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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犀記

      2015-05-30 22:09:44唐艷萍
      參花(上)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奶奶兒子

      一、向獨

      今年春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逐漸脫離人群,安享當下,獨自去來。

      有時是清晨,提著新買的菜蔬走路回家。初春,整條街上的玉蘭一夜花開。新雪般落滿枝頭,凜然潔白。大片大片的白色花瓣會因為一陣風起意外跌落枝頭,玉琢的花瓣上瞬間浮起游絲般紅褐色裂痕,耳邊甚至還會隱然聽見落地迸裂的鏗然清響。沉積了一夜的花香像一群受到驚嚇的鴿子,撲閃著羽翼騰空而起,毛茸茸的細羽擦著臉頰一掠而過,讓清潤的香氣隨著這點細微的觸覺慢慢沁入肺腑。那一瞬間的柔軟讓人不禁想起少年時,淡藍微明的清晨,騎車途經(jīng)這條長街去學校,車輪揚起一地的沉香,然后卷裹著內(nèi)心的驚喜雀躍上高高的枝頭。

      最多是夜半加班后,關(guān)掉電腦。雙手插在兜里,默默穿過這片玉蘭花叢。祓禊節(jié)后,街燈昏黃,整條街道變成一渠溫柔沉默的溪水。也許緊張工作過后的心情格外松弛,每當看到兩岸花枝上輕輕起伏的那一樽樽白玉杯盞,總讓人忍不住走幾步就想攀住一條花枝,端起一杯仰首一飲而進。芳洌入腑,唇角尚有余香,飲盡的剎那想必肝膽頓時皆如冰雪,而興盡揮杯,對影一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讀過的那闕《念奴嬌·過洞庭》:“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p>

      沉醉不知歸路,偶爾會停留在花蔭下,悵然觀望水面倒映的細碎燈光。那一抹溫柔的金光,仿佛一步踏進去就能穿越時空,去往自己想去的那個空間。靜夜無聲,那些追逐奔跑的身影像捕獵的花豹,肢體矯捷舒展。而倒拖的長刀棍棒摩擦地面,發(fā)出尖銳的聲響。迎面相遇時縱橫交錯、一觸即分的身影,拳腳著肉的悶響,汗液蒸騰的衣衫和淋漓潑濺的鮮血在這黃昏的街燈下一一上演。每當想起,就像內(nèi)心那頭沉睡的猛獸猛然嗅到了殺戮的氣息,血液潮汐般在體內(nèi)涌動,逐漸淹沒這條長街,而后漸漸平息,留自己獨守這一池靜寂、粼粼波光。許久我會像一個毒癮平復的人,彈一彈衣衫,面無表情地與一群群晚歸的少年擦身而過。

      夏初的傍晚,下班后會經(jīng)常在附近的村莊中散步,曖昧的天色讓人覺得該來的風雨始終未來。這暮色來臨前的那一段時光,所有的景色看起來分外清晰,不同于早晨的清新明媚,花朵看起來有一種詭異的艷麗,在墻頭怒放得層層疊疊。舉起手機拍攝的瞬間,會掃到天色如晦,這樣的天空看起來不像天空,反而像點燃犀角照亮的海面,我們都是水下另一個世界中蠕蠕爬行的詭異生物。

      歸來時往往暮色四合。深濃的夜色賦予四周的植物一種神奇的魔力,讓他們的枝葉花朵剎那間覆蓋整個庭院,又從院墻潮水般滿溢而出,流淌在空曠的村莊里。站在村中的主街道上,風從遙遠的年代吹來,帶來陽光的溫熱和馥郁的濃香,讓你恍惚覺得身處一個時空的節(jié)點,一端連接仲夏,一端連接童年。

      這種與世隔膜的感覺一直延續(xù)到奶奶周年墳。小麥已經(jīng)金黃,陽光像純金拈成的繡線,把燦爛的云彩一朵朵繡在碧藍的緞子上,抬起頭時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站在麥浪里眺望遠方的村莊,忽然發(fā)現(xiàn)幼年獨自漫游時總也走不出去,迷宮般龐大的村莊竟然變得如此渺小,轉(zhuǎn)眼之間自己竟然已經(jīng)走出了那么遠,三十年的光陰隔在中間,曾經(jīng)的一切看起來熟悉而又陌生,我長大了,它卻已然衰老。

      不過一年,曾經(jīng)嶄新的墳頭已經(jīng)草木葳蕤,無數(shù)野花簇擁在我的膝頭,貓眼一樣翠綠招搖。野鼠在墳旁刨出洞穴,新鮮的泥土暴曬在灼熱的陽光下。我想如果奶奶在,她一定會欣喜地說多好的一個孔道,讓地下的人一樣能感受到熾熱的陽光與風。獨自坐在土堆上,熱風將爸爸和堂叔們的聲音斷續(xù)吹來。他們正在一邊燒紙一邊談論今年嚴重的旱情和麥子的收成。對父輩而言,老人的一生是去歲成熟的莊稼,已被時光舉起鐮刀收割晾曬,穩(wěn)妥歸倉,而他們要面對的是即將要收割的新糧。人近中年,我不得不承認,也許只有這種被光陰烘焙的溫厚綿軟的緬懷,才能抵得住歲月綿長的消磨。

      立秋前后夜攤小酌,有幸聽到了老友魏君的肺腑之言,歲至若此,毋復多言,亦無他求,惟愿珍愛自身,交二三知心人,共做快樂事。一句擲地,滿座無聲,原來不光是我,人到中年,浮華瑣事我們都已經(jīng)懶于虛與委蛇,樂于求真務實,獨善自身。想必人生這一場漫長的旅途,開始我們聚眾持械而行,一旦黃昏向晚、歧路在前,我們總要拱手而別。越是天寒歲暮,我們越要踽踽獨行。不惑之年,豁然心驚于這份向獨也許只是一個開始,我們能做的,不外是未雨綢繆。

      收筆時,忽然想到年輕時最愛安妮寶貝的書。清楚地記得她曾寫過二十七八歲的女子,裹一襲華麗的皮毛大衣,赤足登高跟鞋,推開門一腳踏進門外的皚皚白雪,那種狂花末路的奢靡香艷,而今落在眼中都是觸目驚心。我想現(xiàn)在冬日出行,也會擁華貴重裘,但一定要配厚底平靴,因為在四十歲人眼中,膝蓋和足踝都已屬于自家的珍貴易耗品,善愛珍惜,勿需提醒。

      二、死生

      去年春天,奶奶忽然離開了我們。

      那個時候,我和兒子正在這座綠樹紅瓦的海濱城市里從一個教室趕往另一個教室上課。六層小樓里人頭攢動,到處是孩子和家長嘈雜的聲響。我一邊盡力安撫因為噪聲而煩躁不安的兒子,一邊像摩西劈開紅海一樣推著他在狹窄的樓梯上奮力前行。沸沸揚揚的聲音像濃稠的泡沫一樣逐漸在人頭上方匯聚,堆積……而泡沫之上擁擠著我們急待解脫的靈魂,天窗的光看起來微弱遙遠,他們擁擠,碰撞,碎裂而成無數(shù)碎片,飛塵一樣再紛紛灑落在我們身上。

      而后的三通電話,讓我一路狂奔回小城。歸途中一再想起剛剛離去的奶奶,很多時候,她像陳列在家里的一件老家具,油漆斑駁,轉(zhuǎn)角處被時光摩挲出暗紅圓潤的光澤,遺落在飛塵游弋的角落中。她時刻活動在我們的周圍卻又被大家熟視無睹,因為年老體衰,關(guān)懷的話語顯得瑣碎無力,經(jīng)常被牽掛兒子的我無心敷衍。而此時此刻,當她要放下一切,忘記我們重新開始的時候,我卻發(fā)現(xiàn),最終不想放棄不能忘記的竟然是我們。

      我和兒子由她一手帶大,竟不能陪她最后一刻,而頭腦懵懂的兒子想來更不會明白,這世界上屈指可數(shù)愛他的人又少了一個。糾結(jié)的最后,還是我獨自一人驅(qū)車而回。兒子的訓練還得繼續(xù),這看似薄情的一幕,其實也不外是剛剛喪子的貧婦在貴人面前慢慢咽下的那口白菜湯,在常人眼中這看似不可思議的舉動,源自求生的本能,為了明天的救贖,咽下那口苦痛,一切還得繼續(xù)。

      島城曾是老人最愛的城市,這里至今還居住著她念念不忘的長姐。每年春天,兩位老人都要在這里相聚數(shù)月,她們蹣跚的腳步在半個世紀中斷斷續(xù)續(xù)印滿了市區(qū)的大街小巷。就在忽然離去的那刻,她還端坐在沙發(fā)上整裝待發(fā),準備奔赴這一年一度的聚會。而時至今日,另一位年過九十的老人還不知道為什么一年過去了,燕子去了又回,櫻花謝了又開,而她的幼妹還是遲遲沒有到來。

      車過跨海大橋時,我看到大片的海水上激猛的海風簇擁卷裹著遠處一層層濃綠的滸苔,宛若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那透明的層層漣漪讓我不由想起她在島城的足跡,此刻是否已經(jīng)被風吹到這層薄薄的波紋之上?也許她的魂魄也正踏風而來,開始彎腰拾起自己遺落世間的印記,等所有的印記都一一撿回,她就要踏上全新的輪回。

      在殯儀館再次看到她,身體已經(jīng)瘦縮,面容平靜地躺在金色的棺木里,不笑不悲。原來沒有靈魂的充盈,我們的身體就像凋謝的花朵或者失水的果實,轉(zhuǎn)瞬間頹敗萎縮,令人觸目驚心。也許以前看到的聽到的都是旁人生死,而面對最親近的人,就赫然變成死生。

      有人喜歡談生死,我一直偏執(zhí)地認為那是因為還沒有關(guān)乎到切身。生的平音從舌尖輕巧地吐出,淡化了死的沉重,這樣的“生死”輕飄單薄,但是“死生”二字卻不相同,死的濁音沉重,發(fā)出前會覺得喉頭梗塞,兩頰緊縮,然后舌尖在唇齒間艱澀滑動,幾番掙扎后才吐出短促的生字,就像猛然推開堰塞的巨石,讓悲痛的江水一瀉而出,不可收拾。

      次日,五月的凌晨,漆黑的天空中點綴著幾顆寂寥的大星。父親帶領(lǐng)著我們圍繞著新打的墓地沉默地行走,紙灰飛揚中火光炙面,寒風撩背。在熱與冷的煎熬中,破曉的光線伴著遠處的雞鳴飄蕩在樹林的上空,忍著肢體的冰冷僵硬,我們開始迅速而沉默地往回路奔走。背后,那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上,一片巨大沉默的土冢與我們無言相對,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青青麥苗。風拂過麥子的頭頂,把凜冽的麥草踐踏后的氣息傳到遠方,其實大家都知道,苦短人生,我們只是暫時抽離。

      而后是一年的沉寂。在我的筆下,記錄過父母同事,親人朋友。關(guān)于她,因為太過真實,反而始終無法提筆,于是刻意把她遺忘。

      可是春節(jié)掃屋時,還是在角落里找到她親手為我和兒子雕刻的避邪“豬猄”,骷髏一樣小巧玲瓏的豬聽骨,被她小心地從堅硬的頭顱中挖出,打磨干凈,穿上一段紅線,系在我和兒子手腕,伴我們一路長大。如今空有白骨在掌,拳拳慈心俱都成灰,俯仰之間,已為陳跡。而過年時給灶王上香的時候也會立刻想起,窗外風雨如晦,大地冰冷如蓋,獨自在冰冷黑暗的曠野,看遠處村莊迎年的鞭炮響徹夜空,她那么熱烈自我的性格,想必一定不會喜歡。

      不知不覺,在思量中度過一個冬天,三十九歲的春天終于到來。樓下的迎春花依舊燦爛金黃,光滑的柳條上開始吐出一粒粒飽滿如珍珠般的柳芽。

      我站在窗前,感到因為一個冬天的陰郁而凍結(jié)的血液開始緩緩流淌,蟄伏的心臟又開始緩緩跳動,而新的想法又像草尖一樣密密麻麻爭先恐后地生長起來。

      我知道,天生四季,萬物輪回。

      而她去了,終不會再來!

      三、親恩

      經(jīng)過一個漫長的冬天,樓下的木瓜樹在不知不覺中又生滿了新芽。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每次經(jīng)過樹下,都忍不住要駐足停留。最初那些嫩芽還會羞澀地蜷縮在我手指間,宛如初生的幼崽,充滿對這個世界的驚懼不安??墒莾H僅一兩天,它們就把我的手指當成了一排溫暖的籬笆,安心舒展細葉,先把自己從一粒粒渾圓幻化成一朵朵綠花,而后又靜靜舒展萼片,在春風中又重新變回一片片綠葉。幻化的過程目眩神迷,讓看到的人心中莫名歡喜,也許這芽苞花葉的循環(huán)中潛藏著的就是生命的輪回往復吧。

      除了嫩芽,我也會一次次端詳自己的手掌。手指粗短健壯,每個指腹上都銘刻著家族世代相傳的圓形紋章。陽光下,這只手上每一縷紋路看上去都那么似曾相識,讓我不由自主地內(nèi)心恍惚這到底是父親的手還是奶奶的手?此時此刻穿越時空與我一起觸摸這些新芽?而更讓我熟稔的是看到新芽萌發(fā)時油然而生的那種欣喜,純粹而濃烈。凝視的瞬間,世界陡然縮小成一朵花,我們就坐在層層疊疊的花瓣中與這世間遙遙相望。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想著這就是幼年奶奶在院中帶我看花的心情。這個時候,我不得不承認,遺傳就是如此執(zhí)著和奇妙的一種東西!它在不動聲色中,通過血脈的流淌浸潤把一些屬于家族的特質(zhì)代代流傳。

      一別經(jīng)年,我總是固執(zhí)地認為她一定還會有一些東西留下,同我們一起默默感受這個世界。這種感覺在我?guī)е鴥鹤訌娜莘^庭院短墻,投奔那片麥田時變得清晰無比??缟蠅︻^的瞬間,我又仿佛回到了童年,風一路拂過碧綠的麥苗,又沿著我的小腿鉆進肥大的褲筒,讓我的上衣高高揚起,仿佛背后悄然張開了兩只透明的翅膀。

      我想是奶奶的縱容,讓我不僅肆無忌憚地爬上了自家的院墻,還把它想象成一道長長的山脊,可以一次次迎著春風快樂地在山梁上奔跑。累了就安靜地坐在屋山一角,輕輕碰觸墻邊那樹剛剛開花的海棠。在六歲的我眼中,這樹花一直在庭院中挺拔高聳,遙不可及?,F(xiàn)在回想起來俯瞰的感覺如此奇妙,它讓一個孩子的視野從此豁然開朗。我想也許從那一刻起,奶奶把屬于她骨子里不拘常規(guī)的天性悄悄傳遞給了我。

      還是那年秋天,場院中佇立的幾間老屋起火,村人們冒險在殘骸灰燼里翻翻揀揀,希望能挑出一兩件東西拿回去補貼家用??墒悄棠虆s不屑一顧,她忙著帶領(lǐng)孩子們手持新掰的秋玉米,穩(wěn)坐在余燼旁反復炙烤,等待中,新鮮玉米散發(fā)出的焦香讓我至今念念不忘,也讓我從此對食物充滿了期待和熱望。也許奶奶眼中,找尋快樂的新起點才是每天生活的當務之急。雖然大部分時間里她只是一個粗鄙無文的農(nóng)家老婦,卻始終讓人覺得懷有一份屬于魏晉的灑脫風采。

      也不記得她為我們做過什么手工,因為無論繡花剪紙還是量體裁衣都不是她的強項。我想這些她都知道,所以她就一直用粗針大線為我們修補衣裳,帶領(lǐng)我們努力從她烹制的野菜和粗糧中嚼出一絲甘香。腦海中也找不出受過慷慨饋贈的逃荒人來證明她的善良,但是她就一直這樣真實地活在我面前。

      經(jīng)常在恍惚中走回那些童年的深夜,四壁黑黃,在一盞油燈的光暈中,她起身撥開炕頭笸籮里那團柔軟的兔毛,托起新生的仔兔一只只仔細端詳,還會把母兔抱過來給它們喂奶。看到我醒了,她會微笑著把小兔放在我手中,讓我一起撫摸那些粉紅溫熱的皮膚和晶瑩的指爪。還沒睜眼的小兔好奇地翕動鼻孔,小心翼翼地聞著我們手指的味道,那種細微的溫熱呼吸輕輕撲到手指上的感覺真是讓人一直難以忘懷。也許我生命中的某一部分感覺就被奶奶無意中遺留在那個冬天,比受過知識熏陶的今天更加純粹、自我、生機勃勃,隨時會有一股對生命的熱愛噴薄而出。

      遙遠的記憶里還有一棵西瓜,這棵在玉米地中被無意發(fā)現(xiàn)的西瓜,是平淡歲月里一個隱蔽而巨大的寶藏。奶奶帶著我用樹枝小心遮蓋,每次打兔草都要專門過去看看。我們像無意中撿到寶的兩個孩子,一次次端詳它的大小,揣摩它的滋味,盼望它早日長大。終于它在中秋節(jié)前成熟,我們滿懷喜悅地把它裝在籃子里,用青草遮擋著帶回家,那種暗自的喜悅,就像兩個窮人把一塊寶石偷偷運回了村里。西瓜的味道早已忘卻,只有那些快樂還記憶猶新。也許那時,我們開始安貧樂道,而上天的意外饋贈總能讓這份快樂變得更加生動鮮明。

      其實更多的時候,我和奶奶更像兩個肆無忌憚的掠奪者,在盛夏初秋綠色的田野里奔走。滿懷希望地翻找地里剩下的一個地瓜,地頭一把野棗或者干脆脫掉鞋襪下河捕捉那些細如柳葉的小魚,帶回去家去烹炒,一起感受因為口腹之欲得到滿足時那種內(nèi)心充盈的快樂。直到今天,由童年延續(xù)而來對食物的持續(xù)熱愛和飽滿胃口,大概是每一個曾經(jīng)遭受饑餓威脅的人的共同感受,它讓我們面對滿盤珍饈難以掩飾斯文,總有一種據(jù)案大嚼的原始沖動。

      也許這就是親恩,無論高尚還是卑微我們都得默默承受它對我們靈魂的烙印。無論喜厭還是對錯,我們都要忍耐并最終習以為常。

      因為沒有它,我們就會找不到來時的路。

      四、元嬰

      這個春天,兒子端坐在木盆中洗浴。

      陽光清澈,室內(nèi)溫暖如春,隨著兒子手指的撥動,水光離合,動蕩的水面宛如一塊琉璃,破碎融合,周而復始。這個簡單的游戲讓兒子心情愉悅,而愉悅的兒子看上去眉秀、目彎、唇色飽滿,卷曲優(yōu)美的雙耳像兩柄小巧潤澤的玉石如意擱置兩邊,透著紅潤的色澤。因為愉悅的起因簡單,享樂的心理單純,這時兒子的笑容甚至比室外的陽光更亮,比眼前的清水更清。這一瞬間凝固成一塊琥珀,透過時間和空間積累的巖層,可以清楚看到兒子內(nèi)心快活安樂的瞬息明滅。就像一粒飽滿的種子在這個春天綻破表皮,迅速發(fā)芽長蔓,抽枝吐蕊,長成一棵枝葉蔥蘢、花朵綻放的花藤,而又瞬間花瓣搖落,重新幻化成一粒粒飽滿的種子,進入下一輪的沉眠。而這一切,也讓我內(nèi)心更加憐惜,因為這具看起來比其他同齡孩子更健碩的身體里,分明隱藏著一個還在牙牙學語的靈魂。

      水一捧捧從我的手掌澆注在兒子身上,讓他的肌膚潔凈瑩澈。在陽光的透射下,孩子的皮膚微微透明,很多次我都恍惚覺得能夠透過舒展的毛孔,直接撫觸到那個潛藏的稚嫩柔弱的嬰兒,甚至能夠用雙手把他輕輕掬起,捧在掌心中溫柔呵護。

      洗完澡后的兒子頭發(fā)濕潤卷曲,緊緊偎依在我的身旁,仿佛剛剛爬出羊水。此時對于自己的母親,他有一種無條件的信賴。安然地被我用大毛巾包裹,安置在鋪滿陽光的大床上,接受每日的撫觸按摩。而合眼微笑的兒子,宛如沐浴在陽光下的一株綠色植物,安靜閑適,沉默自持。讓我也恍然覺得天下無事,歲月靜好,夫復何求?更多的時候,因為疾病的原因,他無視其他孩子的玩樂邀請,獨處一角,自成一片天地。在那片封閉的小天地里,他會釋放出自己蹣跚的靈魂,任其嬉笑自語,自得其樂,與周圍的世界始終保持一臂距離,對我的千呼萬喚聽而不聞。

      也許是日益惡化的環(huán)境,也許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讓還是一個小小胚胎的兒子在子宮里就受到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當他來到這個世間不滿三載,我們就駭然發(fā)現(xiàn),相對于其他孩子們的千伶百俐,兒子看起來失魂落魄般呆滯木納,偶然開口,說出的話語往往答非所問。在世俗眼中,他像一個來自遙遠星球的孩子,孤獨地生活在我們身邊。不知道虛詞矯飾,更不懂掩藏心事,渴啼饑哭,像小獸一樣發(fā)出本能的嘶鳴。相對于心思玲瓏的我們,兒子更像是一個元嬰,用柔弱殘缺的靈魂包裹肉體,直接行走在塵埃滿地的人生路上。

      我想這是我與命運錯身相遇時被當胸捅入的致命一刀,雖然痛徹心扉,可是想到懷中沉睡的孩子,卻不敢呼痛,更不敢哭泣,只能抱著兒子落荒而去,任身后鮮血滴瀝。

      我曾輾轉(zhuǎn)千里求助資深的醫(yī)學專家,旁聽那些艱難晦澀的學術(shù)講座,也曾獨自在夜深人靜的晚上翻閱書籍典冊,渴望找尋到真相的蛛絲馬跡,可是沒有誰能對兒子這種天生的孤獨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當科學無能為力,此情此景讓我不由滿懷內(nèi)疚地自責,是不是中年得子,我比其他人更執(zhí)著于母子相依的親情,不愿意兒子羽翼長成后,飛離我的懷抱。卻沒有想到執(zhí)念一旦成真,代價卻是如此觸目驚心的慘痛。

      又或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的動物本能逐漸迷失在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工作時把自己封閉在狹小的格子間,行走時把自己封閉在車廂內(nèi),回家后把自己封閉在蝸居中。網(wǎng)絡和電話維持的聯(lián)系,鄰里親朋變成一群熟悉的陌生人,我們冷漠沉溺,直到我們下一代身上這種隱形基因終于凸顯,他們成為另一種形式的“植物人”,以一株植物的姿態(tài)對峙這個世界,對萬事萬物不聞不看,不喜不悲,也許這才是上天對我們最殘酷的懲罰。聽似荒誕不經(jīng),誰又能說不是我們先主動拋棄關(guān)心、熱愛、溝通這些作為人最珍貴的美德,然后神才將這些美德召回,讓我們孤獨、無語、聽而不聞。往事歷歷,記錄了一個還算受過高等教育的母親的一抔辛酸,我輩良人,何事乃爾問盡鬼神。

      執(zhí)念一旦萌發(fā),如同水草迅速漫過心田,在腦海中蔓延成網(wǎng),讓我糾結(jié)其中,不能自拔。還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聲當頭棒喝,讓我茅塞頓開。

      沒有上過一天學的奶奶,當然不會有這種讀書人千回百折的輾轉(zhuǎn)思量,她信仰桌上的觀音與廚間的灶王,她更相信自己七十多年的所見所聞。

      在她眼中,孩子都是從牙牙說語開始慢慢連詞成句。遇到性子慢的孩子,家里老人只能耐下性子,一點點磨杵成針,而兒子在她那雙歷經(jīng)風雨的老眼中宛然就是一塊有待開發(fā)的璞玉。奶奶在世時常懷抱兒子一邊摩挲端詳,一邊夸贊,乖孫兩眼有神,天生帶笑,耳垂豐厚,這樣的孩子自然有他的福氣。而對于我那些杞人憂天的擔憂,她更是嗤之一笑。蝦有蝦路,蟹有蟹路,盲聾瞎瘸尚有一技防身,老天又怎會不給這孩子一條生存之道?做人先要放過了自己,然后再看這個世上,條條都是生路。

      話語雖糙,卻似灌頂醍醐。從那時起我再看兒子,貌似被取走了靈魂中的機巧智慧,卻無意中保留了更多的純真質(zhì)樸,讓他眼神清澈,舉止稚氣可掬。語言雖僅能交流,但勝在天性活潑,笑容甜美,縱然偶有出格犯規(guī)之舉,總是讓人忍不住內(nèi)心松軟,從而網(wǎng)開一面。而這,也許就是上天給他預留的生存之路。

      曾經(jīng)心心念念要替兒子找回那一縷遺失的靈魂。臨近不惑,卻忽然想到世間有萬千人,乃有萬千相。撥開萬千幻相,我們都要始于一個嬰兒,中途輾轉(zhuǎn)沉浮,老暮之年再次返璞歸真,逐漸返回嬰兒的形態(tài),也許這就是不可避免的人生輪回。而它以自己的方式提醒我們,人生宛如夢寐,等夢醒時,我們還是那個元嬰。

      兒子也許只是始終保持了人生最真實的一種狀態(tài)。他只是沒有做夢,而我也終于釋然。

      (責任編輯 葛星星)

      作者簡介:唐艷萍,山東諸城人,愛好文學,將自己執(zhí)著的感情傾注于文字中,常在文字的感性氛圍中忘我。在《參花》發(fā)表作品數(shù)十篇,作品類型多為散文,題材多為寫民俗、情感類,榮獲“2015年參花上半年度散文” 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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