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27-1935年的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是中國近代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中外聯(lián)合科學考察活動,在地質、氣象、考古等方面都取得了重大成果。這次科考活動的合作雙方分別是斯文赫定帶領的德瑞兩國組成的瑞典考察團和中國學術團體聯(lián)合會。赫定最初的中方合作對象是中國地質調查所,雙方也簽訂了合作協(xié)議。但科考活動遭到北京學術界的強烈反對,原因之一是認為協(xié)議有失公平,將嚴重損害中國的文物主權。而斯文赫定在作品中對該協(xié)議的描述似乎并非如此。關于地質調查所是否同意將部分文物贈予赫定,雖然這份協(xié)議的原件現(xiàn)已無從查找,但可通過相關資料加以推測。
關鍵詞:斯文赫定;協(xié)議;文物;真相
中圖分類號:K2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斯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瑞典著名探險家,1888年獲得哲學碩士(攻讀地質學),后進入柏林大學,師從著名地理學家李?;舴遥≧ichthofen,F(xiàn)erdinandvon,1833-1905)攻讀地理學,獲博士學位。1885-1909年期間,他先后三次進入我國探險,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尤其是樓蘭古城遺址(1900年)的發(fā)現(xiàn),更使他享譽世界。
為了再次進入中國這個神秘的國度進行探險活動,赫定一直在尋找機會。1926年10月,德國漢莎航空公司為了開辟柏林到北京的航空線,資助赫定進行他的第四次中國探險,組成了包括6名瑞典人,1名丹麥人,11名德國人的瑞典科學考察團。[1]10月31日,斯文赫定離開柏林,穿越西伯利亞大鐵路,經由哈爾濱、沈陽,于11月20日到達北京。在此之前,瑞典王子在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1874-1960)的陪同下剛剛結束中國之行,在臨走前沒有忘記為赫定說好話,“在與顧維鈞博士和中國外交部副部長王蔭泰博士會談時,(瑞典王子)曾竭力幫助我們獲得這次探險的機會。”[2]5除了瑞典王子,赫定要感激的另一個人則是他的同胞兼同行安特生。
1914年,安特生作為礦物顧問受聘于中國,直至1925年聘約到期才回到瑞典。在此期間,他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在華北、西北等地進行過多次地質及考古調查。在中國生活了十多年的安特生,可以算得上是一個中國通。也許以安特生的經驗,他認為外國學者的考察活動要獲得中國政府的許可,最好的辦法是與中國學術團體合作。在安特生看來,最理想的合作對象就是他曾工作過的中國地質調查所。因為地質調查所是中國成立最早的科學研究機構,其創(chuàng)辦的《古生物志》在當時國際上也有較大的影響。更為重要的是,安特生與地質調查所有過愉快的合作經歷。于是,斯文赫定剛到北京,就在安特生的陪同下拜訪了時任地質調查所的所長翁文灝。翁文灝對赫定的考察計劃非常感興趣,因為地質調查所雖然在中國西部的陜甘等地做過不少地質學調查工作,但尚未進入新疆做過考察。經過多次會面商談,雙方最終達成一個合作協(xié)議。
關于這個協(xié)議的內容,赫定在他的著作《History of the Expeditionin Asia 1927-1935》(《亞洲探檢記》)中描述為:①讓兩個年輕的地質學家王竹泉和趙亞曾及一名考古學家參與考察;②所有考古、古生物和地質標本應該留在中國,以體現(xiàn)中國方面應得的權益;③古生物方面的研究成果應該首先在地質調查所的《中國古生物志》上發(fā)表;④考察隊的名稱也確定為“中瑞考查團”。[2]14從此處的描述看,這是一個較為公平的協(xié)議,雙方同意將考古、古生物、地質標本留在中國。
但赫定又說此協(xié)議“與安特生教授在這之前代表瑞中協(xié)會簽訂的協(xié)議內容相近”,[2]14赫定所說的安特生代表瑞中協(xié)會簽訂的協(xié)議,應該指的是1925年2月地質調查所與瑞方簽訂的關于安特生在中國考古調查文物的分配協(xié)議。其最終協(xié)議的主要內容為:①所有文物盡可能地平均分為兩份(中、瑞各一份);②那些可以很快研究完畢的文物,自運出中國之日起兩年內歸還中國,其余的則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完成;③所有研究報告由地質調查所出版;④駐斯德哥爾摩的中國公使可以察看這批材料并監(jiān)督協(xié)議的執(zhí)行。[3]根據(jù)協(xié)議,安特生將所有在中國獲得的采集品運回瑞典,研究完畢再按協(xié)議將采集品的一半歸還中國。赫翁協(xié)議與此協(xié)議“內容相近”,不知相近到什么程度?
參加過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的袁復禮,在他的文章中提到過這份協(xié)議,他認為地質調查所與斯文赫定簽訂了一份“有損中國聲譽和主權的嚴苛協(xié)定,赫定要把前去內蒙古和新疆考察所得的地質和考古材料和歷史文物先送瑞典研究,‘一俟中國有相當研究機構,再送還中國一套副本?!盵4]這一說法似乎與赫定所說的安特生代表瑞中協(xié)會簽訂的協(xié)議內容確實有些相近,都是將采集文物運出中國,研究完畢再送還中國一份。
社會輿論也對斯文赫定的考察進行大肆渲染,報紙消息稱:“瑞典人斯文黑頓(Sven Hedin)組織大規(guī)模之遠征隊,赴我國西北各省考查地質,并特別注重采集古物,擬用飛機將所得之材料,運往外國?!雹賵蠹埓_實了北京十幾個學術機構組成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聯(lián)合反對赫定的考察活動,其主要原因是探險隊“赴西北各省考察地理、地質,難保不有掠取我國古物之事”。②
赫定在遭到強烈反對后,他雖然已取得外交部的考察許可,但鑒于當時的社會形勢,也不敢貿然前往新甘等地。為解除北京學術界的反對,赫定致函沈兼士,強調“敝人深知開會諸君反對之主旨在疑敝人欲將中國歷史資料與藝術遺物盡量攜取。茲特奉告:敝人匪惟絕無攜取此等器物之意”。③但由于赫定的考察活動與《六原則》中第一條“由中國人主辦之說相背”,仍未得到允許。赫定認為能使考察活動得以實施的唯一出路,就是與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達成合作。此后雙方進行了多次談判,其爭論的一個關鍵點是對采集品的分配問題。
3月17日,赫定又主動致函給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商討合作事宜,其中關于采集品的分配,赫定同意將旅行所得之科學采集品統(tǒng)應全部攜回北京,由相應的學術機關保管,但他同時希望“凡采集品中有同樣者,請由北京學術機關贈與瑞典一份,以報其籌集經費與聘請科學家之努力?!盵5]535中國學術團體很快對赫定的合作提議做出反應,雙方約定3月20日在六國飯店商談。當天,周肇祥就考察事項一一向赫定詢問,共14點,其中第5點是關于考古研究的范圍,以及發(fā)掘活動所得物品的歸屬。在赫定看來,“這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中國人不容通融地堅持所有采集的物品必須留在中國?!盵2]26而安特生和赫定認為應該給瑞典一份代表考察成果的副本,雙方就這一問題進行了“無休止”的討論,最終仍未達成一致。
3月25日,雙方再次接洽,關于采集品的分配,中方認為“所有考古發(fā)掘物由委員會負責全面保管。在例行檢查之后,由委員會決定是否將一些價值不高或難以確定其價值的發(fā)掘品移交斯文·赫定博士。這一條對古生物發(fā)掘物也同樣適用。其他獲得物,即地質、動物、植物化石可以給赫定博士一份副本?!盵2]33赫定則堅持希望考古發(fā)掘物如有重復者送瑞典一份,并提出兩個辦法:第一,取消考古事項;第二,希望贈重復品一份于瑞典,此項重復品可由中國考古家選定瑞典考古家參與。[5]542可見,赫定若得不到一份發(fā)掘物副本,他寧愿取消考古活動。
中國學術團體關于古物全部留在中國的態(tài)度是堅定的,而赫定希望得到一份副本的愿望也是極為強烈的。4月2日,赫定再次來到北大討論合作事項,到最后,“雙方終于開始談到那個重要的問題,即給瑞典人雙份考古發(fā)掘物之一份的問題?!盵2]41在赫定看來,他負擔探險隊的全部費用,還為中方科學家提供野外考察機會,并提供全套設備的氣象站系統(tǒng),理應得到中方的回報,獲得重復發(fā)掘物的一份,這也是在為中國在國際上做宣傳。赫定希望得到一部分發(fā)掘物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他認為“沒有考古發(fā)掘物,我回去無法交代,會遭到別人的恥笑和批評?!盵2]41雖然赫定說的如此“可憐”,但中方并沒有為此讓步,他們認為重復物這一概念實際上很難定義。最后協(xié)會代表答應將一模一樣的發(fā)掘物贈與赫定一個,但不會寫在條款中。為了保證能得到這份贈品,赫定建議將這一點擬一個特殊的秘密協(xié)議,將原件副本給他一份,因為這對他“具有最大的重要性”。[2]41
幾天后,赫定拜訪徐炳旭時得知,許諾將重復的發(fā)掘物給瑞典一份的書面協(xié)議恐怕難以辦到。于是赫定在4月12日在致中國學術團體協(xié)會的信中提出,“關于古物,有兩個辦法,一贈送副本一份,并須好看些;二取消考古一門?!盵5]545很快,赫定收到劉復代表協(xié)會的信,最后一點寫道“請允許我們將我方最基本的第二條原則再譯如下:所有考察發(fā)掘物均應在中國境內保存。未經檢查并由委員會同意,不能將任何東西帶出中國。”[2]46雙方再次經過長時間討論,最后赫定不得不放棄考古發(fā)掘這一項活動,如果在旅途上有考古發(fā)現(xiàn),發(fā)掘品均屬于中國。
4月26日,雙方簽署了一份長達十九條的協(xié)議,其中關于收集或采掘所得之物,其處置辦法為:(一)關于考古學者,統(tǒng)須交與中國團長或其所委托之中國團員運歸本會保存。(二)關于地質學者,其辦法同上,但將來運回北京之后,經理事會之審查,以副本一份贈予斯文赫定。[6]253
赫定在與中國學術團體進行合作談判之前,曾宣稱其考察絕無攜取中國歷史資料與藝術遺物之意,但從雙方后來的多次商談中可知,得到一份重復文物的副本是赫定始終努力爭取的目標,若不然,他“回去無法交代”,還會被“恥笑和攻擊”??梢?,能否得到考古發(fā)掘物,對赫定來說是極為重要的,這將影響到他的聲譽。若無法實現(xiàn)這一要求,他寧愿放棄考古發(fā)掘活動。考古事項是赫定最初考察計劃的一部分,這一點毋庸置疑,而早先與地質調查所簽訂的協(xié)議,赫定答應“將所有考古、古生物和地質標本留在中國”的條款,似乎很值得懷疑。如若果真如此,那他也不會就此問題與中國學術團體爭論不休,最終不得不放棄考古發(fā)掘活動。
注釋:
①《京內學術團體聯(lián)合反對瑞典遠征隊》,《晨報》,1926年3月6日。
②《京學術團體反對瑞人探險》,《申報》,1927年3月12日。
③《赫定聲明赴新疆所獲遺物盡贈中國》,《益世報》,1927年3月11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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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ven Hedin.History of the Expedition in Asia1927-1935[R].Sweden/Stockholm:
G?teborg,Elandersboktryckeriaktiebolag,1943(1).
[3]陳星燦.安特生當年發(fā)掘的文物是如何運出中國的[N],中國文物報,2007-06-08.
[4]袁復禮.三十年代中瑞合作的西北科學考察團(一)[J].中國科技史雜志,1983.
[5]王忱主編.高尚者的墓志銘[M].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5.
[6]羅桂環(huán).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綜論[M].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09.
作者簡介:李建(1981-),女,山東青島人,山東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
文化遺產保護。
(責任編輯:楊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