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懷榮 李寶霞
(1.青島大學 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2.鄒城四中,山東 鄒城 273500)
我國先秦時代即有祖道餞別的習俗,后來臨別贈詩的傳統(tǒng)即源于早期的祖道祝詞,而由此產生的大量詩作,被稱為“祖餞詩”“送別詩”“離別詩”“傷別詩”“贈別詩”“留別詩”。名稱雖異,但表達別情卻是其共性,故我們以“別情詩”作為這些異名的統(tǒng)稱。①“別情詩詞是指表達送行者與被送行者在餞行活動中產生的特定情感的詩詞?!眳⒁妱褬s等《唐詩宋詞名篇導讀》(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 頁。這類詩歌在《詩經》中就已出現(xiàn),魏晉以后,除抒寫離情外,文人也常借以一展才華。至唐代,餞別活動更加繁多,別情詩在數(shù)量的增長和質量的提升兩方面都有了明顯的飛躍,成為重要的詩歌題材。別情詩本是祖餞活動的副產品,二者密切相關,難以界分。本文即擬對唐代別情詩研究做一簡要梳理,并對初唐別情詩及祖餞活動與別情詩關系的研究做單獨的考察,以求溫故知新,明確這一專題下一步研究的發(fā)展方向。
部分學者以唐代別情詩為研究對象,或總結其整體的思想內容、藝術特點和成就等,或分述初、盛、中、晚各階段的特點。但多以盛唐及中、晚唐別情詩為研究重點,只有部分成果偶爾涉及到初唐別情詩,這類研究成果包括部分著作及近60篇論文。
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出版過多種唐代送別詩選本,如張學文的《唐代送別詩名篇譯賞》[1]、白曉朗和黃林妹的《離別在今宵——唐人送別詩100 篇》[2],都是重在普及、專選唐代別情詩的選本。另如張浩遜《唐詩分類研究》、吳承學《中國古代文體形態(tài)研究》、劉懷榮等《唐詩宋詞名篇導讀》,都有專章論述唐代別情詩的相關問題。
《唐詩分類研究》一書中的“送別詩”大致相當于我們所說的別情詩,“科舉詩”也與別情詩有交叉,書中第六章《唐代的送別詩》探討了送別詩的構建方式、類別和意象[3](P122-145),第十章《唐代的科舉詩》則對赴考、及第歸鄉(xiāng)和落第歸鄉(xiāng)等不同背景下所作別情詩的感情基調及思想內容做了研究。這些工作對于唐代別情詩的藝術特色、思想內容及分類研究皆有助益[3](P217-239)?!吨袊糯捏w形態(tài)研究》第五章《留別詩與贈別詩》②本章曾以《唐詩中的留別與贈別》為題刊載于《文學遺產》1996年第4 期。對“留別詩”與“贈別詩”的異同做了細致的辨析。[4](P87-92)《唐詩宋詞名篇導讀》雖以詩歌分類評析為主,但每章前的“概論”都有較高的學術價值,第一章《別情詩選講·概論》分析了唐代別情詩的五個新變化:一是“別情的表達中顯示了唐人特有的豪邁”,二是開創(chuàng)了刻畫被送者形象的寫法,三是結構上更為講究,四是調動各種藝術手段對別情進行精巧獨到的表達,五是通過詩歌意境表達別情。[5](P1-5)
唐代別情詩研究論文數(shù)量相對較多,研究內容主要集中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是別情詩情感內涵和藝術特色研究。包括別情詩的情感內涵及抒情手法、意象運用、結構方式等。唐代別情詩一改前代別情詩哀傷的情調,而表現(xiàn)出多種感情基調。蔡靜波認為“初盛唐時期由于唐朝社會處于上升時期,所以表現(xiàn)在送別詩中,就普遍具有一種昂揚向上、積極進取的精神”。[6]張明非發(fā)現(xiàn),唐代送別詩在不同環(huán)境下大致表現(xiàn)了“凄涼傷感之情”“豪放悲壯之情”和“勸勉慰藉之情”等三種不同類型的感情;就環(huán)境而論,在“客中送客”“佳節(jié)送別”“遷客送別”“病中送客”“乍逢旋別”等不同情形下,詩歌感情也各有差別。[7]李柱梁認為“唐代送別詩不僅表現(xiàn)詩人的友情與別情,而且還包含詩人對友人的勸慰,對理想和抱負的抒發(fā),對自己高潔心志的表白等”[8],其特點具體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是“抒發(fā)友人的真摯情誼為主旨,表達對朋友的惜別與留戀、關懷與體貼”,二是“毫無纏綿悱惻之情,也無哀怨悲傷之調,胸襟開闊”,三是“借送友人赴邊表達鞭策和勉勵之意”,四是“借送別來抒發(fā)自己的情懷”[9]。費久旺將唐代別情詩的感情分為“傷感的離別”“豪情的離別”“曠達的離別”“關切的離別”和“詠懷的離別”五類。[10]高春燕認為,“唐人送別詩從情感和藝術上體現(xiàn)了和以往不同的美學風貌”,并從“敘述慷慨豪壯、蓬勃奮發(fā)之意”“敘述勸勉慰藉之意”和“敘述困厄失意”三個方面進行了具體的論述。[11]楊玉云則從“別離之苦”“樂觀進取”“揭露時弊”和“自我表白”四方面分析了唐代別情詩的情感內涵。[12]
與唐代別情詩情感的多樣性一致,其抒情手法也有相應的變化。孟玲認為唐代別情詩善于“運用豐滿、生動的形象來含蓄地抒發(fā)依依惜別之情”[13]。汪亞君指出,唐代送別詩“抒情藝術之特點表現(xiàn)為四個方面:格調高昂,語壯情深;心態(tài)深沉,表達委婉;意境幽美,韻味無窮;內涵豐富,哲理深刻”。[14]傅保良“從抒情的境界、抒情的立足點、抒情的對象三個方面,闡述唐人送別詩抒情的豐富性”。[15]趙潔婷則提出別情詩“表達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主要有“用典抒情”“借景抒情”“直抒胸臆”和“綜合運用”四種。[16]
意象運用也是學者們的研究重點之一。張明非從意象的選擇、組合及創(chuàng)造等多個側面分析了唐代別情詩的意象,認為唐代別情詩的意象體系“大體由特定的時間意象、空間意象以及自然山水等意象構成”,除了使用單個意象,還采用“虛實組合”“并列組合”的方式進行意象組合,并運用比喻手法創(chuàng)造比喻性意象。[17]李瑛認為,唐代別情詩的意象營造極具個性化,“詩人們運用和改造原有送別詩的意象,表現(xiàn)了新的情境和新的內容”。[18]他還“從意象高度情思化的角度切入”,探討意象運用的審美特征及與前代不同的藝術個性。[19]還有不少學者對別情詩中的某一個或某類意象作了專門的研究,如劉寧對“雨的意象”[20]、項來英對“水船意象”[21]、張穎對“草意象”[22]所做的探討,許智銀對別情詩的“修辭意象”“原型意象”“飛禽意象”“自然意象”及多種意象組合所做的深入分析[23],都不失為很好的嘗試。
別情詩的結構方式是學者們關注的又一重點。范鳳馳從形式上將別情詩的結尾分為實寫和虛寫兩種。[24]陳德琥認為:“唐代送別詩以佇立形象作結是感情豐富復雜的獨特表現(xiàn)形式,畫面的組合接近電影的剪接。它以簡潔的語言創(chuàng)造了極有表現(xiàn)性的‘知覺形式’,從而給人以豐富的審美聯(lián)想和極大的審美愉悅?!盵25]許智銀認為,唐代別情詩的結尾蘊含了深刻的情感,“可以分為‘盼見問歸’‘佇立悵望’‘長憶相思’‘想象追隨’‘勸慰勉勵’和‘祝福規(guī)勸’等多種表現(xiàn)”[26];而“唐代送別詩的題式大致可以分為‘送別’‘留別’‘贈別’‘奉和’‘賦得’‘聯(lián)句’‘兼寄’和‘不及’等八種。不同題式的內容所表達的思想感情有所差異,但都是詩人情感的真實流露”[27];唐代別情詩的開端則“可以分為鋪陳賦筆起句、摹物寫景開篇、感興議論發(fā)端三類模式,展現(xiàn)了送別詩開端的蘊藉詩意”[28]。
二是別情詩產生和發(fā)展原因的探討。不少學者們考察了唐代別情詩產生及發(fā)展繁榮的原因。許智銀對唐代別情詩進行文化溯源,“發(fā)現(xiàn)唐代送別詩與古代的祖道儀式、餞行活動、餞送祝詞賦詩以及詩體成為話語表達方式的普及等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29]。鄭納新從中國“重情”的文化傳統(tǒng)、隋唐時文人政治的形成、文人政治下重視詩文的社會風尚三個方面分析唐代別情詩發(fā)展繁榮的原因,認為別情詩的興盛與“中國的文化傳承、地理條件以及政治經濟生活的特點有著特別密切的聯(lián)系”[30]。董武認為唐代別情詩繁盛的原因有三:一是古代別情詩發(fā)展的必然結果,二是唐代以詩賦取士的科舉考試,三是唐代激烈的黨爭和邊塞用兵。[31]李瑛認為“唐代別離現(xiàn)象的普遍存在以及人們對別離之情的高度重視,使得唐人送別詩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繁榮”,離別現(xiàn)象普遍則是唐代科舉制發(fā)展和漫游風氣盛行的結果。[32]姜端蓮著重從科舉制、軍功授予制、薦引制三個方面入手分析唐代別情詩興盛的原因,認為“唐人用人制度的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送別詩的興盛”[33]。蔡星燦總結前人研究成果,從多角度探討唐代別情詩繁榮的原因,指出:“頻繁的離別既豐富了離別詩的素材,又構成了唐代離別詩繁榮的基礎;唐代用人制度的改革則是唐代離別詩興盛的直接原因,科舉制、軍功授官制、薦引制的實行都促進了與之相關的離別詩的興盛;唐代對詩歌的重視是離別詩繁榮的政治原因?!盵34]
三是別情詩的分類研究。唐代別情詩數(shù)量龐大,部分學者從各種角度對這類詩歌進行分類。孫超認為,唐代別情詩“從其抒發(fā)別情的色調上看”,可分為“黯然銷魂”“纏綿悱惻”“悲壯激昂”三類;“從詩歌所描寫的題材上看”,可分為“送別友人之作”“表現(xiàn)夫妻離別征婦悲傷之作”和“描寫父母、兄弟、子女送別”三類。[35]董武從“詩人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思想感情”出發(fā),將唐代別情詩分為“訴說依依難舍的心情之作”“相互勸慰勉勵之作”“應酬”和“奉和”之作等三類。[36]劉建華則根據(jù)唐代別情詩“表現(xiàn)出的情緒和氣度”,分為“淡淡相宜的傷別”“感時傷世的話別”“哀而不傷的惜別”“豪邁爽朗的離別”和“雄渾激昂的壯別”等五類。[37]
由于各家的分類標準不同,別情詩也被劃分為多種類型。也有的學者對某一特定類型的別情詩進行更細致的研究。如趙炳耀很早就對充滿豪邁氣概的唐代別情詩所具有的不同情懷做了專門的探討。[38]近年來,也有人從特定類型和地域文化入手來探討唐代別情詩,如魏攀對邊塞送別詩、張慧中對秦隴文化背景下的別情詩、許智銀對與吐蕃相關的別情詩、鐘乃源對廣西送別詩、孔祥俊對長安送別詩的探討[39],都屬此類。許智銀還從性別角度出發(fā),對別物贈妓詩和女性送別詩做了專門的研究。[40]
以上關于唐代別情詩的研究,雖然對別情詩的情感內涵、藝術特色,別情詩產生和發(fā)展的原因及分類等重要問題做了多方面的探討,但絕大多數(shù)研究者對于別情詩的文化發(fā)生問題缺乏自覺的意識,未能從祖餞文化發(fā)生的大背景下來展開論述。因而多數(shù)成果往往就詩論詩,難以從更高的層面對別情詩的特點做出全新的闡述。
20世紀80年代以來,有關初唐別情詩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見,且學者們只關注初唐少數(shù)重要作家及名篇,對初唐別情詩進行整體研究的只有美國學者斯蒂芬·歐文(宇文所安)的《初唐詩》和王慧敏的《初唐送別詩的詩史意義》。
歐文將別情詩看作日常應酬題材的一種,對它進行了專門的探討。他充分肯定了初唐別情詩的重要地位,指出:“唐代送別詩的基本特點,正形成于初唐”,且“唐代送別詩的許多慣例產生于680至710年代①筆者按:“年代”當為“年”之誤。的三十年間”。[41](P171)歐文還具體分析了初唐送別詩“三部式”的寫作慣例,即“送別詩開頭的最普通方式是一般的描寫場面”,“中間對句通常描寫眼前與離別情緒相關的特殊景物”,詩歌“結尾的慣例比開頭更不勝牧舉,往往更適合特定的情況”。[41](P171-172)歐文的研究對我們探討初唐別情詩的創(chuàng)作手法很有借鑒意義。王慧敏關注的是初唐送別詩在詩歌史上的地位和意義,她認為:“初唐送別詩雖不能與既獨標個人風采又表現(xiàn)出和諧統(tǒng)一特征的盛唐送別詩相媲美,但若從文學的發(fā)展演變過程觀之,初唐送別詩不僅在送別傳統(tǒng)中具有承先啟后的作用和地位,而且因其以個人性情的抒發(fā)為主要文體特征,也大大促進了‘性情’和‘聲色’相統(tǒng)一的詩國高潮的到來?!盵42]這一類研究成果對我們把握初唐別情詩的發(fā)展脈絡、藝術特色和文學史地位具有重要的意義,但數(shù)量較少,也有待進一步深入。
還有一類成果以少數(shù)代表作家及其別情詩名作為研究重點,主要包括如下三個方面:
一是王勃別情詩的研究。對王勃別情詩的風格、情感基調,特別是其代表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都有學者做過具體的探討。劉光俠“結合王勃所處的時代背景以及其人生遭遇,全方位解讀王勃不同風格的送別詩”,認為王勃的別情詩不乏積極樂觀之作,但“絕大部分卻是凄苦感傷的悲離之作”。[43]楊曉彩認為,王勃16 首送別詩皆“融入了強烈的時代氣息與個人情感”,依感情基調的不同,可分為“雄渾壯闊”“隱約迷蒙”和“抒發(fā)自我身世之感”三類。[44]《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藝術特色,是學者們樂于探究的名篇。李國峰認為,這首詩的“主要特色是樂觀開朗、樸素無華、超脫豪邁”。[45]丁茂華指出,“它背襯壯景抒發(fā)豪情——思想方面的獨創(chuàng)性,它以壯景襯托豪情——寫作手法方面的獨創(chuàng)性”,并對形成這些獨創(chuàng)性的原因進行了分析。[46]侯小寶則將此詩與毛澤東的《送縱宇一郎東行》加以對比,從勵志別情詩的角度分析了二者的異同。[47]
二是陳子昂別情詩的研究。阮怡從送別對象、詩歌風格及成因、對前代送別詩的突破等方面分析了陳子昂的別情詩。她發(fā)現(xiàn),陳子昂21 首別情詩中,只有五首送別親人或朋友,其余都是送別同僚之作,“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唐朝人熱情追求功名,積極入世,報效國家的精神風貌”,而且“陳子昂送別詩的抒發(fā)之情全出自內心,跳出了前代文人寫送別詩有送別之名而無送別之實的俗套,打破了送別詩‘有別必怨,有怨必盈’的送別傳統(tǒng),一掃前代文人送別詩低徊纏綿凄美的情調而昂揚向上”,文章對產生這種特色的原因,也做了進一步的分析。[48]阮怡還指出,陳子昂有關從軍征戍的送別之作,“抒發(fā)了一片熱忱的報國之心,強烈的愛國熱情,以及凌云的雄心壯志,突破了前代送別詩歌抒發(fā)個人情感,感詠個人生活的范圍,將私人化的送別與國家民族利益相聯(lián)系,沖淡了離別的兒女情長,唱出一曲奔赴邊塞,高亢激昂的凱歌”。[49]
三是初唐其他詩人別情詩的研究。許智銀認為,沈佺期、宋之問別情詩的“內容可分為應制和集體活動送別詩、同僚友人出行送別詩、親情送別詩、抒發(fā)貶謫之情的送別詩等四類”,“言之有物,動情率真,不僅實踐了格律詩的成熟,而且開拓了唐代詩歌體裁的內容,豐富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擴大了詩歌的審美范疇,為唐代送別詩的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50]彭菊華發(fā)現(xiàn),張說的別情詩在個人感情之外融入了更多社會內容。[51]呂雙偉則指出,盧照鄰的別情詩多“抑郁憂愁、憤懣不平之氣”,“郁積著悲愁孤寂之氣,凄涼哀怨之情”,體現(xiàn)出“騷怨”的特點。[52]
總的來看,關于初唐別情詩的研究,還處在起步階段。目前尚缺乏對這一論題進行全面系統(tǒng)研究的成果。已有對個別作家、作品的研究成果,也還需要把祖道傳統(tǒng)及前代別情詩的發(fā)展作為重要的前提,才有可能使研究得以深化。
李立的專著《神話視閾下的文學解讀》,其第一章題為“行神崇拜與傳統(tǒng)祖餞詩的流變”,在探析行神崇拜和祭祀儀式的基礎上,對漢唐祖餞活動與祖餞詩的演變及二者的關系做了較為深入的研究。他認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祖餞詩與古代行神崇拜及相關的祀神儀式,有著極為密切的聯(lián)系,帶有傳統(tǒng)行神崇拜的文化積淀,體現(xiàn)者源于傳統(tǒng)行神崇拜和深化傳說而生成的經過藝術轉化的獨特的神話藝術精神”,但之后祖餞活動之“祖”逐漸讓位于“餞”,早期對行神的祭祀祈禱逐漸變?yōu)殡x情別緒的表達,并形成了“餞別賦詩”的傳統(tǒng)。而“折柳送別”之所以成為一種新傳統(tǒng),也與早期的祖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53](P1-51)
研究祖餞活動與別情詩關系的論文,重點討論的是如下兩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祖餞”的含義及特點。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即有學者對“祖”做過探討,認為《詩經》中《大雅·常武》之“大祖”和《大雅·烝民》之“出祖”皆指“出征舉行祖道儀式和‘清酒百壺’為之餞行”。[54]但直到最近十余年來,才有學者再次論及這一問題。
陶思炎分析了祖道、軷祭所祭之神及祭祀儀的式特點,認為“祖道,乃為了取道、出行,為行前的求吉祭禮”,是祭祀道神的,“軷祭為行山前的道祭”,“山神信仰和道神信仰的結合是中國古代軷祭得以形成的基礎”。[55]戴燕指出:“祖道,漢代以后的人都解釋它為一種祭祀路神的儀式”,因常伴隨餞別活動,又稱“祖餞”。[56]王政認為“祖”“餞”“軷”皆為祭祀“路神”,他把對路神的祭奉“放在先秦經籍文獻以及考古學、民族學史料的廣闊背景中予以考察”,對路神的原型、祭祀中的文化形象、祭祀形式等做了全面考察。[57]王海娜通過對《周禮》中相關記載的分析認為,“軷、祖、道皆是祭道路之神,為行道之始,一祭而三名。然而祖道是道祭的通名,詳舉其禮則名犯軷”。[58]葉當前認為,“先秦時期王公出行,經常要舉行送別活動,送別時的儀式活動稱為‘祖餞’?!盵59]可見,學者們對祖餞儀式及其特點的認識較為一致,其中葉當前的論述更為條理詳細,他對祖餞的“一祭三名”“祭祀原因”“軷祭地點”“軷祭人員”“軷祭用牲”“軷祭致辭”“飲餞致別”“出行出宿”等都做了較為細致的探討。[59]
還有的學者對“祖道”在后世的演變做了進一步的考察。如宮哲兵、黃超認為,“祖道”指“祭道路神”,但路神具有不同的稱謂,并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都有一定的變化,“早在先秦兩漢的典籍中,‘道’就具有祭祀道路神的含義。漢代出現(xiàn)‘道家’的稱謂與‘道教’的組織之后,‘道’‘祖’作為道路神的稱謂在漢以后的典籍中就少了,而‘行’作為道路神的稱謂則越來越多了”。[60]徐吉軍對宋代的出行風俗做了考察,認為“宋人有行前祭神的風俗”,“這種行前祭神的風俗在古代稱為祖道”,但宋代道神的職能發(fā)生變化,“行神和道神除要保佑人們交通安全外,還往往兼有其他職能”。[61]
二是祖餞活動與別情詩的關系。這方面的研究又可分兩類:一是對別情詩進行溯源,二是從祖餞角度入手對別情詩進行重新解讀。
關于別情詩的溯源,論者多認為祖餞活動是別情詩產生的前提。如戴燕認為祖餞詩是祖道儀式的副產品,因此她“依據(jù)文獻考述祭祀路神的儀式‘祖’在唐以前的情形”,力圖還原祖餞詩寫作的背景,并通過對祖餞活動的研究,探析祖餞詩的產生和發(fā)展。[56]葉當前則“探索古代的祖餞儀式,揭示送別詩的起因”,認為送別詩是“祖餞之際叮囑行人、表達掛念、預祝平安的產物”,[59]而“祖餞祝辭在傳達集體意識上的局限性與詩歌在表情達意上的優(yōu)越性,決定了送別詩一旦涉足送別題材領域,就成為送別文學中的一種不可替代的體裁”[62]。
從祖餞角度對別情詩進行重新解讀,是探討祖餞活動與別情詩關系的另一條路徑。葉當前從祖餞角度解讀《詩經》中《崧高》《烝民》《韓奕》三首詩,從詩歌內容中分析古代祖餞送別的風俗,同時對早期送別詩的寫作意圖、寫作內容和結構安排做了初步的研究。[63]李立從“祖餞”祭祀活動入手,梳理祖餞詩的特點及其在后世的演變,認為“先秦的祖餞詩是與祖道之祭密切相關的,其莊重和緩的風格也必須由此入手來考察;兩漢時期的祖道餞別儀式融入了歌樂舞的內容,從而使?jié)h代的餞別詩更多帶有了世俗的生離死別之情”,祖餞儀式同時適用于送別死者,“柳在古代送葬儀式中承擔著重要的作用”,在送別詩中極為常見。[64]劉敏從祖餞角度探析《文選》祖餞詩,認為“由于《文選》入選祖餞詩的這一標準,祖餞詩的名稱已不符實,所以后來祖餞詩逐漸被廣義上的送別詩所取代”,并且“大量的祖餞詩都沒有收入《文選》詩中的祖餞類”。[65]劉懷榮、孔哲則指出:“祖道活動由祭道神的‘軷祭’和送行人的‘飲餞’兩部分組成,祭祀道神祈求出行平安,飲酒送別表達不舍之情,是其最基本的特點。從西周末期開始,‘飲餞’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其中的贈別賦詩,則成為后世別情詩的濫觴。就《詩經》中的別情詩而言,其描寫祖道活動地點和場景的內容、哀傷的感情基調及特定的藝術表現(xiàn)方式,都與祖道活動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并對后來的別情詩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從文學史的發(fā)展來說,祖道活動與別情詩的相互生發(fā),也是中國早期文化中社會生活與文學關系值得特別關注的典型個案之一?!盵66]
綜上所述,20世紀以來,學者們對祖餞源流與唐代別情詩都做了多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從祖餞角度重新解讀別情詩更是為今后研究提供了一種新視角。但還存在一些明顯的不足:一是關于祖餞與別情詩關系的研究,重在溯源和對《詩經》《文選》別情詩的重新解讀,而對祖餞在后世的演變、唐代及初唐時期餞別風俗對別情詩的影響尚少有人論及;二是對唐代別情詩的研究,線條較粗,細化和深入不夠;三是研究唐代別情詩,雖也涉及到初唐部分,但重點也多放在盛唐與中、晚唐時期。同時,關于初唐別情詩的專論又多集中在重點作家作品的分析上,整體性的研究不夠。所有這些都是下一步的研究中應當給予重點關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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