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燕俠
葛梯爾型反例的謂詞抽象式解答方案*
魏燕俠
葛梯爾問題是當(dāng)代知識論的核心問題,層出不窮的葛梯爾型反例使葛梯爾問題的解答蒙上了陰影。對葛梯爾型反例進行邏輯分析,體現(xiàn)了葛梯爾問題研究的最新動向。包括葛梯爾第一反例在內(nèi)的一批葛梯爾型反例,是自然語言的轄域歧義導(dǎo)致的語言問題。謂詞抽象從句法和語義兩個方面將自然語言表達的歧義命題加以澄清,從而表明這類葛梯爾型反例之所以構(gòu)成了對傳統(tǒng)知識三元定義的挑戰(zhàn),乃是出于對自然語言的歧義命題不全面理解基礎(chǔ)之上的。
葛梯爾型反例謂詞抽象語言轄域問題
葛梯爾問題(Gettier Problem)是當(dāng)代知識論的核心問題,但對這一問題的解答一直受到層出不窮的葛梯爾型反例(Gettier Cases)的困擾。據(jù)肖普(Robert Shope)的不完全統(tǒng)計,[1]僅僅截止到1983年,就已經(jīng)有98種葛梯爾型反例被提出,也就是說,在每一種葛梯爾問題解答方案之后總伴隨著一個新的葛梯爾型反例的出現(xiàn)。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在一次次的挫敗面前,英美知識論學(xué)界對解答葛梯爾問題逐漸產(chǎn)生了失望情緒。[2]
面對數(shù)量眾多的葛梯爾型反例,研究方法的轉(zhuǎn)變是葛梯爾問題獲得突破的關(guān)鍵。先前葛梯爾問題研究者們主要依靠理論分析和思想實驗,層出不窮的葛梯爾型反例的出現(xiàn)證明這種方法具有缺陷性。2006年,以丹麥知識論學(xué)家亨德里克(Vincent F.Hendricks)為代表的知識論學(xué)家提出了“主流知識論”與“形式知識論”的區(qū)分。[3]主流知識論代表人物有戈德曼(Alvin I.Goldman)、費德爾曼(Richard Feldman)、索薩(Ernest Sosa)等,他們以葛梯爾問題為核心,提出了各種知識定義的辯護方案。形式知識論肇始于辛梯卡(Jaakko Hintikka)在20世紀60年代所開創(chuàng)的知識概念的邏輯分析傳統(tǒng),[4]從邏輯分析出發(fā),豐富和增進了我們對知識概念的理解。筆者認為將邏輯分析引入葛梯爾問題的研究體現(xiàn)了這一領(lǐng)域研究的最新動向。而邏輯分析只是一種哲學(xué)方法,還要落實到具體的邏輯技術(shù),不同邏輯技術(shù)的采用可能會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分析結(jié)果。本文擬引入一項邏輯技術(shù)——謂詞抽象(Predicate Abstraction)對包括葛梯爾第一反例在內(nèi)的一批葛梯爾型反例進行分析,從邏輯的角度得出與以往的哲學(xué)思辨不同的結(jié)論,提供葛梯爾問題研究的新思路。
陳嘉明教授曾發(fā)表題為《專名、摹狀詞與葛梯爾問題》一文,提出葛梯爾第一反例的問題源于專名與摹狀詞的混用,只是一個語言問題,并不是所謂的知識定義不嚴密。[5]
為了分析問題,我們簡單描述一下葛梯爾本人給出的這個反例。假定有史密斯與瓊斯兩人一道申請某一工作,并假定史密斯對下述命題有著強的證據(jù):
(a)瓊斯將得到一份工作,并且他有十個硬幣在口袋里。
史密斯的證據(jù)來自公司老板曾對他說過瓊斯將被錄用,以及十分鐘前他數(shù)過瓊斯口袋里的硬幣。
(b)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我們進一步設(shè)想,是史密斯而不是瓊斯將得到那份工作(對此史密斯并不知道);并且,他同樣不知道自己有十個硬幣在口袋里。
葛梯爾本人想借這一反例證明即使?jié)M足了傳統(tǒng)的知識三元定義,但仍然不能得到知識。也就是在這一反例中,如下的三個命題都是真的。
(1)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2)史密斯相信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3)史密斯確證地相信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但是,下面的命題卻是假的。
(4)史密斯知道(know)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因為命題“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口袋里有十個硬幣”的真之條件在于史密斯口袋里有十個硬幣,但史密斯實際上并不知道自己口袋里硬幣的數(shù)目,他對這一命題的相信,是基于對瓊斯口袋里有多少硬幣的計算,同時他錯誤地相信瓊斯將得到那份工作。
在陳嘉明教授看來,葛梯爾第一反例的問題出在從命題(a)向(b)的推論。這一推論之所以貌似可行,在于它利用了所涉及的“專名”與“摹狀詞”兩者在涵義與指稱上的部分同一,也就是利用“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這一摹狀詞既可指稱瓊斯,又可指稱史密斯,因而在推論中從“瓊斯”轉(zhuǎn)向“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進而從后者又轉(zhuǎn)為“史密斯”。而之所以能夠進行這種轉(zhuǎn)換,根源在于“摹狀詞”在涵義與指稱上的模糊性,以及由此可能導(dǎo)致的“專名”與“摹狀詞”之間的混用。
筆者贊同陳嘉明教授的上述觀點,并在其基礎(chǔ)上展開進一步的研究。
在葛梯爾本人構(gòu)造的這一反例中,摹狀詞“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既可以指稱史密斯(實際將獲得工作的人),也可以指稱瓊斯(可能情況中將獲得工作的人),這種指稱上的模糊性源于模態(tài)語境下①此處的模態(tài)語境是指包含“知道”、“相信”等廣義模態(tài)詞在內(nèi)的廣義模態(tài)語境。的摹狀詞是非嚴格指示詞。根據(jù)克里普克的觀點:“如果一個指示詞在每一可能世界都指示同一對象,我們就稱之為嚴格指示詞。否則就稱之為非嚴格指示詞或偶然指示詞?!保?]如果將摹狀詞的指稱也視作一種運算的話,那么從邏輯的角度講,葛梯爾第一反例中的命題(2)、(3)、(4)實際上都包含了兩種運算——摹狀詞的指稱運算和模態(tài)算子的運算。兩種運算孰先孰后會影響摹狀詞的轄域,繼而產(chǎn)生完全不同的運算結(jié)果。自然語言由于無法區(qū)分兩種運算的先后次序,自然無法明確摹狀詞的轄域,導(dǎo)致人們理解上的歧義。我們以(2)、(4)為例加以說明。②命題(3)與命題(2)的分析一樣,故不重復(fù)。對于這一反例中的信念命題(2),如果先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指稱實際上將獲得工作的人——史密斯,人們產(chǎn)生對(2)的第一種理解:
(2.1)史密斯相信史密斯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根據(jù)史密斯并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十個硬幣的假定,這是一個假命題。
但是當(dāng)人們后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指稱某種可能情況中將獲得工作的人——瓊斯,人們產(chǎn)生對(2)的第二種理解:
(2.2)史密斯相信瓊斯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根據(jù)史密斯十分鐘之前數(shù)過瓊斯口袋里硬幣的數(shù)目這一假定,這是一個真命題。
再看認知命題(4),如果先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摹狀詞同樣指稱實際上將獲得工作的人——史密斯,由此人們產(chǎn)生對(4)的第一種理解:
(4.1)史密斯知道史密斯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根據(jù)史密斯并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十個硬幣的假定,這是一個假命題。
而當(dāng)調(diào)整一下運算次序,后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時,摹狀詞指稱某種可能情況中將獲得工作的人——瓊斯,人們產(chǎn)生對(4)的第二種理解:
(4.2)史密斯知道瓊斯口袋里有十個硬幣。
根據(jù)十分鐘之前史密斯數(shù)過瓊斯口袋里硬幣的數(shù)目這一假定,這是一個真命題。
可見,從邏輯的角度講,葛梯爾第一反例中信念命題(2)和認知命題(4)都包含著兩種運算,自然語言由于無法區(qū)分兩種運算的先后次序,因此無法澄清摹狀詞的轄域,導(dǎo)致人們對它們產(chǎn)生了不同的理解。傳統(tǒng)觀點認為葛梯爾第一反例構(gòu)成了對傳統(tǒng)知識三元定義的挑戰(zhàn),這是基于對信念命題(2)是真命題以及認知命題(4)是假命題的理解,是一種片面的理解。如果將信念命題(2)理解為假命題,或者將認知命題(4)理解為真命題,在這兩種情況下,所謂的葛梯爾問題都不會出現(xiàn)。因此葛梯爾認為這一反例構(gòu)成了對傳統(tǒng)知識三元定義的挑戰(zhàn)是一種不準確的說法,這一反例的問題在于自然語言表達的模糊性,是一個由于自然語言的轄域歧義導(dǎo)致的語言問題。
羅素曾經(jīng)指出,日常語言只適用于日常交流,當(dāng)我們考慮哲學(xué)問題時,日常語言是不適用的,我們需要的是一種邏輯上完善的語言。[7]筆者引入一項具體的邏輯技術(shù)——謂詞抽象來對葛梯爾第一反例中的信念命題和認知命題提供邏輯角度的分析,從而為上述非形式分析提供技術(shù)保障。
謂詞抽象,也稱為抽象的謂詞,其思想源于高階邏輯中的λ抽象演算。在λ演算中,由一個詞項x +1,經(jīng)過抽象得到的函數(shù)是〈λx.x+1〉。類似地,我們稱由一個公式Φ(x),經(jīng)過抽象得到的函數(shù)是〈λx.Φ(x)〉,如果t表示一個詞項,那么〈λx.Φ(x)〉(t)表示一個公式,讀作t所指稱的對象具有性質(zhì)〈λx.Φ(x)〉。[8]
謂詞抽象的本質(zhì)是一種語言轄域裝置,[9]通過明確摹狀詞的轄域達到解決哲學(xué)問題的目的。首先,借助謂詞抽象,葛梯爾第一反例中的信念命題(2)從句法的角度被區(qū)分為兩個表達式:
☆〈λx.BY(x)〉(c);
☆'B〈λx.Y(x)〉(c)。
(其中B是信念算子,表示“史密斯相信”,Y是謂詞,表示“_口袋里有十個硬幣”,符號c表示“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
從形式上看,兩個表達式之間的區(qū)別一目了然。前者表達了詞項c指稱的對象具有謂詞〈λx.BY(x)〉表達的性質(zhì),此時c的轄域為全部公式,該表達式先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后者表達了信念算子B應(yīng)用于公式〈λx.Y(x)〉(c),此時c的轄域僅為部分公式,該表達式先進行信念算子的運算,后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
句法區(qū)別的正確性需要得到語義解釋的證實。根據(jù)公式〈λx.A〉(t)的直觀含義——t指稱的對象具有謂詞〈λx.A〉表達的性質(zhì),[10]我們考慮〈λx.A〉(t)的真值,只需考慮t指稱的對象是否滿足謂詞〈λx. A〉表達的性質(zhì)。公式〈λx.BY(x)〉(c)(在現(xiàn)實中)為真當(dāng)且僅當(dāng)c在現(xiàn)實世界指稱的對象具有〈λx.BY(x)〉表達的性質(zhì);根據(jù)假設(shè),c在現(xiàn)實世界中指稱史密斯,史密斯并不具有“相信自己口袋里有十個硬幣”的性質(zhì),因此公式〈λx.BY(x)〉(c)的真值為假。
公式B〈λx.Y(x)〉(c)(在現(xiàn)實中)為真當(dāng)且僅當(dāng)〈λx.Y(x)〉(c)在所有可及世界中都為真,即當(dāng)且僅當(dāng)在每一可及世界中,c指稱的對象都滿足性質(zhì)〈λx.Y(x)〉;根據(jù)假設(shè),c既可以指稱史密斯,也可以指稱瓊斯,并且史密斯和瓊斯的口袋里都有十個硬幣,因此公式B〈λx.Y(x)〉(c)的真值為真。
再使用謂詞抽象對葛梯爾第一反例中的認知命題(4)進行分析,這一命題同樣首先從語形的角度被區(qū)分為兩個不同的表達式:
★〈λx.KY(x)〉(c);
★'K〈λx.Y(x)〉(c)。
(其中K是認知算子,表示“史密斯知道”,Y是謂詞,表示“_口袋里有十個硬幣”,符號c表示“那位將得到工作的人”。)
從形式上看,前一表達中詞項c的轄域為全部公式,整個公式表達了c指稱的對象具有謂詞〈λx.K(x)〉表達的性質(zhì),該表達式先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后一表達式中,c的轄域僅為部分公式,整個表達式先進行認知算子的運算,后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
從語義上看,公式〈λx.KY(x)〉(c)(在現(xiàn)實中)為真當(dāng)且僅當(dāng)c在現(xiàn)實世界指稱的對象具有〈λx.KY(x)〉表達的性質(zhì);根據(jù)假設(shè),c在現(xiàn)實世界指稱史密斯,史密斯并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十個硬幣,因此〈λx.KY(x)〉(c)的真值為假。
公式K〈λx.Y(x)〉(c)(在現(xiàn)實中)為真當(dāng)且僅當(dāng)〈λx.Y(x)〉(c)在所有可及世界中都為真,即當(dāng)且僅當(dāng)在每一可及世界中,c指稱的對象都滿足性質(zhì)〈λx.Y(x)〉;根據(jù)假設(shè),c既可以指稱史密斯,也可以指稱瓊斯,并且史密斯和瓊斯的口袋里都有十個硬幣,因此公式K〈λx.Y(x)〉(c)的真值為真。
可見,從謂詞抽象的角度講,葛梯爾第一反例中的信念命題(2)和認知命題(4)都可以被區(qū)分為兩個不同真值的表達式。葛梯爾認為第一反例構(gòu)成了對傳統(tǒng)知識三元定義的挑戰(zhàn),這是基于對這兩個自然語言表達的命題的片面理解。本節(jié)的形式分析結(jié)論與第一部分的非形式分析結(jié)論是一致的。
謂詞抽象不僅可以對葛梯爾第一反例進行分析,包括田野中的羊、虛假谷倉和縱火狂等在內(nèi)的一批葛梯爾型反例,都可以借助謂詞抽象做同樣的分析,因為這些反例中都存在著與葛梯爾第一反例同樣的語言問題。
(一)田野中的羊
美國知識論學(xué)家齊碩姆(Roderick Chisholm)在《知識論》[11]中提出了一個著名的葛梯爾型反例——田野中的羊(The sheep in the field)。該反例的大意是:設(shè)想史密斯站在田野中,看到田野中有看起來具有羊型外表的動物(實際上不過是一只偽裝成羊的狗而已),于是他在頭腦中產(chǎn)生一個信念——田野中那個具有羊型外表的動物是一只羊;而事實上這一信念是真的,因為在田野中間的山后面碰巧隱藏著一只真羊。然而我們卻不能說他的信念是知識。在這個反例中,如下的命題都是真的。
(5)田野中那個具有羊型外表的動物是一只羊。
(6)史密斯相信田野中那個具有羊型外表的動物是一只羊。
(7)史密斯確證地相信田野中那個具有羊型外表的動物是一只羊。
但是下面的命題卻是假的。
(8)史密斯知道田野中那個具有羊型外表的動物是一只羊。
命題(5)的真在于田野中間的山后面藏著一只真羊,而對此史密斯并無察覺,他對這一命題的相信是基于他的視覺提供給他的信息,而實際上卻是假信息。這一反例表明,盡管滿足了傳統(tǒng)的知識三元定義,但仍然不能得到知識。
筆者認為,這一反例的問題同樣只是語言問題。由于其中的信念命題(6)和認知命題(8)都包含著摹狀詞“那個具有羊型外表的動物”,自然語言無法區(qū)分模態(tài)算子和摹狀詞指稱兩種運算的先后順序,從而模糊摹狀詞的轄域,造成了人們的片面理解。即認為該反例中存在著葛梯爾問題是基于將信念命題(6)理解為真命題(此種理解中摹狀詞的轄域僅為部分公式,也就是后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指稱可能世界中的對象——偽裝成羊的狗),以及將認知命題(8)理解假命題(此種理解中摹狀詞的轄域為全部公式,也就是先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指稱現(xiàn)實中的對象——那只隱藏在山后的真羊)。但是借助謂詞抽象我們完全可以獲得對這兩個命題的另一番分析。首先對于信念命題(6),當(dāng)摹狀詞的轄域為全部公式,也就是先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指稱現(xiàn)實中的對象——那只隱藏在山后的真羊,這是一個假命題;或者對于認知命題(8),當(dāng)摹狀詞的轄域為部分公式,也就是后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指稱可能世界中的對象——偽裝成羊的狗,這是一個真命題。在這兩種情況下,所謂的葛梯爾問題都不會出現(xiàn)。
(二)虛假谷倉
虛假谷倉(The fake barns)是由另外一位美國知識論學(xué)家戈德曼在1976年給出的。[12]原意是:亨利正驅(qū)車行駛在鄉(xiāng)間,他一邊開車,一邊觀看周邊的風(fēng)景。他看到了一個類似谷倉一樣的東西。事實上他所看到的確實是一個真谷倉,因此他的信念——田野中那個他看到的類似谷倉一樣的東西是谷倉——為真。但是他并沒有意識到在這個真谷倉的旁邊有很多虛假的谷倉,這些虛假谷倉從每一個側(cè)面看上去都像一個真正的谷倉,以致從公路上看去會讓人誤以為它們是真谷倉。因此我們不能說亨利知道田野中那個看起來像谷倉一樣的東西是谷倉。
在戈德曼看來,這一反例中如下的三個命題都是真的。
(9)田野中那個看起來類似谷倉一樣的東西是谷倉。
(10)亨利相信田野中那個看起來類似谷倉一樣的東西是谷倉。
(11)亨利確證地相信田野中那個看起來類似谷倉一樣的東西是谷倉。
但是,
(12)亨利知道田野中那個看起來類似谷倉一樣的東西是谷倉。
卻是假命題,因為當(dāng)亨利看到虛假谷倉時他自己并不知道是虛假谷倉,也會誤以為是真谷倉。
筆者認為,傳統(tǒng)觀點認為這一反例中存在著葛梯爾問題,同樣是由自然語言的模糊性造成的。因為信念命題(10)和認知命題(12)中都包含著摹狀詞“那個看起來類似谷倉一樣的東西”,該摹狀詞既可以指稱真谷倉,也可以指稱假谷倉,這取決于摹狀詞指稱運算的順序及摹狀詞的轄域。認為該反例構(gòu)成對傳統(tǒng)知識三元定義的挑戰(zhàn),是基于將信念命題(10)理解為真命題(此種理解中先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的轄域為全部公式,指稱現(xiàn)實中的對象——真谷倉)以及將認知命題(12)理解為假命題(此種理解中后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的轄域僅為部分公式,指稱可能世界中的對象——假谷倉)基礎(chǔ)上的。但是當(dāng)人們借助謂詞抽象對這兩個命題做另一種不同的分析,即將信念命題(10)理解為假命題(此種理解中后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的轄域僅為部分公式,指稱可能世界中的對象——假谷倉)或者將認知命題(12)理解為真命題(此種理解中先進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此時摹狀詞的轄域為全部公式,指稱現(xiàn)實中的對象——真谷倉)時,這一反例中的葛梯爾問題同樣不復(fù)存在。
(三)縱火狂反例
可以做同樣分析的還有英國人史蓋姆斯(Black Skyrms)在1967年提出的縱火狂(The pyromaniac)反例。[13]其大意是:有一個縱火狂不斷地從火柴盒中取出火柴點燃,在取出最后一根之前的每一根火柴都點燃了,他據(jù)此判定這盒火柴的質(zhì)量很好,每一根都沒有雜質(zhì);并且他注意到外界環(huán)境也有利于火柴點燃——空氣很干燥,基于上述種種考慮,他有一個信念——他要點的那根火柴一定會被點燃。這根火柴確實點燃了,然而,他并沒有意識到最后那根火柴有雜質(zhì),若不是在他劃火柴的瞬間碰巧有O射線擊中了該火柴,它不會被點燃??v火狂的信念盡管是真的,并且得到確證,但卻不是知識。該反例中的信念命題“縱火狂相信他要點的那根火柴一定會被點燃”以及認知命題“縱火狂知道他要點的那根火柴一定會被點燃”同樣涉及模態(tài)算子和摹狀詞“他要點的那根火柴”的指稱兩種運算,提出者史蓋姆斯認為,該反例存在著葛梯爾問題同樣是基于對信念命題和認知命題不全面理解基礎(chǔ)上的,也就是將信念命題理解為真命題以及將認知命題理解為假命題。然而我們同樣可以借助謂詞抽象將信念命題理解為假命題理,以及將認知命題理解為真命題,在這兩種情況下,該反例中的葛梯爾問題都無從談起。
較之以往的葛梯爾型反例的解答方案,本文提供的謂詞抽象式解答方案有如下兩個優(yōu)點。
第一,可操作性。之前人們對葛梯爾型反例的研究主要依靠理論分析加思想實驗,但隨著葛梯爾型反例的數(shù)量不斷增加,這種方法暴露出了缺陷,面對數(shù)量眾多的葛梯爾型反例,人們甚至不能概括、總結(jié)它們的共同特征。盡管有人提出可錯性(fallibility)和幸運(luck)是葛梯爾型反例的共同特征,并相應(yīng)地提出不可錯性(infallibility)方案和消除幸運方案,[14]但這兩種方案在提出以后都遭到質(zhì)疑,被認為是不可行的。關(guān)于前者,分析知識論學(xué)家認為它遠離人們的生活和常識,因為生活中知識多多少少是可錯的。關(guān)于后者,如果消除了所有的幸運實際上也就等于不可錯性。[15]而謂詞抽象方法最大的特點在于可操作性,只要掌握了謂詞抽象的基本技術(shù),人們總能從邏輯的角度對包含摹狀詞的信念命題和認知命題進行分析,區(qū)分出兩種不同的理解。這種分析方法不需太多繁冗的解釋和步驟,其結(jié)果一目了然。
第二,批處理性。盡管難以從全局上對諸多葛梯爾型反例提供統(tǒng)一解決方案,這種局面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找到一種局部的批處理方案。從邏輯的角度講,凡是信念命題和認知命題中同時又包含摹狀詞的葛梯爾型反例勢必涉及模態(tài)算子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兩種運算孰先孰后的問題,自然語言的模糊性使其無法明確摹狀詞的轄域,從而導(dǎo)致人們理解的片面性,因此這類葛梯爾型反例的問題其實都是語言問題,都可以借助謂詞抽象這一邏輯技術(shù)加以澄清。首先,通過確定模態(tài)算子和摹狀詞的指稱運算這兩種運算的先后順序,明確摹狀詞的轄域,從語形的角度將自然語言表達的模糊命題區(qū)分為不同的表達式;然后從語義的角度確定表達式的真值,由于模態(tài)語境中的摹狀詞是非嚴格指示詞,在不同的可能世界指稱不同的對象,摹狀詞指稱運算的順序直接影響公式的真值。借助謂詞抽象,人們總是能將同時包含摹狀詞的信念命題和認知命題區(qū)分為真假兩種不同的理解,傳統(tǒng)觀點認為,包含這樣的信念命題和認知命題的葛梯爾型反例構(gòu)成對傳統(tǒng)知識三元定義的挑戰(zhàn)是一種片面的理解。
[1]Robert Shope,The Analysis of Knowing,A Decade of Research,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3.
[2][美]約翰·波洛克、喬·克拉茲:《當(dāng)代知識論》,陳真譯,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第17頁。
[3]Vincent F.Hendricks,Mainstream and Formal Epistemolog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6,pp.4-5.
[4]Jaakko Hintikka,Knowledge and Belief:an Introduction to The Logic of The Two Notions,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2,p.4.
[5]陳嘉明:《專名、摹狀詞與葛梯爾問題》,《世界哲學(xué)》2008年第6期。
[6]Saul Kripke,Naming and Necessity,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0,p.48.
[7]Bertrand Russell,The Philosophy of Atomism,London:Routledge,2009,p.2.
[8]李娜、魏燕俠:《謂詞抽象及其作用》,《哲學(xué)動態(tài)》2008年第5期。
[9][10]魏燕俠:《謂詞抽象:一種新型語言轄域裝置》,《科學(xué)技術(shù)哲學(xué)研究》2012年第5期。
[11]Roderick M.Chisholm,Theory of Knowledge,2nd Ed,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Hall,c1977.
[12]Alvin I.Goldman,“Discrimination and Perceptual Knowledge”,Journal of Philosophy,1976,pp.771-791.
[13]Black Skyrms,“The Explication of‘X Knows that p’”,Journal of Philosophy,1967,pp.373-389.
[14][15]Stephen Hetherington,“Gettier Problems”,The Internet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2005,pp.1-23.
責(zé)任編輯:羅蘋
B81-05
A
1000-7326(2015)11-0025-06
*本文系2013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形式知識論研究”(13CZX052)、2012年度福建省教育廳A類人文社科項目“形式知識論”(JA12031S)、2011年度福建省高校杰出青年科研人才培育計劃項目“葛梯爾問題的邏輯分析”(11FJPY06)的階段性成果。
魏燕俠,華僑大學(xué)哲學(xué)與社會發(fā)展學(xué)院副教授、哲學(xué)博士(福建廈門,36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