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焱
[電子科技大學(xué) 成都 610051]
形似與神似,求真與求美
——從本體詩歌翻譯理論的角度分析江楓對艾米莉·狄金森詩歌的翻譯
□彭焱
[電子科技大學(xué)成都610051]
本體詩歌翻譯理論主要探討譯文與原文在形式與內(nèi)容上的關(guān)系。譯文與原文應(yīng)該達到形似還是神似,譯者應(yīng)該求真還是求美,這是翻譯界一直爭論的話題。按照“形似與神似,求真與求美”的關(guān)系來分析江楓先生對艾米莉·狄金森的兩首詩歌“暴風(fēng)雨夜”和“籬笆那邊”的翻譯,可以看出,標點符號、遣詞、詩歌的韻式和詩人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等方面體現(xiàn)了江楓譯文的特點和風(fēng)格:譯文選詞簡單但富有張力,行文簡約而內(nèi)斂,與原詩風(fēng)格頗似;但由于過于追求簡約而稍顯生硬和晦澀??傊?,江楓的譯文是形似與神似結(jié)合的典范,體現(xiàn)其“形似而后神似”的主張以及“簡約而忠實”的風(fēng)格,但并未完全實現(xiàn)“求真與求美”的完美結(jié)合。
本體詩歌翻譯理論;艾米莉·狄金森;江楓;形似;神似;求真;求美
中國翻譯界歷來有形似與神似之爭,求真與求美之爭,而這正屬于本體詩歌翻譯理論的范疇。本體詩歌翻譯理論主要探討關(guān)于形式與內(nèi)容關(guān)系的問題。辜正坤先生認為在本體詩歌翻譯理論的范圍內(nèi)有以下不同的翻譯理論:(1)詩歌直譯論;(2)詩歌意譯論;(3)詩歌翻譯格律論;(4)詩歌翻譯散體論;(5)形似論;(6)神似論;(7)詩歌翻譯音美、形美、意美論;(8)詩歌翻譯多元標準論[1]。譯文與原文應(yīng)該達到形似還是神似,譯者應(yīng)該求真還是求美,這是翻譯界一直存在爭議的話題。
許淵沖先生在《新世紀的新譯論》一文中提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xué)翻譯的主要矛盾,在我看來,是直譯與意譯,形似與神似,信達雅(或信達優(yōu))與信達切的矛盾”,并進一步提出“求真是低標準,求美是高標準”[2]。此話一出,立即引起軒然大波,宋學(xué)智先生對此說法針鋒相對,認為“翻譯生死攸關(guān)的命脈,只能由忠實來維系。如果說,服從是軍人的天職,那么,忠實就是譯者的天職”[3]。江楓先生也專門撰文“‘新世紀的新譯論’點評”來批判許淵沖先生的主張。江先生一直提倡“譯詩,應(yīng)該而且可以,求形神皆似”,而“譯詩而力求形神皆似的努力,就應(yīng)該首先力求形似?!保?]
而辜正坤先生更主張翻譯標準多元化,他認為具體翻譯標準不可能只有一個,翻譯的絕對標準是原作本身,而翻譯的最高標準是最佳近似度[5]。辜先生也主張譯作要盡量近似于原作,只是“絕對的‘信’不是“不容易做到”而是根本就做不到?!保?]因此用“最佳近似度”來代替“忠實”、“等值”等說法顯得更客觀一些。
筆者拙見,“形似與神似,求真與求美”其實并非水火不容的二元,沒有必要將二者放到對立的兩端。江楓先生也并不認為譯作應(yīng)只是形似,譯者應(yīng)只求真,而是主張“譯詩正如臨摹,必須力求形神皆似”[4]。辜正坤先生提出的“最佳近似度”也是對形似和神似二者共同的強調(diào)。由此可見,“形似與神似”,“求真與求美”并不是矛盾的,而是互補的。
艾米麗·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1830~1886)被稱為美國最偉大的女詩人,與惠特曼一起被視為美國現(xiàn)代詩歌的開創(chuàng)者,有人甚至將她與莎士比亞相提并論。事實上,狄金森生前默默無聞,鮮有作品發(fā)表,正如她的一首詩所說“發(fā)表,是拍賣/人的心靈”。在她離世后,她妹妹在整理其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大量整理成扎的詩歌并決定為其出版。在接下來的30多年內(nèi),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是這位神秘女詩人多達1775首詩歌和大量的書信。狄金森的詩歌數(shù)量可觀,獨具異彩,有寫戀愛的幸福,也寫失愛的痛苦;還有歌頌自然,描寫死亡,談?wù)撚篮?,質(zhì)疑上帝。從1890年狄金森詩集第一輯的出版算起,狄金森研究已經(jīng)跨越兩個世紀,歷時100多年,國內(nèi)外學(xué)者與讀者對狄金森詩歌及其本人的興趣長盛不衰。
從上世紀80年代起,國外的狄金森研究在批評方法上日趨多元化,越來越多的批評方法和審美理論進入了狄金森研究領(lǐng)域,狄金森研究進入了真正意義上的繁榮時期。但與國外欣欣向榮的狄學(xué)研究相比,國內(nèi)的狄金森研究才處于起步階段,存在研究的視野不夠開闊、具有明顯的重復(fù)性和研究不夠系統(tǒng)等問題。由于語言的限制,國內(nèi)大多數(shù)學(xué)者對狄金森都基于對狄金森漢譯本的理解,因此,漢譯本對中國學(xué)者狄學(xué)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本文選取了江楓先生對狄金森詩歌的譯文,嘗試從“形似與神似,求真與求美”的關(guān)系來分析江楓先生譯文的特點與風(fēng)格。
江楓先生是最先將狄金森詩歌譯為漢語的翻譯家,他一向提倡譯詩要形神兼似,在形式和選詞表述上都盡量與原文契合,正所謂“譯,無信不立!”[6]。狄金森的詩歌風(fēng)格是短小奇特、言簡意賅,江楓的譯文也頗具簡約風(fēng)格,讓人一看便知是狄金森的詩歌,具有典型的狄氏風(fēng)格。試以下面這首詩為例證:
Wild Nights — Wild Nights!
暴風(fēng)雨夜,暴風(fēng)雨夜!
Were I with thee
我若和你同在一起,
Wild Nights should be
暴風(fēng)雨夜就是
Our luxury!
豪奢的喜悅!
Futile — the Winds —
風(fēng),無能為力 —
To a Heart in port —
心,已在港內(nèi) —
Done with the Compass —
羅盤,不必,
Done with the Chart!
海圖,不必!
Rowing in Eden —
泛舟在伊甸園 —
Ah, the Sea!
啊,海!
Might I but moor — Tonight —
但愿我能,今夜,
In Thee!
泊在你的水域?。?]
從上面的譯文可以看到典型的江氏翻譯風(fēng)格:簡約而忠實。
從字數(shù)來看,狄金森原詩只有43個單詞,江楓的譯文也只有65字,江楓仍然秉承了他簡約內(nèi)斂的風(fēng)格。如“the sea”江楓直接譯為一個字“?!?,表現(xiàn)出其簡約的特點;而“Done with the Compass —/ Done with the Chart!”兩行江楓更是翻譯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表現(xiàn)出詩人追求愛的決心和迫切。
從標點符號看,原詩有多達8個破折號。破折號的主要功能是在詩中“起到營造整體氛圍、創(chuàng)造戲劇沖突、突出重點概念和引發(fā)讀者思考等作用”[8],破折號是狄金森詩歌的典型標志,其作用很多時候僅僅簡化為停頓。江譯本只保留了3個破折號,而用了5個逗號來代替,雖并未與原文達到高度的形似,但少了破折號的干擾,卻顯得更連貫,一氣呵成。
從韻式來看,原詩第一節(jié)韻式為ABBC,第二節(jié)無統(tǒng)一韻式,第三節(jié)韻式為ABCB。江先生在譯文的選詞上注重對原文單詞的“信”與“忠實”,因此導(dǎo)致譯文并沒有統(tǒng)一的韻式,缺少原詩的韻律之美。
從選詞上看,“狄金森詩歌中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她用詞極為考究,每一個措辭都是經(jīng)過反復(fù)斟酌、再三揣摩的,她細致研究詞意可以伸縮的內(nèi)涵與外延,簡直到了其樂無窮的地步”[9]。江的譯文盡量選用簡單的詞來表達詩歌本身無限的內(nèi)涵與外延,與原詩形神皆似,但讀者理解起來稍顯晦澀。如,“Our luxury”江楓直接譯為“豪奢的喜悅”,多少讓人感覺難懂;而“但愿我能,今夜,/泊在你的水域!”是典型的直譯,需要讀者具有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識才能理解①。
江先生本人對此詩的翻譯是甚為滿意的,他認為自己在翻譯此詩時“采取了逐字逐行的對譯,保存了原作結(jié)構(gòu)、形象和風(fēng)格,移植原作節(jié)奏、韻式而又不過分拘泥”[4]。從整體而言,江楓對這首詩的翻譯正符合他所說的“文學(xué)翻譯的信,既是對內(nèi)容的忠實,也應(yīng)該是對形式的忠實”[6]。江楓的譯文在形式與風(fēng)格上與原詩做到了更接近,譯文短小簡約,力求達到“最佳近似度”,充分體現(xiàn)了他“形似而后神似”的主張[4],但略顯晦澀生硬,注重求真但求美不足。
再看另一首詩“Over the fence”:
Over the fence —
籬笆那邊 —
Strawberries— grow —
有草莓一顆 —
Over the fence —
我知道,如果我愿意 —
I could climb — if I tired, I know —
我可以爬過 —
Berries are nice!
草莓,真甜!
But — if I stained my Apron —
可是,臟了圍裙 —
God would certainly scold!
上帝一定要罵我!
Oh, dear — I guess if He were a boy —
哦,親愛的,我猜,如果他也是個孩子 —
He’d — climb — if he could!
他也會爬過去,如果,他能爬過?。?]
原詩只有短短兩節(jié)九行,簡單純粹如童年,但魅力無窮,能引發(fā)讀者諸多人生感慨。江楓先生對這首詩的譯文的“籬笆那邊”分別在2000年和2003年入選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中語文》第3冊和第1冊,是江楓的狄金森詩歌譯文中影響最大的一首,可見得到了學(xué)術(shù)界和讀者的廣泛認同。江譯本中仍然減少了破折號的使用,特別是最后一句的“他也會爬過去,如果,他能爬過!”此處的逗號代替破折號,描繪出上帝也經(jīng)受不了香甜草莓的誘惑,也迫不及待地想爬過籬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形象。譯文也沒有考慮韻式的問題,反而表現(xiàn)出自由詩體的無拘無束,從而體現(xiàn)出童年的無拘無束②。值得一提的是,在對這首詩的處理中,江楓選詞簡單卻體現(xiàn)出詩人狄金森不為人知的生動活潑的一面。如“Strawberries — grow —”被譯為“有草莓一顆”,讀者讀來感覺生動形象,不僅令人垂涎欲滴?!癷f He were a boy”被譯為“如果他也是個孩子”,這個多出來的“也”字讓人恍然大悟,原來一向與世隔絕的“阿姆斯特修女”狄金森也有淘氣與活潑的陽光一面;原來高高在上、神秘莫測的上帝也有一顆孩子般的童心和對美好事物純真的追求。
從全詩的翻譯來看,江的譯文并沒有照搬照譯,甚至有省略之處,但譯文風(fēng)格與原詩神似,生動活潑的形象讓人忍俊不禁,體現(xiàn)了與原詩的神似,美感躍然紙上。所以此詩的翻譯更注重神似而非完全的形似,但譯文在“真”和“美”上都有充分的體現(xiàn),達到了“形美”和“意美”的境界,這也是這個版本的譯文如此受歡迎的重要原因。
早在1898年,我國清代著名翻譯家嚴復(fù)就提出了“信、達、雅”的翻譯標準,對后世影響深遠。關(guān)于“信”,并非完全斤斤計較詞句的對應(yīng)和順序,只要不失原意,譯文在抓住全文要旨的前提下,對于詞句可以有所顛倒增刪。關(guān)于“達”,嚴復(fù)認為“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③。只信而不達,譯了等于沒譯;只有做到達,才能做到信。要做到達,譯者必須首先認真通讀全文,做到融會貫通,然后進行翻譯。為了表達原意,可以在詞句方面作必要的調(diào)整改動。關(guān)于“雅”,嚴復(fù)認為:譯文要雅,否則沒有人看。“雅”是指“古雅”,要采用漢代以前使用的古文。當然不能脫離原文,片面求雅;如果原文不雅,譯文怎么能雅?況且,嚴復(fù)主張的是古雅,即用古文進行翻譯,這是不可強求的。
江楓在譯狄金森詩歌時都盡量忠于原詩,或神似,或形似,或形神皆似,是信與達的典范;但同時并不拘泥于原詩的約束,加入自己的重述與詮釋,在“雅”方面做了很多嘗試,其中不乏優(yōu)秀的范例。江楓的翻譯通常選詞簡單但富有張力,行文簡約而內(nèi)斂,與原詩風(fēng)格頗似,但有時由于過于追求簡約而稍顯生硬和晦澀,忽略了詩歌本身的韻律之美,沒有完全實現(xiàn)“求真與求美”的完美結(jié)合,沒有完全達到傳神入化的境界。
狄金森給世人留下了大量的優(yōu)美詩篇, 國內(nèi)狄金森詩歌的譯本也不少,但目前譯為漢語的只有300來首,很多譯本都是名著重譯。由于狄金森的詩歌風(fēng)格與眾不同,不受常規(guī)語法和詩歌韻律規(guī)則的束縛,“不拘一格的表達形式與她桀驁不馴甚至驚世駭俗的思想相得益彰”[10],要想把這些風(fēng)格在譯詩中完整地再現(xiàn)出來絕非易事。因此,江楓先生已經(jīng)做了很多嘗試和巨大的貢獻,而狄金森詩歌的翻譯及研究還有待進一步的深入,還需要翻譯工作者和狄金森研究者們不懈的努力。
注釋
①本詩中的“?!迸c“水域”都象征著兩性關(guān)系。
②原詩全詩的韻式為ABABA,CDED
③出自http://wenwen.soso.com/z/ q68149974.htm
[1] 辜正坤. 中國詩歌翻譯概論與理論研究新領(lǐng)域[J].中國翻譯, 2008 (4): 34-38.
[2] 許淵沖. 新世紀的新譯論[J]. 中國翻譯, 2000(3): 2-6.
[3] 宋學(xué)智. 忠實是譯者的天職——兼評“新世紀的新譯論”[J]. 中國翻譯, 2000(6): 49-53.
[4] 江楓. 形似而后神似——在1989年5月全國英語詩歌翻譯研討會上的發(fā)言[EB/OL]. [2013-11-27]. http://www. cnki.com.cn/Article/CJFDTotal-ZGFY199002004.htm.
[5] 辜正坤. 翻譯標準多元互補論[J]. 翻譯研究與技巧,1989 (1): 16-20.
[6] 趙蕓, 江楓. 著名翻譯家傾談“文化走出去”[J]. 上海采風(fēng), 2010 (3): 16-29.
[7] 江楓. 狄金森名詩精選[M]. 西安: 太白文藝出版社,1997: 66-71.
[8] 劉曉敏. 艾米麗·迪金森詩歌兩個漢譯本翻譯風(fēng)格比較[J]. 語文學(xué)刊, 2010 (10): 91-93.
[9] 蒲隆. 艾米莉·狄金森:迷一樣的詩[J]. 蘭州大學(xué)學(xué)報: 社會科學(xué)版, 2002 (1): 29-33.
[10] 張躍軍. 艾米莉·狄金森在中國的譯介[J]. 中國翻譯, 1998 (6): 38-42.
Form Similarity and Spirit Similarity, Pursuit of Truth and Pursuit of Beauty —— the Analysis of Jiang Feng’s Translation of Emily Dickinson’s Poetry in Terms of the Ontology of Poetry Translation Theory
PENG Yan
(University of Electronic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Chengdu610051China)
The ontology of poetry translation theory focuse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rm and spirit of the translation work and the original work. Form similarity and spirit similarity, pursuit of truth and pursuit of beauty, which one is more important to a translator and his/her translation? The problem is a noticeable controversy among translation schools. This paper aims to discus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rm similarity and spirit similarity and that between pursuit of truth and pursuit of beauty. Moreover, the paper analyzes Jiang Feng’s translation of two poems by Emily Dickinson: Wild Nights and Over the fence. The analysis is conducted in terms of punctuation,choice of words, rhyme scheme, and writing style, etc. The conclusion is drawn as follows: Jiang’s translation usually prefers simple words with full tension; being concise and implicit, Jiang’s translation, resembles Dickinson’s original poems to much degree; but Jiang’s translation is a little bit rigid and inflexible to readers. In short, Jang Feng’s translation of Dickinson’s poetry is a fine example combing form similarity and spirit similarity,reflecting his proposal that “form similarity goes before spirit similarity”. His translation features conciseness and loyalty, but doesn’t arrive at the state of a perfect combination of pursuing both truth and beauty.
the ontology of poetry translation theory; Emily Dickinson; Jiang Fen; form similarity; spirit similarity; pursuit of truth; pursuit of beauty
I046
A[DOI]10.14071/j.1008-8105(2015)01-0091-04
編輯劉波
2013-12-06
國家留學(xué)基金委青年骨干教師出國研修項目資助;四川外國語言文學(xué)研究中心、四川省教育廳研究項目“艾米莉?狄金森宗教觀與世界觀的結(jié)合性研究”的階段性成果(SCWY13-08).
彭焱(1975-)女,碩士,電子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教師.
電子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社科版)201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