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浩 何林英

語言接觸對于漢語派生式新詞語的影響

沈光浩 何林英

改革開放以來，漢語類詞綴不斷增多，派生式新詞語大量涌現(xiàn)，語言接觸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動因。語言接觸對于漢語派生構詞的影響表現(xiàn)在多個方面：外來音節(jié)語素化后演變?yōu)轭愒~綴；外來類詞綴的引進；促使?jié)h語原有類詞綴化等。其中，英語作為一種強勢語言對于漢語的影響最為明顯。

語言接觸；派生式新詞語；類詞綴；影響

沈光浩，渤海大學文學院講師，博士。（遼寧錦州 121000）

何林英，邢臺學院講師，博士。(河北邢臺 054001)

一、引言

在語言史上，伴隨著社會集團之間的接觸，語言接觸 （language contact）時有發(fā)生，久而久之，就會給有接觸關系的語言帶來影響。在當前經(jīng)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各地區(qū)之間的往來更加密切，語言接觸及其影響也是司空見慣的一種現(xiàn)象。

語言接觸一直是語言研究中受人們關注比較多的一個問題，尤其是在語言接觸比較頻繁的時期。邵敬敏認為，語言接觸有多種情形，比如，本族語和外語的接觸、方言和方言的接觸、共同語和方言的接觸、口語和書面語的接觸等。[1](P28)這里，我們主要探討漢語和英語之間的接觸 （這種接觸屬于第一種類型），附帶闡釋語言接觸的其他情況。另外，從有接觸關系的語言之間的空間距離角度來看，語言接觸也可以分為直接接觸和間接接觸兩種類型。[2]（P3）按照這種劃分，漢語和英語之間的接觸是間接接觸，漢語普通話和方言之間的接觸是直接接觸。

在改革開放之前，漢語和外語也發(fā)生過兩次規(guī)模比較大的語言接觸，分別發(fā)生在鴉片戰(zhàn)爭之后和“五四”運動前后，但就影響的廣度和深度而言，改革開放以來的語言接觸的影響明顯超過前兩次。

二、語言接觸對于漢語派生構詞的影響

語言接觸中，在當時處于強勢地位的語言必然會給另一種或一些語言帶來更多影響。在當今語言世界，被稱為“世界通用語”的英語是無可爭辯的強勢語言，很多語言都直接或間接地受到英語的影響。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進入市場經(jīng)濟、加入WTO、成功舉辦奧運會等一系列事件的發(fā)生，漢英之間的接觸更為廣泛與深入。這給漢語帶來了新的深刻的變化，這種變化可以稱為 “新歐化現(xiàn)象”。主要表現(xiàn)在：在詞匯上，漢語中出現(xiàn)大量的新外來詞①；在語法上，漢語的構詞方式明顯地受到英語的影響，漢語新詞語中，由典型詞綴和大量類詞綴派生的派生式新詞語數(shù)量激增，這其中很大一個動因就是受到英語派生構詞方式的影響。關于語言接觸對于漢語的影響，在以往的研究中人們主要談及的是直接影響 （或者通常不做直接與間接的區(qū)分），而對于間接影響，幾乎沒有涉及。

（一）外來音節(jié)語素化后演變?yōu)轭愒~綴

這里的外來音節(jié)語素化是指外來詞中的部分語音片段成為獨立的語素。其中有的語素又演變?yōu)轭愒~綴，以類后綴“吧”為代表。

外來詞也是音義結(jié)合體，其中，意義源于外語（當然，外來詞進入漢語系統(tǒng)后，就屬于漢語詞匯系統(tǒng)的一個成員，就要適應漢語的詞義系統(tǒng)，有些意義會與源語言中對應詞的意義稍有不同），語音是以整體形式來對應其意義的。比如，源于英語的“microphone”（麥克風）、“marathon”（馬拉松）、“bikini”（比基尼）、“ounce”（盎司），以及源于日語的 “壽司”、“方針”、“旨趣”等。外來詞中音譯部分（或音譯外來詞）內(nèi)部的語音片段是不表示意義的，比如上例 “盎司”中的“盎”和“司”單獨都是不表示意義的。但是，有些外來詞中的某些本來不表義的語音片段隨著語言的發(fā)展可能獲得意義而成為語素，從而實現(xiàn)語素化。比如，英語中的“bar”，進入漢語后起初就譯為“酒吧間”（后縮略為“酒吧”）就是以整體的語音形式表意的，其中的“吧”單獨并無意義。但是，由于漢族人普遍具有望文生義的語用心理，人們逐漸傾向于把“酒吧”重新分析為一個合成詞，其中的“吧”意為“休閑娛樂場所”（其實，此意義的“吧”已經(jīng)語素化），并進而以“X吧”為詞語模，仿造出了大量的“X吧”詞，在這一過程中，“吧”的意義隨之逐漸類化③，成為類詞綴，即 “泛指具備特定功能或設施的休閑場所”。

在英語“bar”的影響下，漢語中增加了“酒吧間”一詞，這是語言接觸的直接影響。但是，類后綴“吧”的形成以及大量“X吧”詞的衍生，則是語言接觸的間接影響。

（二）外來類詞綴的引進

從結(jié)構類型角度來看，漢語和英語雖然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但其根本差異還是非常明顯的，漢語屬于分析語，英語屬于綜合語。④英語中的詞綴（屬于虛語素）在漢語中多數(shù)沒有恰當?shù)奶撜Z素去對譯，在這種情況下，漢語就會選用實語素來翻譯那些虛語素（當然，這些實語素的意義與外語中詞綴所表達的范疇義是基本相當?shù)模＂莅殡S著這些實語素被大量地派生構詞（其中，有些是自造的，有些是引進的），部分語素的意義逐漸類化、泛化，而且位置逐漸固定，演變?yōu)轭愒~綴。這種類詞綴在新時期以“X門”、“零X”、“多X”等為代表。

1.“X門”的引進

1972年6月的 “水門事件”(The Watergate Scandal)在當時產(chǎn)生極其深遠的負面影響。之后的幾年里，“The Watergate Scandal”成了當時的流行語，并逐漸成為“高層政治丑聞”的代名詞，其中的“Watergate”也隨之被賦予相關的語義特征。在語言經(jīng)濟原則的作用下，“Watergate”逐漸被重新分析為“Xgate”詞語模，負載著“丑聞”的語義特征，并在語言類推機制作用下，派生了大量的新詞語（其中，“gate”以附加語素的身份參與構詞），例如，colegate(科爾門)、Camillagate（卡米拉門）、coalgate（煤礦門）、Billygate(貝利門)、dumpstergate（垃圾門）、Irangate（伊朗門）、telephonegate（電話門）、zippergate（拉鏈門）、wasterwatergate(廢水門)等。

隨著“Xgate”詞的不斷派生，“gate”逐漸類化，并在構詞時位置固定，具備了類詞綴的資格。⑥“Xgate”也被直譯為“X門”借入到漢語中⑦，這是漢英語言接觸的一種直接影響。漢語引入“X門”詞語模之后，又新造了大量的“X門”詞。⑧例如，“升級門”、“遲到門”、“身份門”、“停牌門”、“婚禮門”、“輻照門”、“同名門”、“打錯門”、“跳樓門”、“連跳門”等。

“X門”具有很強的構詞能力，已成為在新時期僅次于“X族”的最能產(chǎn)的詞語模之一。

2.“零X”的引進

隨著英語中的 “zeroX”派生詞的借入，“零X”詞語模也進入到漢語中來。張誼生搜集到很多“零X”直譯詞，例如，zero growth（零增長）、zero balance（零平衡）、zero vector（零向量）、zero compression（零壓縮）等。[3]（P100）

“零X”詞語模引入漢語后，同樣衍生了大量的“零X”自造派生詞，這也是一種間接影響。例如，零污染、零補考、零申報、零回復、零延遲、零時差、零票房、零起步、零欠薪等。

3.“多X”的引進

“多X”源于英語的“multiX”等。⑨新時期以來，漢語中也增加了很多“多X”自造詞。例如，多品種、多門路、多頻道、多制式、多聲道、多角度、多方面、多形式、多媒介、多層次等。

20世紀80年代，沈孟瓔在提出“漢語新的詞綴化傾向”[4](P93)時，就列舉了很多類詞綴，包括“多X”。隨著“多X”詞的大量出現(xiàn)，其中“多”的意義逐漸類化，而且位置固定，已演變?yōu)轭愒~綴。

此外，還有 “軟X”、“硬X”（源自英語“softX”、“hardX”）等類詞綴的引進。⑩

（三）促使?jié)h語原有類詞綴顯化

這以“X客”為代表?！癤客”是漢語固有的一個類詞綴，但后來進入潛性狀態(tài)，很少派生新詞。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 “黑客／駭客”(hacker)等“X客”新詞的出現(xiàn)，出現(xiàn)了一大批“X客”新詞，例如，dig(掘客)、cracker（快客）、carsticker（撕貼客）、Flash mobs(摩客)、Flasher（閃客）、Joekoe（喬客）、magezinebook（慕客）、Weblog／blog（博客）、Yeskee（丫客）、work2.0(沃客)等。這些音譯兼意譯的“X客”詞在現(xiàn)代漢語中廣為傳播，其中有一些，如“博客”?、“黑客”等很有可能發(fā)展成為基本詞，這兩個詞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都有收錄。這使得漢語中原有的“X客”顯化。

外源“X客”詞與漢語原有“X客”詞在音節(jié)和韻律上都有諸多相似之處，在外源 “X客”詞的促動下，漢語中也派生了大量的“X客”新詞。例如，攢客、港客、看客、搖客、牽客、換客、拼客、印客、讀客、觀光客等。

（四）原有外源類詞綴進一步虛化

新時期以來，來自英語的“quasiX”等[5]（P17）的“準X”仍然十分活躍，這其中有一部分“準X”詞是從英語中翻譯過來的，比如，paramilitarism（準軍國主義）、quasi－public（準公共性的）等。當然，更多的“準X”詞是漢語自造的，例如，準娛樂、準新聞、準干部、準航母、準系統(tǒng)、準亞姐、準太太、準老公、準口語、準機關報等。?

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就已經(jīng)進入漢語的“超X”、“泛X”、“非X”、“X化”、“X性”（“X化”、“X性”已經(jīng)演變?yōu)榈湫驮~綴）等語素在新時期都派生了大量新詞語。例如，超給力、超大型、超一流；泛讀、泛珠三角、泛CBD；非農(nóng)產(chǎn)業(yè)、非乳酸菌、非節(jié)假日；集約化、高學歷化、富營養(yǎng)化；知性、抗譯性、可塑性等。另外，對應于英語前綴“subX”的“亞X”、“次X”等也派生了一些新詞語，例如，亞情感、亞情人、亞單身；次席、次道德、次發(fā)達等。

以上，我們主要從四個方面探討了漢英接觸背景下英語對于漢語派生構詞的影響。除受到英語的影響之外，漢語的派生構詞還受到日語的影響，比如借自日語的 “X族”已成為漢語新興類詞綴的典型代表，派生能力極強。此外，隨著漢語普通話與方言的接觸，漢語普通話從方言中吸收了“X妹”、“X爺”等類詞綴，這些類詞綴也都派生了一些新詞語，例如，農(nóng)家妹、豆花妹、雪糕妹；班爺、卡爺、捧爺?shù)取?/p>

三、余論

語言接觸對于漢語派生構詞的影響，除上述之外，還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如外來詞以詞根的身份參與漢語派生詞的構造、外語派生構詞的韻律規(guī)則對漢語的影響等。當然，這些影響也同樣主要來自于英語。

當然，漢語作為一種日益強盛的語言，也在對其他語言或方言產(chǎn)生影響，例如，美國“全球語言監(jiān)督”(GLM)機構就曾宣稱，自1994年以來，新增的英語詞語中，漢語貢獻了5%到20%，超過了任何其他來源。這也需要深入研究。

注釋：

在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增收了大量新詞語，其中外來詞（尤其是字母詞）的大量收錄，是一個重要特點，出版之初，曾在學術界引起強烈反響。

關于類詞綴的界定標準和范圍，參見拙文 《現(xiàn)代漢語類詞綴的界定標準與范圍》(《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期)。

有的學者認為英語屬于綜合－分析語。

參見魏偉：《現(xiàn)代漢語外來類詞綴研究》(遼寧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論文，2007年)。

這一虛化過程中，“Xgate”的原有的一些語義特征不斷脫落。

如果以意譯的方式，“Xgate”應譯為 “X丑聞／事件”，但漢語選擇了“X門”的直譯方式。這符合語言經(jīng)濟原則和求新求異等語用心理。

直譯詞和自造詞是相互交叉的，漢語中“X門”詞的自造和引入也是如此。

英語中其他一些詞綴有時也被漢譯為“多X”，比如，polyX等。

有的學者認為，“softX”、“hardX”不是派生詞，而是復合詞，其中，“soft”、“hard”是自由語素。我們認為，從意義泛化、構詞時位置固定、大量類推造詞等角度考察，還是把 “softX”、“hardX”看作類詞綴，因為其中的 “soft”、“hard”的意義已經(jīng)泛化，同時具有造詞時位置固定并且大量類推造詞的特點，已符合類詞綴的意義標準、結(jié)構標準和功能標準。

“博客”有時也被簡縮成“博”而以語素的身份參與構詞，如“博斗”、“博文”等，其中“博文”已收入《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這也是一種間接影響。在漢語造詞法上，詞被簡縮后以語素的身份再參與構詞是很常見的，被簡縮的詞通常都是使用頻率很高的。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準X”是被列為典型詞綴的，但因其詞匯意義仍然比較實在，我們暫時把它看作類詞綴。

[1]邵敬敏.港式中文與語言接觸理論[J].佛山科學技術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6）.

[2]賀陽.現(xiàn)代漢語歐化語法現(xiàn)象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3]張誼生.當代新詞“零X”詞族探微[J].語言文字應用，2003，（1）.

[4]沈孟瓔.漢語新的詞綴化傾向[J].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6，(4）.

[5]戴衛(wèi)平，高麗佳.當代漢語“準X”詞族探微[J].語言與翻譯（漢文），2007,（4）.

【責任編輯：彭民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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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新時期語言文字規(guī)范化問題研究”（12＆ZD173）；遼寧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項目“漢語派生詞新詞語研究”（W2012142）；渤海大學博士啟動項目“漢語派生式新詞語的特點與生成機制研究”（bsqd201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