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軍 杰
(廣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1 )
對于宋人婚姻及其仕宦方面的研究,前輩學者①已指出:宋人世婚較為普遍,宋代婦女改嫁的現(xiàn)象亦不少,婚姻重財,大族婚姻擇取的背后顯示有由“門閥政治”轉(zhuǎn)而向“官僚政治”的折變等。這些業(yè)已為大多數(shù)的研究者所認同。對于宋人家族婚姻的政治內(nèi)涵及其擇取標準,則受到不少研究者的特別關注。目前學術界對于這方面問題的探討主要是以一流名族作為研究對象,以個案研究為主要形式。對于集中于某一地域之內(nèi)的家族群體婚姻特征的探討,則仍舊尚未展開。本文擬在前賢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探析宋代望族階層婚姻擇取的特點及其原因。
下文所述秀州“望族”專指五服以內(nèi)非直系,三代持續(xù)為官戶的秀州科第家族為主要論述對象。這些家族在地方上有一定的社會威望。而這一群體往往又存有較為豐富的史料于世,這便于研究的展開。這樣的家族據(jù)筆者統(tǒng)計約有19家。而筆者所考察的家族婚姻情況,便是從其中存有婚姻史料的15個家族中展開。
由于年代久遠,要想得到對宋代家族的族譜資料的新發(fā)現(xiàn)幾乎是不可能的。對于宋代秀州望族的婚姻關系的考察所依據(jù)的史料,主要以收入于宋人或者后人文集中的族譜序文、族人墓志銘、行狀資料等宋人傳記資料為主。以此作為討論宋代秀州望族婚姻關系表現(xiàn)及特點的基礎。
表親婚與世婚制,在概念的側(cè)重上有所不同,但實際指向是接近的,都是指一個家族同另一個家族之間多重的婚姻關系。這種婚姻特征是對古代舊時婚姻習俗之沿襲。宋代在法律中雖已明令禁止,但是由于相沿成習,仍舊難以禁絕。而實際上,這樣的婚姻常見于秀州望族之間。
例如以衛(wèi)涇為代表的華亭衛(wèi)氏家族,就先后與同為當?shù)孛康纳w經(jīng)以及周南家族結成姻親。而周南與衛(wèi)氏家族之間則有多重婚姻關系:周南娶衛(wèi)涇之妹衛(wèi)琮,而后周南之子娶衛(wèi)涇之女,其女周艮又適于衛(wèi)涇之子衛(wèi)樸[1]13。這是一起典型的表親婚形式的姻親關系。
又如以朱諤為代表的華亭朱氏的家族婚姻。朱諤本人是馮京的孫婿。諤黨附蔡京,而其兄彥美則與為人依違無操的孫覿關系密切。朱彥美娶孫覿之父孫彥卿的女兒。而孫甫夷又是孫彥卿之父,甫夷之女又適于彥美祖父朱伯虎[2]5??梢娙A亭朱氏與鄰近的常州孫氏關系密切,世為姻親。而海鹽魯氏家族的一支,魯宗道族及其子輩則與當時的宋代名族河南呂氏之間互有婚姻[3]29。再如,海鹽常氏家族與少師宋城滕氏家族的世婚關系則維持得尤為長久。海鹽常氏源于邛州臨邛,常氏至少從常構起即已與滕氏聯(lián)姻,連續(xù)多代。即使是在常氏徙居海鹽之后,仍與滕氏保持婚姻。滕康的母親以及元室都出自于常氏。滕康之弟滕庾又娶“常氏諫議夫人安民女”[4]。而常同又以滕友之女為妻。可見兩家相互之間的婚姻聯(lián)系相當緊密。
從現(xiàn)存史料看,在這僅有的十幾個家族之中,至少已有華亭衛(wèi)氏、朱氏、海鹽常氏及魯氏這4個望族與其他有相當名望的家族之間,是保持有長久的世婚關系的。這說明世婚與表親婚在宋代確實是不少見。世婚制應該被認為是家族擇取姻親依據(jù)“門第相當”原則最為直接與集中的體現(xiàn)。他們有意識地利用婚姻來扣緊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表明了望族擇婚的主觀傾向。似乎說明了他們之間確實具有相互扶持的意味。
望族之間的婚姻是常見于史料之中的。如婁機一女即嫁于海鹽望族魯氏之后魯之績[5]2。魯氏與婁氏在當時同為秀州地區(qū)具有相當社會地位的地方望族。而由錢塘遷入嘉興的望族俞氏,同號稱宋朝第一“新門閥”的吳越錢氏之間亦有婚姻聯(lián)系。俞建之子俞梓娶錢撫之女為妻。錢撫與嘉興俞氏沒有能看到具體的交往信息。不過可以知道,錢撫所屬為吳越王錢俶之異母弟錢儼一支。錢儼嗜學,博涉經(jīng)史,又謹慎辦事。歸宋后多與名公貴胄相交游酬唱。錢藻是儼的9個兒子中較為有名的一個,也是錢撫的直系曾祖。據(jù)柳立言《北宋吳越錢家婚宦述論》中的推測,“錢藻,幼孤,家貧,母(改)嫁,還依其族之大人。藻后‘葬其母于蘇州’,故今又為蘇州人”[6]。藻憑借著自己的努力,考中進士,又連中制科。但在仕途的關鍵時刻,因“制詞”不稱宰執(zhí)之意,被御史彈劾。后又因與蘇軾友善,受蘇軾“詩禍”的牽連,仕途受到?jīng)_擊。他生活簡樸,為官雖多沒缺,但宦囊不豐。卒后贈予太中大夫(中層官階)??梢钥闯?,吳越錢氏雖被后世稱為北宋第一新門閥,但是實際上,分散在四方的錢氏在不斷地衰落。以嘉興錢氏為例,錢藻在年幼時,因家居遠離根據(jù)地開封,受不到家族的庇蔭。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主要是仕途)來維持及發(fā)展家族。因此可以認為,吳越錢氏名號雖響,但實際上到了嘉興錢撫一支,只是一個擁有“光榮歷史”名號的較有名望的家族。而嘉興俞氏是錢塘俞氏的一支,錢塘支仕宦成績較為突出。而在錢撫的墓志銘中也可以看到,其女兒嫁于俞梓主要這樣描述:“女嫁進士俞梓,今沿海制置建之子也?!盵7]1可見,嘉興俞氏家族具有一定的地位,主要是因為俞梓之父為當今的“沿海制置”,而俞梓本身也是一位進士。他們兩家可算是秀州地域內(nèi)的家族聯(lián)姻。都具有較為顯赫的家族背景,而同時又都為支系,家族地位較為相當。
高門之間的聯(lián)姻,在秀州最為顯著的當屬海鹽當湖魯氏家族。關于海鹽當湖魯氏家族,據(jù)筆者考證應有兩支[8]。魯宗道一支與北宋名族河南呂氏之間世有婚姻,已見前述。而魯壽寧支從壽寧三子同枝連發(fā)開始,家族發(fā)展迅速?!段闹壹分杏杏涊d:魯訔家族“紹興初,魯如晦、季敏,兄弟問學詞章,一時竟爽。名卿毗陵張公守(參知政事,宰執(zhí),宋史有傳)、胡公世將(抗金有功,大臣之后,宋史有傳),爭為延譽”[9]1。從魯氏家族交游圈中的人物可以看出,當時家族社會地位頗不一般。而后該文又敘道:“隆興二年冬,召對。論人主當法堯舜,及言,文武未盡其用。天語嘉獎,拜監(jiān)察御史。公以左相陳文恭公(陳朋元),參政錢公端禮(吳越王錢俶六世孫,榮國公錢忱之子,以蔭入仕,女為皇長子夫人,皇長子后立為夫人,引嫌而退。)姻舊,固辭?!盵9]2可見魯訔與當時宰執(zhí)陳朋元以及錢端禮間皆有姻親,相互聯(lián)結。
當然,高門望族往往子弟眾多。各族人之間所締結的對象也不盡相同。但一般而言,所見家族之間的姻親關系,皆表現(xiàn)出兩家之間在三代之內(nèi)家族的社會地位不會差異太大,門第之間具有較為明顯的對等性。這說明望族對于其族人的姻親,的確有所選擇,而其主要依據(jù)是互相間具有相當?shù)摹吧鐣匚弧薄?/p>
家族之間婚姻的選擇是會有所變化的,這當然也是在情理之中。一旦一個家族的地位有所上升。其選擇締婚的對象也相應就表現(xiàn)出有較高的社會地位。這樣的婚姻形式在望族之間表現(xiàn)得不太明顯。但是在望族與非望族之間,特別是在一個家族上升的過程中,則顯得較為常見。
這在秀州,最典型的莫過于由豪族發(fā)展而為望族的嘉興陶氏,與自稱寒門出身的名士劉宰之間婚姻關系的締結。嘉興陶氏,在陶士達之前即已經(jīng)有相當?shù)纳鐣匚?,至少是屬于豪族。從《陶宣義墓志銘》中可以看到:“君有業(yè)于華亭之海隅,海隅差役重,有田者輒破。相與為隱寄而已。君創(chuàng)義役,弭爭端,窒賕謝。吏失望悵然,則怵豪右,撼之于有勢?!盵10]從上述史料中,我們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陶氏家族雖原為蘇州人,但有產(chǎn)業(yè)于華亭,并且在華亭可以“創(chuàng)義役”“弭爭端”,可見影響之大。但是陶氏家族的祖業(yè)并非是從陶士達開始的,《陶宣義墓志銘》有記載“陶君其人也。君蒙成于父兄,不廣斥于利,諉事于弟侄”[11]??梢?,陶氏家族在陶士達之前即已有一段發(fā)展祖業(yè)的歷程。而到了陶士達一輩時,已經(jīng)具有相當?shù)慕?jīng)濟實力。同樣是《陶宣義墓志銘》中,還記有一次在庚午年江淮地區(qū)發(fā)生了一場嚴重至人相食的饑饉。這場饑饉,導致作為臨安近甸的秀州,斗粟值幾千錢。甚至達到了“官賦民粥不給。賣餅餌者,不敢過市”[11]這樣的地步。而此時,“大家方峙其糧,以左右望”。陶士達首先“抄并舍兩千家,發(fā)囷廩”“計口振之”,為這次饑饉做了很多善事,“稚者養(yǎng)之,死者瘞之”。并由此得到了相當?shù)穆曌u。他的女兒嫁給了名士劉宰。劉宰贊道,陶氏“淑慧之姿,柔嘉之德。生于大家,長于幽閨。父母鐘愛,未嘗知道路之艱,離別之苦,鹽米之瑣細”。劉宰自稱“以孤寒崛起”,與陶氏聯(lián)姻似乎是高攀了[11]。墓志中有關陶士達的妻子僅以“夫人沈氏,先公卒”[12]一筆帶過,并未多加著墨。以古人筆法推測,沈氏父族應無取得功名者,極有可能是出生于平常人家。以此看陶氏家族前輩婚姻的締結,應該說與當時陶氏并未大顯是有聯(lián)系的。而到了陶士達子輩時,開始將女兒嫁于進士劉宰。其兄弟陶逢的女兒則嫁于官員葉時可。開始謀求與具有官戶身份者締結姻親。
再者,從《漫塘文集》卷三十二《故宣議郎致仕陶公壙志》[12]中得知,陶士達兩子皆為進士。而其孫輩子泳、子沂、子淵也皆習進士業(yè)。足以證明其家族在經(jīng)濟實力充足后,致力于樹立地方聲譽,同時謀求于自身家族官戶地位的取得。而從《故安人陶氏墓志銘》中又可以看到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該墓志銘以葉觀、茵等的口吻提到“吾母故家嘉興之柳澤,祖文干,保義郎,父逢,忠訓郎……號浙右儒家”[13]。聯(lián)系上文的分析可知,嘉興陶氏實際上是由豪族發(fā)展而來,并算不上是世儒。只因陶士達兩子經(jīng)由太學舍選擢上第出仕,竟然已經(jīng)開始號稱浙右儒家??梢娖浼易逶诟辉R院?,轉(zhuǎn)而開始追求“文名”了。
從陶氏家族的轉(zhuǎn)型中,筆者依稀可以感受到一條典型的望族產(chǎn)生之路徑:經(jīng)濟實力的擴充、社會威望的積聚、自身官戶地位的取得以及通過與進士等有較高社會威望的士人、望族聯(lián)姻,以保持家族地位,可以說是一種家族向上發(fā)展的常態(tài)。而陶氏家族婚姻的轉(zhuǎn)向則與其自身社會地位的提升有關。
又如以婁機為代表的嘉興婁氏家族婚姻轉(zhuǎn)向的軌跡。樓鑰自稱與婁機同宗,又為同朝,交情篤厚。他為婁機做了神道碑文。婁機家族的婚姻情況,見于明確記載的主要有:婁機所娶徐氏為大晟府典樂申之曾孫,封吳郡夫人。婁機一女,嫁于故朝請大夫、直煥章閣、知慶元府程凖。孫女三人,一嫁于史沾,次嫁于承務郎監(jiān)兩浙轉(zhuǎn)運司慶元府造船場程端節(jié),次嫁于進士魯之績(魯詧之孫)。
從上述婁氏僅見的幾次婚姻關系中,我們可以看到:婁機家族的姻親基本屬于秀州及在秀州附近的慶元地區(qū)為官者。而在樓鑰所寫的婁機神道碑中,樓玥將婁機先祖追敘到漢代的某位“建信侯”,這實際上是無法考證的。但可以確認的是,婁機家族至少在其祖之前五世是沒有任何官宦成績的?!霸嬷M億,億生乾曜,俱為將仕郎。父壽,朝奉郎。以公貴,三世累贈少保少傅少師。曾祖妣杜氏,祖妣鄧氏,妣顧氏,為譙國崇國成國夫人”[5]2。其曾祖父與祖父則皆為不入流的小吏。相應的,婁氏家族在婁機之前的婚姻狀況,由于史載相當簡略,難作深入分析,能確認的只是其姓氏。但筆者將這幾姓與秀州有進士及第者相考對,發(fā)現(xiàn)“杜氏”中杜植徙居開封,而其他兩位則出生于婁機同時代以及婁機之后,可以排除與婁機曾祖有姻親關系的可能②?!班囀稀薄邦櫴稀眲t沒有進士及第者。當時在秀州亦不見有這幾姓望族。因此基本可以排除其父族為大族的可能。據(jù)此推測,婁氏在婁機之前的姻親對象并不顯赫,這與婁氏當時并未成為一地望族有關。
由圖3可知,由于示例飛機最大飛行高度較低,其駕駛艙和客艙壓差峰值較8000ft高度下主風擋破裂小。在決定是否在駕駛艙門上設置泄壓板時,可選取兩者中較嚴酷的壓差峰值,與駕駛艙門結構承載能力進行比較。當壓差峰值超過駕駛艙門結構壓差承載限值時,則需在駕駛艙門上加裝泄壓板。
婁氏到了婁機之時,婁家才邁入望族之列。“禾興輔郡,紹興間寓公寄客,多時英賢。朱少卿,自號嚴壑最為名勝,次如董公彌,大將方公景南,云翼祝舜俞(應為陳舜俞)、師龍鮑、任道仔、聞人務德滋,皆源流前輩,詞章政事,學問論議,各有所長”[5]2。而婁機“從之游,聞見日廣”,再加上其自身“天分素高,加以篤學”,才終于有機會進士及第,并擠入仕途。而從他的婚姻娶“大晟府典樂申之曾孫”徐氏來看,也算是門當戶對。兩家都不算什么大家族。婁機之父只是一個小官吏。婁機作為一新起士人與大晟府典樂官(崇寧年間設置,從五品)之曾孫女(已隔三代)之間的婚姻亦不算高攀。但婁機想要振興婁氏家族,就要靠自己的才干了。要知道,宋代雖然有不少人考中進士,但是只有極少數(shù)才能登上政治高峰,很多人最后也只是沉寂無聞。婁機在進入仕途之后,先是治邑有政聲,所到之處解決了很多地方難題,并為當?shù)氐陌傩兆隽撕芏嗌剖?,得到了認可。由于政績卓著,上達天聽,得到孝宗的褒獎。而又正恰此時,東宮招聘學官,使他有機會接近皇太子,并得到皇太子的青睞。先后就任監(jiān)察御史、右正言,走上臺諫之路。不久又兼任侍講,成為一名清要之官,有很多機會接近皇帝。他向皇帝提出不少針砭時弊的建議,得到皇帝認可,不久便除以太常少卿兼權中樞舍人,閏月便真除。這期間婁機已經(jīng)為自己奠定了政治資本,之后因與宰執(zhí)政見不合(主要是反對開邊釁,他因此事而極受后人的褒揚),一度退出政治中心。但不久,宋朝北伐失利,他便又受詔復出,并進一步得到皇帝與太子的賞識。官至參知政事。只因年歲已高,就申請致仕了[5]。至此,雖然婁機已經(jīng)致仕,但是婁氏憑籍婁機的威望,婁機幾個兒子全部受蔭為官,家族已經(jīng)具有相當?shù)纳鐣匚?。于此同時,從幾次可見的婁氏子孫輩的婚姻關系中可以看到,婁機一女嫁于曾在慶元任官的程凖,而凖官至朝請大夫,知慶元府(從五品),可謂官階不低。而婁機的另兩位孫女,一位嫁于同樣在慶元府任官的程端節(jié)(當時官位不高,不過鑒于為婁機之孫,年紀尚輕,在當時看來應該是有發(fā)展空間的)。另一孫女嫁于海鹽魯氏之后官員魯之績。如上文所述,魯氏則同樣是秀州地區(qū)的望族。
從婁氏家族的婚姻來看,婁機祖輩婚姻締結的對象顯然較為平常。而婁機之女應該是得到了不錯的歸宿。三個孫女又皆與進士、官員締結姻親。這明顯是與婁氏家族的社會地位,特別是婁機的政治威望較高有關聯(lián)。說明家族婚姻的轉(zhuǎn)向與政治地位的沉浮有關。這實際上還是顯示了家族姻親對象的擇取是按照“門當戶對”的原則的。
在梳理秀州望族婚姻史料的過程中,筆者也注意到了秀州望族婚姻締結的地理特征。進而試圖勾勒出一個較為完整的秀州望族姻親關系地域表。但由于婚姻史料多出于墓志資料。依據(jù)古人筆法,在墓志資料中一些無功名成就者可能被忽略其中。這樣考察出來的數(shù)據(jù),必然是難以有足夠說服力的,而實際也難以操作。因此本文有關家族姻親地理關系的特征,仍主要就所見資料展開論述。
大多數(shù)普通士人及中層官僚或者說非一流望族,其婚姻關系的締結常在家鄉(xiāng)附近。嘉興陶氏始由蘇州遷入,與陶氏締結姻親的如劉宰、葉時可等皆為鄰近的蘇州人。陳郢家族亦為華亭望族。陳郢“隱居里中,以琴書自樂。丁晉公甥也,欲薦以官,拒之,續(xù)圖經(jīng),并其弟之奇,謂兩高士。父殿中丞質(zhì),亦以德行著稱鄉(xiāng)里”[14]。從中可見,陳氏家族與臨邑蘇州長洲縣的丁謂家族是有姻親聯(lián)系的。又如華亭柳氏的代表柳約所娶為吏部侍郎吳江望族魏憲之女[15]。而華亭衛(wèi)氏僅見的幾個姻親則分別是來自蘇州的蓋經(jīng)以及周南家族??梢姰敃r華亭地區(qū)的望族與緊鄰的蘇州吳江地區(qū)的士人望族來往聯(lián)系是相當密切的。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地緣便利的緣故。同時也是因為蘇州固多大族,這使得秀州望族有了足夠擇取的姻親對象。
當然以上所列家族多屬于華亭縣域。即便是之后定居嘉興柳莊的陶氏,原本亦是來自于蘇州而又有產(chǎn)于華亭,因此陶氏與蘇州名士交游較為頻繁。又如上文所述,嘉興俞氏與錢氏之間有姻親關系。吳越錢氏雖在名義上,被遷至開封,但幾代之后子孫散落各處。而錢撫一支則又回到秀州并與錢塘遷來的俞氏締結姻親。因此來自不同地域之內(nèi)的兩家,在遷入秀州后由于同一地域的便利,于是在當?shù)貙ふ业匚幌喈數(shù)幕橐鰧ο?,以利于家族發(fā)展。
又如上文所述海鹽常氏家族。常氏首先與鄆城滕氏之間早有世婚關系。常同初娶滕氏,為滕友之女。滕友入元祐黨籍,其子滕康南渡時擁戴高宗,詔令、冊文多出其手。滕康娶常同之妹為妻。滕氏后定居蘇州[16]。常同后娶方氏,乃方元修之女。方元修為桐廬人,政和年間,監(jiān)察大觀庫,后通判浚州[17]。常同八子:常裕、常禋、常袗等。袗娶南宋名臣李綱之女。李綱祖居邵武,自其父夔起,遷居秀州[18]??梢妼嶋H上他們兩家間的婚姻同屬一邑。常同余子婚姻不詳。常同兩女,嫁給蘇玭、方導。前文已述及,常同與蘇玭之父蘇師德,又同娶方元修之女,為連襟。方導,是方元修之孫、敷文閣學士、通議大夫方滋之子。蘇、方兩家皆是遷居蘇州附近。常同孫輩姻親不詳。常氏可考姻親多出于定居在蘇州一帶的官宦家族。
雖然說望族姻親的擇取,多數(shù)發(fā)生于同邑以及旁邑之間。但畢竟也有例外。這種例子則又幾乎全發(fā)生于具有高門顯宦家族背景的族人的身上。
海鹽當湖魯氏家族的婚姻資料比較豐富[8]40。海鹽魯氏家族科宦成績主要在魯壽寧一支之上。其家族在魯壽寧之時并不顯著。據(jù)魯壽寧墓志銘的記載,魯壽寧娶劉氏。依據(jù)古人筆法推測,劉氏父輩應無官職。魯壽寧有六子,其中 3個兒子登科,5個兒子有官職。魯氏到了壽寧子輩得到迅速發(fā)展。長子魯詧有兩女,分別適于蘇州長洲縣的孫氏家族,正奏名進士、官員孫雄飛,及官員魏仲恭。兩孫女則分別適于有散官官階的右承奉郎周凖及右迪功郎蔡興文。詧弟訔則有 3次婚姻。先娶陳氏,朝議大夫正原之女(陳氏后代居秀州,如進士陳煃),繼室以其媦,蓋忠肅公族也。再娶曹氏,武惠王(開國名臣,曹彬)之后,亦早卒。訔有五女,“長適朝奉郎,知德安府周頡(湖州長興人,與程大昌、洪邁、陸游、楊萬里等文學名士相唱合)。次適迪功郎,監(jiān)秀州支鹽倉陳綱(為建州甌寧人,在秀州任官)。次適國學進士胡懷祖。次適迪功郎,廣德軍建平縣主簿葉嚴(這應該與魯訔曾出仕廣德軍③有聯(lián)系),次在室”[9]4。從上述分析可知,到了魯詧及其子孫輩,與魯氏家族有姻親關系者包括:有在秀州為官者;有旁郡的名士;有開國名臣之后;有族人為官之地的熟人等多類。士人在進士及第之后,常有機會去各地為官,進而有機會結交更多他們認為合適的姻親對象。如魯詧一女適于魏公良臣之子是因為“魏公良臣出守,一見歡若平生,遂通婚姻”[20]的緣故。特別值得注意的如廣德軍已經(jīng)較秀州為遠邑。這一方面說明魯氏家族姻親在魯壽寧孫輩開始呈現(xiàn)擴散趨勢。也應與當時魯氏家族的政治影響力的提升有關。這些事跡同時也表明,家族在選擇姻親的過程中仍偏重于家鄉(xiāng)附近,或者多顯示出具有“地緣便利”的因素。
再如華亭朱氏家族。朱彥美為華亭朱氏族人代表,“公秀州華亭縣朱氏,故左朝散大夫知隨州,贈少師,諱伯虎之子。贈光祿大夫諱約之孫,贈太子少保諱承進之曾孫。朱氏自宮保以氣節(jié),蓋里中為豪長者。至少師由進士起,奉使典州有名。元祐紹圣間遂大其家”[2]。朱氏家族到朱彥美、朱諤兄弟之時黨附蔡京。諤仕途順達,并于“大觀初,為尚書右丞”[21]。彥美則“著名籍于仕版者五十年。四持使者節(jié),官至上大夫,尊顯三朝,而被遇于太上皇”[22]。家族政治地位達于頂峰。而以此為界限,我們可以看到:在朱諤子輩之前,諤父輩朱伯虎以及朱諤之兄朱彥美分別娶妻于鄰近的常州晉陵孫氏家族。朱諤則娶馮京(鄂州江夏人)之女為妻,馮京曾一度在江寧府任職,這可能為他們兩家姻親關系的締結提供了機會。但到了諤子輩之時,婚姻圈出現(xiàn)明顯的伸張趨勢。先是,朱彥美的女兒分別嫁于鄆城望族梁氏嫡支梁慶祖,官員莫佋、陳佑(福建閩縣)以及進士謝邦直?!皻w莫氏者,再適右修直郎洪時”[2]。除了梁慶祖、陳佑,其余幾位限于史料不能確定其籍貫。另外,朱彥美一位孫女嫁于官員胡公望。容易引起筆者注意的是,朱諤的孫女朱氏適于洪遵。遵為潘陽洪氏族人,以文學聞名于世??梢?,與華亭朱氏聯(lián)姻的姻親對象,雖有不少仍舊不能明確其居住地或者祖籍。但是已經(jīng)出現(xiàn)幾位來自如鄆城、潘陽、閩縣這樣離華亭較遠的姻親對象。反映了其家族勢力輻射的地理范圍的伸張。這又正與其家族中朱諤及朱彥美仕途發(fā)展出現(xiàn)的時間相吻合。這當然不應該是偶爾的現(xiàn)象。姻親之間相互關系的締結,表現(xiàn)較為復雜。但仍舊可以看出,皆離不開兩個較為重要的原則即:“門當戶對”與“地緣便利”。
一個家族在發(fā)展的過程中,對其姻親擇取表現(xiàn)出“選擇性”。這是因源于當時婚姻的締結主要還是以“門當戶對”為原則的。高門大戶與寒門之間締結姻親關系的事例,極其少見。這在對秀州望族婚姻關系的考察結果中即是如此。而以表親婚特別是世婚制為形式的家族婚姻的頻繁發(fā)生,更是集中表明了望族間婚姻擇取的主觀意向。另外,婚姻的締結具有地域性。就秀州望族而言,同邑或者旁邑間望族的聯(lián)姻,特別是與蘇州的地方望族、士人之間的婚姻聯(lián)系較為多見。有一些望族族人則會選擇在異地為官之時結識的士人望族。這其實亦是因緣于“地緣便利”的需要。而有能力進行垮區(qū)域聯(lián)姻,超出蘇杭寧紹地區(qū)的則僅見于具有望族背景,又在其家族政治地位較高之時才有發(fā)生。這說明了姻親締結的地理范圍與其家族政治沉浮之間的聯(lián)系。
從對秀州望族姻親關系梳理的過程中,可以讓人感受到:望族婚姻的擇取及其轉(zhuǎn)向皆與其自身的社會地位有關。同時,較高的政治地位有利于其交友圈的擴展,進而亦有益于擴大其家族婚姻締結的地理范圍。這些現(xiàn)象的背后,實際上都說明宋代家族婚姻受到“門第”觀念以及“地域便利”因素的左右。像世婚這樣的婚姻形式的發(fā)生,雖表明望族之間亦有主觀上相互“扶持”意味的存在,但其主觀意向仍舊無法擺脫兩大原則的影響。因此從政治層面來說,家族婚姻的擇取雖亦可以說是維持家族發(fā)展的一種策略,但實際上,就其原因及其表現(xiàn)看,筆者更認同王章偉所言“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的說法,這種說法“除了政治社會的意義外,應該有文化上的意義,蓋在同一階級文化內(nèi)的人是會互相通婚的”[3]52。對此,對于秀州望族群體婚姻特征的考察亦算是一種有益的說明。
注 釋:
① 相關論述例如:陶晉生《北宋士族:家族·婚姻·生活》(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01);張鳳《近十年來宋代婚姻問題研究探述》(《甘肅聯(lián)合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7年第4期);張邦煒《宋代婚姻家族史論》(人民出版社2003);姚兆余《論北宋世家大族的擇偶標準》(《甘肅社會科學》 2002年第6期 )等。
② 秀州籍進士中杜氏登科者有:杜植(元豐八年(1085年)進士,徙居開封)、杜申(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進士)、杜從龍(紹定五年(1232年))。婁機為乾道二年(1166年)進士。從時間與空間的對比上可以排除與婁氏關系。
③ 魯氏家族另有魯 詧 之子魯可 復,曾出仕廣德軍廣德縣主簿。見葛勝仲《丹陽集》卷十二中的《故顯謨閣直學士魏公墓志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頁。
[1] 葉適.文林郎前秘書省正字周君南仲墓志銘[M]//葉適.水心集:卷二十.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3.
[2] 孫覿.宋故右中奉大夫直秘閣致仕主公墓志銘[M]//孫覿.鴻慶居士集:卷三四.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
[3] 王章偉.宋代士族婚姻研究:以河南呂氏家族為例[J].新史學,1993(3):19-57.
[4] 周必大.權太常少卿贈銀青光祿大夫滕公庾神道碑[M]//周必大.文忠集:卷二九.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9.
[5] 樓玥.資政殿大學士致仕贈特進婁公神道碑[M]//樓玥.攻媿集:卷九七.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
[6] 柳立言.北宋吳越錢氏婚宦述論[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1994(12):928.
[7] 陳耆卿.朝散郎秘書丞錢公撫墓志銘[M]//陳耆卿.篔窻集:卷八.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
[8] 黃軍杰.宋代海鹽當湖魯氏家族考辨[J].嘉興學院學報,2014(4):38-42.
[9] 周必大.直 敷文閣致仕魯公訔 墓志銘[M]//周必大.文忠集:卷三四.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0] 周南.陶宣義墓銘[M]//周南.山房集:卷五.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3.
[11] 劉宰.前室安人陶氏焚黃祝文[M]//劉宰.漫塘文集:卷二六.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7.
[12] 劉宰.故宣義郎致仕陶公壙志[M]//劉宰.漫塘文集:卷三二.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4.
[13] 劉宰.故安人陶氏墓志銘[M]//劉宰.漫塘文集:卷三十.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1.
[14] 范成大.人物[M]//范成大.吳郡志:卷二五.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0.
[15] 葛勝仲.故顯謨閣直學士魏公墓志銘[M]//葛勝仲.丹陽集:卷十二.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
[16] 汪藻.滕子濟墓志銘[M]//汪藻.浮溪集:卷二六.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2.
[17] 凌迪知.萬姓統(tǒng)譜:卷四九[M].成都:巴蜀書社,1995:753.
[18] 李綱.行狀·梁溪集:附錄[M].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26.
[19] 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13.
[20] 周必大.左 朝請大夫魯公 詧墓志銘[M]//周必大.文忠集:卷三二.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
[21] 王稱.列傳八十六·東都事略:卷一百三[M]//齊魯書社編輯部.二十五別史:第1冊.濟南:齊魯書社,2000:883.
[22] 孫覿.燕居堂記[M]//孫覿.鴻慶居士集:卷二一.影印文淵閣四庫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