上奔馳。很多民族村寨的青年人有著卓越的駕駛技術,能夠應付各種崎嶇坎坷的路程,可能也是在山區(qū)的路上顛簸磨礪的結果。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的艱難車程,終于到了依山而建的己埃村。(見圖1)小陸司機將車直接開到了姚成仁歌師家門前,歌師的家就在寨子里的鼓樓邊上,這里有一個平整過的籃球場和踩歌堂。
己埃村位于水口鎮(zhèn)西部,七背山西麓,海拔460米,距鎮(zhèn)駐地8公里,全村順山勢而建,轄3個自然寨,8個村民小組,169戶879人,國土總面積4.98平方公里,其中耕地面積為366畝,人均耕地面積0.42畝。2013年底,該村人均純收入為2 317元,人均產(chǎn)糧為365公斤。該村主要依靠外出務工增加收入,無其他經(jīng)濟來源,屬省級重點扶貧一類貧困村??纯催@組數(shù)字我們就知道這是一個人多地少,沒有任何經(jīng)濟作物,青壯年勞力基本出外打工的貧窮的侗族村寨。寨子里有800多人,卻有500多人在外務工,留在家里的都是像姚成仁這樣60多歲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還有懷孕的婦女。唯有過年的時候,出外的人們都回來,年輕人染著紅紅綠綠的頭發(fā),帶著大城市里面的時髦氣息也包括一些低俗的文化,拿著辛苦賺來的錢和老人孩子過一個團圓的年。這個年也很短暫,正月初三一過,很多村寨的門口就??苛舜蟠笮⌒〉拈_往東莞、福州、上海等珠江三角洲地區(qū)的大巴車,等待這些又一次要遠行的人們。
當我們來到己埃村的大塊空地的時候,正好到了午飯的時間,家家戶戶炊煙裊裊,歌師和他的小兒子出來迎接我們,小兒媳正在家里準備著豐盛的午飯。姚成仁的家是一個典型的打工者家庭。歌師68歲了,兩個兒子都在廣州打工,小兒子找了同一個寨子的女孩成家,把一個1歲多的寶寶留在寨子里給爺爺奶奶帶,是個小小留守兒童。(見圖2)在歌師家里,大兒子正衣著時髦地在灶臺上幫忙做飯。這一點也出乎我們的意料,因為一般在農(nóng)村,68歲的老人應該都有第4代了,而且也應該是頤養(yǎng)天年的時候,而歌師的2個孩子一個是1986年出生的,一個是1988年出生。可見歌師在40多歲才有了第一個孩子,這在村寨也是不多見的,這后面一定有很多故事。
我們帶著龐大的行李和器材占據(jù)了歌師家的客廳。歌師的小兒媳乖巧地端出了油茶,這是侗族人款待貴客的美食,對于沒有吃早飯的我們,更是雪中送炭,大家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期間和歌師的小兒子聊起天來,小兒子看上去很精干,個子不高,臉上還有農(nóng)村青年的拘謹和羞澀,但是已經(jīng)身為人父,更多了生活的壓力和責任。他的思路比較開闊,也愿意和我們交流。講到了在廣州打工的種種,以前在廠子里打工,后來和哥哥出來自己開小的加工廠,但是今年失敗了,賠了很多錢,所以回家過年也沒有帶很多錢回來。聽上去有很多對父母和孩子的虧欠,但是小伙子又信心滿滿的說,打算過年后回去再好好干,年輕的時候失敗也不可怕。作為從己埃村這樣封閉的民族村寨中走向外面世界的年輕人,小兒子對生活充滿了信心和憧憬。這樣的年輕人也是貴州山區(qū)千千萬萬外出務工人當中的縮影,沒有專業(yè)的技能,教育程度不高,在沿海地區(qū)只能出賣體力和進工廠來維持自己的生存。想要在大城市立足一定是充滿了超于常人的艱辛。
這突然讓我聯(lián)想到了2008年7月在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黃平縣后哨村調(diào)查時,認識了一對從廣州打工回來在家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苗族夫婦。當晚吃完晚飯,婦女用漢語唱起了當?shù)氐拿绺?,?nèi)容充滿了在異鄉(xiāng)所經(jīng)歷的辛酸和苦痛。讓我們不禁潸然淚下。“打工苦、打工累,打工人的心里滿是辛酸的淚”。這位打工之前都聽不懂漢語的苗族婦女,在廣州的十年學會了漢語和粵語,非常熟練地和各個地方的人攀談。在她的心里只有回到苗鄉(xiāng)才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心里才會安穩(wěn)。這樣的人和這樣的山村在侗族地區(qū)太多太多,很多人拼命地離開故土去尋找新的生活,而在燈紅酒綠中迷失和挫折之后,才發(fā)現(xiàn)唯有在故鄉(xiāng)自己才是最有尊嚴和安全感的。
正月十三當我們的團隊到達廣西三江縣高定村時,這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外出務工,有一部分去往桂林和柳州砍甘蔗。為了生活,很多人不得不早一點趕往務工的地方,至于過年和節(jié)日的活動已經(jīng)不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事情了。姚成仁的小兒子此時最關心的并不是父親的歌謠,而是新的一年將要如何開始的新生活。
二、訪談:歌師的人生回憶
歌師的家是木質的3層小樓,靠近籃球場的這面房子用磚和水泥蓋,因此這座吊腳樓就變成了磚木結構。和侗族地區(qū)很多地方對木制房屋進行改造的方法一樣,主要為了防止火災的發(fā)生。因為干欄式建筑連片而建,當火災發(fā)生時,大面積燒毀,損失實在是太大?,F(xiàn)在很多基層政府都規(guī)定房屋內(nèi)部用磚混結構,外墻面貼上木板,這樣既防火災也不損侗族木質建筑的美感。一層仍然是傳統(tǒng)的牲畜圈和廁所,二樓是客廳和廚房,還有兩間臥室,三層通往樓頂,可以晾曬衣物。在二層的堂屋里,我們和歌師一家,還有村委會主任以及村里的2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吃了豐盛的午餐。午飯過后,我們決定在歌師家旁邊的鼓樓里開始訪談的錄制,鼓樓此時正燃著紅紅的篝火,寨子里的男人們坐在長條椅上閑談。這個氛圍很適合敘事歌的演唱。我們架好設備,選擇了在鼓樓的正門口開始對歌師的訪談。(見圖3)
思緒回到了歌師的少年時代。訪談試圖要追根溯源,從一個少年歌者開始了解。歌師的家庭比較特殊,父母都是己埃村的農(nóng)民,他原來有一個姐姐,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歌師出生后就變成了獨生子,一個農(nóng)村家庭只有一個獨子,農(nóng)事和生活都勢單力薄,小時候生活非常的窮困,“賴飯、賴米、賴錢,生活很苦”。在歌師10多歲的時候,中國正在發(fā)生著一場史無前例的巨大運動,這場運動也波及了侗族地區(qū)。歌師把這個時代稱為“農(nóng)業(yè)政策還沒有放寬之前”,這個時期歌師跟一個本寨叫石德彪(音譯)的歌師學習侗族歌謠。40多歲石德彪當時劃分階級成分的時候被劃成了富農(nóng),因而被打成了“四類分子”。在侗鄉(xiāng),人們對“四類分子”的概念也不是很清楚,在老百姓的心中,石德彪是個好人,所以姚成仁和寨里的村民都對他很尊重。在姚成仁的心中,石德彪是一個心地善良也很有文化的人。在開始學歌的時候,姚成仁與石德彪以親戚關系相稱(是遠房的伯父),開始了一些說理歌的學習,石德彪也喜歡編一些歌,師徒之間也沒有什么拜師禮,師傅也沒有收什么費用,就是有時候在姚成仁家里吃頓飯。幾年過去了,姚成仁在他那里學會了如何使用韻律。這是編侗歌中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一首歌的成敗主要取決于它的韻律。歌師在大概20多歲的時候開始自己編一些情歌,也開始用漢字記錄侗音的方式開始創(chuàng)作一些情歌。歌師只上了小學三年級,在20多歲的時候他來到了水口鎮(zhèn)的東方紅衛(wèi)生學校學習了半年,這段學習讓他在20世紀70年代的時候,在黎平縣的巴平電站(音譯)當了3-4年的赤腳醫(yī)生。這與一個以務農(nóng)為主的傳統(tǒng)歌師不一樣,姚成仁離開了自己的村寨,到了更大的地方。我們在他自編的歌里看到了很多政策路線的宣傳,這一點與歌師經(jīng)歷的時代洗禮很有關系。
大約在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歌師已經(jīng)成長為一名著名歌琵琶歌彈唱歌師,他因為琵琶彈唱的名氣已經(jīng)擔任了黎平縣4屆政協(xié)委員。歌師被邀請參加了1985年的“侗族曲藝交流研究會”,在會上他演唱了琵琶歌《三寶姑娘》和《開口歌》,1990年歌師應邀參加了“黎從榕三縣民族曲藝座談會”,在會上演唱了《勸婆媳》的琵琶彈唱,而這段時間他開始了在侗族地區(qū)走村串寨的歌唱生涯,此時歌師已經(jīng)30多歲。他也務農(nóng),農(nóng)閑的時候去寨子里面唱歌,請他去的村寨會給他一些稻谷和糖果,這些東西歌師會買了換成現(xiàn)金帶回家中再購買生活用品。歌師在每年農(nóng)閑的時候出去賣唱,去過榕江和廣西的三江,到寨子里去,就在鼓樓里彈唱,這時候寨子里的村民就會聞聲而來,然后在演唱的過程中寨子里的人會湊糖果和稻谷等禮物給他,歌師心地善良,從不收寡婦、殘疾、孤寡老人湊的米和錢。如今在侗寨里面我們?nèi)匀荒軌蚩吹竭@種景象,寨子里面在過年的時候請來歌師演唱,都會包了紅包扔到正在演出的舞臺上。
歌師這種賣唱的生活大概過了十幾年,到了20世紀90年代的時候,歌師開始在附近的一些村寨的小學里教書,在德過村(音譯)和金石村(音譯)教書,剛開始的時候在本寨教書,寨子里每月給40塊錢,還補一點糧食。后來有的地方給50塊錢,有的地方一個月給100塊錢,這個時候歌師已經(jīng)40多歲,本村里有一個比他15歲的姑娘,姑娘的父親看歌師心地善良,經(jīng)常喊歌師來家里陪客人吃飯,因為老人的贊賞,歌師終于成家了。1988年他的大兒子出生了,他也基本上安頓下來,但是生活依然很貧苦,為了一家人的生活,歌師也到處去賣唱來獲取一點收入,除此之外,也在附近的村寨做教師,教小學生識字和算術。到了2012年歌師被評為州級琵琶歌彈唱傳承人,每年有3 000塊錢的補貼,歌師說去年的補貼都沒有發(fā)到手呢。2014年有望被評為省級琵琶歌彈唱傳承人,而歌師的家庭依然在困頓中渡過。
三、演唱:歌唱和生活的關系
在鼓樓中的訪談進行了大半,旁邊放鞭炮聲音太大,我們稍作休整把設備搬進了歌師家2樓的堂屋。歌師和村委會主任都熱情滿滿地陪著我們,對于歌師如何創(chuàng)編歌謠,我們又進行了一段采訪。之后開始演唱的錄制。在歌師演唱錄制的過程中,我們要求聽一下傳統(tǒng)的敘事歌,歌師在閣樓和自己的臥室里找了很久,出來跟我們說歌本不在了,可能是被老伴給藏起來了??磥砀鑾煹钠拮硬⒉恢С指鑾煶?。幾十年來歌師為了生活走村串寨,有時候出去十幾天也耽誤了農(nóng)活,老伴對于歌師的唱歌也有很多怨言,認為他“一輩子唱歌,一輩子寫字也沒得到什么”,生活中的實際問題不可能通過唱歌完全解決,老伴的抱怨是可以理解的。
一個68歲的老人,一沓沓厚厚的歌本,而這些歌他有很多都已經(jīng)唱不下來,需要看著歌本才能唱,有些歌他只能念一遍(如《開口歌》就是歌師朗誦的)。(見圖4)而老人還比較喜歡固守他的傳統(tǒng),比如他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唱,也不喜歡“多耶”中的對歌,他認為“多耶”對歌中的內(nèi)容都是編來互相嘲諷和挖苦的,并沒有什么意義。歌師看重的是歌謠中的教育意義,這是他在談到賣唱的生活時,一直強調(diào)的:“我呢,一個呢是解決生活是一回事,再次我還是比較好歌,有個歌呢才能夠教育工作,我們又不是干部,要是干部呢我們還有號召能力,是吧?(相視一笑)”老人自己也創(chuàng)編了很多故事歌,這些歌就是寨子里發(fā)生的真實的事情,歌師把時間地點人物簡單地改動一下,然后編成敘事歌,彈著大琵琶唱給寨子里面的人聽,很多老人和孩子都哭了。在那個沒有電視和手機的年代,唱大歌、聽“嘎君”、看侗戲是村寨里的唯一娛樂,歌師也因此得到了非常高的尊重,很多村寨請歌師去演唱,也成為歌師的收入和榮耀之一。而如今這個時代已經(jīng)要遠去了。當問到這幾年寨子里面有沒有來請老人家去唱歌的時候,歌師回答:“恩,我沒唱過,我本來就跟他們說,有的呢說的,你應該來唱的,到鼓樓來唱嘛,前幾年他們說,我講這個歌呢,也不,也不便宜,它也不貴,因為不貴呢你們不要拿錢來請我,但是便宜不便宜呢還是要你們說一聲呀,是吧,來這里唱?!惫P者認為應該是近年來寨子里面外出務工太多,寨里的村委會也去抓經(jīng)濟,逢年過節(jié)大家也不愿意聽傳統(tǒng)的侗歌,冷落了的不只是老人,還有一顆愛歌的直心。
四、歸程:在傳統(tǒng)和當下的彷徨
下午兩點多,我們要準備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收拾好東西,我們和歌師告別。在歌師的眼中看得出對我們的不舍和感動。因為怕耽誤小陸司機的工作,我們只能匆匆地結束在己埃村的訪談,沿著顛簸的路途返回水口鎮(zhèn)。一路上筆者的心情有點莫名的沉重。小陸說像己埃村這樣的“空巢”村寨在水口鎮(zhèn)還有很多。寨中沒有什么經(jīng)濟作物,光靠務農(nóng)也只能解決吃飯問題,看著傳統(tǒng)的木房漸漸地都變成了3層4層的水泥房子,很多中青年人都坐不住了。傳統(tǒng)意義上“飯養(yǎng)身,歌養(yǎng)心”的侗人價值觀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當然侗寨不是封閉的世外桃源,國家與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同樣影響著他們的內(nèi)心對生活的追求。侗族的群眾有追求和城市人一樣生活的權利。
在姚成仁的歌師生涯中,充滿了一個琵琶彈唱歌者的艱辛和困苦。歌師幼年生活清苦,少年時代也是飽嘗艱辛,30多歲開始了走村串寨的賣唱生活,40多歲才成家,60多歲還要在田間勞作,給兒子帶孫子。在他的歌唱中我們更多的體驗到對生活的無奈和謙卑,歌9幣也說自己以前是為了生活而唱歌乞討,而現(xiàn)在是為了宣傳而唱歌。他的很多創(chuàng)編的歌曲里都有對計劃生育、防腐倡廉、法律法規(guī)。消防意識、防范賭博等的宣傳,他以前是唱自己對生活的感受和理解,讓人們向善積德,孝順老人,現(xiàn)在也是教育別人,宣傳政策,歌師自己對于歌謠的教育意義始終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
在我們將要離開這個地處偏遠、路途艱辛的侗族村寨的時候,我們無法想像下一次來的時候鼓樓、踩歌堂是否依舊。在姚成仁身上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更多的是傳統(tǒng)的改變。時代的數(shù)次變遷在老人的歌里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記,這與我們對所謂歌謠傳統(tǒng)的理解相去甚遠,想要尋找一個完全遵從與傳統(tǒng)的歌師在這個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什么是傳統(tǒng)也是研究者需要思考的問題。感謝小陸司機把我們送到了去往黎平縣三龍鄉(xiāng)的高速公路的路口,在民族文化傳承與保護的路上,要感謝這些默默地奉獻的人們。
這就是姚成仁,一個侗族歌師的真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