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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不敢當(dāng)(三)

      2015-05-14 09:46:32天如玉
      飛魔幻A 2015年1期
      關(guān)鍵詞:本王武陵仙鶴

      天如玉

      上期回顧:海上黑霧一事遲遲查不出原因,坊間謠傳此為大兇之兆,預(yù)示謝家要就此衰亡。下朝后,衛(wèi)屹之邀請謝殊去長干里走走,看到賣藝的藝人雜耍時放出的黑煙,便上前詢問放煙的方法,從而解開了海上黑霧之謎。

      回到謝府,謝殊和往常一樣先去書房。

      她的功夫都用在常人看不見的時候,平時卻總擺出一副優(yōu)哉游哉的模樣,也難怪給人造成資質(zhì)平平卻一飛沖天的假象。

      剛走到書房門口,卻見門口站著一個人,似乎已經(jīng)等了很久。

      謝殊咧嘴一笑:“這不是堂叔嘛,怎么有空來找侄兒了?”

      謝冉身姿清瘦,穿一件鴨蛋青的袍子,用一支碧玉簪子束著發(fā),站在長廊下,似名家筆下一根修竹。他對謝殊的嬉皮笑臉不給面子,表情很平淡,不過已沒了之前的倨傲:“我來回復(fù)族長之前的提議?!?/p>

      “哦?”謝殊眼睛一亮,連忙將他請進(jìn)書房。

      謝冉也不廢話,進(jìn)了門便道:“反正我這般身份也不指望能出入朝堂,若真能倚仗丞相生活,倒也不是個出路?!?/p>

      謝殊欣慰地點(diǎn)頭:“堂叔能這么想再好不過了?!?/p>

      謝冉又道:“我表字退疾,丞相稍稍年長于我,直呼無妨?!?/p>

      “嗯,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套了。那依退疾你看,我想找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與各大世家要員碰個面,該如何安排?”

      謝冉稍一尋思,轉(zhuǎn)頭朝外看去,已是暮色四合時分,他似悵惘般道:“伯父過世,今年的上巳節(jié)竟無人召集各大世家共去會稽議事,真是可惜,眼看著春日可就要過了呢。”

      謝殊笑道:“說得是,我也正有此意,既然退疾平常與幾大世家子弟也有走動,不如就由你去擬帖請人吧?!?/p>

      謝冉心中暗暗一驚,她自然而然就說出了自己平常的行動,必然是有意提醒,這么一想,再不敢輕視眼前的人了。

      “是?!?/p>

      “等等,”謝殊叫住他,“武陵王你就不用請了?!?/p>

      “這……”謝冉猶豫,雖然誰都知道衛(wèi)家現(xiàn)在跟謝家作對,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吧?

      謝殊卻又笑著接了句:“我親自去請他?!?/p>

      朝廷每五日一休沐,官員們可以趁這天洗洗澡、洗洗頭,探探親戚訪訪友啊什么的。

      丞相自然也不例外。

      江南暮春,細(xì)雨霏霏。

      謝殊從車輿上下來,接過沐白手中紙傘,朝大司馬府的大門走去。

      哪里用得著通稟,管家點(diǎn)頭哈腰地將她迎進(jìn)門,一面急急忙忙派人去請武陵王。

      謝殊覺得一定是自己的官威嚇著人家了,挺不好意思的,也不進(jìn)廳去,就在那一方庭院里踱步,偶爾贊嘆一下這株花不錯,嗯,那棵樹也挺美。

      雖然讓丞相干站著壓力很大,但被她這么一夸,管家頗有些飄飄然,便忍不住賣弄起來:“丞相請看,這株牡丹最為珍貴,整個大晉朝絕對找不到第二家有這品種?!?/p>

      他引著謝殊往花圃當(dāng)中位置瞧去,那里一叢牡丹竟開得粉白嫩黃,顏色各異,花團(tuán)錦簇,當(dāng)真是艷冠群芳。

      謝殊對花沒什么研究,待在這里其實(shí)是不想在大司馬府久留,免得惹人閑話,她本打算衛(wèi)屹之一出現(xiàn)就把他拖出去說話來著,但現(xiàn)在既然管家這般熱情,也得給個面子,便俯身湊近去賞花。

      她今日著了便服,月白的大袖寬衫,除了束發(fā)的一支白玉簪外,渾身上下毫無裝飾。但她唇紅齒白的樣貌已恰到好處,傾身花前,姿態(tài)閑雅,一手撐傘,一手拈花,輕輕一嗅,露出心滿意足之色。

      “果真是好花?!笨上П锪税胩熘槐锍鲞@么一句。不過管家已被她姿容折服,渾不在意。

      謝殊直起身來,那支被她碰過的花不知何故竟落了一片花瓣下來。她連忙伸手去接,花瓣打著旋兒落在她手心里,她看向管家,有些尷尬:“這……”

      “啊,丞相不必在意,是花期將盡了?!?/p>

      正在此時,后院傳來了腳步聲。謝殊以為是衛(wèi)屹之到了,轉(zhuǎn)頭看去,卻是一名婢女撐著傘扶著一名中年婦人款款而來。

      婦人身著黛藍(lán)袿衣,臂挽荼白飄帶,眉目端莊,風(fēng)韻猶存。她站在謝殊一丈之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瞧見她掌中花瓣,陡生怒意:“你是何人!竟敢毀我名花!”

      “呃……”

      謝殊尚未措辭完畢,婦人又怒道:“一看便知沒有教養(yǎng),不知天高地厚!大司馬府也是你可以擅闖的?!”

      管家急忙解釋:“夫人,這是……”

      “閉嘴!回頭我還得收拾你呢!”婦人走近一步,瞧見謝殊身后的沐白面含憤色,愈發(fā)生氣,又喝罵道,“不懂禮數(shù),見著人也不知行禮,你姓甚名誰?我倒要瞧瞧是哪家的浪蕩子!”

      沐白想要上前一步報出自家公子來頭,被謝殊伸手?jǐn)r下,順勢將傘塞進(jìn)他手里。

      “看夫人姿容非凡,當(dāng)是武陵王之母襄夫人無疑,失敬失敬,在下姓謝名殊?!?/p>

      襄夫人一怔,似乎想起謝殊是誰了,慌慌張張行了一禮:“原來是丞相,方才真是失禮,萬望莫怪?!?/p>

      “夫人快快免禮?!敝x殊上前虛扶一把,順便將那片不長眼的花瓣納入袖中,“今日本相前來是有事要與武陵王商議,打擾了夫人,實(shí)在不該?!?/p>

      “原來丞相要找屹之啊……”襄夫人仔細(xì)想了想,遺憾道,“他不在府內(nèi),今日一早他便帶著苻玄出門踏春去了,尚未回來。”

      “啊,那可真不湊巧。”謝殊見她眼神看似恭敬卻很不善,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相便告辭了?!?/p>

      襄夫人非常客氣,連聲說要留她喝杯熱茶,只是腳步邁得飛快,謝殊還沒婉言謝絕,已經(jīng)被她一路送出了大門。

      管家見她扭身而回,怕受懲治,正打算躲一躲,卻見她以帕掩口笑出聲來。

      “夫人因何發(fā)笑?那可是當(dāng)朝丞相啊,您剛才罵他罵得那般……”管家愁眉苦臉。

      襄夫人瞪眼道:“廢話!他若不是丞相,我還不罵呢!你們誰都不準(zhǔn)告訴郡王!”

      謝殊這一趟去大司馬府,看出襄夫人有意整自己,當(dāng)然不想再去了。

      原本是覺得去會稽一事得正式邀請,她才親自去了大司馬府,這般看來,還不如隨便哪天下朝后抽個空跟衛(wèi)屹之說說算了,省得再討沒趣。

      沐白比她還氣憤:“襄夫人那一通罵必然是報復(fù)!當(dāng)初武陵王被調(diào)出京城,只是趕巧時機(jī)不對而已,誰知道那新娘子命比紙薄啊!現(xiàn)在他們大可另擇良緣,居然還記著仇,真小氣!”

      謝殊安撫地看他一眼:“好了好了,罵的是我又不是你?!?/p>

      “公子,屬下要與您共進(jìn)退!”

      “乖……”

      丞相在他的武陵王府當(dāng)著下人的面被他老娘臭罵一頓,這事想瞞也瞞不住,而武陵王必須要有所表示。

      他匆匆趕來了相府,但并未進(jìn)門,說是慚愧至極無顏見丞相,只遞了帖子進(jìn)來。

      謝殊拿到手一看,衛(wèi)屹之先就她光臨寒舍而未能親迎的失禮之處表達(dá)了誠摯的歉意,之后再替他母親說了幾句好話。

      好吧,不止幾句。

      襄夫人是洛陽人,愛花愛草,尤愛牡丹??上缃翊蠛煤由奖磺貒鴬Z去,她再也回不去家鄉(xiāng),也看不到名花了。

      當(dāng)初北方戰(zhàn)亂,東西割據(jù),她尚且年幼,舉家南遷時最放不下的只有兩樣:一個是她留守的父親,一個便是養(yǎng)在家里嬌艷的牡丹。

      其母命人攜帶了兩盆牡丹南下,沿途奔波頗為艱辛,所幸有能手照料,這才存活了下來。

      從此后襄夫人再也沒見過父親,只見過母親經(jīng)常親手料理花圃,每每睹物思鄉(xiāng),淚沾羅帕。

      襄夫人對那兩株牡丹極為愛護(hù),無論到什么地方都要親手移栽,從不分離,而她最喜歡的便是那株被謝殊掐下花瓣的牡丹。

      謝殊看到此處,連連拍桌,衛(wèi)屹之太會瞎掰了,說她掐花也就算了,這花的地位居然一下就上升到跟他外祖父一樣的高度了。

      襄夫人家里與瑯邪王氏是表親,她的父親襄義奉當(dāng)初官拜大將軍,北方大亂時,鮮卑起戈,他堅守陣地,堪稱表率,后遭匈奴、鮮卑雙面夾擊,戰(zhàn)死殉國,忠義可嘉。

      幾十年后衛(wèi)屹之保國安邦,戰(zhàn)功卓著,世人便有言稱衛(wèi)家世家累迭,而忠孝清譽(yù)卻是承于襄義奉一脈。

      所以這么一說,她不是不小心弄下了一片花瓣,而是弄傷了大晉忠臣義士。別管被罵那茬兒了,她就是被揍也活該??!

      帖子最后,衛(wèi)屹之表示:這幾天天氣總算好了,要見面也別約在家里了,我們私下里找個地方聚聚唄!

      謝殊把帖子一摔,氣勢洶洶地喊:“沐白,備車!”

      這日又是休沐,天氣好了,時間又充足,最方便談事。衛(wèi)屹之地方選得也好,乃是都城北面的覆舟山,有香火鼎盛的寺院,有生機(jī)盎然的美景,還可眺望碧波蕩漾的玄武湖。

      謝殊為了應(yīng)景,特地著了件石青長衫。車輿在北籬門前停下,她命護(hù)衛(wèi)們在山腳等著,只帶了沐白一人上山。

      衛(wèi)屹之已站在山道上相迎,薄衫寬著,腰帶松松地系著,露出胸口一片瑩潔如玉的肌膚,長發(fā)也散在肩后,在這山中看來,有種不似真人的感覺。

      他嘴角掛著笑,迎上來道:“謝相總算來了,本王等候久矣?!?/p>

      謝殊的眼睛一下沒地方看,只能瞄旁邊的樹干,但轉(zhuǎn)念一想,她現(xiàn)在也是男人啊,斷不能躲,遂又大大方方地看了過去。

      “武陵王說得那般嚴(yán)重,本相如今已是戴罪之身,豈敢不來啊?!?/p>

      衛(wèi)屹之嘆息一聲:“謝相切勿見怪,家母莽撞,做兒子的只是想替她開脫而已,否則又何須搬出外祖父來說事?!?/p>

      謝殊見他言真意切,心里舒服不少,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隨他往上走。

      之前幾天接連下雨,山道還有些濕滑,謝殊腳上穿的是軟靴,雖然走得輕松,卻不出片刻便被沾濕了鞋面。

      衛(wèi)屹之在前引路,腳踩木屐,在山石鋪就的山道上篤篤作響。他轉(zhuǎn)頭看過來,笑道:“謝相應(yīng)當(dāng)著木屐來的,這春日山間,最適宜這般行走。”

      謝殊淡淡道:“不喜歡而已?!?/p>

      開玩笑,穿木屐不就暴露腳丫子了。她渾身上下掩飾得都很成功,連聲音都雌雄莫辨,唯有服飾需要注意。

      首先,她不能像衛(wèi)屹之這樣袒胸披一件薄衫就出門。其次,她不能穿木屐,因為女人的腳畢竟要比男人小很多,當(dāng)初負(fù)責(zé)教養(yǎng)她的老侍女甚至說她的腳長得比手還秀氣。

      傷自尊……

      衛(wèi)屹之也只是隨口一說,并未沒在意她的神情。

      大晉講究個性,丞相也許只是為了與眾不同才故意不走尋常路吧。

      山道盡頭是座涼亭,石桌上早已備好水酒。

      謝殊撩衣坐下,環(huán)顧四周,有些詫異:“武陵王似乎沒帶隨從?”

      衛(wèi)屹之點(diǎn)點(diǎn)頭:“本王之前在軍中頗多束縛,如今難得有機(jī)會做個散漫客,人自然是越少越好?!?/p>

      謝殊道:“我與你不同,我喜歡熱鬧,所以正打算叫上大家一起去會稽玩玩,不知武陵王可有意同行啊?”

      衛(wèi)屹之并未急著回答,拍開泥封將酒杯滿上,這才說道:“去了只怕會惹陛下不高興?!?/p>

      謝殊忍不住笑起來:“你私下已做了那么多惹他不高興的事,還在乎多這一件嗎?”

      衛(wèi)屹之抬頭,一臉詫異:“本王做過什么嗎?”

      謝殊抽了一下嘴角,這是什么意思,劃清界限表示死也不跟她走?

      “也罷,既然如此,本相也不強(qiáng)人所難?!彼麕瓦^她,她盛情以還,他不要,那就拉倒。

      不過喝酒的心情也沒了……

      這次私下碰面很不圓滿,目的沒達(dá)到,景色沒看著。

      謝殊在回去的路上思考著,自己第一次組織各大世家開會,衛(wèi)家就不給面子,不知道其他世家會不會爭相效仿啊。

      希望謝冉再加把勁兒吧!

      沐白這次又把衛(wèi)屹之歸到了小氣隊伍:“至于嗎!就他這樣的還愁討不到良妻美妾嗎?真小氣!”

      她被這話逗笑了,倒沒那么憂慮了。

      謝殊打算拉著大家奔會稽的事已經(jīng)被皇帝陛下知曉,早朝的時候是肯定要被拎出來冷嘲熱諷一番的。

      謝殊不反駁,只打哈哈。畢竟她也不是純粹為了玩樂去的,想要穩(wěn)固謝家權(quán)勢,皇帝就會忌憚,這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這是歷年以來的世家盛會,皇帝就算不樂意也不能說得太過分,意思意思敲個警鐘就完了。這時忽而有臣子出列,要參武陵王私自于樂游苑行獵。

      皇帝以為自己聽錯了,很意外地問了句:“你要參誰?”

      “啟稟陛下,是武陵王!”

      皇帝震驚了,謝殊震驚了,滿朝文武都震驚了。

      武陵王也有被參的一天啊!

      宮城北面的樂游苑是皇家林苑,飼養(yǎng)了各種奇珍異獸,每年春秋二季供王公貴族行獵游賞。目前春季行獵已過,皇帝也已下詔閑人不得入內(nèi)。

      武陵王當(dāng)然不能算閑人,真要行獵了也是件小事,說幾句、罰點(diǎn)兒錢,也就得啦。關(guān)鍵是這位臣子參他獵的是準(zhǔn)備給皇帝賀壽用的仙鶴。這什么意思,擺明了要皇帝折壽嘛。

      大晉沒幾個皇帝長壽,這是皇帝最為忌諱的,所以一聽就皺眉了。

      參奏的臣子是吏部尚書郎樂庵,他是謝殊的人,但此舉卻并未經(jīng)過謝殊授意。

      謝殊有些不快,她早規(guī)定過,但凡她手下的人,要做什么事、要參什么人,奏折寫完都要先呈交相府給她過目,而樂庵今日忽然參衛(wèi)屹之這一本卻叫她措手不及。

      不管他的意圖是好是壞,這都是極為不當(dāng)?shù)呐e動。

      衛(wèi)屹之卻是不慌不忙,甚至還輕輕拂了拂朝服,問道:“何以見得是本王所為?”

      樂庵義正詞嚴(yán):“武陵王前日可曾去過覆舟山?有人瞧見你車中弓箭齊備,胡服全套,在那里出現(xiàn)過后便傳來仙鶴被射殺的消息,不是你會是何人所為?”

      衛(wèi)屹之年少時好賞游,所以養(yǎng)成了車中備衣裳、備武器的習(xí)慣,后來雖然因為屢遭圍觀而漸漸深居簡出,這個習(xí)慣卻一直沒改。

      覆舟山下面便是樂游苑,那日他約謝殊見面,本是圖那兒清凈,不易被發(fā)現(xiàn),沒想到還是被人盯上了。車中的東西能隨隨便便被人瞧見?他只是一日沒帶苻玄在身邊,就有人直接上去亂翻了,膽子不小。

      他看了一眼謝殊:“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證明仙鶴就是本王獵殺的吧?”

      連皇帝也點(diǎn)頭道:“沒錯,樂尚書可有人證???”

      樂庵道:“陛下明鑒,樂游苑有宮人瞧見武陵王的貼身護(hù)衛(wèi)當(dāng)日進(jìn)出過林苑?!?/p>

      這么一說,皇帝有點(diǎn)信了,問衛(wèi)屹之道:“武陵王,你有何話說?”

      衛(wèi)屹之又看一眼謝殊,淡淡道:“微臣無話可說?!?/p>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謝殊的神情更不好了,既然衛(wèi)屹之出現(xiàn)在覆舟山被人盯上了,那她也免不了。但樂庵此時的目標(biāo)只有衛(wèi)屹之,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暗中使壞。很顯然,衛(wèi)屹之已經(jīng)誤會了。

      也不知道是誰要坐山觀虎斗……難道是皇帝?

      謝殊朝上方看了一眼,又排除了這個答案,皇帝比誰都迷信,不會拿自己的壽命開玩笑。

      樂庵不是個見好就收的人,見武陵王差不多默認(rèn)了,又添油加醋:“敢問陛下,可知武陵王護(hù)衛(wèi)的名字?他竟然姓苻!誰不知那占我大晉北方的秦國賊人國姓為苻?此人來歷不明,居然就堂而皇之地進(jìn)了我朝都城,實(shí)在可疑!”

      這話一說,朝堂上頓時吸氣聲一片。

      皇帝有些慌亂:“武陵王,這是怎么回事?”

      衛(wèi)屹之神情不變,行禮道:“此事是微臣疏忽,未能及早向陛下稟明實(shí)情,但誠如樂大人所言,微臣既然堂而皇之地將苻玄帶入都城,他又豈會是可疑之人?”

      皇帝始終不放心:“那你倒是說說,這苻玄究竟是何人?”

      衛(wèi)屹之似有顧慮,面露難色,一時沒有開口。

      謝殊忽然插話道:“武陵王不肯說顯然是有心隱瞞,也是,那苻玄畢竟做過秦國探子,的確可疑?!?/p>

      衛(wèi)屹之心中一動,立即接話道:“好吧,那微臣便直說了。苻玄本是微臣帳下一名普通士兵,本也不叫苻玄,微臣偶然發(fā)現(xiàn)他與秦國皇室一樣是氐族人,便讓他化名苻玄混入秦國做探子。當(dāng)初微臣與秦國作戰(zhàn)連連告捷,也是多虧了他傳回的消息相助?!?/p>

      樂庵見他一席話就顛倒了黑白,憤懣道:“武陵王無憑無據(jù)休要強(qiáng)辯,那秦國皇室之人豈是隨便一個普通人就能扮演的?再說了,若這苻玄真有功勛,何不上報朝廷論功行賞,反而陛下問起,你還遮遮掩掩?”

      衛(wèi)屹之冷冷看他一眼:“怎么,難不成本王還要將如何做探子的技巧當(dāng)眾告知于你?苻玄真實(shí)身份如何,謝相只怕早已有了答案,你何不去問問?”

      樂庵當(dāng)然不會問謝殊,而這話已經(jīng)讓皇帝相信苻玄是無辜的了。

      謝殊繼續(xù)裝知情人,欲蓋彌彰、避重就輕地道:“不管怎么說,本相贊同樂大人所言,既然苻玄真有功勛,何不上報朝廷論功行賞?若是本相自己,也定是要向陛下討封賞的。”

      皇帝一聽她說話就來氣:“世上豈是人人都想著功名利祿的!”

      “啊,原來如此。”謝殊向來給皇帝面子,立即接受教訓(xùn),“原來這苻玄如此高風(fēng)亮節(jié),微臣一定要好好向他看齊。”

      皇帝輕哼一聲,再看向樂庵:“你還有什么要參的嗎?”

      “這……”事情的發(fā)展讓樂庵很郁悶,只有緊咬住先前的參題不放,“陛下,武陵王獵殺仙鶴一事,不得不處置啊?!?/p>

      “……”皇帝無奈,真是想放都放不過去。

      “沒錯!”謝殊幫腔,她睨一眼衛(wèi)屹之,似極其得意,得意得都忘了形,于是說了句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話。

      “武陵王此舉大為不敬,雖說仙鶴肉味道鮮美叫人回味無窮,但也不能真去獵殺啊,陛下應(yīng)當(dāng)嚴(yán)懲,以儆效尤?!?/p>

      百官悚然。

      為什么丞相會知道仙鶴肉“味道鮮美”,還“回味無窮”啊!不對吧,他這明明是吃過吧!

      皇帝氣得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指著她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真的要嘔血了。

      還用說嗎?那仙鶴絕對是死在了丞相手上,還嫁禍給了武陵王,回頭再讓手下人參武陵王一本。

      混賬,想讓他死是吧,居然把他的仙鶴給吃了!

      皇帝怒道:“武陵王名中帶‘之字,分明是天師道弟子,如何會做出殺鶴之舉,朕看那仙鶴分明是被哪個無法無天的給煮了吃了!”

      大晉人在名尾取“之”字的,一般都信奉天師道。衛(wèi)屹之信不信大家不知道,但他的父輩是信的,大約是受了他們表親王家的影響——那可是天師道的狂熱追捧者。而仙鶴是道門仙禽,殺鶴乃是道門大忌。

      謝殊非常配合地做出驚慌之色,表示驚覺失了言,再回歸淡定,眼觀鼻,鼻觀心,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雖怒,但也不能把她怎么樣,接連諷刺了幾句后怒氣沖沖地宣布退朝,拂袖直朝壽安宮而去,要去跟太后說一說丞相的混賬事。

      史官也很忙,他要趕緊回去記一筆:當(dāng)朝丞相謝殊出身低微、行為粗鄙,竟做出焚琴煮鶴之舉,太震撼了!

      樂庵心里卻是七上八下,丞相句句話藏玄機(jī),看似向著他卻是在偏幫武陵王,可這倆人不是針鋒相對的嗎?

      他悄悄去看謝殊,不想一抬頭正好撞上她的目光,那一雙眸子幽沉如深潭,凜冽如寒泉,頓時叫他背上驚出一層冷汗來。

      下了朝后,謝殊一路都不高興,弄得宮道上經(jīng)過的小宮女都不敢像往常那樣對她示好了。

      官員們都以為她是因為自己做的丑事被皇帝發(fā)現(xiàn)了而郁悶,個個看她的眼神都帶了點(diǎn)兒異樣,但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能早早離開,離她遠(yuǎn)點(diǎn)兒。

      當(dāng)晚亥時,有兩人披星戴月騎著馬快速從城東青溪而來,拐入烏衣巷后,在丞相府側(cè)門停下,下馬上前敲了敲門。

      有小廝來應(yīng)門,卻見是兩名偉岸的男子,為首一人容貌尤為奪目,身披披風(fēng),從袖中取出一枚令牌來。

      丞相府的小廝豈會眼拙,連忙要行禮:“參見……”

      “免了,帶本王去見你們丞相。”

      “是。”

      謝殊正伏案搞排查,和樂庵有關(guān)的人全都順著藤一個個摸過去,但她位置受限,能查到的也有限,待有了頭緒,還是要交給其他人去做。

      房門被輕輕推開,沐白進(jìn)來低聲道:“公子,武陵王來了。”

      “去去去,公子我忙著呢,別亂開玩笑?!敝x殊頭都沒抬一下。

      眼前投下一塊陰影,謝殊只能停了筆,抬頭一看,愣了愣:“居然是真的啊?!?/p>

      衛(wèi)屹之微微一笑:“打擾謝相了?!?/p>

      “哪里哪里,沐白,看座?!?/p>

      沐白在書案前置了席墊,然后以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態(tài)出去了。

      衛(wèi)屹之在她對面跪坐下來,朝身后的人道:“苻玄,還不來謝恩。”

      苻玄一身勁裝胡服,不茍言笑,聞言二話不說上前一步,一掀衣擺跪倒在地,行了十足的大禮:“多謝丞相救命之恩。”

      謝殊訝異:“咦,這話從何說起啊?”

      苻玄以頭點(diǎn)地道:“在下的確出身秦國皇室,父親苻楊原為秦國尚書令、并州牧,乃秦皇再從子,后追隨秦皇幼弟趙公苻單謀反,被丞相安珩識破斬殺,血洗滿門,只有我一人出逃成功,混入晉國軍營,蒙郡王大恩,改名為玄,收在左右。只因我當(dāng)初執(zhí)意不肯改掉姓氏,險些給郡王帶來禍患,今日承蒙丞相仗義相救,恩同再造,沒齒難忘?!闭f完又是三拜。

      謝殊聽完頗為感慨:“原來如此……罷了,你從今日起還是忘卻以前的身份,只記著自己是我大晉軍士也就沒事了。”

      衛(wèi)屹之在旁道:“還有獵殺仙鶴一事,這次本王真是欠了謝相一個大人情了?!?/p>

      謝殊笑得很親切:“舉手之勞而已,武陵王也是含冤蒙屈,本相豈能坐視不理呢?”

      “可是毀了謝相清譽(yù)啊,唉……”殺鶴是太過分的事,只有粗俗的人才會做,所以衛(wèi)屹之才會這么說,他似極其自責(zé),而后正色道,“謝相深明大義,如蒙不棄,本王今后必以兄弟之禮待之?!?/p>

      謝殊本來是想幫他一把,免得叫有心人得逞,沒想到還有此收獲,佯裝驚喜道:“是武陵王不嫌棄才是。”

      衛(wèi)屹之道:“此時不在人前,賢弟切莫客氣,可直呼我仲卿?!?/p>

      “如此甚好,仲卿私下也可喚我小字如意。”

      衛(wèi)屹之笑道:“漢高祖有寵兒就名喚如意,看來外界傳聞不可靠,你在謝家明明是個受寵的?!?/p>

      謝殊扯了一下嘴角,算是默認(rèn),但其實(shí)這個小名是她母親取的,跟謝家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

      “對了,會稽之行……”衛(wèi)屹之稍稍拖長尾音,眼中滿是笑意,“我此時答應(yīng),可還算數(shù)?”

      衛(wèi)家的加入讓之前保持觀望的各大世家不再猶豫,于是會稽之行就這么愉快地定下了。

      皇帝自認(rèn)不是個小氣的人,絕不會干涉衛(wèi)屹之的決定,他只是讓最心愛的九皇子去小小地試探了一下,瞅瞅衛(wèi)屹之究竟是怎么個意思。

      衛(wèi)屹之說了句話:“愿做陛下雙目?!?/p>

      九皇子跑回去稟報父皇:“武陵王果然忠心,說要替您緊緊盯著那些世家呢!”

      龍心大悅。

      事后苻玄悄悄問衛(wèi)屹之:“郡王當(dāng)真打算替皇帝監(jiān)視那些世家嗎?”

      衛(wèi)屹之一臉茫然:“本王何時說過這話?”

      “您不是說愿做陛下雙目?”

      “哦,本王是說會好好替陛下欣賞會稽美景而已?!?/p>

      苻玄驚嘆,漢話果然博大精深,他要學(xué)的還有很多啊……

      會稽之行謝殊無暇過問,她把此事全權(quán)交給謝冉處理,目前正在專心處理樂庵。

      樂家的根基不怎么深厚,要挖根是很容易的,但她不打算打草驚蛇,還是很溫和地把樂庵叫來,說:“本相看你挺適合做監(jiān)察的,別管吏部了,去做御史中丞吧?!?/p>

      樂庵驚訝道:“丞相何出此言???”

      “咦,你參武陵王那一本不就是御史中丞的職責(zé)嘛,本相覺得你做得挺好的,好了,別謙虛了,快快領(lǐng)職上任吧?!?/p>

      然后御史中丞被調(diào)去管吏部,樂庵乖乖去了御史臺。但是御史臺那邊早就是謝殊的天下,他在那里跟進(jìn)了銅墻鐵壁似的,除了乖乖當(dāng)值外,什么也做不了。

      這安排太沒人性了!

      沒人來給樂庵說好話,也沒人過問這次人事調(diào)動,連樂家的人都很平靜地接受了。

      看來對方很謹(jǐn)慎,謝殊也只能將此事暫時壓下。

      這時謝冉過來報告說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可以去會稽了。

      他做事很仔細(xì),不僅將出行日期和人數(shù)都理得清清楚楚,也已經(jīng)以丞相的名義給會稽郡刺史、右將軍王敬之發(fā)了信函。

      萬事俱備,只待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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