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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蟹青

      2015-03-24 18:38安瀾
      雨花 2014年8期
      關(guān)鍵詞:姆媽腐乳蟹黃

      安瀾

      我牽著一只螃蟹在街上走,街坊們圍過來看稀罕,跟著螃蟹一起橫行,一會兒到東,一會兒向西,哈哈地笑。

      一輛轎車在人群前停住,從車里走下個人對我吼:“小孩兒,你搞啥?阻礙交通!回家去!”我看了他一眼,知道這是我要叫他爹爹的人,我只當沒看見他,繼續(xù)作弄我的螃蟹。我的外婆從人群中鉆出來對他叫:“你做麼子鬼昂(喊)?小伢子玩得正開心,你來攪個麼子?”他笑了,縮著頭夾著包走了。

      賣腐乳的挑著兩只木盆走過來,一只木盆里裝著紅腐乳,一只裝著臭腐乳,各用兩張荷葉蓋住,他站定說:“恁大的蟹!煮來吃!”我不理他,跟著我的螃蟹向東又向西。猛地賣腐乳的叫起來:“你想死!偷我的腐乳吃!”我回過頭見香草的一只小手正掀開荷葉抓出一塊紅腐乳往嘴巴里填,滿嘴都是紅色的乳汁,她只有四、五歲,被嚇住了,站起來不知怎么好,賣腐乳的輕輕打了她一下,她哇地哭了。

      外婆上前狠推了賣腐乳的一把,用濃重的湖南話訓(xùn)斥道:“好一個賣腐乳的!你伢子好威風(fēng)不是?揀小伢子打?不就是吃了你一塊腐乳嘛,你就打,當心老娘踢翻你這兩個破盆!”說著從袖口里掏出一分錢遞給他,一邊上前把香草攬在懷里,嘴里一連串地還在訓(xùn)斥他。賣腐乳的搖搖頭,沒有接那一分錢,滿心委屈地說:“大娘,我也苦?。〔豢?,我還在乎這一塊豆腐乳……”他懨懨地把擔(dān)子挑起走了。

      外婆這才問:“這是誰家的女娃子?差點被那狗日的嚇得背過去?!?/p>

      香草是前面燒老虎灶家的獨生女,我認識,她是個睜眼瞎,兩只青青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我常牽著她的手上街,她老遠就能聽見我的聲音,有時還會順著墻根摸到我家院子里來找我。我對外婆說了這些。外婆的心一下緊了,拍著香草的背哄著:“啊呀我的個伢子哦我的伢!多好的伢子噢我的小心心,莫怕莫怕,有婆婆在!”說著從袖口里掏出手絹(她的寬大的袖口里總有數(shù)不清的東西)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和腐乳汁,轉(zhuǎn)過臉來對我說:“饞狠了!這女伢子硬是饞狠了!龍生,你記住,三天里帶她來家一回,我煮東西給她吃!”我說:“阿婆,今天你就煮點東西給她吃吧!”外婆說好啊,今天就煮了這只蟹!

      這是上個世紀的事了,于今已過了至少半世紀,那時螃蟹比人多,并不稀罕,許是剛結(jié)束內(nèi)戰(zhàn)不久,人口少,再或是像街坊八公婆所說:富貴人吃螃蟹,窮人有米吃就不錯,如今富貴人都被“文革”得差不多了,螃蟹沒人吃了!

      姆媽是長江邊上長大的人,喜歡吃蟹,吃得仔細而且熟練。父親是侉子,不怎么吃,即或吃蟹也是像啃甘蔗似的吐出一堆渣滓,我家子弟都是男孩兒,哪有耐心去吃?于是但凡有了螃蟹,就只有姆媽一個人吃。有口水缸靠在家里廚房的一角,有老家人送的或是買的螃蟹就放在空水缸里,螃蟹既爬不出又可接點地氣,十多天都不會死。那時我比水缸高不多少,還須踮起腳朝水缸底部看,看那螃蟹摞成一堆嗞溜嗞溜吐泡泡。外婆見我沒啥可玩的,順手抓出一只用納鞋底的線拴住,像牽狗一樣任由我到處牽著去玩,每次都有一堆街坊們圍過來,笑道:啊,這是只公的,你看那個臍,尖的!啊,這回是只母的了,你看那個臍,圓的!再接下去就是葷話了。

      八公婆常來,她是個長得像女鬼一樣的婦人,臉白得發(fā)青,總是穿綢緞的衣服,趿拖鞋,拖鞋是用彩色的珠珠串起來的,很好看。她原是南京一個大資本家的女人,幾年前財產(chǎn)被沒收后她的精神就顯得不正常,經(jīng)常會在晚間的街頭上燒冥錢,不是祭這個就是祭那個,一邊燒一邊念唱:“哎呀呀——我的天吶——我們也是苦出身啊……我也當過窮人啊……你們走了我怎么活啊……”聲音凄厲鬼怪。她之所以常來我家,是因為她愛吃蟹,又不舍得買,于是就來我家里要幾只回去,說是這一向腰上油膘多了,螃蟹是瘦身的。后來干脆就在我家的水缸里抓了直接在鍋里煮了吃,連回去都不用回去了,一邊還跟外婆拉家常,說螃蟹刮油,富貴人吃得,窮人吃不得,腰里沒有斤把油膘那是吃了要得病的。她說著吃著還笑著,一堆螃蟹殼子就在她面前堆了起來。

      外婆是江湖中人,什么世面都見過,聽她這樣說就笑了:“你這個妹子說得好有學(xué)問,我自幼在漕幫堆里長大,我們那些跑船的哪個不是窮人,哪個不吃蟹,沒見過吃了生病的?!蹦穻尰貋砗笸馄虐堰@些話對她說,姆媽也笑起來,說那個女子我認識,鬼話!窮人就不能吃螃蟹?我腰上一點油膘都沒有,我不吃還會生饞病呢!她就是想白吃幾只螃蟹罷了,還要端架子。

      秋風(fēng)一陣陣涼下來,樹葉在風(fēng)中打圈圈,螃蟹下市了,水缸里一只蟹也沒有了。我從外面回來,見姆媽在露臺上吃螃蟹,很高興的樣子,爹爹坐在小板凳上陪她,見了我說:“小孩兒,來,吃蟹青!”(我們家小孩多,清一色的男娃頭,爹爹有時分不清哪個對哪個,干脆叫“小孩兒”)我問爹爹什么是蟹青?姆媽揶揄地說:“你爹爹是侉子,螃蟹就是螃蟹嘛,叫個麼子‘蟹青來了?!蔽艺f螃蟹不是吃完了嗎?怎么還會有?姆媽笑起來說:“虧得你阿婆給你玩螃蟹,玩著玩著你就把它們玩跑了,昨天我在冬青樹下逮住一只,今天我在墻根的洞子里又抓到兩只,很鮮活的,小子,來,吃!”

      又兩年,我知道龍媽媽也愛吃螃蟹,她是我的同學(xué)安然的媽媽。后來知道她其實不是安然的生母,而是安然父親的第五個老婆,并不能生育。安然的父親是舊軍人,解放后被送到北方的哪個監(jiān)獄里關(guān)起來了,說是一輩子都回不了家,安然的生母丟下安然跟別人跑了,作為小老婆的龍媽媽卻與安然相依為命,做到這一點確實不容易。姆媽很看重龍媽媽能這樣做,加上龍媽媽是教師,有文人氣,姆媽對她自是好感有加,差遣我去給龍媽媽送過幾次蟹。每次去,龍媽媽都手舞足蹈的樣子,還把我按在椅子上,說不許跑,轉(zhuǎn)身去廚房煮一個荷包蛋來給我吃,再或是叫安然到對面的小鋪買碗餛飩給我。她不吃,安然也不吃,就看著我吃,搞得我很不自在,及至年長我才知道這就是那個年月此地普通人家的待客之道。那年月真是家家苦。

      鄰居錢媽媽家貧,到了秋天她就高興,說又有工作了!她說的工作就是這時節(jié)可以去劉長興包子鋪打零工,因為店子里每年這個時令會推出蟹黃包子,這就需要人工把蟹黃挑出來,很費工,于是店家就找些臨時工來做,錢媽媽被店里用得熟了,每年都請她去挑蟹黃。她一早出門半夜回來,每個月可以得到十多塊錢,錢媽媽很看重這份季節(jié)性的工作。

      那時的蟹黃包子不摻假,從半透明的表皮外就可以看到紅色的蟹黃嵌在餡子里,咬開一包油,極其鮮美!姆媽這時也會領(lǐng)我去劉長興吃蟹黃包。那是在三山街上的一家小鋪子,里面很多人,每每要站在一邊等候多時,等有人吃完讓出位子來,姆媽和我就那樣等著。有回錢媽媽看見了,迎出來說:“啊呀呀,怎么能讓你們等呢!要死了!來,到后面去,我給你們支個桌子?!蹦穻寭u手說:“你別叫你別叫,我就是來吃包子的,你要是特意為我安排什么,我就不吃了!”錢媽媽所以這樣吃驚乃至于殷勤,不但是因為鄰居關(guān)系,還在于她知道姆媽就是那個區(qū)里的一個頭頭,她不能接受一個區(qū)里的頭頭在鋪子里站著等位子這樣一個事實,然而姆媽則不習(xí)慣也不允許自己習(xí)慣接受別人特別的照顧。錢媽媽大約理解了姆媽的意思,壓低聲音說:“那我給你搬個小凳子來,你兩個坐下等吧?!?/p>

      上三年級的時候,安然有天很神秘地對我說,他口袋里有點錢,想一起去吃蟹黃包,他請客,把香草也帶去。香草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一口咬下去被包子里的油汁燙到了舌頭,她叫起來。安然叫她張開嘴,一個勁地朝她嘴里吹氣,還用手當扇子朝她的小嘴里扇風(fēng),以期減輕香草的痛苦。

      我以為香草必然要哭,她卻撇了撇嘴欲哭不哭地說:“嗨呀!真好吃!”那時香草大約六、七歲,夠不著桌面,是跪在椅子上吃蟹黃包的。吃過之后,我們?nèi)齻€唱著歌一路走回來,走得很累,到家時安然才說錢是龍媽媽給的,就是要安然帶我和香草去吃蟹黃包。估計是龍媽媽不愿總是接收姆媽的饋贈,想著用這個辦法來表示一點自己的心意。這是我年紀稍長學(xué)了點世故推測的。安然的性格比我好,沉靜而且聰明,會畫畫,字也寫得好,他對香草很耐心,香草也喜歡他,我們?nèi)齻€常在一起玩。

      冬日里我的家搬走了,離開了那個小街。搬家的那天安然帶著香草在車子后面追著跑,哭,我抓著車尾巴喊著:“安然,你不要把香草跑得摔倒了……”

      搬到這個叫蘭園的小街,靠近東郊,周圍有很多水塘和溪流,到了秋天,在市府門前的小溪里我常能抓到螃蟹,有大有小,只撿大的拿回家,小的都放了。那時還沒有人工養(yǎng)殖一說,螃蟹都是野生的,一家煮螃蟹半條街都能聞到美妙的氣息,不像如今人工飼養(yǎng)的螃蟹,煮出來幾乎沒有味道,遠不如以前鮮美,而小溪里也再看不到它們的影子。

      那時在市區(qū)的河里還能捉到河蝦,我練就出一套捉河蝦的功夫,只消從樹上撇下兩根樹枝,我就能把河里的蝦子一只只夾上來,個把小時我能搞到半書包。蝦也是姆媽的最愛,用辣椒炒了吃,算做一道好菜;爹爹也愛吃蝦,我問他,你把螃蟹叫蟹青,是不是把河蝦叫“蝦青”呢?他說,嘿!你小子長大了嘛,學(xué)著調(diào)侃你爹爹來了!去你的“蝦青”!

      中學(xué)時去十月人民公社勞動,晚上在一條小河邊看見有人支個馬燈在抓螃蟹,十分悠閑的樣子,設(shè)下一個局只等螃蟹順水游過來掉進桶里,收獲頗豐。我很快領(lǐng)會了其中的道理,知道螃蟹有趨光性,只消掌握它的習(xí)性就能用不同的方法抓到它,于是換了個時間和地點,我拿了老鄉(xiāng)的馬燈,解下自己的蚊帳去了另一河段,挖幾鍬泥巴設(shè)個豁口,把蚊帳沉在豁口下面,馬燈擺在豁口邊上,點亮,唱著歌打發(fā)時間:“小河的水靜靜地流……”就聽得豁口不時傳來嘩踏嘩踏的聲音,那是螃蟹掉進我的蚊帳里了,它尖尖的腳趾嵌在蚊帳里休想掙脫開,個把小時把蚊帳拉起來,那上面少則有七、八只,多則十幾只,個個碩大生猛!班里同學(xué)夜半起來在老鄉(xiāng)的灶間燒熟了吃,沒姜沒醋,原汁原味,帶著神秘的成就感來品嘗,就更覺其鮮美。那是多么忘情的時光,我們都還是一群少男少女,全然不知“社會”為何物。

      幾十年后我有過在澳洲的咸水湖里抓螃蟹的經(jīng)歷,一種叫做藍蟹的,一個晚上我能抓二百多只,每只一斤左右,也很鮮美,但再也沒有當年用蚊帳捉蟹時的意趣和心境。

      安然與香草之后還來找過我,那時外婆已病故了,香草非常懷念她,說外婆是世上最疼她的人。香草后來上了盲校,學(xué)會寫盲文,說話也不一樣了,出落得極為標致。我覺得她最美麗的地方恰恰是她的眼睛,青青的,深深的,看著你時眼睛一眨不眨,認真地對你說話,認真地聽你說話,真是溫婉可愛。還有她的那雙手,纖纖如玉,每次見到都要摸我的臉和胳膊,說:“你又長骨頭了,肉也比以前多,比上一次見到你要壯實?!彼碾p手就是她的眼睛和記憶。安然變化不大,一直就是那個樣子,說話有點結(jié)巴,不是很愛說話,香草說安然與她說話時從來不結(jié)巴,所以安然愿意與她說話,愿意和她在一起。

      “文革”來了,鬧了好一陣子忽然靜下來,這個城市的人幾乎減去一多半,下放,插隊,當兵,還有死了的關(guān)了的,街上時常靜悄悄。很少有人還有心思吃螃蟹,甚至抓螃蟹的也少了,某個角落或許看見零星的賣蟹人,蟹很便宜,八、九角錢一斤。我久未見安然與香草,見到螃蟹就想起他倆,于是回到原先那條小街找尋。我只見安然的家空蕩蕩的,地板上什么東西都沒有,說是安然已隨他母親遣散回四川老家。香草家的老虎灶還在,冷鍋冷灶關(guān)閉了,灶臺上胡亂放著用竹簽做的茶水篚子,燒灶的礱糠還沒用完,黑烏烏堆得到處都是,惟不見香草一家。鄰居說香草家下放到蘇北了,是今個兒早上從上新河碼頭坐船走,估計沒走多遠。

      我?guī)缀跏且豢跉馀艿缴闲潞哟a頭,老遠見碼頭上人頭攢動,嘈雜一片,一條條機動船橫七豎八地躺在江邊,那些下放的人都是城市居民,他們像是跑反,又像是逃荒,拖家?guī)Э?,失魂落魄,破破爛爛的東西一樣舍不得丟,有的連蜂窩煤也帶上船了。

      碼頭的石階上有個安靜的身影,是香草,她青青的眼睛看向江面,一動不動,肩上披著的一條紗巾被風(fēng)吹起,輕輕地飄起邊角。我走過去站在她身后沒喊她,那一刻我真是為她感到慶幸,慶幸她是個瞎子,看不到眼前亂七八糟的景象。我希望她內(nèi)心永遠保留著清澈與愛意,保持著寧靜,永遠也不要看見這世間的丑惡。

      “你為什么還站著呢?龍生哥哥,你已經(jīng)在我身后站了好久了。”香草說話了,她并沒有回過頭來。

      我挨著她坐下,沒說話,點上一顆煙抽起來。

      “你學(xué)會抽煙了?不好!”她說。

      “抽著玩兒唄。”

      “你悶,是吧?”

      “說不上來悶不悶。是我爹的煙,我偷的。”

      “哈,龍生,你就是愛說實話,我喜歡?!彼α恕?/p>

      說到安然母子倆去了四川,香草那失明的眼睛像是又蒙上一層霧,她竭力平靜地說:“安然和他媽媽想叫我跟他們?nèi)ニ拇?,我也愿意,我媽不愿意,只好聽我媽的了,但是我好像已?jīng)跟著安然走了。我不知道四川在哪里,只希望他們好。我也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在哪里,會怎樣……”

      我們沒來得及說更多的話,她就被她的媽媽呼喚上了船,船開走了。

      兩個月后我去當兵,度過了兩年極為艱苦的生活后,混了個馭手排的排長當,領(lǐng)著十幾個人專門飼喂全營的騾馬。那是一段好時光。我常獨自策馬而行,隨意地在河邊以至樹林里緩緩走著,嘴里唱著《喀秋莎》,好像我就是喀秋莎站在梨花樹下等待的那個情郎,腦子里盡量把自己想得偉大。

      孤獨時也常想起香草,談不上愛情,全然是懷念與憐惜,對安然也是一樣的情懷。我的心中有了一個女人,在入伍前我曾與她有過一段理不清的情感,雖然懵里懵懂,我還是把她看作是我的女人。

      我那時還沒具備懷人的情愫,卻總是在秋風(fēng)里想到家鄉(xiāng)的螃蟹該是上市了,心里就有了點溫暖。這時有人告訴我離此地四十里有個叫城東湖的大湖,里面放養(yǎng)著安徽水產(chǎn)研究所今年首次研究成功的人工繁殖螃蟹,這會兒長得賊大,到處爬,沒人管,此地老百姓從沒見過,抓了賣兩分錢一只。我叫道:“弟兄們,明早提前半小時起床,抓螃蟹去!”

      第二天我?guī)е鄠€弟兄策馬奔過去,但見一片蘆花,啥也沒有。正失望間,發(fā)現(xiàn)蘆葦下面的沙灘上都是螃蟹,密密麻麻,把沙灘的黃色都蓋住了!看得我起雞皮疙瘩。吔——!我們跳下馬,光著屁股下水,那些螃蟹也迅即逃開,卻還是被我們按住不少。戰(zhàn)士多半是北方人,沒見過螃蟹,不一會兒就嗷嗷叫,那是被螃蟹夾住了手,甩都甩不掉。我大叫道:“從后面抓,不能正面進攻,它們不是吃素的!”緊接著就聽見笑啊叫啊葷話連篇,不一會兒裝了兩麻袋螃蟹,只埋怨麻袋少帶了。我說差不多了,都他媽的給我滾到岸上去!戰(zhàn)士憐惜衣衫,不愿把臟身體穿進衣服里,我也就由著他們,但見一個個穿著短褲跳上馬,興奮得鬼喊鬼叫,一路狂奔回來。路上的老百姓讓開道,笑,說這些兵伢子喝多了,這冷的天穿褲衩子騎馬亂跑!

      回來燒水先洗澡,洗完洗螃蟹,實在太多了,有人干脆把裝滿螃蟹的麻袋甩到河里去,站在河水里上上下下地踹,黃色的泥水很快從麻袋里向河里漫溢開來,在清清的河水中形成一個大大的圓,渾濁的圓。拎上來燒大灶,把螃蟹倒進三尺大鍋里,迅疾蓋上鍋蓋,有個戰(zhàn)士干脆坐在鍋蓋上,說防止螃蟹把鍋蓋頂開爬出來。我說你很聰明,但你還是老老實實給我下來,鍋蓋有縫,蒸汽幾秒鐘就會把你那兩個蛋蒸熟,你用啥抱小雞?他伸伸舌頭跳下來,說感謝領(lǐng)導(dǎo)提醒!

      一鍋螃蟹上百個,紅通通堆桌上,好吃自是不待說,吃完回看桌上的蟹殼,堆成小山狀,好像比剝開前的還壯觀。我們又去過城東湖幾次,逮了很多螃蟹,足有上千斤,分送給很多人。

      有天接到一個電話,說是找我,我一聽并不熟悉,對方繞了很大個彎子,才使我弄明白他是三連的一個班長,太倉人,因為要回家探親,想從我這里要些螃蟹帶回去。我說你自己抓去,別在我這兒打主意。他說別別別,我不是就要些螃蟹嗎,看你摳門的!我說行啦,別扯了,明天來拿吧。第二天他來了,是個小個子,墩實得很,我給他一百只大蟹,他探家回來對我說可把他累慘了,那一百只蟹有五、六十斤重,到家死了一半。這小子退伍回去慢慢混,居然混了個縣長,幾十年后他邀請我去他那里吃陽澄湖大閘蟹,我去了,他站在賓館臺階上向我行軍禮,畢恭畢敬。我說你別他媽的跟我裝蒜,稍息!

      出門幾年沒有回過家,那年我也該休假了,我問弟兄們帶點什么回去才好,他們斬釘截鐵地說:“螃蟹!”我想也是,我至少得為我以為的是我女人的那個女人帶點去。于是找了個蒲包裝滿,坐車走了上千里路,再從中山碼頭搭乘31路電車到雞鳴寺下車,剛下車就遇見了我的那個女人。她也當兵了,看到我她顯得緊張而且尷尬,因為她身邊站著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他們雙雙正準備上車,我立刻意識到這已不是我的女人了,這幾年老子沒回來事情有變化了。我朝她點點頭,拎著我的螃蟹回家了,回到我久別的家,把那些螃蟹煮了給我姆媽吃。

      三十年后那個女人成了我第三任太太,之后又再次別離,這里不待說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的女兒上三年級時,我的工資只有幾十塊,螃蟹二百多塊一斤,買不起了。好在恢復(fù)了稿費制,我每晚伏在燈下胡亂寫,居然每月能掙到買一斤螃蟹的錢,可以滿足我女兒吃螃蟹的愿望。每次可買三只大蟹,女兒兩只,她媽媽一只,我不吃。她倆在燈下仔仔細細地吃,每條蟹腿的肉都剔得干干凈凈,直吃到夜闌更深。窗臺上的黃菊十分明艷,外面秋風(fēng)蕭瑟,室內(nèi)有溫暖的光,這就是我對那段人生的印象??v然女兒現(xiàn)在已為人母,但她當年坐在燈下和她媽媽一起吃螃蟹的小樣子,卻在我的腦子里消磨不去,每一想起,臉上就有幸福狀浮現(xiàn)。

      我的第二位夫人是個強人,她和所有女人一樣都喜歡吃螃蟹,她創(chuàng)業(yè)伊始時并不舍得買螃蟹來吃,事業(yè)上又要奔命,我們不常在一起,但凡在秋天見到,我總是買最大最好的螃蟹管她吃足吃夠。她說:“嗨呀!螃蟹就是愛情,愛情就是螃蟹!”后來我們分手了,她的十歲的侄女對她說:“姑姑,我長大給你買螃蟹吃,不然你就沒有愛情了……”與她再聚首時她對我說了這件事,卻又已十年過去,我凄然一笑。

      八十年代中期開始大搞建設(shè),我原住過的那條小街聽說已列入拆遷,我想回去看一看,藉以留住些能使我感到溫暖的東西。一個秋日的午后我去了,街邊大部分房屋已經(jīng)推倒,瓦礫沙石到處都是,偏是安然住過的那個小院還在,立在一片狼藉之中,這讓我驚喜,走了過去,心口怦怦跳,井臺上有個婦人在洗衣,身段窈窕,背對著我,她忽然一動不動,自語般地說:“龍生哥哥?”那一刻我知道她是誰了,她站起來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我,哦!那雙青青的眼睛,那雙纖纖的玉手,就是真切的香草!

      “香草!我是龍生,你怎么會在這里!你還記得我的聲音?”

      “忘不掉的!除了你不喘氣!來,牽住我的手,跟我回家!”

      我抓住了她的手跟她走進小院,進門她就大喊:“安然,你知道誰來了嗎?是龍生!你陜點,是龍生?。 ?/p>

      屋子里叮哩咚隆響了幾聲,一個中年男人沖了出來,站在臺階上見了鬼似的看著我,不說話。那就是安然了,臉模子還是那樣,只是老了些。我叫起來:“安然!你幾時從四川回來的?”

      安然笑了,悶著頭沖下臺階一把抱住我,抱得緊緊的,抱得我想哭出來,他卻先哭了,嗷嗷的。

      我,安然,香草,我們?nèi)齻€抱在一起喜極而泣,似乎都感到一種久久期待的情感不期而來,都感覺對方的血液似在自己的血管中混合以至流淌,那么溫暖與歡樂。

      有個老婦人從屋子里伸了一下頭,說:“你們在那里干什么?”她即刻認出了我,呀——地一聲叫:“龍生吶——我的個兒——!”她顫巍巍走下臺階把我們都抱在一起。我淚眼迷蒙,雙手捧著她的臉對她說:“龍媽媽,是我,龍生……你的兒子……”

      進屋說話,無數(shù)的話,連不大說話的安然也搶著說。我因此知道香草的父母在下放后的第二年就先后死了,香草孑然一身,被送到縣里民政部門辦的一個鞋廠納鞋底,日子很苦,安然從四川趕到蘇北灌云找到她,把她接回四川。他們結(jié)婚了,生了一個女兒,比我的女兒小三歲,我見到了,那是一個極為美麗聰慧的女孩兒,兩只大大的眼睛發(fā)出黑寶石般的光亮,起了個男孩兒名字叫夢龍,說是為了紀念我這個叫龍生的人。香草說自今日起他們的女兒喊我叫老爸,喊安然叫二爸,因為安然小我一個月又十八天。那女孩兒下定決心似的叫了我一聲,還說老爸比二爸長得胖,我摟著她,親她,內(nèi)心有無邊的幸福。

      龍老師告訴我,她是落實政策回來的,因為就安然一個兒子,所以他們能跟著回南京,安然現(xiàn)在在一家運輸公司開卡車,香草在宗教部門工作,主要做基督教方面的事。這屋子所以還能保留著,據(jù)說跟《紅樓夢》里賈家大院的遺址有點什么關(guān)系,真要拆了,就沒有今天。

      我們決定吃一頓!去哪兒吃由香草定,香草不假思索地說:“劉長興!”我聽見樹葉被風(fēng)吹得到處飄,我也聽見螃蟹在說話!安然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做。

      我們?nèi)チ?,我們五個人去了,他們的女兒跪在椅子上,真像那年的小香草。半透明的蟹黃包端上來,香草說她有點怕,太燙了,怕把舌頭燙了。安然說,不要緊,我?guī)湍愦担?/p>

      年年秋風(fēng),帶走多少人哦,姆媽和爹爹故去多年了,我心也已該痛不痛,縱是有點懷人的情愫,也還是只對幼時的伙伴。安然的叔叔多年前把安然和香草一家接到法國去了,再沒見到,留給我的是一份情義。說來我們并無義薄云天的交情,但他們卻如不竭的涓涓流水始終撫慰我的心脾。我的眼前滿是新的生命,不想再去回頭多看,但往事卻像影子跟著我躑躅而行。

      午后坐在爐邊發(fā)怔,我的外孫女像天使一般在我眼前飛,哦,我的孩子,她在很遠的南方,對她的思念竟使我坐臥不寧,隔日就飛去看她。她語聲呢喃,跪在椅子上胡亂吃著我給她帶去的螃蟹,吃得膏脂滿臉都是。

      我看著她,一再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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