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頭傳統(tǒng)研究

開欄語

對“口頭傳統(tǒng)”展開討論，并通過開辦專欄推出系列學理性思考，究竟是基于什么考慮呢？究其大端，有如下理由：

第一，口頭傳統(tǒng)分布極為廣泛。人類的信息傳遞主要依賴兩個技術：口承和書寫。相對于口耳相傳的方式，書寫的方式是后起的，歷史相當短，最多只有幾千年歷史，而且是從語言中發(fā)展起來的，是“第二性”的?？陬^傳承的歷史，按照不少科學家的看法，至少超過10萬年，而且是一種古老常新的信息技術。今天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人們，總共講著幾千種語言，文字的數量則比較有限，廣泛使用的文字數量更少。中國的情況也類似。根據語言學家中最保守一派的統(tǒng)計，也有80多種語言，其中真正通行本民族文字的，只有十來個。這就告訴我們一個基本事實：口頭傳承普遍，書寫傳承有限，中外皆然。

第二，口頭傳統(tǒng)長期被忽視，當下應予校正。文字的發(fā)明和使用，助推了人類的文明和進步。于是，就有人從信息技術的角度，把人類社會分為“文字社會”和“無文字社會”。由于掌握文字往往需要長期的學習，于是在歷史上，文字的使用常常成為少數社會精英的專利。對文字的膜拜，成為常見的現象。后來發(fā)展起來的教育體系，也主要以抄本、刻本和印本上承載的知識為核心，這就加劇了講書本知識神圣化的趨勢。廣大民眾中長期口耳相傳的知識，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重書面輕口傳，重精英輕民間，重上層輕底層，就成了現代知識體系的一般傾向。這種格局直到20世紀中葉知識界展開“口承與書寫”的大論戰(zhàn)，才有所改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近年力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從國際層面糾偏的努力。

第三，口頭傳統(tǒng)的研究，在國外已經開展多年。早在1986年，有個學術半年刊在美國創(chuàng)立，名叫《口頭傳統(tǒng)》(OralTradition)。它的出現，標志著一個新的人文學術領域，正式走到前臺。美國學者朱姆沃爾特曾總結說，口頭傳統(tǒng)的研究，可以追溯到18和19世紀，德國的赫爾德和格林兄弟，芬蘭的倫洛特，挪威的阿斯比約森等人，是該方向上的先行者和探路者。20世紀中葉爆發(fā)的“口承與書寫”的論戰(zhàn)，直接推動了關于口頭傳統(tǒng)的歷史、屬性、特征、功能等等的更深入的討論。后來一些相當重要的著作，如《書寫之前》(BeforeWriting)，《口語文化與書面文化：語詞的技術化》(OralityandLiteracy：theTechnologizingoftheWord)，《口頭傳統(tǒng)與英特網：思維通道》(OralTraditionandtheInternet：PathwaysoftheMind)都成為代表性著述?？陬^傳統(tǒng)的研究，涉及思維規(guī)律、信息技術、語詞藝術等諸多領域，其影響力也是多向度的。僅就中國的民間文學研究領域而言，學術格局和理路，都在其作用下發(fā)生著改變。

第四，口頭傳統(tǒng)在高等教育體系中占有一席之地?！犊陬^傳統(tǒng)教程》(TeachingOralTraditions)這部編著統(tǒng)計了近年在美國高等教育機構中開設口頭傳統(tǒng)課程的情況，在這部厚達540頁的“教程”中，我們看到在全美大學中講授與口頭傳統(tǒng)相關課程的，涉及許多科系和專業(yè)，如英語、外語、民俗學、人類學、宗教學、歷史學等等。其中，下述幾個方向的課程應特別引起我們的注意：口頭與書寫文化的理論、一般民俗學理論、民俗與文學關系、非洲口頭傳統(tǒng)、美洲口頭傳統(tǒng)、圣經研究、英語傳統(tǒng)、古典學、言語和故事講述、婦女研究等?？梢?，口頭傳統(tǒng)作為一個重要的學術方向，得到了人文學界諸多領域的廣泛重視和積極響應。

第五，口頭傳統(tǒng)的研究對其他學科的影響與日俱隆。生發(fā)自口頭傳統(tǒng)研究的理論、方法論、技術路線等，對相鄰學科的影響力正在顯現。在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詩經、新樂府、寶卷、變文等的研究，出現借鑒口頭傳統(tǒng)研究的成果。在民族音樂學、曲藝、民間美術等領域，參考口頭傳統(tǒng)研究的成果也日漸增多?？鐚W科的影響力，表明口頭傳統(tǒng)研究的闡釋力和生命力。

總之，口頭傳統(tǒng)研究具有長線發(fā)展的潛質。對外，可以在口頭傳統(tǒng)研究的旗幟下，展開更多層次的國際學術對話；對內，口頭傳統(tǒng)研究所涉獵的話題極為廣闊，具有極大的發(fā)展空間，其前沿屬性和跨學科特點，賦予這個學術方向很大的生長空間。

正是基于以上理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的口頭傳統(tǒng)研究中心與《貴州民族大學學報》一拍即合，愿意攜手推動口頭傳統(tǒng)的發(fā)展。

———朝戈金(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民族文學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