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標(biāo)福

（暨南大學(xué)中外關(guān)系研究所，廣州　510632）

安南屬明時期官員考述

李標(biāo)福

（暨南大學(xué)中外關(guān)系研究所，廣州510632）

永樂初，明成祖派兵平定安南后，郡縣其地，并改名為交趾，設(shè)立交趾三司及府州縣統(tǒng)治機構(gòu)，采用流官主導(dǎo)，土官輔助的方式共同治理。在交趾屬明二十年間，明朝對交趾地方官員也實施考滿與考察相結(jié)合的考核形式，但與內(nèi)地又有差別。由于交趾官員的整體水平偏低，加上考核的作用有限，導(dǎo)致吏治腐敗，激起民變，這些都是明朝失去交趾的重要原因。

交趾；流官；土官；管理 ；影響

明建文二年（1400）三月，安南陳朝外戚黎季犛廢陳少帝自立為王，改胡姓，建元圣元，定國號為大虞，建立胡朝。此后，為鞏固其統(tǒng)治，對內(nèi)推行一系列新政，導(dǎo)致民怨沸騰；對外實施擴張政策，南侵占城，北掠明朝，造成內(nèi)外局勢的惡化。明朝本著撫藩字小，興滅繼絕，維護領(lǐng)土等目的，于永樂四年（1406年）七月興吊伐之師出征安南，一路勢如破竹，用時十個月滅亡胡朝，在訪求陳氏后不可得的情況下，于次年六月正式郡縣其地，并改名為交趾，設(shè)交趾三司，直到宣德二年（1427）十月明軍罷兵北還。在這二十年間，交趾官員是影響交趾政局的重要因素。本文在爬梳相關(guān)史料的基礎(chǔ)上，試就交趾官員的組成進行梳理，并分析明朝對交趾官員的管理措施及其效果，最后論述交趾官員與明朝棄守安南之間的關(guān)系，以期有助于深化對這段中越特殊歷史的認(rèn)識。

一　交趾官吏的組成：流官、土官

經(jīng)歷明軍征安南之役，交趾百姓流離失所、土地荒蕪、經(jīng)濟凋敝，可謂百廢待興。明朝郡縣安南后，于永樂五年（1407）六月，對交趾重新進行行政區(qū)劃，除設(shè)立三司外，還設(shè)十五府、四十一州、二百一十縣［1］8316，接著便“張官置吏，以撫其民；立綱陳紀(jì)，以敷其政。”［2］245用明朝制度對交趾進行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的重建，以達到“廓清海徼之妖氛，變革遐邦之舊俗”之目的，使之同于內(nèi)地郡縣。為此，明朝在交趾建立了一支由流官和土官組成官僚隊伍。

明朝在交趾設(shè)立三司及府州縣各級機構(gòu)后，便從內(nèi)地選派大量官員到交趾任職，代表明朝行使對交趾的直接統(tǒng)治。最初被任命的交趾流官是那些從征安南的文武官員。他們在征戰(zhàn)過程中，熟悉了交趾的政治、軍事等實際情況，在交趾設(shè)置統(tǒng)治機構(gòu)后，隨即就地授職，進而能迅速履行職責(zé)，保障交趾地方政權(quán)的正常運作。明成祖在頒布的郡縣安南詔書—《開設(shè)交趾三司及軍民衙門》中就對交趾三司的主要職位進行了人員安排，以都督僉事呂毅掌都指揮使司，黃中副之，布政司按察司以尚書黃福兼掌之，前工部侍郎張顯宗、福建布政司左參政王平為左右布政使，前河南布政司左參政司劉本、右參政劉昱為左右參政，前江西按察司周觀政為左參議，前河南按察司阮友彰、按察副使楊直為按察副使。［5］955其中，呂毅、黃中是明軍平定安南的將領(lǐng)，熟悉交趾軍事，所以掌交趾都指揮司。黃福也參與了征安南之役，以行部尚書身份督軍餉，深受明成祖信任，令掌交趾布按二司，成為交趾最高行政官員。其他如張顯宗、王平、劉本、劉昱等也為隨從明軍征戰(zhàn)安南的文職官員，后晉升交趾布按二司要職。更多的府州縣辦事官員則是從內(nèi)地大量派遣。明成祖給以上述交趾高級官員印信，允許他們先任命，然后再把被任命官員的信息上報吏部加以登記。這樣就極大地簡化了程序，以便在短時間內(nèi)滿足交趾用人需求。

交趾遠在萬里之外，自古被中華視為遐荒之地、瘴癘之鄉(xiāng)，到交趾做官被看做作為仕遠，黃福就此論到：“故自中國而來交趾者，鮮有不辭其難，自交趾之去者亦鮮有以道其易?！保?］229所以很多內(nèi)地官員不愿意被調(diào)往交趾。明朝在交趾統(tǒng)治的二十年間，到交趾做官的有很大部分為來自和交趾相鄰的兩廣、云南地區(qū)的歲貢生員。這些地方與交趾接壤，氣候與交趾相似，沒有進過科舉考試，原本不具備做官資格的歲貢生，因其自愿出仕交趾，而被授予交趾府州縣官職。據(jù)學(xué)者劉志強不完全統(tǒng)計，兩廣、云南有二百六十九人曾赴交趾做官。［4］此外，交趾往往成為內(nèi)地官員因坐事而被貶往目的地之一。如永樂八年（1410）三月，江西道監(jiān)察御史柴履坐事“出為知縣于交趾”。［5］1331永樂中，監(jiān)察御史何忠“言事忤旨，出為政平知州”。［1］4232也有內(nèi)地官員改任交趾或升官赴任交趾，如永樂九年十一月，升戶部郎中劉聲遠為交趾布政司右參政，改四川布政司右參議顧行為交趾布政司右參議。［5］1530因交趾地處偏遠，有些忠直官員也因受排擠打壓而改任或“升官”交趾。如永樂九年六月，明代著名的大學(xué)士解縉受讒，由廣西布政司參議改為交趾布政司參議。永樂十八年，給事中柯暹、御史何忠、鄭惟暹、羅通等因斥責(zé)工部尚書李慶等大臣“無憂國憂民之心”，“慶不能平，言于上，請罪之，上不許。”后李慶等加以報復(fù)，“乃薦暹等才堪牧民，于是皆升為知州而處之遠方州（交趾）?！保?］191還有一部分內(nèi)地官員犯罪后經(jīng)赦免調(diào)往交趾任用，如洪熙元年（1425）七月，調(diào)犯事者鳳陽府同知王鳳等一百一十九人為交趾府、州、縣

官。［7］99

胡季犛篡權(quán)奪國，僭主自立的行徑遭到眾多陳氏舊官的不滿與反抗，因為安南深受中國封建正統(tǒng)思想的影響，胡氏以下犯上并大殺陳氏后人，故罪大惡極。越南黎朝史官吳士連等撰修的史書《大越史記全書》也對于季犛父子加以筆誅日：“胡氏弒陳順帝而篡其國……然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而天討之在天下，不容一日舍也?！保?］497胡氏為鞏固其統(tǒng)治，實施獨裁專制，對不服己者大開殺戒，加上推行的改革收效甚微，且觸犯了封建豪族及大封建主的利益，進一步導(dǎo)致民心背離。所以當(dāng)明軍大舉南下時，得到胡氏政權(quán)反對勢力的積極配合，張輔《平南露布》日：“士民上書陳其罪惡動以千計，土人效順愿同追剿者何啻萬人。”［6］183雖然用詞有些許夸大，但卻反映出胡氏父子之不得人心。他們歸附于明軍，為之提供軍事情報，或與明軍一道討賊。明軍將領(lǐng)也遵循明成祖的懷柔招降政策，分化胡氏抵抗力量，從而使得明兵進軍迅速，胡氏政權(quán)土崩瓦解。因此，在設(shè)立交趾三司后，明朝就積極吸收交趾土人加入官僚體系中，建立土官隊伍。

交趾土官的任免權(quán)由派往交趾的吏部官員和鎮(zhèn)守交趾的明軍將領(lǐng)共同掌握。最初便為吏部左侍郎陳洽與明軍將領(lǐng)張輔、沐晟及兵部尚書劉俊共同商議，量才給予堪合授職。被授予官職的交趾土人類型主要有二種：一是歸附明朝的降官。永樂四年十月，進入安南伊始，征夷大將軍張輔就遵照明成祖旨意，發(fā)布檄書，在列舉胡氏父子二十大罪狀后，申明“其脅從官吏，本出威逼實非必從，可各安職役，皆不加罪。若曾同惡協(xié)謀今能改心易慮，幡然效順亦許自新，原任官職亦仍其舊其?！边@種心理戰(zhàn)術(shù)在戰(zhàn)場上見效，“輔（張輔）、晟（沐晟）等多以木牌分書順流放下，諸軍見之罔有斗志，莫迪、莫邃、莫遠、阮勛皆不得志與胡氏者，迎降于明，明皆授以官爵?！保?］永樂五年（1407）六月，安南平定后，明成祖昭告天下，對交趾實施維新之治，頒布“合行事宜條列”，重建交趾社會秩序，其中就包括了對陳朝舊官的任用：“安南郡縣官吏皆陳氏舊人，為黎賊威脅，本非得已，詔書到日，凡在職役者，悉仍其舊?！保?］955陳朝舊臣裴伯耆就被明成祖欽命為交趾布政司右參議。在平叛過程中，明軍也實施招降策略，使“偽官”歸附。如永樂十年（1412）十月，偽少保潘季祐等十七人詣軍門投降，張輔承敕授季祐交阯按察司副使，后來偽將軍陳敏、偽知府阮士勤等相繼皆降。［5］1633-1634二是交趾有才德者。永樂五年（1407）二月，明成祖就敕諭總兵官張輔等日：“師克安南之日，其境內(nèi)才德賢知之士及有一善可稱、一藝可用者，廣為詢問，以禮遣送赴京。”［5］911明成祖在交趾設(shè)立三司初，指示以黃福為首的交趾地方官要盡力羅致交趾本地“懷才抱德可用之士，有司以禮敦遣至京量才于本土敘用?！保?］244四個月后，又敕交阯總兵官新城侯張輔、左副將軍西平侯沐晟等：“交阯應(yīng)有懷才抱德、山林隱逸……陰陽術(shù)數(shù)、醫(yī)藥方脈之人悉心訪求，以禮遣送赴京擢用?！保?］962求才詔令發(fā)出后，交趾“府州縣稍有名稱者皆應(yīng)之”。［8］496同年十月，就任命交趾所舉明經(jīng)士人甘潤祖等十一人為諒江等府同知，明成祖親作詩賜之。［6］181繼而，張輔上奏明成祖，將陸續(xù)遣送所搜集的交趾各類人才九千人赴京，其中有就有一部分被“授之以官，俾回本境撫治其人?！庇袝r，交趾土人一次被明帝授予官職的數(shù)目可達上百人，如永樂七年（1409）二月，明成祖就授交趾土人陶靖等一百二人為交趾建昌等府縣官。永樂十二年（1414）九月，黃福又“差官押路，送府州縣儒醫(yī)僧道正身赴燕京，除授官職，回本衙門管事?！保?］509

其他被授職的交人還包括陳氏后裔。明成祖對陳氏子孫撫恤有加：“安南王陳氏為黎賊所殺犯于非命，宜與贈謐慰其幽冥，其子孫宗族有為黎賊所害者宜贈以官，有司皆具名來聞?！保?］955次年（1408）十月，交趾官吏便上報陳氏子孫七人名單，明政府追贈叔奭為亞中大夫交阯等處承宣布政使司左參政……國崔為朝列大夫交阯布政司右參議。［5］1009

二　明朝對交趾官員的管理：考滿、考察

明成祖重視對交趾的管理，多次敕諭交趾地方官要善于扶綏百姓，體察民情，輕徭薄賦，勸課農(nóng)桑，并以此作為考核官員的標(biāo)準(zhǔn)。永樂六年三月，明成祖在交趾布政司黃福上言請求統(tǒng)一交趾各地征稅輕重時就說道：“比除交阯郡縣官，朕數(shù)諭之為寬政務(wù)寬簡，以綏新附之民，無重征斂，重斂者驅(qū)民之策?！保?］1043永樂十年（1412）十二月，在下達的敕諭中告誡布政司州府縣官吏：“今爾等皆忠良之臣，務(wù)體朕奉天愛民之意，興民之利……勿舞文以弄法，勿徇私以滅公，使之安生樂業(yè)，永為無事之天民，共樂太平之盛治，則爾等克慎乃職，克共乃事，克承朕代天子民之得意，媲古之循良，名垂耀于青史?！保?］505黃福在頒布的《申明教化榜文》［2］244-251中則明確了交趾官員在安定社會、治理百姓等方面的職責(zé)，包括移風(fēng)易俗、懲惡揚善、保境安民等。在交趾屬明的二十年間，由于它的特殊性，明朝對交趾官員的管理亦與內(nèi)地有所差別。下面就明朝對交趾流官與土官的管理分別加以論述。

（一）對流官的管理

明朝對官員有較為成熟的考核機制。據(jù)《明會典》記載：“國家考課之法，內(nèi)外官滿三年為一考，六年再考，九考通考”。［10］《明史》也說：“考滿之法，三年給由，曰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1］1721可知，明朝對官員的考核以九年為期限，分為三個階段。永樂八年四月，距設(shè)立交趾布政使司將近三年之期，黃福上言明成祖，“欲循內(nèi)服官員三年考績事例，起送赴京給由?！倍Y部承旨商議，對交趾官員的考核提出意見，認(rèn)為“交阯初平，且極邊遠，循例給由赴京，往復(fù)曠職。宜令府州縣正佐官，三年滿日，具事跡赴布政司、按察司考核，不稱職者送吏部，稱職平常者復(fù)職，布政司以事跡冊差人類進，六年考如前例，九年給由送部以憑黜陟，惟倉官巡檢依例給由，其軍衛(wèi)首領(lǐng)官及所屬大小衙門官員、布政司按察司堂上官亦循此例。”［5］1337-1338明成祖從之?？梢姡瑸椴挥绊懡恢赫?wù)，除倉官和巡檢官外，其它官員只有在九年考滿時才需親赴吏部接受考核。但在實際操作中也有變通。據(jù)《明宣宗實錄》記載：“（洪熙元年八月）掌交趾布政司事兵部尚書陳洽滿九年，當(dāng)給由赴京，吏部以聞。上日：‘洽以大臣鎮(zhèn)一方，豈宜輕動！’命如黃福例免來。”［7］207由于黃福、陳洽先后作為交趾最高行政官員，關(guān)系到交趾的穩(wěn)定，責(zé)任重大，因此即使九年考滿也并不需親自入京。這種考核方法在沿用了九年多之后，又發(fā)生重大變化。永樂十七年（1419）十二月監(jiān)察御史黃宗載巡按交趾時提議對任職兩年以上者即進行考核，以進一步達到對官員的“勸懲”效果，得到采納。

明朝對地方官的考核還包括朝覲考察。洪武二十九年（1397）后固定為以辰、戌、丑、未年為朝覲之期，三年一朝，“前期移撫、按官，各綜其屬三年內(nèi)功過狀注考，匯送覆核以定黜陟?！保?1］朝覲儀式結(jié)束后，吏部會同都察院根據(jù)地方上報的各官的考核材料和考語以及官吏述職的具體情況，確定應(yīng)查處的官吏和應(yīng)獲得表彰獎勵的官吏，具奏皇帝定奪。朝覲考察一般要求地方衙門長官親自赴京接受考察，但因為交趾自歸屬后，政局不穩(wěn)定，所以明朝對交趾官員赴京的規(guī)定隨形勢變動。永樂九年（1411）初，陳季擴叛亂勢力還未平定，因而吏部下令交趾：“明年天下官員皆應(yīng)朝覲，交阯新附，宜命布政司、按察司掌印官一員來朝，余令在任治事以安遠人?！保?］1433永樂十五年，因次年又到朝覲之期且交趾局已勢穩(wěn)定下來，吏部令交趾“不問正佐，但在任年深者，帶首領(lǐng)官員同去，仍勘……三年內(nèi)戶口田糧等項，造須知冊，進呈稽考?！保?］511

明朝對官員考核評定分為稱職、平常、不稱職及貪酷殘暴幾個主要等級。對于為官交趾期間有政績的流官，吏部會給以升職，或繼續(xù)任職交趾，或調(diào)回內(nèi)地。如永樂十六年（1418）八月，升交趾建昌府知府袁昱為云南布政司右參政。［5］2102該年十月，改交趾布政司左參議徐道正于貴州布政司。［5］2107永樂二十年（1422）八月，升交趾道鹽監(jiān)察御史吳中為山西布政司右參政。［5］2345對于那些為官不正、品行不端、貪污腐化之流官，則予以降黜。如洪熙元年七月，“時交趾布政使戚遜坐貪淫黜”，以行在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弋謙代之。［7］93

（二）對土官的管理

直到永樂九年（1411）五月，明朝才制定交阯土官考核條例，規(guī)定：“凡土官或遷調(diào)任用，或本土世襲，俱以三年為一考，開任內(nèi)事跡行本衙門驗實，申布政司、按察司考核，平常者復(fù)職，稱職者于官錢內(nèi)量加賞賜復(fù)職，阘茸不稱者降一級于缺官衙門補用；六年再考如前；九年給由赴京通考黜陟，若貪污害民、劫奪、仇殺事有顯跡者，聽按察司舉問如律。”［5］1470可知，明朝對交趾土官的考核及處置方法與流官基本一致。

早在永樂四年（1406）七月，明成祖就命總兵官朱能“平定之后令各府州縣原任官吏輪次赴京朝見?！保?2］安南平定后，交趾總兵遵照旨意，陸續(xù)遣送新授土官入京，永樂六年（1408）十二月，考慮到土官朝覲影響政務(wù)，所以總兵黔國公沐晟上奏，請求停止新授土官朝覲，日：“率領(lǐng)兵往交阯剿遺孽，所過郡縣土官應(yīng)入朝，官乞暫留在職理事，從之?！保?］1133之后，許多交趾土官為謝圣恩，表忠誠，紛紛入京朝覲，進貢物，有時一次來朝人數(shù)達上百人。永樂九年（1411）三月，交趾宣化府土官同知黃公剔上京朝覲，明廷升其為太原府知府，公剔上言明成祖，表達感恩之情：“交阯去京師遠，土人之仕者，恒念不獲躬睹朝廷文物之盛。臣今來朝，圣恩特加遷擢，不勝慶幸，誠愿效勞輦轂之下，以圖補報?！保?］1455這番話可謂代表了土官朝覲之心態(tài)。明廷也熱情接待，皇帝賜宴、賜物，有時對之加官升職。交趾離京路程遙遠，在當(dāng)時交通條件下，往返所需時間長，且路途中的花費全由明朝和交趾地方政府負(fù)擔(dān)，加上在京期間的接待開支及賞賜，花費甚為可觀。明成祖如此不惜成本，目的就是要通過朝覲、面諭，讓土官切身感受到皇恩之浩蕩，領(lǐng)略中華文物之昌盛，堅定其向心歸附之心，使之回到交趾后能夠恪守本職，積極作為，使百姓安居樂業(yè)。永樂十四年（1416），明成祖在提升交趾朝覲土官官職后，賜敕日：“……今特升爾為某官，爾尚益勵忠勤，恪修臣節(jié)，勞爾撫餒，俾其民各安生業(yè)，同享太平之福，則上天保之，爾茂膺爵祿，延及子孫，而爾之令名，垂諸簡冊，永無窮盡。”［8］510字里行間，寄托著明成祖對交趾土官的厚望。

對于土官出于自己的私利而提出的一些請求，明朝也予以應(yīng)允。如宣德元年十一月交阯土官左布政使阮勛上奏：“家人潘犬等一百七十五戶，編籍諒江等府州縣為民，愿免徭役以足養(yǎng)贍。”［7］601明宣宗命戶部移文交趾布政司免除之。對于那些能夠盡職盡忠、以身殉國的土官，明朝推恩其子，官職父死子繼。如永樂十六年八月，交阯布政司右參政莫邃戰(zhàn)死，其子莫嵩“襲父職食祿而不任事”。［5］2097有些土官因不熟悉考核制度而犯錯，明帝也不加之以罪。如交趾蓬?？谘矙z司裴差等土官，按照交趾官員考核方法，本應(yīng)三年一考，但他們卻依照府州縣土官考核例，九年考滿至京接受考核，吏部認(rèn)為應(yīng)“論其罪”，但明成祖不贊同：“遐方之人，未諳國典，豈可遽！”命令吏部“復(fù)職役，三年如例給由?！保?］2171

此外，明朝還用儒家禮儀對土官的“夷俗”進行改革。如永樂十七年（1419）七月，交阯布政司副理問盧文政上言：“交趾土官生員吏遭父母喪亦不守制”，于是明成祖令土官生員吏喪父母者“悉解見識役丁憂，庶幾漸革夷習(xí)”。［5］2146黃福在交趾頒布的《宣明教化榜文》中，對交趾土官的衣冠也有詳細(xì)而嚴(yán)格的規(guī)定。

三　對交趾官員的評價

在明朝統(tǒng)治交趾二十年間，部分流官“蒞事明敏，善撫流亡”，盡職盡責(zé)，貫徹執(zhí)行明朝治交方針，得到了交趾百姓的認(rèn)可，黃福就是其中的代表。作為交趾的第一任布政司兼按察司，黃福在交趾任職十八年，總領(lǐng)交趾政務(wù)，惠愛交人，鞠躬盡瘁，成為維系明朝在交趾統(tǒng)治的重要支柱。當(dāng)黃福被仁宗詔還時，竟出現(xiàn)了“交人扶攜，號泣不忍別”［1］422的感人場面，越史也贊其“有治才，人服其能?！保?］49但是從整體上來看，流官乏善可陳。永樂九年四月，交阯左參政劉本就一針見血地指出：“為治在于安民，安民在于任賢，未有官得其人而民不得所者，況交阯之人新歸 ，圣化撫綏尤在得人，比者所除郡邑官多有自愿出仕，不諳治體，不達民情，甚者廉恥不顧，欲以治民難矣。”［5］1467此后流官的素質(zhì)卻沒有得到多少提升，八年多之后，巡按交趾的監(jiān)察御史黃宗載就再次指出了交趾流官存在的嚴(yán)重問題：“今府州縣官多系兩廣、云南等處歲貢生員、下第舉人，未入國學(xué)，因其愿仕遠方，遂授以職，既乏大學(xué)教養(yǎng)之素，又非諸司歷試之才，所以牧民者不知撫字，理刑不明律意?！保?3］9而那些被貶流官在交趾大都郁郁不得志，放縱自我而無心于政事，如交趾右布政使王平“及在交趾，頗以酒色自縱?！保?］1719作為交趾的父母官，府州縣官直接擔(dān)負(fù)著治理交趾的重任，但如此作為，必然導(dǎo)致交人的不滿與怨憤。最終領(lǐng)導(dǎo)交趾獲得獨立的黎利則更為直白地揭露出交趾流官不得其人，導(dǎo)致交趾生變：“中國遣官吏治交址，使人人如黃尚書，我豈得反哉！”［1］4226

明朝通過朝覲、優(yōu)待土官等方式，保障土官的利益，給以其較高的地位，以爭取土官向化，使之能夠安于職守，不會站在明朝的對立面。這些措施也取得一定成效，有些土官如琴彭、陶季容等能夠體察民情、施政有方，撫治其民，在交人叛亂時，依然堅守職位，奮勇抗敵，在明軍敗于黎利后，“皆不愿從利，率所部來歸”。［1］4242但是，也有交趾土官，“諸如阮勛、梁汝笏、杜維忠等投降明朝、善于阿諛奉承之輩，得做大官，且依仗敵人之勢，做下許多比中國人更加兇殘之事?！保?4］黃福亦指斥交趾新舊土官“恃強作勢，威脅小民，毒擾貧弱”。［2］246如越史記載，交趾都指揮使阮大“驕矜有得色，多為不法，荒色縱酒，遣懷反志，張輔殺之?！保?］496而對更多土官而言，任職明朝只是一時權(quán)宜之計，他們心底依然視明朝為外來政權(quán)，不甘于受明朝統(tǒng)治，心懷貳心，往往會依附于叛亂勢力，共同反抗明朝統(tǒng)治。黃福對此深感痛心：“簡定再亂之際，棄冠履而弄戈矛者有之，執(zhí)寮寀以賣蠻酋者有之。”［3］246，罔知順逆從而為惡的“不才土官”不可枚舉。［3］298加上中官馬騏等奉命到交趾采辦金銀，大索境內(nèi)珍寶，“尤為不法，土官州縣不勝其毒，反著四起?！保?］12乘機作亂者此起彼伏，據(jù)鄭永常統(tǒng)計，僅永樂十七年（1419）就有十八位揭竿而起的人物［15］，如“乂安土人知府潘僚，以明內(nèi)官逼取金銀，乃率眾擒殺流官?！保?］517后發(fā)展成為一股較強的敵對勢力。此外，交趾起義勢力打著陳氏后裔旗幟，也容易吸引那些懷念陳氏政權(quán)的土官。

四、結(jié)語

明朝在交趾僅僅維系了二十年的統(tǒng)治，可謂得交趾易，守交趾難。黃福曾在給張輔的信中說到：“惡本未盡除，守兵不足用。馭之有道，可以漸安。守之無法，不免再變?！保?］424在這二十年間，交趾叛亂不斷，并最終脫離北屬，建立后黎朝。個中緣由，固然與明成祖食言沒有立陳氏后而郡縣安南有很大關(guān)系。安南經(jīng)過了四百多年的獨立時期，民族意識已根深蒂固，絕大多數(shù)安南百姓并不愿成為明朝治下的編戶齊民，所以明朝統(tǒng)治安南伊始，交人就對新政權(quán)有著本能的抵觸情緒，當(dāng)陳季擴起兵稱帝時，“安南民不忍棄陳氏，則相率歸季擴?！保?3］另一方面，就是“守非其人”。明朝以流官和土官共同治理交趾，這種治理方式在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下，有其合理性。但在實際運作上，卻措施不當(dāng)，導(dǎo)致事與愿違。交趾新附，本應(yīng)選老成廉謹(jǐn)之士往治之，才足以昭宣威德，如嘉靖年間廣西布政司右參議田汝成在其《炎徼紀(jì)聞》之序中所言：“遠方之吏非亷不足以彰威，非信不足以立約，非才識不足以排難解紛，非久任不足以諳土俗?！保?6］但明朝出于一時之宜，選派大量水平低下，施政乏才，撫餒無方的內(nèi)地官員到交趾，進一步加劇了交人與明朝的對立，所以黃福會發(fā)出“寮寀乏人”的無奈。土官中也有相當(dāng)部分為政治投機者，在自己權(quán)力所及范圍內(nèi)盡力謀求自身利益，欺壓百姓。再者，明朝雖在交趾建立起一套官吏考核制度，但因動亂頻仍等原因，并沒有嚴(yán)格執(zhí)行，所以對交趾官吏考核收效不大，不能形成有力的約束，使得官吏擾民、虐民嚴(yán)重，這無疑加快了交趾獨立進程。

［1］［清］張廷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2］佚名.安南志原［M］ .法國遠東學(xué)院，1931.

［3］黃福.黃忠宣公文集［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7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229.

［4］劉志強.中越文化交流史論［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3：64.

［5］明太宗實錄［M］.臺北：中央歷史語言所校印本，1962.

［6］［明］嚴(yán)從簡［M］.殊域周咨錄.余思黎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0.

［7］明宣宗實錄［M］. 臺北：中央歷史語言所校印本，1962.

［8］［越］吳士連，等.大越史記全書［M］.陳荊和校.日本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附屬東洋文獻，1977.

［9］［越］潘清簡.欽定越史通鑒綱目正編：卷12［M］.越南1884年刻本.

［10］申時行，等.明會典：卷12［M］.北京：中華書局，1989：70.

［11］龍文彬.明會要：卷46［M］.北京： 中華書局，1956：853.

［12］［明］李文鳳.越嶠書：卷1［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162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696.

［13］［清］谷應(yīng)泰.明史紀(jì)事本末：四［M］.北京：中華書局，1985：9.

［14］［越］陳重金.越南通史［M］.戴可來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2：148.

［15］鄭永常.征戰(zhàn)與棄守—明代中越關(guān)系研究［M］.臺灣：國立成功大學(xué)出版組，1998： 107.

［16］［明］田汝成.炎徼紀(jì)聞：卷1［M］//.文津閣四庫全書：史部第122冊.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207.

［責(zé)任編輯 自正發(fā)］

On the Officials of Annam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LI Biao-fu
（Institute of Sino-foreign Relation，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2，China）

At the beginning of Yongle Period，Mingchengzu sent troops to Annam and quickly won the occupation of it. Then the Ming Dynasty turned Annam into a country named JiaoZhi，and set up different levels of administration frame. During the twenty years when JiaoZhi belonged to the Ming Dynasty，many governors，who were from inner place，were sent to JiaoZhi，together with local governors to manage it. The Ming Dynasty also used Kaoman and Kaocha to assess the officials，but the way was a little different from that of the inner place. Due to the low level of the whole ruling class and the limited effect of the assess system，the bureaucracy of JiaoZhi was corrupt，and inevitably caused natives' revolts. All of these were the reasons why the Ming Dynasty lost JiaoZhi.

JiaoZhi ；Liu Guang ；Tu Guang ；Management；Influence

D8

A

1008-9128（2015）02-0012-05

2014-06-11

李標(biāo)福（1988-），男，江西贛州人，碩士，研究方向：中外關(guān)系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