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江海是個小職員,這天他的老母親從鄉(xiāng)下拎了一籃自家菜園里種的蔬菜來看他。正走著,被幾位本地市民攔住了。這些人見江海母親的蔬菜青翠欲滴十分新鮮,便商量著要買下來。江大娘大喜,反正兒子也吃不完,能掙兩個錢那不是更好嗎,于是就答應(yīng)了。
誰知道剛賣了幾斤,忽然來了兩個穿制服的城管,過來二話不說,飛起一腳踢飛了菜籃子。江大娘被嚇蒙了,扯住其中一人要討說法,那人粗壯的手臂一揮,江大娘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啊”的一聲昏了過去。
當(dāng)江海得知消息,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到時,母親已被好心人送進了醫(yī)院。醫(yī)生告知江海,老人的尾椎粉碎性骨折,怕是要永遠坐在輪椅上了。
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創(chuàng)傷,老人的精神也受到極大的損害,她怎么也弄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晚上時不時從噩夢中驚醒。江海既悲又怒,一輩子安分守己的善良老人,光天化日之下遭到城管無辜毆打,這事一定要去城管局討個說法!
誰知接下來的一幕讓江海目瞪口呆,打人者,也就是城管隊員說老人在馬路上擺攤做生意,他們有權(quán)制止,至于老人跌倒受傷,那是她自己滑倒的,所以他們不負責(zé),不過從人道主義出發(fā),可以捐一點慰問金,五百元。
江海一聽肺都氣炸了,立即訴諸法律,同時上網(wǎng)求助。果然很快有人站出來聲援,說他們就是那天買菜的幾位市民,他們愿意作證。
這下有證據(jù)了,官司勝定了,江海正高興,誰知在開庭時那幾位證人突然銷聲匿跡,怎么也找不到了。官司的結(jié)果自然是江海完敗。江海不服,正琢磨著上訪,這時學(xué)校老師找上門來,暗示說如果他敢上訪,那么他的孩子將得不到很好的教育……
江海一時間亂了方寸。因為母親說了,如果孫子因此受委屈,她寧可死!江海只得咽下這口氣,這才恍然大悟那幾位證人為什么會消失,肯定是受到了類似的或明或暗的威脅。上告、上網(wǎng)、上訪都行不通,老天爺,你眼睛瞎了嗎?
江海郁悶得不行,胸中似乎有一團燃燒的火焰,可眼前好像橫亙著一塊巨大無邊的鐵墻,他又能做什么?
這天陽光難得的晴朗,江海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母親正在公園里曬太陽,忽聽一聲狂吠,掉頭一看,原來是一只大狗正惡狠狠地撲向一個蹣跚學(xué)步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嚇得放聲尖叫!
眼見慘禍就要發(fā)生,江海大怒,他大吼一聲,赤手空拳撲了過去,在惡狗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小女孩的一瞬間,江海一腳蹬住了狗頭。
惡狗掉轉(zhuǎn)頭撲向江海,江海拼命撕打。就在這時,小女孩的爺爺和眾人也趕了過來,大伙兒一起趕跑了這條狂性大發(fā)的惡狗,小女孩一頭撲到爺爺懷里大哭起來。
江海的褲腳給咬破了,萬幸的是人沒受傷,他定了定神剛回到母親身邊,那位爺爺拉著孫女走了過來,對江海千恩萬謝,還要賠償江海的褲子。江海笑著拒絕了,說:“一條褲子算什么,孩子沒受傷比什么都好。”
老人感動極了,拉著江海的手搖了又搖,說:“小哥,你真是個好人,老天有眼,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p>
不想這句話惹得江海一聲長嘆,說:“老天爺哪有眼,他的眼早就瞎了?!?/p>
老人大驚,忙問是怎么回事。江海便恨恨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說了,老人聽了也嘆息不已。
分手后,江海推著母親正走著,突然身后有人叫道:“小哥,你等一下!”江?;仡^一看,叫他的不是別人,是那個帶孫女的老人。
只見老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瞧我這記性,我想起來了,我?guī)筒簧夏愕拿?,但可以介紹一個人幫你,只要他肯幫忙,你的冤屈就能申了?!?/p>
江海一聽喜出望外,問道:“他是個大領(lǐng)導(dǎo)嗎?您跟他是親戚還是朋友?”
老人一臉神秘地搖搖頭,說:“他不是官,我們也非親非故,可他有辦法修理那些壞人。他是個奇人,我也是有緣才結(jié)識他的,不過一般來說他不愿惹事上身。今天要不是你救了我孫女,我是斷斷不會給你出這個點子的。記住,他身邊總跟著一條大狼狗,那狗很兇,生人難以靠近,除非你叫它的名字‘過兒,它才讓你接近?!^兒就是接頭暗號!”
還有接頭暗號?江海聽得云山霧罩的,不過死馬權(quán)當(dāng)活馬醫(yī),去找找倒也無妨。
在西山腳下一幢寧靜的大宅前,江海終于等到了那個人。那人年齡約五十開外,瘦高個子,梳著大背頭,衣著簡樸,一臉的祥和氣。狗果真是條身高及腰的大狼狗,瞧它吐著大舌頭的樣子,好嚇人!
一見江??拷枪妨⒓待b牙低吼起來,正作勢要撲,江海及時叫了一聲:“過兒!”
那狗立時定住了,搖頭擺尾地哼哼個不停。大背頭聞聲投來兩道探詢的目光,說:“你既然知道這暗號,肯定是有人介紹你來的,這么說又有人給我找事了?”
江海膽怯地說:“是一位老人介紹我來的。先生,我真的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請您幫一下忙。”
大背頭點點頭:“既然找到我,就說明是走投無路的人。好吧,看在你面相還算誠實的分上,把你的冤屈說說看。”
江海便把老母親被打致殘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說到傷心處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先生,這黑白分明的事就是得不到解決,這世上難道真的沒有王法了嗎?”
大背頭在聽江海講述時濃眉豎了又豎,顯然一直在強壓心中的怒火,說:“當(dāng)然有王法了,不過得講技巧,而我又偏偏認識打人者的領(lǐng)導(dǎo)。這樣好了,你明天上午趕到城管局,當(dāng)看到一溜高檔小轎車駛?cè)氪箝T時,你雙手舉起一個白布橫幡,上書‘老母挨打致殘,兇手逍遙法外,同時口中大呼冤枉。我估計這事當(dāng)有八成希望。”
就這么簡單?江海還要問,大背頭已牽著狗進宅了。
第二天下午,江海敲響了大背頭的門。大背頭一邊喝住不停伸舌的狗,一邊瞧著江海的臉色,驚訝地說:“看你垂頭喪氣的樣子,難道事沒成?”
一臉灰敗的江海沉重地點點頭,說:“老先生,今天早上果然有幾輛豪華小轎車駛?cè)氤枪芫?,然后我就照您說的一五一十地辦了,可是,出來幾個大漢粗野地把我拖到旁邊,還威脅我說再鬧就不客氣,然后就趕走了我?!眅ndprint
大背頭一聽十分驚訝,說:“怎么會這樣?我之所以讓你今天趕到城管局大門口攔車喊冤,是因為這位城管局長即將得到提拔,而今天是上級有關(guān)部門考察他的日子,我想,為了不影響仕途,他肯定會親自過問這事的,想不到……哼,他們太猖狂了!”
江??蓱z巴巴地又說:“這事難道就沒有希望了?”
大背頭閉目沉思起來,江海正忐忑,大背頭睜開了眼,信心十足地說:“有了,這樣好了,今晚你再吃下苦,趕到某高檔小區(qū)某幢別墅大門口,同樣手舉橫幅,不過不要出聲,舉橫幅的時間控制在五分鐘之內(nèi),以免把事情鬧得太大,那就適得其反了,然后火速撤離。這回我敢斷定有九分把握?!?/p>
可是,當(dāng)江海再次來找大背頭的時候,依舊一臉的絕望,說:“老先生,這回不僅沒有效果,我還被隨后趕到的警察關(guān)了一夜,剛剛被放出來。”老先生一聽大驚,說:“不會的、不會的,實不相瞞,我讓你去的是城管局長的私宅,我太了解他們了,他們這樣一級的官員最怕有人驚擾他們的私密空間了,一般來說只要使上這一招,十有八九都會成的……怎么會這樣呢?不好,這事恐怕另有玄機,你等一下!”
大背頭一臉疑云,走到旁邊掏出手機打了兩個電話,再過來時一臉的釋然,長嘆一聲說:“原來如此,你知道嗎?那打人者竟是城管局長的遠房侄兒,難怪他對你置之不理,也難怪這事你上告、上網(wǎng)、上訪都沒有結(jié)果?!?/p>
江海一聽瞠目結(jié)舌,久久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回過神,心灰意冷地撂下一句:“老先生,多多打擾了。嗨,這世道,我認了!”說完拖著腳步轉(zhuǎn)身就走,剛走了兩步身后大背頭就叫了起來:“你給我回來!”
只見大背頭牙關(guān)緊咬面色堅毅,說:“我真的有些落伍了,我本以為使出這兩招就足以震懾住他們,不想如今的人臉皮太厚、心腸太狠,根本不吃這一套了,幸虧我還有最后一招,我還真不信這個邪了。聽著,你馬上寄出三個快遞,快遞包裹內(nèi)什么也不放,只放先前的橫幅各一個,然后寄到這三個地址。這回我有十成的把握。不要多問,立即去辦!”
當(dāng)江海又一次出現(xiàn)在大背頭面前的時候,只見他神情怪異嘴唇顫抖,大背頭大驚:“這事還不成?”
“撲通”一聲,江海跪了下來,涕淚縱橫泣不成聲,說:“老先生,成了!這回成了……昨天城管局一行人專程到我家看望了我媽,除賠償一切損失外,還表態(tài)將按司法程序處理打人者,他們只有一個條件,要我不再鬧了。老先生,我該怎么感謝您呢?”
大背頭拉起江海,笑著說:“成了就好,不要感謝,以后好生伺候你母親吧。哈哈,這事總算解決了。”
江海拼命點頭,忽又想起什么,擦干眼淚問道:“老先生,恕我多嘴,您讓我寄出三個快遞又是什么意思?”
大背頭一聽怪怪地一笑,說:“人家城管局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再鬧了嘛,你也不要再打聽了,我只告訴你一句,這最后一招是邪招。”
大背頭說到這里仰天長嘆:“想不到這邪招倒辦成事了,這算什么事嘛!”
江海千恩萬謝地回了家,只是心中的謎團遲遲不解,直到這天縣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這件大事是那位已升職的原城管局長被雙規(guī),接著被法辦了,除了經(jīng)濟腐敗外,其中一項罪名是“生活腐化,包養(yǎng)多個女人”。
然后有好事者在網(wǎng)上列舉出那些女人的情況及家庭住址,江海無意中瞥了一下不禁大吃一驚:其中三個女人的地址似曾相識!對,自己給她們快遞過包裹。
“咔”的一聲,江海腦中如電閃雷鳴,明白了,全明白了!大背頭讓他把橫幅分別寄到城管局長的情人家里,這一招叫敲山震虎,起到威力極大的震懾作用,在自身利益面前,遠房侄兒又算什么?難怪這只大老虎會180度轉(zhuǎn)變態(tài)度——果真是邪招!
現(xiàn)在最后一個疑問是:大背頭是怎么知道城管局長的情人們的住處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直到有一天,江海再次遇到那位領(lǐng)著孫女的老人,在他一再追問下,老人終于開了腔:據(jù)說那奇人老先生曾是位清官,當(dāng)過相當(dāng)大的領(lǐng)導(dǎo),后對官場失望,隱居于此,所以他對官場的情況了如指掌。
然后老人一臉迷茫地又說:但還有一種與此截然相反的說法,并且這種說法更加有鼻子有眼,說這位老先生在位時根本不是清官,而是個大大的貪官,后來事發(fā)坐了牢。出獄后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以幫人為己任,專跟貪官過不去。
江海寧愿相信后者,大背頭如果不曾是貪官,為什么對貪官的愛好習(xí)性、心理狀況、私密生活了如指掌?如果不是貪官,那大狼狗又為什么叫“過兒”?分明是“悔過”之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