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營洲
(《雜文月刊》編輯部,河北石家莊050013)
《紅樓夢》“大旨談情”的根本旨歸
吳營洲
(《雜文月刊》編輯部,河北石家莊050013)
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一回就開宗明義首先言明了“大旨談情”。隨著時代的進步及研紅的深入,人們對曹雪芹筆下這個“情”字有了越來越一致、越來越清晰的認識。這個“情”,其實就是“人之常情”,就是“愛”,就是“人性”。曹雪芹“大旨談情”的根本旨歸,就是希望這個世界充滿情,充滿愛,符合人性,尊重每一個人。
《紅樓夢》;主旨;大旨談情
《紅樓夢》的“主旨”是什么?常聽人說:“很難一言以蔽之。”其實,曹雪芹在書的第一回就開宗明義首先言明了:“大旨談情?!?/p>
遺憾的是,自打《紅樓夢》問世以來,有的人并沒有在意這四個字,而是把注意力或著眼點放在了別處,如說《紅樓夢》是“自敘傳”、是“色空說”、是“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等;有的人更是不信這四個字,而是緣木求魚、無中生有地去索隱“宮廷秘聞”“反清悼明”“誰誰家事”等;有的人雖也認為《紅樓夢》是“大旨談情”,但將這個“情”,僅僅視作了“兒女之情”或“社會人群的情戀”等,甚至還有人認為曹雪芹“談情”只是手段,目的是“盡顯才情”……
既然《紅樓夢》是“大旨談情”,那“談”的又是什么“情”呢?
《紅樓夢》的早期讀者,大多把這個“情”理解為“兒女之情”。如江順怡稱:“《紅樓》所載,閨房瑣屑,兒女私情。”[1]209樂鈞稱:“彼其所言之情之人,寶玉、黛玉而已?!保?]374海鳴稱:“中國舊小說頗善言情。最佳者如《石頭記》,然亦不過言兒女之情耳?!保?]646
現(xiàn)代《紅樓夢》的研讀者,對這個“情”的理解自然有了許多變化——
李希凡認為,“大旨談情”乃是“兒女之真情”和“寶玉情不情”的統(tǒng)一。所謂“兒女之真情”即以寶黛愛情為代表的“絕假純真”的男女愛情,也就是脂批所說的黛玉的“情情”;所謂“寶玉情不情”,則是指賈寶玉對黛玉之外的青春少女的“傾情盡心”“愛博而心勞”?!扒榍椤碑斎粚儆谀信詯鄣姆懂?,“情不情”則超越了兒女私情的界限,表現(xiàn)了尊重、體貼、至愛、平等相待的新的感情境界。[2]163
徐乃為認為,這“大旨談情”,簡而言之,描寫了三個層面的社會人群的情戀生活——貴族的情戀,奴婢的情戀,另類的情戀,三者交叉著的情戀。[3]2
很顯然,此二位較前人“雖有進步”,對這個“情”字的理解已由“兒女之情”擴展成了“男女之情”,但是平心而論,若用時代發(fā)展的眼光來看,還是稍顯“偏狹”了。據我所知,隨著時代的進步及研紅的深入,其他的一些研讀者,則是漸漸體味到了曹雪芹筆下這個“情”字的個中三昧。諸如——
王威軼認為:“《紅樓夢》大旨談的‘情’,其表層可說是悲歡離合的兒女情與世態(tài)炎涼的興衰情,而其深層則是‘十年一覺揚州夢’之后,那種對于世故人情的依然不忍割舍的悲憫之情?!保?]
宋子俊認為:“所謂大旨談情,系指書中所寫之題材內容,其內涵具有廣義性。曹雪芹所寫,既包括兒女之情,還包括當時社會的全部世相,亦即十八世紀中國封建社會的人情世態(tài)……小說通過賈府這個貴族家庭及其相聯(lián)系的社會生活的描寫,展示了十八世紀中國封建社會的人情世態(tài),揭示了封建制度下人生的悲劇和悲劇的人生?!保?]
杜薇認為:“曹雪芹對人的社會屬性的本質,在人類進入到文明時代后的一次最高層、最深刻的探索,這個情字,與我們通常所說的男女戀情,已遠有超越,具有著使母權制由失敗走向復歸的偉大意義。這是曹雪芹談情的一個豐碩成果,也是對人類文明的一大貢獻?!保?]
周汝昌認為:“……在雪芹書中,他自稱的‘大旨談情’,此情并非一般男女相戀之情。他借了他對一大群女子的命運的感嘆傷懷,寫了他對人與人之間應當如何相待的巨大問題。他首先提出的‘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這已然明示讀者:此書用意,初不在于某男某女一二人之間,而是心目所注,無比廣大。他借了男人應當如何對待女子的這一根本態(tài)度問題,抒發(fā)了人對人的關系的亟待改善的偉思宏愿。”[7]167
在官渡區(qū)委的高度重視和昆明市工商聯(lián)的精心指導下,官渡區(qū)堅持把“五好”工商聯(lián)創(chuàng)建作為引領和推動工作全面健康發(fā)展的重要抓手。
孫遜認為:“這個‘情’當然首先包含了我們通常講的‘男女之情’,否則《紅樓夢》也不成其為《紅樓夢》;但它又遠遠不止‘男女之情’,而是包含了遠為豐富和復雜的內涵。把《紅樓夢》僅僅理解為愛情小說,把《紅樓夢》的‘情’僅僅理解為‘男女之情’,不僅不符合小說實際,而且辜負了作者的一片苦心?!薄斑@個‘情’首先包含了男女間的相悅相愛之情,同時又包含了人與人之間的同情關愛之情,更涵蓋了人對自然的體貼憐惜之情;它們共同構成了《紅樓夢》‘情本思想’的豐富內涵。”[8]
相對而言,他們對曹雪芹筆下的這個“情”字,以及對曹雪芹創(chuàng)作《紅樓夢》的本意,有了越來越一致、越來越清晰的認識。
曹立波雖也認同《紅樓夢》是“大旨談情”,但她卻認為,“在‘談情’的同時,曹雪芹也流露出施展才華、表現(xiàn)文采的愿望”。[9]3意思是曹雪芹“愛將筆墨逞風流”,創(chuàng)作《紅樓夢》的動機是“風流名士,盡顯才情”——說白了是想“顯擺自己”。
《紅樓夢》中有這樣幾句話:“觀其事跡原委,亦可以消愁破悶;至于幾首歪詩熟話,也可以噴飯供酒;其間悲歡離合,興衰際遇,便是按跡循蹤,不敢稍加穿鑿,至失其真?!辈芰⒉▽Υ私庾x道:“這段表白的重心在小說的真實性上,但‘幾首歪詩’也不可忽視。作者采用了欲揚先抑的筆法,于自輕自謙之中,強調了書中所寫之詩。雖然不同于他所指責的那些為了‘要寫出自己的兩首情詩艷賦來’而假捏出小說情節(jié)的作家,但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絲毫沒有忽視的是,竭力施展自己在寫詩作賦方面的才能?!苯又芰⒉ū汴U述說:“《紅樓夢》表現(xiàn)曹雪芹才華的文字大體可分兩類,一類是陳列知識型的,一類屬于藝術創(chuàng)造型?!比鐝镍P姐的“翡翠撒花洋縐裙”、寶玉的“錦邊彈墨襪”等,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他對此有專門的研究,“曹雪芹還借妙玉之口,傳達出豐富的茶道知識”“秦可卿房中,有唐伯虎的畫、秦觀的對聯(lián)……儼然一座陳列著奇珍異寶的博物館,顯示了作者廣博的見聞和奇妙的想象”?!吧鲜鍪吕M管豐富多彩,也只能反映作者的見多識廣,不足以表現(xiàn)他的創(chuàng)造力。然而……真正能夠顯示曹雪芹藝術天賦的部分,是《紅樓夢》中的‘情詩艷賦’。那‘幾首歪詩’,恰恰是他十年心血的精華所在?!?/p>
我個人認為,曹立波的如此斷語,既小瞧了曹雪芹,也貶低了《紅樓夢》。
眾所周知,“是真名士自風流”。既然曹雪芹是位“真名士”,那他何必要在他人面前“顯擺自己”呢!“真名士”的言談舉止,都是真情實感、真情實性的自然流露,不會故意做給誰看,不是要討誰的口彩或青目?!皭蹖⒐P墨逞風流”只是張宜泉對曹雪芹的看法。在張宜泉看來,曹雪芹是“愛將筆墨逞風流”的,可曹雪芹未必有“逞風流”的意思。以我對曹雪芹的理解,他當是個時時處處都以“真我”待人接物的,絕無“愛將筆墨逞風流”這一“嗜好”。
盡管《紅樓夢》是部未竟之作,但其字字句句,包括人物、情節(jié)等,都是反復咀嚼過的,絕對不會為了“盡顯才情”而刻意附會上什么,更沒有虛設的人或事。用周汝昌的話說就是:“《紅樓夢》絕無閑文贅筆。”曹立波認為曹雪芹是“先寫成‘情詩艷賦’,再去虛構人物”的,并稱“盡管曹雪芹在開篇就批駁過某些小說家的類似作法,但他不由自主地將自己得意的詩詞,托付給小說中的人物”。竊以為這也是對曹雪芹的誤解。曹雪芹不是莎士比亞,不會讓自己筆下的每個人物都滔滔不絕、妙語連珠地像個詩人?!都t樓夢》中每個人物所說的話,包括所作的詩,都是恰如其分的,絕無贅語。
坦率地講,先前我也“亂猜”過,認為曹雪芹寫的一些詩賦,他本人十分滿意,實在舍不得丟棄,就變著法插進了自己的書里。比較“明顯”的例子就是《姽婳詞》。先前總感覺《姽婳詞》有點“游離”,有點“節(jié)外生枝”。其實與我有類似感覺的并不乏人。如周汝昌稱:“曹雪芹于小說第七十八回忽以特筆寫及此事,是否無所為而為之?尚待深入研究?!保?0]180又如雁聲稱:“假如不必影合《紅樓》事跡,在作品本身上看來,卻以這一篇林四娘‘姽婳詞’是文意雙美。每讀《紅樓》,都要反復低徊讀幾遍?!保?1]1364人們之所以萌生這一念頭,或是受了脂硯齋的“誤導”。脂硯齋有則批語稱:“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其實,在我后來通過閱讀——包括閱讀《紅樓夢》文本及他人的研紅文字——才漸漸意識到,《姽婳詞》別有深意,不可或缺。試想,寶玉吊晴雯撲了空回來,就被叫去作吊林四娘的詩,待作罷了《姽婳詞》,連個過渡都沒有,緊接著就撰寫了《芙蓉女兒誄》……為什么呢?崔耀華認為:“……《姽婳詞》是贊頌晴雯、黛玉為大觀園而戰(zhàn)死,作者做完《姽婳詞》后,‘一心凄楚’,余意未盡,繼以‘女兒誄’續(xù)其哀音?!保?2]315
《紅樓夢》是曹雪芹的泣血之作,寄托了曹雪芹對社會對人生對世事的全部認識,其情天日昭昭,絕對不是想“在小說中顯示才學”。
近來在些期刊、圖書或論壇上,讀到些有關論述《紅樓夢》“主旨”的文字,感到稱《紅樓夢》是“大旨談情”的人漸漸多了。有研究者稱,在上個世紀,關于《紅樓夢》的主題,“共有30多種不同的說法”。[13]我個人認為,除了那些“索隱派”,《紅樓夢》的“大旨談情”漸漸成了讀者的共識。人們開始體悟到曹雪芹“十年辛苦”的苦心所在。更為重要的是,各論家對曹雪芹筆下的這個“情”字,理解得更深刻,更到位了。
朱淡文認為:“曹雪芹所謂的‘情’具有極豐富的內涵:尊重女性、反對個性束縛、主張個性解放與自由、平等、博愛等新時代的人文精神?!保?4]
劉同旺認為:“《紅樓夢》通篇所寫只在一個情字……寫情因為社會無情,現(xiàn)實社會‘亂哄哄’。寫情意在‘情治’,以情治人,以情治家,以情治國,以情治天下。情何如此能耐,情是什么?這正是《紅樓夢》所要寫的?!保?5]
如此理解這個“情”字,是不是“詮釋過度”呢?竊認為不是。正如佟瑞坤在一篇文章里所寫的:“只要人類社會還沒有發(fā)展到一個盡善盡美的形態(tài),人的真情至性就會與社會的現(xiàn)實要求存在沖突,只不過隨著社會進步,這個沖突的劇烈程度會逐漸減弱,表現(xiàn)形式也會有所演變而已。然而人類社會存在的終極目的,就是指向個體的最完美的生存狀態(tài),它要求人的社會價值的實現(xiàn),基于人的個體價值即真情至性充分發(fā)揮的基礎之上,反過來社會又能充分地保護和發(fā)揮個體的真情至性。這應該是整個人類最高的社會理想。而《紅樓夢》引導人們的正是對這種審美境界中的社會狀態(tài)的向往,所以它不僅是中國人民寶貴的精神財富,也是整個人類的精神財富?!保?6]
值得一提的是,曾經出版過《情解紅樓》等專著的崔耀華,雖然認為“《紅樓夢》不是愛情小說,不是自傳,不是人情小說,不是世俗小說,而是一部用老莊思想闡釋社會的經書,是繼《道德經》《南華經》的一部《石頭經》?!保?7]但他依舊認為:“《紅樓夢》是小說,但它又不是一般的小說,它是以老莊哲學為基礎,闡述整個中國歷史和社會的發(fā)展規(guī)律及理論的著作?!备`以為,就崔耀華對《紅樓夢》的根本認識而言,當是與朱淡文、劉同旺等人對曹雪芹筆下這個“情”字的解讀是相通的,即都認識到了曹雪芹創(chuàng)作《紅樓夢》的目的,就是想告訴世人:人類社會怎樣才會更美好,更理想,更具人性。
人們常說,筆墨當隨時代,其實,閱讀也當隨時代。一個人,應當隨著時代的脈搏去閱讀,眼界及思想要與時代合拍。竊以為如此解讀曹雪芹筆下的“情”字,既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也是社會現(xiàn)實的需要,同時更是體味到了《紅樓夢》的“其中味”。曹雪芹地下有知,當浮一大白。
另外,一部文學著作,數(shù)百年后,依然被讀者廣泛閱讀,依然經得住人們用當代的眼光去審視,那它蘊涵的理念一定有著極其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曹雪芹的偉大,由此也可見一斑。
曹雪芹為何要用洋洋灑灑百萬言“大旨談情”?為何不“大旨”談德、孝、忠、公、法、仁、義、禮、智、信,或別的什么?竊認為,或許在曹雪芹看來,唯有這個“情”字,最具人情味,最通人性,最接地氣,最貼近天下蒼生。常聽人說,連“情”都沒有,還算人嗎?這個“情”字,既是人人最易做到的,也是人人最難做到的。其他的諸如“德”“孝”“忠”等,或可有“硬性要求”,或可“強制執(zhí)行”,唯獨“情”不能?!扒椤北仨毎l(fā)自內心,且只能自然流露?;蛟S在曹雪芹看來,如果人人都有“情”重“情”,人人都是“有情人”,那么這個世界該是多么美好?。窟@個“情”字,一如朱淡文所言,體現(xiàn)了“曹雪芹對未來世界的理想”。
朱淡文還說:“凡是偉大的天才,對未來世界總會有自己的信念:孔子的大同之世,柏拉圖的理想國,湯瑪斯·摩爾的烏托邦,馬克思的共產主義,都是人類精神價值觀念的具象化。曹雪芹以‘情’為未來世界的價值標志,它不涉及未來世界的制度,而只是對未來世界人類精神進步的期待?!保?4]竊以為,此言甚是,并深深體味到了曹雪芹“十年辛苦”的良苦用心。
寫到這里,順便談下周汝昌。周汝昌自然是研紅大家,“一生辛苦為芹忙”,著作等身。他對曹雪芹的崇拜,無以復加。據說在他的宅邸,就供奉著曹雪芹的牌位,還每年為曹雪芹“慶生”。他認為曹雪芹“不僅是一位文學作家,而且還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18]83甚至還是位“‘創(chuàng)教’的英雄哲士”?!皠?chuàng)”了什么“教”?“情教”是也。周汝昌道:“我想一想,人類文化史有能創(chuàng)教的,也不過孔子、老子、釋迦牟尼、耶穌、穆罕默德……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偉大的頭腦和心靈,而雪芹列名與其間,那是絲毫無愧的。但雪芹的思想、主張、‘教義’若與上列幾位創(chuàng)教人一般無二,那他就不會成為什么‘創(chuàng)’者了;即此可知,他與儒家、道家、佛教、伊斯蘭教……都不一樣,亦即極有其獨立的特色。以此之故,我以為應稱之為:情教?!薄案鶕卧??就在他自己宣示于人們的微言大義——他說他的書是‘大旨談情’,又說空空道人因讀了《石頭記》遂爾‘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而那空空之道人卻因此改名為‘情僧’,將那書改名為《情僧錄》——請看,這‘情’字的位置,對他來說,是多么重要與崇高的呢!”[19]74
平心而論,周汝昌對《紅樓夢》“大旨談情”的理解,自有合理成分,但稱曹雪芹創(chuàng)立了“情教”,并為“情教教主”,就是將曹雪芹太政治化、太庸俗化了。在我看來,曹雪芹無意“政治”;曹雪芹的精神境界遠遠超越了“政治”;曹雪芹只想通過《紅樓夢》告訴世人:作為一個人,應該怎樣活著;人與人,應該怎樣相處;一個群體,一個社會,怎樣才是最最和諧的、完美的……
我常常想,曹雪芹的“正確思想”是從哪里來的?再者,他又是如何在浩若煙海的中華文明中,篩選出了一個“情”字?
曹雪芹生活在清代的康雍乾年間,大清王朝定鼎已有百載,業(yè)已進入了“康乾盛世”:政治安定,經濟繁榮,曾經慘絕人寰的殺戮、屠城早已成了“遙遠的過去”,人們都已過上了安居樂業(yè)相對穩(wěn)定的日子……可是,曹雪芹為什么會感到“悲涼之霧遍被華林”呢?僅僅是經歷過鐘鳴鼎食、權貴生活的曹家慘遭籍沒了嗎?我想不是。
那么,為什么呢?我想曹雪芹一定是看到了那些年紀輕輕、“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的女子一個個凄慘的命運……
“為什么會是這樣呢?”曹雪芹在思考這個問題!她們凄慘的命運是誰造成的呢?又如何才能改變呢?
曹雪芹沒有想到“社會制度”。他的腦子里沒有此等概念。他不清楚什么是封建主義社會,什么是社會主義社會,什么是資本主義社會,也不清楚自由、平等、人性、人權、人的尊嚴等詞語。但他清楚,造成這一切的,一定是有緣故的。其緣故就是:這個世間,缺少“情”,太“無情”。是因為一些人的“無情”,才造成了另外一些人乃至整個社會的不幸。那些“無情”的人,或許也會因“無情”所害——
試想,倘若賈母等人“有情”,便能遵從寶玉、黛玉的個人意愿和心性,便不會造成寶黛釵的情愛悲?。惶热敉醴蛉恕坝星椤?,金釧、晴雯便不會死;倘若賈赦“有情”,便不會逼娶鴛鴦、購買嫣紅;倘若王熙鳳“有情”,便不會逼死尤二姐;倘若賈雨村“有情”,便不會致自己恩人的小兒女被拐賣于不顧……倘若人人都“有情”,“一家子親骨肉”恐就不會一個個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面對這“無情”的世界,曹雪芹又該怎么辦呢?又該做出怎樣的人生抉擇?他不像蘇軾那樣曠達,“也無風雨也無晴”;也不像陶淵明那樣閑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更不像魏晉名士那樣,面對殘暴血腥、黑暗壓抑的社會現(xiàn)實,一味地談玄論道,飲酒服丹,放浪形骸,縱情山水,茍全性命,清靜無為,全然忘卻了一介士子濟世報國的社會責任……甚至無法效仿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保粺o法效仿老子,騎頭青牛西出函谷關悠然遠去;無法效仿莊子,終日里凝視著某只翩然飛舞的蝴蝶揣想著此身是誰……當然,他可以效仿達摩,遁入空門……可是,即便他真的出家做了和尚,面對著青燈黃卷、晨鐘暮鼓,眼前縈回的,肯定還是那些不幸的女子,還是已為“末世”的社會現(xiàn)實,還是那“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在《紅樓夢》中,最具象征意義的自然是其主人公寶玉了,一日,黛玉笑道:“寶玉,我問你:至貴者是‘寶’,至堅者是‘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寶玉竟不能答。(第22回)其實,“至貴至堅”者,何嘗不是顆“赤子之心”!在《紅樓夢》中偏有這樣一句話:“堯、舜、禹、湯、周、孔,時刻以救民濟世為心,所謂赤子之心,原不過是‘不忍’二字?!保ǖ?18回)竊以為,曹雪芹偏是有顆“赤子之心”,偏又于人于世有所“不忍”……他面對著凄苦、悲涼、無情的社會現(xiàn)實,面對著層出不窮的人間悲劇,具有“赤子之心”、悲憫情懷的他,委實有些“不忍”……他“不忍”目睹那一個個人為而致的悲劇,“不忍”讓此等悲劇世世代代延續(xù)下去,“不忍”做個看客……他想拯救……可他又無力拯救……他有心救世,卻無材補天……當然,曹雪芹畢竟是曹雪芹,盡管他無力拯救,可偏要拼了性命,將自己的思想化作文字,為他人乃至后人,指出他認為最為正確、合理的在人間建造“大觀園”的唯一途徑……于是,他伸出了他那只“指月”的手指……一部《紅樓夢》,“大旨談情”,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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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undamentalAim of“the Main Theme of Talk”inADream of Red Mansions
WU Yingzhou
(Editorial Office of Essay,Shijiazhuang 050013,Hebei,China)
Cao Xueqin first of all elucidated his“main theme of talk”in Chapter One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With the progress of the times and the deepening of the research,people more and more consistently and clearly understand the word“l(fā)ove”from Cao Xueqin.This“sentiment”,which is actually“humans’usual feelings”or“l(fā)ove”,is“human nature”.The fundamental aim of Cao Xueqin’s“main theme of talk”lies in his hope that the world will be full of sentiments,love,and will conform to human nature with each person treated with dignity.
A Dream of Red Mansions;theme;the main theme of talk
I207.411
A
1672-2914(2015)05-0108-05
2015-05-25
吳營洲(1958-),男,河北唐山市人,《雜文月刊》執(zhí)行主編、《紅樓夢研究輯刊》特邀撰稿人,研究方向為《紅樓夢》與紅學。著有《無法言說的言說》《十年辛苦不尋?!苎┣蹌e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