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舉芳
87歲那年,楊絳先生經(jīng)歷喪女之痛沒多久,相依相伴的丈夫又離她而去,只剩下她孑然一身。她從至親離去的打擊中挺了過來,落筆為暖,寫下《我們仨》的溫情篇章。先生在那所簡陋的房子里閉門不出,一邊埋頭寫作,一邊整理丈夫的手稿和書信,將塵世擱置身外,遠離喧囂和浮躁的紛擾。
她在《一百歲感言》中寫道:“我今年一百歲,已經(jīng)走到了人生的邊緣……一個人經(jīng)過不同程度的鍛煉,就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yǎng)、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香得愈濃烈。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人生最曼妙的風(fēng)景,竟是內(nèi)心的淡定與從容……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guān)系。”先生淡看人世繁華,一顆素心似清泉,清澈透亮,超然淡泊,寧靜豐盈,活出自己如蓮的風(fēng)骨。
和朋友去看望一位“隱士”,他的家在一座山下,稀疏的籬笆,簡單的瓦房,樸素的陳設(shè)。他正在田間給玉米除草,我們也去幫忙,沒干多久,我們就汗流浹背了。他看看我們,笑著說,走,去院子里歇歇。
他是留洋博士,生活富庶安逸,回國后自己來到這山腳下,過起了簡單的田園生活。
我問他:“您在這里不覺得清苦嗎?”他笑笑:“我在這里生活覺得很富有,累了,捉幾朵鳥鳴入耳,品幾首古詞在心;渴了,摘一輪太陽熬湯,取一枚月亮煮酒;如果無聊了,風(fēng)是最好的琴,一彈便是無限風(fēng)流;如果醉了,隨便一哈氣,就是紅肥綠瘦的詩句……”
“您不孤單嗎?”我又問。
“與山水作伴,自然為伍,融入其中,自己也會成為一處有意義的風(fēng)景,何談孤單呢?”他的目光深邃,滿臉洋溢著幸福。
身在塵世間,如果將心泊紅塵外,生命就會少了羈絆和牽累,多了悠閑和從容。
聽說住在一樓的李奶奶是位寡居的老人,70多歲,沒有任何親人。那一天跑步回來,見她在樓下的花園里散步,銀白的頭發(fā)梳得光滑精致,棗紅色的上衣,褐色的褲子,腳上一雙紅色軟底的繡花鞋,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坐在花壇邊與她閑聊,我說一個人獨居很冷清的吧。她笑笑說:“一個人獨居,如果任由時光頹廢憔悴,那是折磨自己的身心,你說是不是?”她的笑容平淡而溫和。
她家的窗臺上有五彩繽紛的太陽花、潔白的梔子花、碧綠的一葉蘭,也有蔥蘢的細香蔥、油綠的油菜、青綠或火紅的辣椒。她說她喜歡種植生活,讓自己的日子色味俱香。她說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喜歡用來寫字作畫,閑暇之余則燃起一爐香,誦讀經(jīng)書。她說心富有,靈魂就不窮,那么再單薄的日子,也是豐厚的。
有時候經(jīng)過她家,會聽到悠揚的鋼琴聲。她多像遲子建的小說《晚安玫瑰》中的房東吉蓮娜啊,愛自己,愛身邊的人,明媚、天真,不經(jīng)意間,讓自己的世界花香四溢。
逛中藥房,看到一味藥的名字:“獨活”,瘋狂地喜歡上了這兩個字。百度“獨活”,原來是一徑細葉的小草?!耙粡街鄙希蔑L(fēng)不搖曳,無風(fēng)偏自擺。”
獨活,任風(fēng)雨侵襲,任流年似水,仍然保持內(nèi)心的安寧和清醒,多少年過去,依舊風(fēng)骨猶存。獨活,只這兩個字,寫在哪里,都鏗鏘作響,驚人魂魄。
做一株“獨活”,縱然孤單,也活得有尊嚴和風(fēng)骨;縱然平淡,心以蓮的姿勢,遺世獨立,翠衣翩翩,寂靜,卻如此高貴。
(編輯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