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其章
這幾天父親要搬到新居,對于愛書人來講,搬家就是“搬書”。父親已九十三高齡,一輩子積聚的圖書,所剩無多,但搬起來還是顯得很大的量,單是一部中華書局版二十四史,就有小三百本!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說過一句感嘆之語:“這么多書沒人接班呀!”現(xiàn)在父親又老調重談,他說自己歲數(shù)大了,眼睛也不好,書肯定是要散的,但不能全散光,他還是要留一些書在身邊“娛老”,所以在布置新居所添新家具里有一項是書柜。
搬書之累,甚至要大過搬家之累。我想,若是線裝書,搬起來會輕松很多。現(xiàn)在出的書大多用的是好紙,紙的克數(shù)很高所以書很重。搬家公司到你家若是看到一大堆紙箱裝的是書,立馬要增加搬運費,不答應就不給搬。以我之搬家經驗,搬一車書的錢是搬一車家什的3倍,別看錢給得多,人家其實也不愿受這份累。因此,每搬一回家,家藏萬卷者就會思考聚書之累,臨了,你考慮過書之歸宿么?
由父親的書想到搬家之難,再深一想,即“書之歸宿”。最近讀了一本日本的書,講到書的歸宿。一位藏書家寫道:“藏書究竟如何處理比較妥當呢?學者的兒子如果是研究同樣的領域,那可以免稅金而繼承下來。兒子自然也免去老子所受的搜書之苦。我準備把書依類分別,送給不同專門領域的學弟、后學。聽說過捐給中國或韓國的研究單位的話頗受歡迎,我想這是好點子。”
這位藏書家提到遺產稅,這個離我們似乎有點遠,這點兒勞神子的破書還要算遺產,還要額外拿出一筆稅款,那得是富可敵國的藏書家的遺產吧?這個藏書家說到“搜書之苦”,他怎么不想想“搜書之樂”?我覺得這個藏書家的說法有些天真,也有些書呆子氣,也許是國情各異吧。
另一位日本藏書家,對于書之歸宿描寫得十分凄凄切切,讀之“心驚膽寒”。他寫道:“想起,隨著歲月的逝去,書齋也逐漸老朽,瓦落、雨漏、燈殘,人影幢幢的某夜,舊友遠離,令人寂寥:已瀕臨末日/病中突然驚起時/只孤單坐著/吹來了冷風凄雨/進入我那寒窗中。想起多恨的老衰心境,目下倒反有幾分樂趣?!?/p>
嘆服之后,忽然感覺這段俳句的意思似曾相識,一查,果然是從中國唐朝詩人元稹那借去的意思——“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p>
我仍然嘆服日本人的學習精神和模仿能力。
中國明朝藏書家李濟嘗云:“借書一癡,惜書二癡,索書三癡,退書四癡。予以曰;藏書乃五癡也。”這第五癡最是切中要害,起根兒不藏書,何來那多苦惱?但是既然染上藏書之癖,書之歸宿,還是順其自然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