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清俠 馮文杰(.河南財經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重慶 400)
正義的救贖反思
——從“洞穴奇案”談起
房清俠1馮文杰2
(1.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河南鄭州450046;2.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重慶401120)
在學界盛傳的一個曠世疑難案件,即“洞穴奇案”中存在的復雜情形使得無論是有罪判決或是無罪判決甚至是拒絕裁判皆有值得詬病之處,以至于“望案興嘆”。在價值多元化的社會試圖以一種理論來統一所有人的正義觀念不僅違背現實也不合常理,而融合正義論與功利主義思想各自的優(yōu)勢則是走向正義救贖的必由之路,即基于程序正義選擇下的功利主義是解決此類疑難案例的最優(yōu)選擇。
自然法;功利主義;正義論;程序功利主義
在正義理論發(fā)展過程中,凸顯出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人類的正義觀總是與特定的歷史情境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是否特定的時代只能推崇一個看似特妨礙我們對最完善的正義的追求。歷史法學派因其對傳統的偏執(zhí)而被批判過于保守;自然法學派因其承認必為眾人所遵循的永恒道德法則而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諸如自由、財產、生命等權利的不可剝奪性,但自然法學派所謂的理性依歸,在某種程度上仍然顯得有些虛空,“理性”的衡量標準似乎是一個不可證實的偽命題,并且理性運用的結果并不一定是合理的?!爱斘覀冋f一個人是‘理性的’時候,是指我們不知他的目的,而只知道他是理智的追求其目的;當我們說一個人是‘合理的’時候,是指我們知道他愿用能共同推理的原則指導其行為,并考慮行為對他人的影響”[1]?!皢栴}”的解決思路都繞不開正義的彎子,換句話說,問題的解決最讓人滿意的做法便是實現正義。功利主義以其契合人類本性的追求,即生存與發(fā)展,在正義的救贖之路上顯得頗具實用價值,也促發(fā)了實證主義在現代法理學中的井噴式發(fā)展,但其固有缺陷便是忽略了最大利益實現的正當程序正義。正義論思想在承認自由平等的基礎上注重“差異原則”的社會倫理性,顯得較為契合多方的正義觀念,但其將自身理論與功利主義作一不可調和的狀態(tài)顯得情緒化。在各種正義思想火花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激烈碰撞之時,根據一種理論來解釋當下的正義困境顯得較為不妥,“拿來主義”的精神在這里便有了用武之地。徘徊于正義的兩端,期待以我們構思的程序功利主義作為對正義的救贖,給“洞穴奇案”以服眾而又合理的判決。
4名被告都是洞穴探險協會的成員,進入聯邦中央高原的石灰?guī)r洞探險時,突然發(fā)生山崩,5名洞穴探險人受困山洞,由于5名探險者沒有按時回家,探險協會也知道他們留下的探險洞穴位置,營救緊張進行,已經犧牲了十幾名救援者的生命,水盡糧絕;他們身上有一個袖珍的無線設備,可以接受信號,醫(yī)學專家說他們活不了10天,而負責營救的工程師告訴他們,營救成功至少還需要10天。但是吃掉一個人,卻可以再活10天。為了生存,大家約定抽簽吃掉1人,犧牲一個以救活其余4人。威特莫爾是這一方案的提議人,不過抽簽前又收回了意見,其他4人卻執(zhí)意堅持,威特莫爾表示希望再等一個星期,一名被告替他投擲骰子,同時要求他對是否認同投擲的公平性表態(tài),威特莫爾沒有表示異議,結果恰好是威特莫爾被抽中。維特莫爾很不幸地被另外4個人吃掉了。作為法官如何對該案進行符合正義的判決便是我們思考的問題[2]。特魯派尼、基恩等6位法官認定四名被告有罪,有罪理由大多集中于生命價值絕對保護、尊重立法原文、實現刑法的威懾目的以及承諾的撤銷;福斯特、漢迪等6位法官則認定他們無罪,無罪理由大多集中于“自然狀態(tài)”的處境、緊急避險的行使以及更多生命的保護結果;而唐丁及邦德法官則選擇回避,其回避理由則是在正義與不正義之間的徘徊不定。諸多法官的觀點既不乏實證主義的執(zhí)著,也有自然法與功利主義思想的閃現。但在我們看來,《洞穴奇案》一書中法官的判決理由均無法打通正義梳理的任督二脈,雖然有些法官對本案判決的結果為筆者所贊同,但他們的理由并不全面,仍有可予補充的地方。在對這樣的案例進行評析時,也許1萬個人有1萬個觀點,恰似每個人眼中的哈姆雷特皆有不同的形象。我們試圖通過梳理主要法哲學流派對“洞穴奇案”的判決理由,尋找出最佳的正義理由。但是,我們并未將自身的視野局限于該案之中,恰如理論源于實踐但又高于實踐的認知,我們試圖通過梳理此案的正義判決理由構建一種解決類似疑難案例的一般正義觀點,即程序功利主義。
《洞穴奇案》一書中的許多法官秉持實證主義的精神堅定以尊重立法原文的理由對四名被告進行有罪認定。但我們認為,實證主義的精神在對一般案件的解析上確實游刃有余,但面對疑難案例時,其便顯得左右不是,我們便不得不訴諸諸多法哲學觀點來尋求正義的實現,這也印證了司法實踐中賦予法官自由裁量權的必要性,也印證了法律與道德無法完全分開的現實性,而這恰恰也是富勒構建“洞穴奇案”的旨意所在。我們不希望“抱殘守缺”,我們期待“沖出牢籠”。故此,我們在此主要梳理出自然法學派、功利主義以及正義論思想對本案的判決觀點,但其中也不乏各個學派觀點的比較分析,從而提升出我們所秉持的程序功利主義的觀點。
(一)自然法學派的正義梳理
眾所周知,以洛克、盧梭等為代表的古典自然法學派較為全面地代表了自然法學派的主流觀點。他們認為人類擁有理性思辨的能力,可以運用理性判斷事物的善與惡、好與壞,相信人類社會中存在永恒不變的原則必須被遵守,諸如生命、自由、財產權利以及平等擁有的權利。人們依據契約精神將必要的權利交予一個公共機構,從而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衛(wèi)自己剩余的權利。毫無疑問,在“洞穴奇案”之中,威特莫爾被其他人吃掉是一個不幸的悲劇,依據契約主義的精神,每個人可以通過運用理性將自己的權利交托予一個公共機構來保護自己剩余的權利,雖然在對自身的權利應交予多少部分,在自然法學派內部有著爭論,霍布斯認為應當將全部的權利交予國家,而洛克則認為應將必要的部分交予政治共同體。實質上,筆者認為我們并不能以權利交予的多少而妄下他們對于公民權利的態(tài)度,權利保護路徑信仰的不同必然引發(fā)對權利路徑選擇的不同,其出發(fā)點皆是為了保護公民權利,只不過霍布斯認為以手握實權的君主來守護公民權利更具有現實可行性,而洛克則是從公民權利的自主性來構建權利保護范式。但這個爭論點并不妨礙對本案判決的認識,威特莫爾與他的4個同伴可以在生命面臨嚴重危險的情況下,選擇訂立一個契約,并通過抽簽的辦法來選擇何人應被犧牲掉,但是在實施此項契約的時刻,威特莫爾選擇放棄這一方法,并提議再等一個星期做決定。但另外一個人替他投擲骰子時讓其表態(tài)是否同意投擲骰子的公平性,威特莫爾的沉默加劇了本案的認定難度。
特朗派特等法官以生命權利神圣不可侵犯為由認定4位被告罪名成立,其高舉道德尊嚴大于殺人自保的大旗更是凸顯了自然法的濃厚道德情節(jié)。我們認為,必須抓住案件事實所顯示的細節(jié)來評析被告人行為的正義與否,從自然法的宏觀意義上來探討本案如何裁決可能是不合適的,特朗派特法官以生命的價值絕對為由認定忍受不正義比實施不正義更加重要,我們認為4位被告的不正義性不是單純的建立在生命價值絕對的基礎之上,更多的源于平等機會的剝奪。邦德法官認為電池是否有電也是本案應予考慮的客觀事實,他認為電池保有電量可以證實在紐卡斯國的法律拒絕了他們之后,他們也將自身置于紐卡斯國法律的管轄范圍之外并作出他們5個人的新憲法以對付困境[3]。我們認為,對于無線電電池支撐的時間是否足夠一個星期并不是應予關注的重點,對于此處的沉默是否可以足以征表威特莫爾的態(tài)度,才是認定本案的關鍵,這也與戈德法官的判決理由相契合,該法官也認為威特莫爾明白無誤得收回了他的同意行為,這就表明威特莫爾并不贊同,至少并不贊同在那個時間點上以投擲骰子來決定哪一個人應當被犧牲,花費大量時間討論抽簽公平的數學問題本身即表明這項程序必須是公平的而且必須為每一個人所贊同,當另外四個人強制投擲骰子的時候也是對威特莫爾的強制,被告便需對自身的殺人行為負責[4]。對于“沉默”是否具有同意同伴投擲骰子的意思表示效果便是做出本案判決的疑難問題,從該書法官之中凸顯的自然法思想觀點來看,邦德法官認為被害人撤回了同意的行為,“沉默”也不代表被害人同意當時投擲骰子;福斯特法官以案發(fā)時他們處于“自然狀態(tài)”為由認定他們新憲法制定的正當性,其認為“沉默”代表被害人同意當時投擲骰子。應當看到,在閃現自然法思想的法官之間也存在罪與非罪的爭議,但自然法思想凸顯的契約主義的精神值得我們加以深思。
(二)功利主義的正義梳理
塔利等法官以更多生命被挽救的結果以及緊急避險權利的行使為由認定四位被告無罪,海倫法官高舉無目的的懲罰無意義的大旗更是凸顯了功利主義的作祟。功利主義即是追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的科學,但功利主義并不是毫無原則的講究犧牲一個人換來多數人的生命存在,塔利法官以更多生命的挽回支持無罪判決的理由并不能令人信服,有意而為的行為惡性的認定也必將有力地支撐懲罰被告人的正義性。博登海默認為共同福利不應簡單與個人欲望的滿足的總和劃等號,也不認為政府當局的政策決定即是共同福利[5]。的確,政府當局由于受自身理性的限制,對公共政策的把握并不總是對公民產生最大化的利益,而且必須考慮政策施行所帶來的社會后果也可能將社會引向歧途,雖然邊沁認為功利主義所追求的利益最大化對個人而言即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對共同體而言即是共同體利益的最大化,看似個人利益的最大化與共同體利益的最大化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但功利主義追求的最大幸福是利益相關者的最大幸福,實質上,個人欲望的無限制滿足并不會給個人利益帶來最大化,相反,個人只有在不違反并與社會治理措施相協調才會帶來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的最大化。以此理由來抨擊功利主義并未觸及功利主義的致命缺陷,而且簡單以人數的多寡來區(qū)分利益的大小也是對邊沁的誤解,在邊沁眼中,人數只是幸福量的參考因素,并且不是唯一的決定因素。邊沁認為,“對一群人來說,聯系其中每個人來考慮一項快樂或痛苦的值,那么它的大小將依七種情況來定,也就是前面那六種——(1)其強度;(2)其持續(xù)時間;(3)其確定性或不確定性;(4)其鄰近或偏遠;(5)其豐度;(6)其純度;以及另外一種(7)其廣度,即其波及的人數,或者(用另一句話)說,哪些人受其影響”[6]。從邊沁的話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利益的優(yōu)劣、波及范圍以及持續(xù)受益時間等皆是功利主義攝含的利益計算基礎。實質上,邊沁在以功利原理判斷行為正當性的同時也關注正當性的標準,而功利主義的正當性標準便是增大利益相關者的幸福,正當的必將符合功利原理,功利原理也將符合正當,二者是一個互為表征的關系。如果只是看到表面的四個人殺掉一個人換得表象的幸福增大,從而以為功利主義得出此項行為是正當的,那是對功利主義的極大誤解。
我們無法忽略這樣的事實,在本案中,利益相關者并不限于洞穴之中的5個人,營救人員甚至得知此事的國民也應當被計算在利益相關者的范圍,恰恰因為他們也是本案所波及的人員范圍。這對威特莫爾被殺行為正義與否的判定顯得非常重要,如果單純的以犧牲一個人的生命換得四個人的生命從而得出功利主義的論調,那是極其膚淺地理解了功利主義的緣故。我們認為,應該從行為的性質來著手判斷其行為的正義與否,而對行為性質的判斷必須聯系本案的客觀實際以及涉案人員的主觀心理,這便需回歸到沉默是否可以表明威特莫爾同意了同伴的行為,如果認為沉默在這里可以成為一個完全有效的意思表示,那4個同伴殺死威特莫爾的行為并未觸犯自然法的契約精神,也沒有違反功利原理;如果認為沉默在這里不可以成為一個完全有效的意思表示,那4個同伴殺死威特莫爾的行為無疑是一種故意殺人行為,是違背自然法的,也是違背實證主義的,更是違背功利原理的。
我們許多人認為功利主義與自然法理論有著天然的對立,至少在本案的認定上,筆者覺得那是對于邊沁的誤解。對于一個群體,小到一個村落,大到一個國家,必須聯系其相關地域之內的每個人來考慮快樂或者痛苦的值,如果4個同伴以強制的故意殺人手段殺害了威特莫爾,對于得知此案的人來說,莫不覺得正義已經退回到了黑暗的中世紀,對其精神上的深度折磨必將持續(xù)很久,對社會幸福總量必是深層次的毀滅性打擊。假如可以毫無理由的犧牲少數人的性命來換得多數人的性命,世界必將陷入不安的恐懼之中,基于此案所造成的痛苦必將大于增加的快樂,正義的價值必須與人道主義相協調才是一個真切的正義。有學者認為他們已經處于一個獨立世界,比如福斯特法官便認為他們并不在聯邦法律的管轄之下[7]。但我們認為,他們已經受到外界的持續(xù)幫助,且為了救助他們已經犧牲了十幾個人的寶貴性命,并且犧牲仍將繼續(xù),他們一直生活于社會的關懷之中,一直生活于他們所在的社會,只是暫時的離開了人們的可達視線,所以他們并不是處于只有5個人的社會里。值得深究的是,假如他們5個人處于5個人所在的社會里,得不到外界的援助,且無法走出山洞,他們都將必死無疑,并且善與惡在獨立王國的生命消逝之中已顯得沒有意義,這也恰恰證實了自然法所謂的永恒法則也是需要一定的語境設計的,無意義的便是不值得深究的。
(三)正義論的正義梳理
羅爾斯的正義論是在假托“原初狀態(tài)”的環(huán)境之下探究原初人的正義選擇,首先,在一個存有中等程度匱乏的社會里人們的精神以及身體能力大致相同,并且存有使人們不得不選擇合作的客觀環(huán)境;其次,人們有著大致相同的利益需求且各自有各自的目標生活;再次,他們雖然知道他們必須選擇進入一種正義社會,但他們并不知道自身在進入的社會里處于什么地位,并且也不知道自己的善的觀念且并不知道進入的社會是一個達致何種文明程度的而又不知年代的社會。在這一假托之下,羅爾斯認為正義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便是社會基本制度的正義,并認為這一正義社會包含兩個有著優(yōu)位順序的基本原則,即自由平等原則與在地位與職務向所有人公開開放的基礎上的“差異原則”[8]。應當明確的是,羅爾斯的正義論思想只是建構在一種不同于現實社會的原初社會的正義選擇,旨在為現實社會的正義選擇提供一個理想的模型,單純以現實社會的不正義以及正義的實現困境去質疑其理論是不得要領的。
正義論思想依賴于直覺主義但又不同于直覺主義,其原因便在于正義論下的兩個基本原則是存在優(yōu)位順序的,而直覺主義在考慮增大利益原則與公平分配原則的時候否認可以對其進行優(yōu)位順序的排列。我們認為,正義論下的兩個基本原則與其所依賴而又批駁的直覺主義并沒有本質區(qū)別,只是直覺主義認為無法對這些最初的原則進行排列,只能根據具體問題進行具體的分析,而正義論所構造的有著優(yōu)位順序排列的兩個基本原則在實際運用中也無法進行明確的排列,并且正義論體系的構建依然是在道德復雜性的面前運用了直覺主義的思維,在對功利主義的批駁中也是如此。雖然我們在判斷事物的善與惡、正義與非正義時必然運用直覺主義的思維,但是直覺主義并不是一種最合理的思維方式,直面諸多正義理論之后再與自身的先前直覺對比,往往會改變先前的不全面的觀點,這也證實了所謂的直覺主義必須抱有與時俱進的方法論方得以成為合理的觀點。正義論在本案的展開,首先是判斷被害人與被告人是否自由平等地行使了他們的權利。毫無疑問,正義論思想在本案的展開也必須明確“沉默”的意思表示效果,細言之,自由平等原則的征表及判斷建立在當事人同意的基礎之上,“沉默”的意思效果便是追問的所在。故此,正義論思想對本案的判決梳理又不得不追溯我們先前對自然法以及功利主義對本案的正義梳理,即回到“沉默”、利益相關者以及契約主義等的判斷。
在正義判決的尋找中,自然法學派、功利主義與正義論不約而同的指向了“沉默”的意思表示效果,換句話說,“沉默”必須為我們所正確認識,才能打開利益相關者、緊急避險等難題的枷鎖,才能給以正義的判決。在涉及生命這一無法衡量的價值之時,自然法學派所認同的生命神圣的觀點啟示我們,難以以沉默來獨立表示出來,威特莫爾的沉默并不意味著他同意4個同伴在那樣的時刻逼迫他去投擲骰子,即使再等幾日他們投擲骰子時,威特莫爾真的就如這次的投擲不幸被犧牲,也同樣無法否認本次的投擲是一個強迫式的殺害。古典自然法學派啟示每個人重新認識自身作為人的天賦權利,毫無疑問,每個人都擁有平等享受生命的權利,生命權絕不能被允許可以被提前結束,哪怕一秒鐘,恰如現代刑法理論皆認為:在死刑執(zhí)行的現場,執(zhí)行死刑的前一分鐘,父親奪下行刑人員的槍支親自結束了自己兒子的生命,也是故意殺人罪。毫無疑問,在功利主義看來本案中威特莫爾仍然是被不正當殺害了,此不正當是在其無法滿足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最大化而言的,不正當即是不符合功利主義的。對比本案中的威特莫爾假如是在明確同意而不是沉默的情況之下被殺,在功利主義看來是正當的,在自然法學派看來也應是正當的,人人擁有訂立契約選擇加之于其身的權利限制,這也不違反只有為了保護更大的權利才可以限制權利的自然法觀念。假如在一個只有5個人的世界出現了一種危機,必須犧牲一個來換取其他人的生命,這是一個關于人類生存的危機,功利主義確實承認如果此時,任意剝奪一個人的生命供其他人生存也是正當的,這里便出現了自然法學派與功利主義的嚴重分歧,這也為強調自由平等原則優(yōu)先的正義論思想所不容。從在一個5人世界里任意犧牲一人保存另外4人也為功利主義所贊同,便可窺探功利主義的真正缺陷在于其以幸福相關者這一因素作為對幸??偭吭黾拥南拗菩砸蛩兀谟行┌讣胁⒉荒茉谕暾囊饬x上解釋行為的正義性,但這并不說明功利主義在結果上的比較優(yōu)勢不可以為我們所折服。
我們認為,關鍵是被犧牲人的理由必須正當,必須通過正當程序進行,否則,就是僅僅把人當做手段。我們并不贊同一些人所理解的康德認為永遠無法將人作為手段的觀點,在康德的話語中,人作為目的是一個最根本的目的,但是在保護人的手段選擇上卻可以將人作為手段,諸如犯罪的制定與施加于人的目的便是為了保護公民一系列的人身、財產權利。無論如何詭辯,也無法抹殺這些以預防犯罪從而保護公民利益的刑罰措施將人作為手段對待,恰如限制自由只能在保護自由的宗旨下進行,其皆是為了保護更大的共同體利益。人人皆有自由意志,只不過有些人受精神狀態(tài)、意志發(fā)展階段等因素的限制無法充分發(fā)揮出來,自由意志的存在也恰恰證明了契約主義的可行性與正當性,而契約主義精神的運用在功利主義的約束下也將產生一個利益最大化的社會后果,這便是我們基于“拿來主義”的精神對經久不衰的正義理論融合的結果。洞穴奇案中的5個人都尚在,有自由選擇一致的方案的自由,這種方案必須符合每個人的意志,否則便是非正義的。
在對沉默的反思中我們想起了一個不得“沉默”的案件,即“電車難題”,假如一位電車司機正以每小時60英里行駛,發(fā)現在車軌的盡頭有5位工人在那里施工,司機絞盡腦汁想把車停下來,但因為剎車不靈的緣故無法停下,但司機發(fā)現電軌的右邊有一條側軌,而在那條側軌路上只有1位工人,電車的方向盤還沒有失靈,司機如何選擇以實現正義便是追問的所在[9]。大多數人認為司機應該選擇轉道救下5個人方是正義的,因為5個人的生命價值大于1個人的生命價值。筆者認為這里的價值實質上指的是綜合價值,即1個人對于社會、他人以及生命本身的價值。盡管在現有的刑法理論中,可以用緊急避險解釋這一現象,“緊急避險,是指為了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發(fā)生的危險,不得已損害另一較小或者同等法益的行為”[10]。但思考具體刑法理論背后蘊含的法哲學觀念是理解具體理論的方法,也是本文思考的重點。在此時,并不像威特莫爾里面的還可以選擇犧牲哪個人來保證程序正義,這里只有“1個人”與“5個人”的生硬選擇。實質上,要厘清綜合價值的詭辯,必須運用無知大幕的理論來進行前提假設,每個人都愿意進入那應該被救5個人的行列之中,因為5個人生存下來的概率大于1個人,所以救下5個人。因為救下5個人,則以后自己處于相同情景存活的概率更大些,羅爾斯為我們提供了“以人為本”下的利害選擇的正義設計,即正義必須限制在公平之下。應當指出的是,司機以犧牲1個人的生命來救下其他5個人,是帶著鮮血實現了一個悲壯的正義。功利主義在前已述及的5人世界里忽視正當程序的固有本性便是其致命弱點,基于平等的身份并且皆有權利提出利益要求的人們必定反對“只是為了使某些人享受較大的利益就損害另一些人的生活前景”[11]。但我們認為,羅爾斯將其自由平等原則優(yōu)先考慮的設計與功利主義作一涇渭分明的對抗是不合理的,完全可以證實人們是在自由選擇為他們所接受的程序設計的情況下而接受客觀上實現共同體最大利益的結果。細言之,將功利主義的運用限制在程序正義的框架之下,即在威特莫爾明確同意同伴的行為之下被犧牲而保全了其他4個同伴的生命,這本身不僅符合自由平等優(yōu)先的原則更符合功利主義推崇的利益最大化的原則。
正義的判斷與個體價值觀的形成歷程關涉重大,一個人的價值觀念往往決定了他對正義的判斷,“正義有著一張普羅透斯似的臉(a protean face),變幻無常、隨時可呈不同形狀并具有極不相同的面貌”[12]。正義看似簡單,實則相當復雜。不同生活背景以及成長經歷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一個人的正義觀念,在弗洛伊德的理論之下,童年的生活更是決定了一個人的價值追求。在自然法學派的眼中,理性對行為的善與惡起著明辨的絕對標準,非正義的行為要受到正義的懲罰;在實證主義者的眼中,違法的就是非正義的,其與刑法中的“規(guī)范違反說”不謀而合;在歷史法學派崇尚習慣與風俗的情節(jié)中,習慣的便是正義的;在功利主義的眼中,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便符合立法目的,也即是正當的;而在我們所秉持的程序功利主義者的眼中,實現正當程序下的最大功利主義便是正義的。
我們認為,在秉持程序功利主義的原則下,應當認定4位被告故意殺人的罪名成立,但特殊的案情也征表出他們的期待可能性等主觀惡性輕于一般意義上的故意殺人行為,在此意義上對其酌情從輕處罰也是有理有據的。
對于“洞穴奇案”的思考,學界仍在探索之中。前已述及,融合功利主義與正義論各自優(yōu)勢的程序功利主義是在直面疑難案例中考慮諸多客觀事實與主觀情緒之后更為可靠的選擇,這也印證了法律與道德魂牽夢繞的關系。卷帙浩繁的書籍所揭示的理論莫不是源于生活的經驗與基于經驗的推理,我們不能本末倒置,將理論作為宗旨,應將實實在在的生活作為探索與發(fā)現理論的依歸。
[1][8][11][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M].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16.97-100.12.
[2][3][4][7][美]彼得·薩伯.洞穴奇案[M].陳福勇,張世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15—17,156-157,119-123,19.
[5][12][美]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修訂版).326,261.
[6][英]邊沁.道德與立法原理導論[M].時殷弘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88—89.
[9][美]邁克爾·桑德爾.公正[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16.
[10]張明楷.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206.
Reflection on the Redemption of Justice —Beginning with“The Case of Speluncean Explorers”
Fang Qingxia1Feng Wenjie2
(1.Criminal Justice College,He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Zheng Zhou,Henan 450046;2.Law School,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Chongqing 401120,China)
There is a hard case,namely“The case of Speluncean Explorers”,which widely disseminates in the academic circles because of its complexity.It is unreasonable whether the case is given the verdict of guilty or not,even it is refused to referee,as a result,people bemoan t34he inadequacy in the face of the case.The at tempt to unify all the concepts of justice with a theory is not only contrary to reality but also irrational in the so ciety of diverse values while the integration of the theories of justice and utilitarianism is the only way to the Redemption of Justice.In another word,utilitarianism based on the procedural justice is the optimal choice for solving such a difficult case.
Natural law;Utilitarianism;the theory of justice;procedure utilitarianism
D924
A
2095-3275(2015)01-0054-07
2014-11-25
1.房清俠(1962—),女,山東文登人,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刑法學;2.馮文杰(1991—),男,河南項城人,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2014級刑法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