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鉞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中國語言文學系,北京100089)
歷史“時感”中的“希望”與“控訴”——論1945—1948年間穆旦詩歌創(chuàng)作的精神指向與矛盾
徐鉞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中國語言文學系,北京100089)
摘要: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前后,穆旦的詩歌創(chuàng)作曾經(jīng)歷了一個短暫的高峰。但此后不久,詩人卻停滯了詩歌寫作一年多,專注辦報,直至1947年初再次提筆,寫作《時感四首》并開始又一段較集中的創(chuàng)作。就書寫內容來看,穆旦在這幾年間的寫作大多可用“時感”來概括,但卻并不僅僅是與某一具體時段的社會歷史現(xiàn)實相關,也與其對戰(zhàn)爭的回憶及對“戰(zhàn)后”的想象相關。從抗戰(zhàn)勝利到國共內戰(zhàn),從在“大后方”祈盼新生活的“小職員”到北返、去沈陽創(chuàng)辦《新報》、再到1947年重新提筆時,詩人的“時感”中大約懷有了這樣一種焦慮和質疑:歷史是否在循環(huán)?當抗戰(zhàn)勝利前后詩歌創(chuàng)作中表達的對未來祈盼部分落空,“戰(zhàn)后”中國又回到“戰(zhàn)時”,穆旦在此時不斷生發(fā)的“希望”與“控訴”之間既構成了一種矛盾,也構成了戰(zhàn)時中國新詩作者一種深刻的、源于經(jīng)驗自省和歷史思考的痛苦聲音。
關鍵詞:穆旦;新詩;國共內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時感四首》
中圖分類號:I207.25
文章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6152(2015)06-0060-07
本刊網(wǎng)址·在線期刊:http://qks. jhun. edu. cn/jhxs
關于抗戰(zhàn)勝利后的穆旦,曾任《新報》編輯部主任的邵寄平后來回憶說:
穆旦從抗戰(zhàn)緬甸前線回國之后,那時他的家在北京,1946年初卻來到當時滿目瘡痍的沈陽,想替祖國做一番事業(yè)。
在沈陽,他和一位西南聯(lián)大同學辦起一家報紙:《新報》,于1946年正式出版。先是四開小報,不久即改成對開大報,是當時東北四大報之一。我開始在編輯部做他的副手。在這個時期,他很少寫詩。《新報》副刊上甚至沒有發(fā)表過他的文章。[1]
這段敘述將“從抗戰(zhàn)緬甸前線回國”和“1946年初卻來到當時滿目瘡痍的沈陽”接續(xù)起來,在敘述上是有些奇怪的,顯然省略了期間數(shù)年詩人在大后方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變化。從相對抽象的詩歌轉向創(chuàng)辦并主編直面時事的報紙,應該與詩人在抗戰(zhàn)勝利前后的感知、經(jīng)驗與思考相關,其“通過辦報為戰(zhàn)后的和平與民主開始新的‘探險’,不失為詩人再度搏求的初衷”[2]。但是究竟在“想替祖國做一番事業(yè)”這一判斷下有多少有效性,其“很少寫詩”是否是某種藝術或文類上的判斷,則需要考量。另外,盡管穆旦本人在此一時期的發(fā)言很少,其赴沈陽辦報的事實卻涉及很多相關問題,如其在生活和生計上的考慮,如軍旅身份在此時的復雜性,如相識于戰(zhàn)火中的羅又倫將軍的邀約及可能帶來的對赴滇緬作戰(zhàn)的回憶(此前詩人剛寫完《森林之魅》),如詩人自己對未來的判斷等等。根據(jù)李方所編《穆旦年譜》中的資料,邵寄平說《新報》“以敢言、敢揭露黑暗著稱,首創(chuàng)《每日談》《讀者來函照登》等欄目,公開針砭時弊,頗惹了不少麻煩”。作為總編輯的穆旦“傾向民主,多與俄中友協(xié)人士有所接觸,他俄文講得很好,不少人認為他‘左傾’或是‘民盟’成員”[3]。而在當時,王佐良的判斷則是:“穆旦并不依附任何政治意識。一開始,自然,人家把他當作左派,正同每一個有為的中國作家多少總是一個左派。但他已經(jīng)超越過這個階段,而看出來所有口頭式的政治的庸俗?!保?]——王佐良這篇文章最初以英文刊發(fā)之時,正是1946年6月,《新報》創(chuàng)刊不久的時候,其判斷不能不引起注意。
總的說來,將穆旦視為“左派”的說法是比較被
認可的①,但他究竟有沒有更具體的態(tài)度或介入政治的意圖,卻不那么清晰。另外,如其南開中學同學趙清華的敘述,從戰(zhàn)時“投筆從戎”到戰(zhàn)后“只想去從事報業(yè)”,穆旦還是“對文學有著濃厚的興趣”[5]。此一時期固然可能有對生計的擔憂,有對時局的失望,但本文以為,就穆旦此時的生活等的具體狀況而言,不宜過于拔高其辦報而“很少寫詩”的歷史和思想政治意義。極端的例證,來自60年后的一個訪談,當被問到穆旦去辦《新報》“是不是和政治有關時”,杜運燮和趙瑞蕻的妻子楊苡一同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和政治無關。他去創(chuàng)辦《新報》,一方面是為了謀生,另一方面是為了友情,當時羅又倫極力邀請穆旦去沈陽?!睏钴与S后說道:“他本人是極希望安定,但實際上很難安定。”在“隨時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江瑞熙語)的情況下,“他后來去辦《新報》,或到FAO工作,都是為了謀生,有口飯吃,哪兒有什么歷史問題!”[6]本文之所以認為這一例證說法有點“極端”,是因為其赴沈陽、甚至辦報的決定可能“和政治無關”,但其后來身為報人本身,究竟還是需要社會政治意識的,而且從后來的詩作來看,詩人也關注社會政治生活——“辦《新報》”固然是為了“謀生”,但在這謀生過程之中也可能有更多的內容。在后來發(fā)表于《新報》周年紀念特刊上的《撰稿和報人的良心——為本報一年言論作總答復》一文中,穆旦提到:“攻擊貪污,揭發(fā)舞弊,攻擊官僚資本,揭發(fā)不合理的現(xiàn)象,這些都是本報以十分勇氣做過了的?!逼浒l(fā)言的核心在于說明“報人”的和“當局/政府”之間的摩擦,強調批評的價值、報紙的選擇、報人的良心[7]。然而這又何嘗不是詩人自己的良心呢?是不是可以說,詩人通過報人的身份,其實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面對時代現(xiàn)實的聲音呢?
關于穆旦創(chuàng)辦及主編《新報》的更多相關細節(jié)問題,李方等學者已在《穆旦主編〈新報〉始末》等文中做過研究,本文在此不再贅述。而就本文更為關注的、詩人這段辦報時期對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的影響,李方則論述道:
變換視角來看,東北辦報無疑是查良錚曲折經(jīng)歷中少有的一段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詩人能夠獲得時間與物質條件,整理修訂自己的詩作,與1947年5月在沈陽自費出版了第二部詩集《穆旦詩集(1939-1945)》,且在1947年開始了又一個詩歌創(chuàng)作的高峰。這一年的1月到8月,詩人先后寫出了包括《時感》《荒村》《饑餓的中國》《隱現(xiàn)》等一批現(xiàn)代意識更強烈、內涵更深廣、藝術更精湛的詩篇。[2]
從1945年底寫作的停滯,到“又一個詩歌創(chuàng)作的高峰”,其“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肯定是助力之一,不過值得思考的并不只是詩人此一階段的“穩(wěn)定”,也有其感知和呈現(xiàn)的與前一時期的對比問題。就文本而言,1947年1月的《時感四首》是詩人暫停詩歌創(chuàng)作一年多之后又一個“高峰”的開始,仍多有辯證的思考和反諷,但情緒顯然和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前夕的作品不同,對戰(zhàn)后“一個合理的世界就要投下來”(《轟炸東京》)的感受不見了,而“我們”的“豐富的痛苦”則變得愈發(fā)豐富。譬如在《時感四首》的第2章中,就出現(xiàn)了這樣讓人感到熟悉卻又非常不同的表達:
我們的事業(yè)全不過是它的事業(yè),
在成功的中心已建立它的廟堂,
被踏得最低,它升起最高,
它是慈善,榮譽,動人的演說,和藹的面孔。
這里的“它”幾乎就是1945年所作《旗》中“旗”的變體②,同樣以抽象的身份“升起最高”,引領著“我們”——然而卻是“殘酷”。詩人以相對冷靜的聲音說出他的“時感”,以穩(wěn)定的四行一段、四段一章構成了這首詩統(tǒng)一的質地。袁可嘉后來在《新詩現(xiàn)代化》一文中評論《時感四首》的第4章時說:“這首短詩所表達的是最現(xiàn)實不過、有良心良知的今日中國人民的沉痛心情,但是作者并不采取痛苦怒號的流行形式,發(fā)而為傷感的抒泄;他卻很有把握地把思想感覺揉合為一個誠摯的控訴?!保?]其實何止第4章,“控訴”,這個詞正是詩人此時聲音合適的界定。從第1章對“先生”等“在我們頭頂”的人物的控訴,到第2章對“它”的控訴,到第3章對通貨膨脹的控訴……直到第4章,成為無可希望的控訴:
當多年的苦難以沉默的死結束,
我們期望的只是一句諾言,
然而只有虛空,我們才知道我們仍舊不過是
幸福到來前的人類祖先,
還要在無名的黑暗里開辟起點,
而在這起點里卻積壓著多年的恥辱:
冷刺著死人的骨頭,就要毀滅我們一生,
我們只希望有一個希望當做報復。[8]225
袁可嘉在評論中敏銳地把握住了“絕望里期待希望,希望中見出絕望”這一主題,分析了這兩個相反的思想態(tài)度在詩中的構成③。這里的“絕望”和“希望”很容易讓人想起魯迅的“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10]等相似的表述,杜運燮亦曾提到穆旦“一向熱愛魯迅的著作”[11],且有許多學者論述過魯迅精神對穆旦詩歌的影響④。但這里穆旦所寫就是魯迅《野草》式的“絕望”和“希望”么?從“我們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希望”開始,“期待”,又“見出絕望”,“層層滲透”,到最終“希望有一個希望當做報復”這一詩歌的呈現(xiàn)過程來看,可能和魯迅“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等表述的態(tài)度還并不一樣。
作者后來將這《時感四首》的第4章翻譯并置于組詩Hungry China(為《饑餓的中國》的第1、第2、第3章,《時感四首》的第2、第4章和《詩四首》的第2章的翻譯重排)中時,“我們期望的只是一句諾言,/然而只有虛空”一句是“What we look forward to is only a promise;/But even this is lacking.”在這里“諾言”所對應的promise其實更接近“許諾”和“希望”,是一種面對未來的聲音;然而this(“這”,代指promise)是缺乏/缺失的(lacking),故原文中的“虛空”并非魯迅那里作為“實有”的“虛無”,而是作為“許諾/希望”的缺失狀態(tài)出現(xiàn),而這缺失使“我們”感到自己“仍舊不過是/幸福到來前的人類祖先”(we are but/Ancestors of mankind before the age of hu?man bliss)[12]。也就是說,作者明確地提出了“我們”對“希望”的渴望,“絕望”并非單純是“希望”的對立,也是沒有“希望”的“虛空”狀態(tài),其關系類似于詩人曾寫過的《從空虛到充實》的“空虛”與“充實”。這種有和無的區(qū)分暗示了穆旦并非魯迅那種“歷史的中間物”的感受,而是不斷追問著那可能到來的時代現(xiàn)實,當現(xiàn)實沒有給出“許諾/希望”時,他就感到此刻如同遠古一般,不知那“幸?!保╤u?man bliss,其中bliss有宗教意義上的“賜?!钡囊馑迹┥羞h在何處?!绻紤]到“常年浸淫于英語詩歌之中,且對奧登心攀手追,久而久之穆旦的思維與語言似乎也已經(jīng)英語化了”[13]這一判斷中有效的部分,以及自譯作品所更容易的“達意”,可以說,這首詩的英譯實在是給讀者提供了一個更準確把握原作精神的材料。
穆旦創(chuàng)作《時感四首》的兩個月后,即1947年3月,國共和談破裂,國民黨軍隊開始進攻延安,全面內戰(zhàn)開始。也就在本月,詩人在《三十誕辰有感》中寫到“在過去與未來兩大黑暗間,以不斷熄滅的/現(xiàn)在”[14]這樣一句,其對“未來”之為“黑暗”的體認是讓人震驚的,特別是在“三十誕辰有感”這樣的標題之下。在這里,個人時間被社會歷史時間裹挾,隨著戰(zhàn)爭的開始、終結與再度開始,“過去與未來”成為了同質的存在,被賦予個人。“三十誕辰”所暗示的時間節(jié)點沒有個人生命的歡慶意味,而是面對著未來“許諾/希望”缺失的反諷,讓人感到和過去、和兩個月前所寫“幸福到來前的人類祖先”一般,甚至“希望有一個希望”的希望都不再提及。這種關于絕望的表達在此前的穆旦那里是很少見的,很像是奧登《在戰(zhàn)時》第20首中所寫:“我們活在這里,在‘現(xiàn)在’的未打開的/悲哀中;它的范圍就是我們的內容。”[15]此時的穆旦大約和寫作《在戰(zhàn)時》十四行組詩后附的《詩解釋》時的奧登一樣,懷有焦慮和質疑:歷史是否在循環(huán)?對歷史的態(tài)度和詩歌的倫理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的關系,詩人的個體聲音和命運在什么位置?那些“飛來飛去在我們頭頂”的人物“一絲不改:說這是歷史和革命”[8],而這不斷出現(xiàn)的“一絲不改”中還能見到歷史正義么?……當然,二者主要的區(qū)別在于:奧登是作為主動的介入者,以“鷹的視域”(hawk’s vision)或“飛行員視角”——即“如雄鷹或戴頭盔的飛行員所見”(As the hawk sees it or the helmeted airman)[16]——來觀察社會歷史現(xiàn)實,來書寫“我們”,而此時的穆旦則是被社會歷史現(xiàn)實強力席卷其中的“我”。
當然,這并不是說穆旦的情感或視域狹窄,事實上他的詩中一直有著主動的、智性的思考,杜運燮后來就回憶說:“他特別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現(xiàn)代人,具有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特有的思想和感情,對許多新問題進行思索。”[17]不過在強調穆旦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特有的思想和感情”時,也需要注意,在1940年代他“小職員”的身份可能更為重要,這決定了他感知社會政治生活的向度[18]。也就是說,當穆旦面對社會歷史現(xiàn)實發(fā)聲時,發(fā)聲者并不是一個廣
義的、而是需要界定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其“控訴”來源于其自身的經(jīng)驗和真實的不滿,而非奧登式的、相對高蹈的外來介入觀察。如姜濤所說:
穆旦詩中表達的焦灼與煩惱,更多存在于城市知識分子,特別是小職員和公教人員身上(他自身所屬的階層),這個群體渴望生活安定,渴望社會進入秩序的軌道,內戰(zhàn)持續(xù)導致的經(jīng)濟崩潰和通貨膨脹,對他們的沖擊也最大,也最為直接。穆旦能較為準確地把握這個階層的“希望”與“絕望”,在盤曲往復的詩行中將其“時感”糅合成“控訴”,但其他社會群體的處境和訴求,穆旦并不一定有更多的把握。[19]
到了1947年8月,《新報》遭國民黨地方政府查封,其原因復雜,但易彬認為“不管出于何種理由,均可視為書生辦報遭到了現(xiàn)實政治的強力干擾,均顯示出政治對于人們生活的強勢影響——正是現(xiàn)實政治放逐了穆旦一度安穩(wěn)的生活”[18]92。穆旦離開了報紙總編輯這“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去北平,去上海,去南京……開始“頻繁換工作”,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聯(lián)大畢業(yè)后幾年的生活狀態(tài)[6]。而且隨著內戰(zhàn)的持續(xù),歷史也似乎將“未來”變回了“過去”,一種曾經(jīng)的聲音竟顯得和此時穆旦的語言如此相近:“冷風吹進了今天和明天,/冷風吹散了我們長住的/永久的家鄉(xiāng)和暫時的旅店?!薄攲ふ?947年的“控訴”的根源時,1941年的《控訴》像是一個久遠的回聲,讓人思考整個1940年代穆旦詩歌的外在與內在:它們是同樣的“控訴”嗎?在1948年發(fā)表的《穆旦論》(后改為《博求者穆旦》,收入《新意度集》)一文中,唐湜引用了該詩的最后兩段:
這是死。歷史的矛盾壓著我們,
平衡,毒戕我們每一個沖動。
那些盲目的會發(fā)泄他們所想的,
而智慧使我們軟弱無能。
我們做什么?我們做什么?
呵,誰該負責這樣的罪行:
一個平凡的人,里面蘊藏著無數(shù)的暗殺,無數(shù)的誕生。[20]
唐湜評論道:“我該指出,不僅哈姆雷特曾作出這么悲壯的呼喊,本世紀乃至前世紀末每一個有自覺的良心,忠誠于生活的藝術家都曾作過類似的壯勇的控訴,這是一個思想家的虔誠的人格的力量。”[21]如錢理群所論,“哈姆雷特”式的懷疑與呼喊也正是魯迅《野草》的精神,這精神同樣也在“熱愛魯迅的著作”的穆旦身上體現(xiàn),他“是少數(shù)經(jīng)過自己的獨特體驗與獨立思考,真正接近了魯迅的作家”[22]。在兩者相近的懷疑精神之中,段從學則發(fā)現(xiàn)了穆旦的懷疑在具體歷史語境中的特殊性,發(fā)現(xiàn)了1940年代的“平等”與“自由”、“社會的現(xiàn)代性訴求”與“個人的現(xiàn)代性訴求”之間的沖突加劇,及其造成的穆旦《控訴》之中“個人幾乎完全無力反抗這種殘酷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狀態(tài)下的“控訴”⑤。也就是說,唐湜指出的“本世紀”藝術家懷疑與控訴的共性之中,其實還有著具體時代現(xiàn)實造成的區(qū)別。就穆旦本人而言,從抗戰(zhàn)前期如唐湜所說的“新生”,到“受難者的氣質”中發(fā)出的“控訴”,到“沉潛的受難者”終于叫出了“一聲呼號”的抗戰(zhàn)勝利前后的詩歌[21],再到唐湜未及論述的1947年后的作品(《穆旦論》是根據(jù)1947年自印的《穆旦詩集(1939—1945)》和1948年2月出版的《旗》而作),一個哈姆雷特式的精神自我在不斷“搏求”,但詩人面對的具體時代矛盾卻并無法像象征性的戲劇人物那樣解決。
關于在具體歷史時代語境中穆旦所面對的矛盾沖突,段從學曾論述道:
四十年代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平等的現(xiàn)代性原則轉化成了全民族的社會實踐活動,而自由的現(xiàn)代性原則卻進一步退縮為單純的思想理念……在穆旦身上則體現(xiàn)為個人時間的有限性與社會歷史時間的無限性之間的沖突,其基本形態(tài)是個人與外在的社會現(xiàn)實之間直接的堅實的沖撞,穆旦因之而突入了中國的現(xiàn)代性問題的核心。[23]
此處對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兩種現(xiàn)代性原則的變化及“個人時間”和“社會歷史時間”的論述或許缺少彈性,但本文以為,說此時穆旦面對的沖突的“基本形態(tài)是個人與外在的社會現(xiàn)實之間直接的堅實的沖撞”,是很恰當?shù)摹?947年時詩人再次開始的“控訴”,之所以和1941年的《控訴》的聲音有相像,是因為它們都來自同樣的矛盾沖突;而這兩個時段的“控訴”又究竟有些不同,則和其間的時段相關——特別是抗戰(zhàn)勝利前夕詩人的上一個創(chuàng)作高峰。其實1945年中國和“小職員”穆旦面對的問題并不少,通貨膨脹還在加劇,部隊的安置問題尚待解決,“戰(zhàn)時流動性”面臨著它的回流和各地的重建,穆旦本人將回到北方卻尚未定下一份工作……然而詩人
的主要聲音卻并非“控訴”。一方面,當然彼時中國整體上處在抗戰(zhàn)勝利前的正面情緒之中,“商人和毛蟲歡快如美軍”[24];另一方面,則不得不思考:穆旦1945年左右的寫作僅是面對當時的社會歷史現(xiàn)實的么?
本文以為,以《旗》為代表的那一時期的作品,其實更主要的面向,是戰(zhàn)后中國。詩人經(jīng)歷一年多的創(chuàng)作停滯,于1947年再度開始的“控訴”,有著當初表達“希望”的聲音落空的關系。就具體作品而言,1945年所作的《退伍》(“過去是死,現(xiàn)在渴望再生”)、《農(nóng)民兵》(“也不知道新來了意義”,注意“他們被謀害從未曾控訴”這一句)等觸及了士兵在戰(zhàn)爭結束后的境遇及訴求,然而戰(zhàn)爭并未從此結束。《甘地》(“祈禱一個潔凈的國家為神治理”)、《給戰(zhàn)士》(“這樣的日子,這樣才叫生活,/再不必做牛,做馬,坐辦公室”)是對勝利后未來生活的展望,然而未來正和過去一樣之為“兩大黑暗”?!洞虺鋈ァ罚ā澳敲利惖囊仓卦谖覀兊难劾锶紵?,“最后的清算,就站在你們面前”)、《反攻基地》(“過去的還想在這里停留,/‘現(xiàn)在’卻襲擊如一場傳染病”)、《通貨膨脹》(“天氣晴朗,你的統(tǒng)治先得肅清”)更是對一個時段結束的確認,詩人相信會有一場清算,“現(xiàn)在”的“襲擊”正是對戰(zhàn)后未來發(fā)出的,可是現(xiàn)實呢?——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希望”之前。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唐湜發(fā)表《穆旦論》的同一期《中國新詩》(1948年第3期,該期發(fā)上半部分,第4期續(xù)完)上,還刊載了穆旦的《暴力》,該詩在前一年就已發(fā)表在了《益世報·文學周刊》(1947年11月22日)上,此次刊發(fā),或許就有和唐湜評論相配合的考慮。從文本上看,這首詩的“控訴”更為驚人,將“暴力”擬人化(這是穆旦受到奧登影響并時常使用的)[13]并在四段中以類似排比的方式推進,直到最后一段顯得殘酷的表達:
從我們今日的夢魘
到明日的難產(chǎn)的天堂,
從嬰兒的第一聲啼哭
直到他的不甘心的死亡:
一切遺傳你的形象。[25]
在這里,從過去到未來,從生到死無休止的“暴力”已經(jīng)不只是落在主體“我”或“我們”身上,它還將“遺傳”給“嬰兒”,并帶向他們的未來?!半y產(chǎn)的天堂”不僅是明日的,也是明日之明日的,不知何時到來。就在寫作此詩的1947年10月,中國共產(chǎn)黨解放軍總部發(fā)布《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解放軍由戰(zhàn)略防御轉入戰(zhàn)略進攻,更多的“暴力”即將到來。對于“同死亡和暴力打過照面”[26]的詩人來說,那“誰該負責這樣的罪行”的控訴和“我們已經(jīng)有太多的戰(zhàn)爭,朝向別人和自己”[27]的感慨似乎無從揮去,在1947年修訂并重刊(天津《大公報》1947年10月26日)的初作于1943年、和赴滇緬作戰(zhàn)“最痛苦的經(jīng)驗”相關的《隱現(xiàn)》,其回想與寄托很可理解。⑥
從抗戰(zhàn)后期到國共內戰(zhàn),當部分詩人被時代的主流話語所影響而轉變了自己的聲音時,穆旦卻構成了主流話語所造成的異質的聲音——他從抗戰(zhàn)開始就以“新的抒情”“試圖讓詩歌匯入當時的歷史‘大合唱’之中”[28],然而其后來“希望”與“控訴”的聲音在根本上是來源于詩人個體的經(jīng)驗認知,是時代的主流話語中個體獨特的“時感”,一種游離于“合唱”的聲音⑦。1948年8月,詩人寫下了內戰(zhàn)時期最后的作品《詩四首》,開篇便是“迎接新世紀的來臨!”——此時歷史的選擇已經(jīng)非常清楚,但詩人仍感到“世界還是只有一雙遺傳的手”。歷史的變動在這里顯現(xiàn)為一種可能的重復,詩人則以質疑整合新來的“希望”和長久的“控訴”:“迎接新的世紀來臨!但不要/懶惰而放心,給它穿人名、運動或主義的僵死的外衣”。少有證據(jù)證明穆旦此一階段對又一個戰(zhàn)后“未來”、或者對共產(chǎn)黨本身抱有怎樣的想象,詩人此時對內戰(zhàn)的性質判斷固然可能會受到他者主流或非主流話語的影響,也或許持有“希望”,但長久以來暴力的更迭延續(xù)還是讓他表達了和1945年戰(zhàn)爭結束前不同的聲音:
善良的依舊善良,正義也仍舊流血而死,
誰是最后的勝利者?是那集體殺人的人?
這是歷史令人心碎的導演?
因為一次又一次,美麗的話叫人相信,
我們必然心碎,他必然成功,
一次又一次,只有成熟的技巧留存。[29]
次年(1949年)1月,詩人隨聯(lián)合國農(nóng)糧組織工作組赴泰國曼谷,并于8月終于赴美國留學,并在那里結婚。此間,內戰(zhàn)結束了,詩人感到“在異國他鄉(xiāng),是寫不出好詩,不可能有成就的”,并因“熱愛祖國,熱愛人民,在抗戰(zhàn)時期他親身經(jīng)歷過、親眼看到過中國勞苦大眾的艱難生活”而力爭回到新中國來[30],
卻開始了一段更長時間的創(chuàng)作停滯。
王佐良曾論述說,因為穆旦“同死亡和暴力打過照面”,其詩歌不僅是有“現(xiàn)代主義”色彩的,更是和戰(zhàn)爭有著深刻經(jīng)驗聯(lián)系的:
穆旦的現(xiàn)代主義色彩是鮮明的,但是這是一種同現(xiàn)實——戰(zhàn)爭、流亡、通貨膨脹等等——密切聯(lián)系的現(xiàn)代主義。他的師輩需要經(jīng)過一段曲折才到達的境界,穆旦和他的同代人如杜運燮是一直就在其中。在穆旦寫詩的全部過程中,他都尖銳地意識到現(xiàn)實世界里的矛盾、沖突。[26]
只不過,詩人所意識到的及表現(xiàn)出的“現(xiàn)實世界里的矛盾、沖突”,在不同的時段可能也有所不同。僅就創(chuàng)作量來看,自赴滇緬作戰(zhàn)歸來后,穆旦于1943年和1944年分別只創(chuàng)作了2首和4首詩,而1945年則有25首之多,構成了一個創(chuàng)作的高峰。那么,這一創(chuàng)作高峰中“現(xiàn)實世界里的矛盾、沖突”及詩人自我內部可能的矛盾、沖突與之前相同么?“同死亡和暴力打過照面”的經(jīng)歷不可能不影響到詩人的認知,生活狀況及現(xiàn)實的改變也是一樣,都會對詩人的感知和表達構成影響。一個重要的表征是,在抗戰(zhàn)勝利的前夕,穆旦似乎具有一種對“戰(zhàn)后”的展望,有某種“希望”伴隨著對具體時代現(xiàn)實的感觸與批判,其作品如《退伍》《給戰(zhàn)士》《反攻基地》等明顯有著對“未來”的指向,而“現(xiàn)在”則在為此而等待。只不過,從1945年底《還鄉(xiāng)記》(“大家的情形都更窮,更苦,更可憐,你就會想到既有今日,何必當初?”[31])等之后的創(chuàng)作停滯來看,似乎詩人也意識到這一“現(xiàn)在”與“未來”間的問題并不如此簡單。
創(chuàng)辦《新報》的經(jīng)歷之于穆旦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不宜做定論闡釋。但明顯的變化是,到1947年以《時感四首》開始的另一個創(chuàng)作高峰時,穆旦的詩歌呈現(xiàn)了一種對時代現(xiàn)實的歷史延伸思考,似乎“現(xiàn)在”的世界(及其“暴力”等)正“遺傳”著“過去”,而對未來的希望也總在與之矛盾的“失望/絕望”的糾纏之中。這一詩歌呈現(xiàn)既來源于戰(zhàn)爭年代的歷史現(xiàn)實,也來源于這樣一種個體經(jīng)驗感知:曾經(jīng)的“戰(zhàn)后”展望并未完滿實現(xiàn),且又回到了“戰(zhàn)時”。此時詩人的“控訴”絕不僅僅是對此時此刻的控訴,它像是1941年《控訴》的回聲,還有對歷史之循環(huán)的深深質疑和思考。這也就是說,所謂“戰(zhàn)爭、流亡、通貨膨脹等等”的具體時代現(xiàn)實內容在此一階段的穆旦這里并不就是單純的具體時代現(xiàn)實問題,其“時感”也不是簡單的一時一地之感——它包含了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間的矛盾和沖突。在個體經(jīng)驗和歷史意識之間,“希望”以其難以呈現(xiàn)的面目堅持著自己,它在詩中艱難地存在,在對“一雙遺傳的手”的質疑中等待“迎接新世紀的來臨”。
注釋:
①如杜運燮在論及西南聯(lián)大時期的穆旦時就認為:“穆旦表面上不問政治,也沒有參加‘群社’,但他是一個‘左派’。”參見易彬:《“他非??释捕ǖ纳睢薄瑢W四人談穆旦》,《新詩評論》2006年第2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31頁。
②關于《旗》的形象及指向等問題,可參見本人《抗日戰(zhàn)爭的終結與穆旦的詩歌轉變》,《新詩評論》2014年總第18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93-215頁。
③“仔細分析起來,作為主題的‘絕望里期待希望,希望中見出絕望’的這兩支相反相成的思想主流在每一節(jié)里都交互環(huán)鎖,層層滲透;而且?guī)缀跏呛翢o例外地每一節(jié)有二句表示‘希望’,另二句則是‘絕望’的反問反擊,因此‘希望’就益發(fā)迫切,‘絕望’也更顯真實,而這一控訴的沉痛、委婉也始得全盤流露,具有壓倒的強烈程度”。參見袁可嘉:《新詩現(xiàn)代化》,天津《大公報·星期文藝》,1947年3月30日。
④參見易彬:《穆旦與中國新詩的歷史建構》第二編第三章《雜文精神、黑暗鬼影與死火世界——魯迅與穆旦的比較并兼及新文學傳統(tǒng)的話題》,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段從學:《跋涉在荒野中的靈魂——穆旦與魯迅之比較兼及新文學的現(xiàn)代性問題》,《魯迅研究月刊》2000年第6期;全紅:《魯迅〈野草〉的懷疑精神對穆旦詩的影響》,《東疆學刊》2006年第4期;李春艷:《豐富和豐富的痛苦——淺談穆旦詩歌的魯迅精神》,《楚雄師范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
⑤“在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語境中,社會制度的現(xiàn)代性訴求與個人的現(xiàn)代性訴求之間從根本上說是沖突的,前者的根基是平等理念,目標是民族國家的生存,要求個人服從于國家的政治目標,后者的根基則是自由理念,目標是個人生存的真實意義,主張個人優(yōu)先于國家權力。在四十年代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中,民族生存的危機使得國家權力優(yōu)先于個人自由的思想獲得了不證自明的合法性,使得兩者之間的沖突更加尖銳化,也直接化了。因此,進入戰(zhàn)爭洪流的穆旦很快就感受到了社會現(xiàn)實的擠壓……而且,個人幾乎完全無力反抗這種殘酷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文以冒號接《控訴》的原文引用。參見段從學:《跋涉在荒野中的靈魂——穆旦與魯迅之比較兼及新文學的現(xiàn)代性問題》,《魯迅研究月刊》2000年第6期,第49頁。
⑥關于《隱現(xiàn)》的版本、修改及闡釋問題,參見解志熙:《一首不尋常的長詩之短長——〈隱現(xiàn)〉的版本與穆旦的寄托》,《新詩評論》2010年第2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⑦如姜濤所論:“馮至主動疏離時代,在個體內心生活中挖掘對生與死、短暫與無限的思考,而時代主流話語卻以集體性、連續(xù)性、整一性的話語方式隱蔽地干涉修訂了他的個體寫作,而當穆旦主動投身于大合唱式的時代話語主流,某種獨特的個體認知結構卻擊碎了集體敘述的連續(xù)與完整?!眳⒁娊獫骸恶T至、穆旦四十年代詩歌寫作的人稱分析》,《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1997年第4期,第154頁。
參考文獻:
[1]邵寄平.穆旦二三事[M]//杜運燮.豐富和豐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周年紀念文集.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203.
[2]李方.穆旦主編《新報》始末[M]//穆旦研究資料:上卷.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3:102.
[3]李方.穆旦年譜[M]//穆旦詩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383.
[4]王佐良.一個中國詩人[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158.
[5]趙清華.憶良錚[M]//杜運燮.豐富和豐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周年紀念文集.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6]易彬.“他非??释捕ǖ纳睢薄瑢W四人談穆旦[J].新詩評論,2006(2),237-239.
[7]穆旦.撰稿和報人的良心——為本報一年言論作總答復[M]//穆旦詩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8]穆旦.時感四首[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223.
[9]袁可嘉.新詩現(xiàn)代化[N].大公報·星期文藝,1947-03-30.
[10]魯迅.希望[M]//魯迅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178.
[11]杜運燮.懷穆旦[M]//穆旦研究資料:上卷.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3:50.
[12]穆旦. Hungry China[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241.
[13]江弱水.偽奧登風與非中國性:重估穆旦[J].外國文學評論,2002:130.
[14]穆旦.三十誕辰有感[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15]奧登.在戰(zhàn)爭時期[M]//查良錚.英國現(xiàn)代詩選.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122.
[16]Auden W H. The Collected Poetry of W. H. Auden[M]. New York: Random House,1945:27.
[17]杜運燮.憶穆旦[N].新晚報(香港),1979-02-27.
[18]易彬.“小職員”:穆旦1940年代社會文化身份的考察[J].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1).
[19]姜濤.一個詩人的戰(zhàn)時“時感”[J].讀書,2014(9):140.
[20]穆旦.控訴[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67.
[21]唐湜.穆旦論[J].中國新詩,1948(3):30.
[22]錢理群.中國現(xiàn)代的堂吉訶德與哈姆雷特——論七月詩派和九葉詩派詩人[J].文藝爭鳴,1993(1):29.
[23]段從學.跋涉在荒野中的靈魂——穆旦與魯迅之比較兼及新文學的現(xiàn)代性問題[J].魯迅研究月刊,2000 (6):51.
[24]穆旦.反攻基地[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141.
[25]穆旦.暴力[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265.
[26]王佐良.中國新詩中的現(xiàn)代主義[J].文藝研究,1983 (4):35.
[27]穆旦.隱現(xiàn)[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253.
[28]張?zhí)抑?論穆旦“新的抒情”與“中國性”[J].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4):102.
[29]穆旦.詩四首[M]//穆旦詩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289-291.
[30]周與良.懷念良錚[M]//杜運燮,袁可嘉.一個民族已經(jīng)起來.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7:131-132.
[31]穆旦.《還鄉(xiāng)記》——查良錚(穆旦)佚文四篇[J].新詩評論,2010(2):218.
責任編輯:劉潔岷
(Email:jiemin2005@ 126. com)
作者簡介:徐鉞,男,山東青島人,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中國語言文學系講師,博士。
收稿日期:2015 - 07 - 10
DOI:10.16388/j.cnki.cn42-1843/c.2015.06.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