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曼一
摘 要:本文從《吝嗇鬼》的戲劇情節(jié)與人物形象入手,探究作品中隱含的悲劇意味。
關鍵詞:吝嗇鬼;悲劇意味;戲劇情節(jié);人物形象
《吝嗇鬼》是17世紀古典主義喜劇大師莫里哀的一部重要代表作品。它以戲謔的語言、夸張的手法講述了一場發(fā)生在“吝嗇鬼”阿爾巴貢和其兒女之間的,圍繞金錢與愛情、婚姻而展開的激烈爭斗,讀來令人忍俊不禁。但除卻滑稽的人物對話,無論是戲劇情節(jié)還是人物形象,就其本質(zhì)而言,都頗近于悲劇的設定。
首先,劇作家筆下的這一故事,與其說是喜劇,不如說更像是一場家庭鬧劇。富有的阿爾巴貢將金錢視為生命,不僅對家中的仆人極為苛刻,甚至對自己的兒女,也小氣到一毛不拔,逼得兒子克萊昂特四處借錢以穿些好看的衣裳,誰知卻借到了這個身為高利貸債主的父親頭上。此外,他還試圖將女兒愛麗絲嫁給五十歲的富翁昂塞爾姆,讓兒子克萊昂特娶一個有錢的寡婦,只因可以省去嫁妝與婚禮費用,卻不顧兒女都有各自的愛情。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阿爾巴貢執(zhí)意要娶一位年輕貌美但家境貧寒的姑娘——瑪麗雅娜為妻,怎料她竟是兒子克萊昂特的意中人。父子二人之間的矛盾由此進一步激化,幾近到達反目成仇的地步。在這場鬧劇中,金錢與傳統(tǒng)的家長制對親情關系的戕害,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人物語言的詼諧幽默、人物刻畫方法上的極力夸張,均難以掩蓋喜劇形式之下的這抹悲涼底色。我們不妨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換一種嚴肅認真的敘述口吻與冷靜客觀的敘述方式,按照以上戲劇情節(jié)發(fā)展下去,這場鬧劇極有可能被演繹為巴爾扎克筆下《歐也妮·葛朗臺》似的現(xiàn)實主義悲劇。
在創(chuàng)作中,莫里哀似乎也意識到了以上故事情節(jié)對喜劇本身的“偏離”。于是,劇本適時地引入了阿爾巴貢的十萬法郎金幣,使情節(jié)突轉(zhuǎn)成為可能:仆人阿箭發(fā)現(xiàn)這匣金幣的埋藏地點,便慫恿急需用錢的克萊昂特將它拿走;緊接著,吝嗇鬼父親因發(fā)現(xiàn)金幣丟失而哭天搶地,竟發(fā)誓若找不回這份財產(chǎn)就上吊自殺。如此一來,長期困窘的兒子突然獲得一大筆錢財,嗜錢如命的吝嗇鬼也受到了應得的捉弄與懲罰,可謂喜劇性色彩濃厚。
但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并不能帶來戲劇沖突的緩和——父與子之間重重尖銳矛盾的化解,也難以由此觸發(fā)真正的喜劇性結局。因此,在全劇的倒數(shù)第二幕中,作者請出了富翁昂塞爾姆作為壓軸人物出現(xiàn),并揭秘出瓦萊爾(愛麗絲的戀人)與瑪麗雅娜(克萊昂特的戀人)正是昂塞爾姆失散多年的一雙兒女。自然,開明的昂塞爾姆支持孩子們的婚事,阿爾巴貢為照顧這位富翁的面子,又因兒子歸還了十萬法郎的金幣(后者顯然更重要),也只好將原先的計劃作罷。這樣的大團圓結局雖然符合喜劇的規(guī)范,卻太顯突兀?;厮萸拔模P者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有關暗示昂賽爾姆、瓦萊爾、瑪麗雅娜之間存有血緣關系的伏筆。這一劇本架構上的邏輯欠缺,使得昂賽爾姆這一人物更像是劇作家為了救場而靈機一動塞進劇本中的,也使得認親場景變成了一場純粹取悅讀者與觀眾的無厘頭式即興表演??上?,即使作為救星,昂賽爾姆挽救得了戲劇情節(jié)的走向,但挽救不了情節(jié)之中存在的無限悲感。最終父子矛盾的緩和,全靠著外在救星的強大力量,個體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努力來解決沖突,更沒有進行自我反省與自我救贖。簡言之,如果沒有高度戲劇化的巧合,沒有昂賽爾姆這樣的救星,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好結局根本無從實現(xiàn)。因此,莫里哀的大團圓結局,遠非真正意義上的完滿,而是在希望中孕育著絕望,在喜劇中隱含著深深的悲劇之感。
比起巧合到離奇的情節(jié),作品中引人哄笑的地方更多集中于劇中人物的性格特點上,而人物的可笑之處往往正是其性格的可悲與可恨之處。
阿爾巴貢是該劇中最為可笑之人,他的言談舉止以及從旁人口中流傳出來的“光榮事跡”,都令人捧腹不已。如透過雅克師傅的話,我們得知這個吝嗇鬼總是挑選送禮的日子處罰自己的仆人,這樣可以什么也不給他們;他還和鄰居的貓打了一場官司,只因為這只貓偷吃了他自己家的一塊肉;甚至,他摳門到半夜去偷本來用作馬飼料的燕麥。又如阿爾巴貢懷疑仆人阿箭偷了他的錢財,便強硬地檢查了阿箭燈籠褲的褲腳管。這些事情放在劇本之中固然可以博人一笑,但如果將這個人與這些“光榮事跡”置于真實的生活情境之中,無疑將是可怕的。除了嗜錢如命,阿爾巴貢由于是一家之長,常常唯我獨尊,將自我意志強加于兒女身上;他還只喜歡聽奉承話,當媒婆弗洛西娜稱贊他的長相和穿戴時,他便立即喜形于色;更為愚蠢的是,當他聽到有關別人對自己的真實想法時,便勃然大怒,相較之下,他更愿自己蒙蔽在美好的謊言之中。雖然被公認為喜劇人物,但實質(zhì)上,劇作家將他那紙醉金迷的無價值生活徹底撕破的瞬間,也向讀者充分暴露了阿爾巴貢對世間真正有價值的人倫常理的殘忍毀壞。比起滑稽可笑的吝嗇鬼形象,阿爾巴貢更是一個被自家兒女厭棄的失敗父親、被奉承之言蒙蔽雙眼的可憐蟲、被金錢吞噬了靈魂的行尸走肉。
另外,劇中的女性形象雖然并不突出,但在她們身上卻體現(xiàn)出時代對于女性的嚴苛與殘酷。例如,愛麗絲雖被蠻不講理的父親逼婚,卻不敢像哥哥克萊昂特那樣大膽地與之反抗,還要畢恭畢敬地向父親彎腰行禮,低聲下氣地一再懇求。但囿于時代局限,這些描寫極有可能出于劇作家不自覺的創(chuàng)作。故而,諸如此類的時代悲劇,是藏匿于喜劇作品之中的。
正如歌德對莫里哀作品的評價:“他的喜劇無限接近于悲劇”[1],在《吝嗇鬼》的喜劇假面之下,還有更多的悲劇意味等待著讀者的解讀與挖掘。
參考文獻:
[1] (德)愛克曼輯錄,朱光潛譯.《歌德談話錄(1825年5月12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